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時間將近午夜,羅曉東在眾人注目下,身形遲緩地爬上那塊跳板。這是一座標準的跳水池,長寬各二十五米,池深五點四米跳板長四點八米,寬半米,距離水麵三米。就像是把羅曉東的手繪草圖搬到了現實裏。除了一件事—池子裏沒有水。

陳墨觀察著看客們,很難確切地用語言來描述那樣一種表情就像是逮到了一隻騷擾你已久的老鼠,現在看著它即將被開水燙死,突然有人提醒你,這隻老鼠已經跟你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許多年,你本該有一點點念舊和不忍。

至少在高涵的臉上是看不到的。

陳墨覺察到,當自己的名字從羅曉東嘴裏說出的那一瞬間高涵的表情就變了。高涵眯縫起眼,似乎想看清這個曾經每天圍著自己稱兄道弟之人的真正嘴臉,又或者是在回想究竟哪件事情、哪句話讓對方感覺羞辱,但他很快就顯得輕鬆起來,因為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人背叛了自己,而叛徒的下場早已注定。

高涵決定把羅曉東送進他最為恐懼的場景,無論以何種方式。

陳墨問身邊的肖如心哪一個更出人意料,是高涵舔了羅曉東的腳背還是李可可被說服了去做了那件事。

肖如心說:“如果你足夠了解他們,哪一個都在意料之中。反倒是你,羅曉東求你原諒時,你居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一點也不照顧觀眾的情緒。”

陳墨說:“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

肖如心聳聳肩。

李可可也來到了現場,她卸掉了所有妝容,長發披肩略顯散亂,卻更顯得有一種難以抵抗的魅惑。她的嘴角掛著一絲嘲弄的笑,就好像知曉羅曉東,或者世上所有其他男人對自己的窺視;就好像知道,半小時前發生在房間裏的事情將永遠成為秘密。Coco公主看著這世間唯一的另一個知情人,脫得隻剩底褲的羅曉東顯得更加臃腫不堪,他站在晃動的跳板上,就像是一個巨無霸漢堡壓在一根剛出爐的薯條上。

“所以羅曉東到底怎麽你了?”肖如心冷不丁問道。

陳墨想了想:“也許就是從來沒給我起過外號吧。”

肖如心翻了個白眼。

陳墨又說:“你不會真的讓他摔死吧?”

肖如心答:“那你也有一份功勞。”

羅曉東開始謹慎地向跳板末端挪動腳趾,他給自己定下的儀式終點是觸及邊緣,無論用身體的哪個部位。跳板在重力作用下開始傾斜並發出呻吟,看客臉上流露出莫名興奮的神情。

跳板下垂得更厲害了,羅曉東不得不蹲下身體,雙手抓住跳板側邊以保持平衡。他感覺自己就要像肉塊般滾落下去,在八米開外光潔明亮的瓷磚池底拍成一攤冷冰冰黏糊糊的肉醬。他眩暈無力,似乎恐慌隨時可能發作,鎖住咽喉無法呼吸。他的身體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帶動著整塊跳板嘎吱作響。

高涵與李可可深情對視了一眼,幾乎要鼓掌叫起好來,似乎完全忘記了倆人白天的不快。

其他人在池子邊圍站成圈,神色凝滯地望著半空的表演。他們如此投入,所有的荒誕與不經都已被全盤接受,成為現實的一種。他們隻想盡情地享受這一刻,在這座遠離文明與繁華,為他們度身定造的祭壇上,感受某種潛藏於內心深處億萬年的黑暗從精致的人形外殼裂縫中,緩緩滲出,流淌匯聚成一條奔湧不息的暗河。

“我……我不行了……”羅曉東帶著哭腔,完全癱在了跳板上不敢輕舉妄動。

“有你老爹的錢,你有什麽不行的?”高涵回了一句。

“我、我、我錯了……你們讓我下去吧……我求你們了……真不行了……”

“胖子,我們還等著回家呢,是個男人就別說不行。”這回是李可可。

“我……我……”羅曉東掙紮著起身,想往回爬。就在艱難轉身時,也許是風,也許是腳滑,他突然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橫在跳板上,隨著重力往盡頭滾去,完全沒有緩下來的意思。

眾人驚呼了一聲,而羅曉東甚至還沒來得及尖叫。女生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肉體撞擊地麵的悶響,可卻沒有,她們又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

高涵目瞪口呆地望著半空,他沒想到羅曉東竟是用肚皮完成了整個儀式。在那一瞬間,某種超越所有人理解力的奇跡降臨在羅曉東身上,那鬆軟鼓囊的肚皮像是具備了觸手的功能,緊緊地纏裹著跳板的末端,像是一塊棉花糖般可以肆意拉伸,而跌下半空的羅胖子則像是一個笨豬跳高手,被由脂肪與皮膚構成的彈性繩索緊緊牽住,抵消掉了大部分的重力勢能。

羅曉東似乎也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在空中上下晃**數個來回之後,他腹部長出的觸手開始緩慢收縮,牽著整個身體向高處升去。

陳墨瞪著肖如心,驚詫之中,一時不知該如何發問。

肖如心卻一臉淡定,對陳墨笑了笑說:“我說過,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

羅曉東似乎還未能熟練地操控他的新身體,他試圖回到地麵,卻被觸手舉到更高的空中,隻好讓觸手末端長出許多隻細小的附足,如肉色螟蛉般載著沉重的軀體向跳板另一端爬去。而從眾人的視角看去,他就像一隻在夜空中飛翔的光豬。

那雙肉感的腳掌終於再次接觸地表,觸手收回腹部,毫無痕跡地融入脂肪的層次中。羅曉東夢遊般爬下扶梯,看著夜空下的眾人,似乎努力想搞清楚這是不是一場夢。當他看到高涵與李可可時,那迷離的眼神突然變得冷硬起來。

“輪到你們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