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夏龍的狂野攻勢麵前,大勇的美夢被擊得粉碎他甚至沒有勇氣把自己寒酸的禮物拿出來:大勇知道自己自以為精心的安排在夏龍無比震撼的禮物之後隻能是一個笑話,於是悄悄打了個電話,讓禮品店不要送過來了,還跟安琪說自己沒來得及買禮物,好在安琪也不在意。

大勇後來才想明白,自己太高估了這份禮物的獨特性,雖然“星海計劃”剛推出不久,但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異常火爆,高峰時一天全球就賣出去一百多萬顆行星!買個星星玩成為年輕人中流行的時尚,自己能想到送行星這個主意,別人自然也會想到。

但是送星係這個瘋狂的點子還是秒殺了他和其他幾個倒黴蛋。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出奇,既然幾百光年外的星星可以賣,幾億光年外的星係又為什麽不能賣?宇宙中有上千億個星係,不比銀河係中的星星少多少,因此也貴不到哪兒去。大勇後來知道,夏龍買這個星係才花了一萬多,隻不過比他那顆行星貴十幾倍,和星係本身的宏大完全不成比例。如果大勇早知道星係也可以購買,說不定也會不惜血本買上一個。

當然,大勇不知道這事也不能怪他。星係是在一些發達國家剛開始銷售的,國內還沒有這樣的業務,夏龍說,“他也是托國外的親戚買的”。

但是僅僅幾個月以後,星係的買賣被宇宙管理理事會否決了。反對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和行星以及一般的行星係統不同,一個幾千億顆恒星組成的大星係,很可能會有多個智慧文明存在,其中很多都會比人類文明發達。包含高等智慧文明的星係怎能任地球人買賣?不要說在道德上無法接受,聽起來也非常滑稽,長此以往會損害“星海計劃”的嚴肅性。理事會聲明,不會承認某些國家未經授權單方麵銷售河外星係的行為,且聲明無法得到理事會承認的買賣是無效的。夏龍的星係所有證由此成了一張廢紙,雖說本來也是一紙空文。

不過,經過協調,命名權還是保留了下來,“安琪星係”成為那個七十億光年外的星係在人類文獻中的正規名稱之一:當然,科學研究上仍然采用嚴謹的數字加字母的命名方式,不會用“安琪”這樣的俗名,而社會生活中也不可能提到這麽一個遙遠又不相幹的河外星係,它仍然是上千億人根本看不到、摸不著的星係中的一個,和不存在沒什麽區別。最顯著的影響不過是有人匿名在網絡上建了一個條目“安琪星係”,以介紹星係為名,花了一段的篇幅大講特講命名由來,也就是夏龍追安琪的那些破事,把夏龍寫得猶如情聖,一看就知道是夏龍自己搞的。

但即使沒有“安琪星係”的存在,大勇的那顆小小行星也沒有出頭之日。那天生日,安琪另外還收到過好幾顆行星和一顆恒星,個別行星的所屬恒星甚至是可以看到的!大勇那顆躲在銀河深處的行星,根本一文不值。就算當時拿出來,安琪也不會有什麽深刻印象。

夏龍的星係終於贏得了安琪的芳心。此後,大勇時常看到他們出雙入對,如膠似漆,不得不走路都躲著他們。但夏龍和安琪相處了幾個月,最後不知怎麽,還是分手了。大勇聽到夏龍跟人抱怨,說安琪外熱內冷,像塊木頭,毫無情趣。後來,他去追另一個女孩,又偷偷把“安琪星係”那個網頁給刪了。

那顆行星,大勇終究沒有送給安琪,而是把證書壓在了床下的箱子底。很快,除了大勇自己之外,知道這事的不多的幾個人也都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

安琪之星如億萬年以來那樣,靜靜地待在宇宙深處的那個角落,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七百光年外的一個星球上的人命名,並且它的存在曾在地球上一個年輕人的內心掀起過一點小小的波瀾大勇有時候凝望著星空,注視著那六顆恒星之間的一片黑暗,想著那顆看不到的行星,它究竟和自己有何關係呢?

