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又有幾個人抽中撲克牌,完成了自己的儀式。

阿黃收集了所有人的簽名,燒成灰後和著水喝了下去,按照他的設計,這樣能夠保持友誼長青。

官迷付翔要來一把梯子,讓所有人扶著,當他一格格往上爬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高喊他的名字,而他會在名字後加上一個層層遞進的官銜,當他爬到梯頂時,已經是俯瞰眾生的付主席了他在半空中做了個揮斥方遒的手勢,一躍而下,下麵的人盡管怨聲載道,可還是用手臂搭成橋,牢牢接住他。

付翔成功著陸後表情尷尬,不住地向眾人作揖道謝,但沒人搭理他。

任靜算這幾個裏最有創意的。她讓班上的男同學半跪著圍成圓圈,低下頭,當她走到誰麵前時,那個男人就得抬起頭與她對視一分鍾,眼神不得遊移恍惚,然後她問“儂作啥歡喜我啦”,對方需要用十二分的誠意回答。如果說三年前的任靜還算有幾分少女姿色,如今的她貴為二娃人母,體態臃腫,麵露疲色,對於一眾平素隻看臉與胸的膚淺直男來說,確實很難嚴肅得起來,幾位笑場的直接被拖出圓圈。

隻有尚未完全回神的劉鼎天抬起頭,小眯縫眼看著任靜,哆哆嗦嗦地說:“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嫁人了生娃了都好,我都愛你。”

任靜竟然忍不住背過臉去抹眼淚。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真心的。

陳墨覺得這幾乎就要淪為一場網絡綜藝真人秀了,而這些人竟然樂在其中。這可遠遠背離了儀式的初衷。

有一些人生來就比別人乏味無趣得多,最無趣的是,這種人往往認為自己才是正常的,其他人都是落在鍾形曲線的兩頭。

陳墨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人來拯救這場演出。

下一個是羅曉東。

他臉色煞白,氣鼓鼓地坐著,也不動彈,肚子上的肉一折折地突著。

“胖子,等你呢,趕緊弄完我們好回家啊。”眾人起哄。

“你們有病,我沒有,憑什麽讓人瞎擺布。我就坐這兒,看她能把我怎麽著。”

噓聲一片。

陳墨有點看明白了,隨著儀式的深入,參與者會不自覺地代入某種角色,以獲取歸屬感,並與那些對抗儀式的人勢成水火因為他們付出了代價,丟了麵子,暴露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欲求他們不允許有人貶損自己的努力,竊取甚至破壞前人辛苦栽種出的成果。

揚聲器又嘶啦啦地響起來,肖如心聽起來像在一片積雨雲裏。

“我會放出羅曉東的答案,然後由其他人決定他該怎麽做。”

“你敢!”羅曉東猛地起身,可惜已經太遲了。

原本循環播放風光片的平板電視屏幕躍動了幾下,出現一份掃描文件,簽名顯示是羅曉東,那是他的試卷,文件下拉到第二頁,歪扭的字體稀稀疏疏地填滿了大半頁,甚至還配了張手繪的草圖。由於那些手寫體太難辨認,某種識別軟件又將其轉化為標準字符,疊加在原始的圖像上。

現在所有人都明白了,為什麽羅曉東從一開始就那麽抵觸這場儀式。答案裏說他自己從小因為自製力差而變得肥胖,經常被人嘲笑,造就乖張的性格,一方麵想要盡力討好強者,另一方麵又去欺負弱小來獲取尊嚴。他厭惡這樣的自己,希望通過一場儀式來擺脫過去,進化成一個真正的強者。

“能夠完完全全地控製自己的精神與肉體,欲望與恐懼,能夠抵擋一切的屈辱與嘲諷。”他矯情地寫道。

羅曉東設計的儀式包括(按先後順序):

一、讓曾經羞辱過自己的人跪舔自己的腳背;

二、讓曾經受過自己欺侮的人原諒自己;

三、讓自己曾經性幻想過的女生**自己(並嚴詞拒絕);

四、讓自己置身最為恐懼的場景並克服恐懼(附手繪圖)。

羅曉東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劉鼎天,赤身**地暴露在眾人含意豐富的目光中,他如芒在背地躲避著,大吼了一聲。

“那隻不過是一門選修課!”

“現在可不是了。”

伴著話音,肖如心出現在門口,朝他們快步走來。她擺擺手,並沒有讓保安跟隨。她站到了陳墨旁邊,微微一笑,臉色比之前紅潤不少。

“怎麽樣,你們想好了嗎?需要我再提供點額外信息嗎?”

“你個賤人,我不會讓你好過的。”胖子咒罵起來。

“比如說,儀式中的三個名字……”

“閉嘴肖如心,你知道個屁!”

“哦,我確實什麽也不知道。估計你們早就忘了臨畢業前,每個人都收到了一封郵件,來源是校學生會,要求你們點擊一個鏈接,填寫相關資料,好讓校友會可以時刻聯絡到你,青山綠水,友誼長存。”

羅曉東的咒罵不知何時停下,變成一個驚異的口型。

“你們班的鏈接是我特殊定製的禮物,當你點開的那一刻,那台電腦之前與之後的所有數據,便都會同步到雲端服務器,隨時為我調用。”

“你這可是犯罪。”高涵冷冷提醒。

“在我的儀式裏不是,”肖如心回敬一個眼神,“所以,親愛的羅胖,你可以選擇,是你自己選三個人,還是我替你宣布,也許我會引用你的一些原始數據哦。”

羅曉東如雕塑般立在那裏,像是被瀝青當頭澆下,絲毫動彈不得。他的麵孔變得紙白,仿佛隨時會著火,可最終還是軟軟地耷拉下來。

“高涵。陳墨。李可可。”

這三個名字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從那具身體裏發出來,而隻是某台機器隨機吐出的密碼。對於它即將開啟的全新世界,當時在場的人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