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夕陽將盡,別墅後院裏升起了一堆篝火。說是篝火,其實就是把燒烤架裏的精炭倒在沙礫地上,再摻上一些枝葉、紙張和助燃劑,點燃之後火勢喜人,劈啪作響,映紅了每一張臉。

“老劉你真的要這麽做?”任靜問。

“一會兒你們女生把眼睛閉上就行了。”劉鼎天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就搞不懂了,咱們一起把那幾個人打趴下衝出去,他們還能把咱們殺了不成?”羅曉東瞄了一眼保安,聲音還是低下去幾分。

“來之前我查過,這個地方屬於私人物業,業主隱藏了真實身份。你猜它的奠基日是什麽時候?”高涵臉上沒有一點笑意,“三年前的昨天。”

“吃散夥飯那天?”

高涵點點頭:“所以說,這不是那種靠蠻力就能逃出去的地方,動動腦子。”

“老劉你當時真的寫了**?”還是任靜。

“誰能料到有今天?!不付出點代價能叫儀式嘛。”

劉鼎天的話戳醒了眾人。古今中外,儀式的核心莫不過一場交易,是有形之人與無形之神的交易。至於置換是否等值,交易是否成功,則完全基於樸素信任與曆史記錄。由於無跡可尋,交易失敗者總會懷疑自己的付出與犧牲未臻標準。而那些在外人看來做成一筆好買賣的幸運兒,卻也心中惶惶,疑心總有一筆分期付款在生命的前方埋伏著。這種不可知卻又運行了數千上萬年的規則,便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老劉已經脫光了,連眼鏡都摘了,手捂著下體,在篝火前躍躍欲試。同學們圍成圓圈,有節奏地拍著手,嘴裏同聲念著四字咒語。

火焰並不是太高,劉鼎天輕鬆地一躍而過,他心裏默數著:“一。”數字飛快地上升著,同學們拍手的節奏沒有一絲紊亂,那串咒語被不斷重複著,如蜂群低低籠罩在夜空。

“逢烤(考)必過。逢烤必過。逢烤必過。”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老劉的速度明顯下降,他的額頭沁出汗珠,動作變形,雙手也不再羞澀地掩護襠部,陰莖與卵蛋如同棉花糖般在焰火上方彈跳經過。他開始後悔當時自己為什麽要寫那麽一個大數字。

劉鼎天有自己的原則,他不相信有免費的午餐,也不相信天賦,隻相信天道酬勤。就像他的父母,老劉習慣付出十分收獲八分,這讓他感覺踏實。以他的成績正常保研沒有任何問題,但劉鼎天還是為自己爭取上了一道額外的保險。那道保險來自高涵。

所以他在試卷上寫下了九九八十一次。就像唐僧師徒西天取經途中所必經的磨難。

陳墨站在保安身後,看著這荒誕的一幕,想象著千萬年前是否也有相似的一幕在這座山穀裏上演。他猜測著攝像頭那端的肖如心,臉上此時會是什麽表情。

“加油老劉!快到了!”在任靜的帶頭下,大家暗暗喊著。

劉鼎天已經悄悄地踢到幾次火苗,每次都齜牙咧嘴地倒抽一口氣,汗水在他身上形成一層滑膩膩的薄膜,反射出熊熊火光,滴落在炭塊上嗞嗞作響,助長篝火越升越高,而老劉的身型卻越顯瘦小。“……六十二, 六十三, 六十四……”女同學們也不再假裝閉眼她們臉上的恐懼代替了尷尬,眼前閃現著屬於自己的儀式。

劉鼎天發出誇張的喘息聲,每次跳起的高度越來越低,有幾次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徑直跳進火堆裏去,可最後一刻,他還是勉強把腳落在了發燙的地麵上。他的表情扭曲而猙獰,已經完全不像那個自信滿滿的學霸少年,卻像某種沒有進化完全的水陸兩棲動物,稀疏的頭發濕漉漉地耷拉在額頭上,遮住他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所有人都聞到了一股虛幻的焦味。

“七十八, 七十九, 八十, 八十一……”

沒有人知道劉鼎天該什麽時候停止跳躍,甚至他自己在那一瞬間都有點猶疑,以他的習慣,定是要多跳幾下以確保不會數錯。可他確實太累了,當最後一下落地時,他直接硬邦邦地跪倒在地上,像一條被浪花拍暈的海魚,再也沒有絲毫蹦腿的力氣。

眾人攙扶起劉鼎天,他的雙腳多處被燙傷,浮起晶亮紅通的水泡,破了的傷口泛著血水。高涵疑惑地望向攝像頭,羅曉東卻充滿憤怒地瞪著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