當然什麽關係都沒有,隻是自作多情而已。大勇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某一天夜裏,大勇從教室出來,看到走廊盡頭,一個女孩站在窗前的側影。他認出來了,那是安琪。

窗戶是打開的,安琪似乎也剛下課,凝望著窗外的什麽東西看上去有些奇怪。大勇剛聽說安琪和夏龍分手的事,心中一陣忐忑,這裏是教學樓最高一層,隻要踏到窗台上,再向前一步……

大勇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招呼了一聲安琪。安琪仿佛根本沒看到他,大勇又叫了一聲,她才緩緩轉過頭,敷衍地點了點頭明顯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大勇走了幾步,實在放心不下,忍不住回過頭問:“你……沒事吧?”

“我有什麽事?”安琪反問。

“沒事就好……其實夏龍那小子……你千萬別……”大勇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自己幹嗎偏要提這茬兒。

安琪臉色變了變,想說什麽,又沒有出口,最後幽幽歎息了一聲:“這事你們都知道了吧?大家都是怎麽議論的?”

“不是,我……我也是剛聽說,我隻是想—”大勇無力地辯解著。

“你心裏一定在偷偷笑我吧,我太傻了,竟然相信夏龍這種花花公子,是不是?”

“哪有?”大勇忙說,“安琪,我們是朋友,我一直很……很關心你,你可別想不開。”

“你不會以為我要自殺吧?”

“我是看你站在這裏,好像是—”

安琪苦笑:“我是很傻,可還不至於那麽傻,你知道我在看什麽?”

“看什麽?”

“那個星係,”安琪轉向大勇,大勇看到她的眼中閃爍著瑩瑩的淚光,“那個七十億光年外的星係,它應該就在那裏。”她向窗外的夜空中一指,那兒隻有稀疏的幾顆星星。

“可那個星係用肉眼是看不到的吧?”大勇問。

“當然看不到,”安琪淒然說,“就是用一般光學望遠鏡也看不到,好像隻有用射電望遠鏡才能看見它的影像,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它,對我來說它存不存在毫無區別。我剛才看了半天,就是在想,為什麽自己會被那麽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感動。可是女孩子就是那麽傻,為了一個對自己而言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就全心全意對一個人……”說著,淚水從她眼裏不住地流下來。

“夏龍那個人渣,不值得你這樣!我真想—”大勇憤憤地說。他想起小說裏的情節,衝動的男主角去把欺負自己心上人的家夥狠狠揍一頓,看到安琪這麽傷心,他現在也有類似的衝動。但當然不可能,這是現實生活,不是小說。

“是的,”安琪說,“不值得,該了斷啦。”

她打開背包,掏出一個發光的小球,放在窗台上。大勇認得出來,是夏龍送給她的那個投影球。燦爛的銀河還在透明的球體中旋轉著,發出炫目的光彩。直到今天,大勇也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的美真是無與倫比。

安琪凝視著它良久,似乎仍然被那星係的光華所吸引,七十億光年外的幽光照在她帶淚的臉上,說不出的淒美動人。

然後,安琪下定了決心,一把將那個球攥在手中,一揮手用力擲出了窗外。

大勇一驚,探出頭去,生怕砸到人,但樓底下是一個大水池投影球如同流星,劃出一道淡淡的白光,“撲通”一聲掉進水池頓時熄滅了所有的光彩,消失在暗夜中。

“你看到了,”安琪靜靜地說,“這些都是虛幻,在冰冷的太空一無所有。”

她擦了擦眼淚,對大勇說:“對不起,今天失態,讓你看笑話了。”

“不,沒什麽的,其實我—”

“嗯,以後再聊吧,再見。”安琪說著,提起包,轉身離去。

“那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安琪搖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大勇想叫住她,陪伴她,卻又不敢,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安琪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