老郭和小林花了不少時間,才讓宋衛東的大腦“硬盤”轉到了李建國的部分。

“……李建國是我同門師兄,當時在高校裏當輔導員。是他出了這麽個主意,用大學生來製住中學生。我一拍大腿,妙啊,於是就這麽定下來。沒想到他們的車晚到了一步……”

宋衛東先是露出笑容,接著眉頭驟然一緊,如同平原上被地殼運動擠出的丘陵。宋秋鳴也放下了手機,畢竟這是之前他完全陌生的故事。

“……車上喇叭鬧哄哄的,我看到李建國聳著肩,耷拉著腦袋,灰頭土臉。我仔細瞅了瞅,他的頭發還是好好的,這才放了心。他跟著學生跳下車,趁著學生們往下一筐筐地搬沉家夥,他一溜小跑過來,還沒等我開口,他就嗡(推)著我的胳膊往邊上走,一邊小聲說,‘別吱聲,老老實實咕狀(蹲)那兒。’

“那些學生都抄著家夥站好隊,開始唱起語錄歌了,我心裏那個急啊,我就想去攔。李建國死死把住我,說你昭昭(看看)那黑煙,那是在燒書、抄家、砸牌匾。白馬寺已經完了,經書殘灰都堆成一人高了,連貝葉經都被燒了,你還想什麽呢?我一氣之下罵他是叛徒,這時一個大嗓門在我們腦袋頂上炸響,‘說誰是叛徒?!’……”

老郭和小林都聽得入了神,忘了做筆記,隻有錄音筆的時間無聲跳動著。

宋秋鳴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跟父親好好說過話,更不用說有整塊的時間聽他講故事了。父子間的紐帶仿佛被掃進意識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結網蒙塵。他太習慣於用邏輯去判斷別人需要什麽,但並不是所有的需求都能被理性滿足。

“……那是李建國班上的母大炮,人見人怕的一員女將,就連個頭最大的二虎子也得讓她三分。母大炮風風火火地衝到我們倆跟前,說:‘你就是宋衛東?聽說這山頭是你報告的,覺悟很高嘛。’我瞪了李建國一眼,啥話也說不出來。母大炮一揮手,撂下話:‘掉血掉肉不掉隊,你們兩個落後分子,還不麻利動手?’說完領著隊伍往山上奔去。

“等他們走遠,我往地上啐了一口,我說,李建國你這孫子,害人害己啊。他說,我這是在救你,怎麽變成害你了?我說你看史書上都寫著呢,太武帝被近侍所殺,北周武帝病死時才三十五歲,唐武宗毀佛後一年暴斃,柴世宗、宋徽宗、明世宗那可都是不得好死啊。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傷天害理損陰德的事,你幹我可不幹。

“李建國被我說得心裏也慌了神,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裏叨叨個沒完,突然把手裏的樹枝一扔,說:‘有了宋衛東,咱去救佛。’”

“救佛?”小林姑娘眼神透著迷惑,老郭卻喜不自禁,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

“對!救佛。我說,就咱倆弱不禁風書生,咋救。李建國說,你這腦袋,就跟那山上的石頭人一樣,死心眼兒。學生使的都是蠻力啊,往死裏砸,碎成千八百片的,拚都拚不攏;咱使巧勁,一劈兩半,回頭把這些大塊都藏起來,粘起來,你不是學這個的嘛,能救多少算多少……”

宋衛東停住了,露出一絲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所有人都沉默了,先開口的卻是宋秋鳴。

“您……砸了?”

“砸了。”

“救了嗎?”

“救了。”

“佛呢?”

“……”

老人又恢複那副失神的表情,讓人很想給他點上一支煙。

“宋老師,您看這尊佛頭您有沒有印象?”老郭掏出一張照片,舉在宋衛東眼前,老人看了一眼,又把眼睛移開,依舊不置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