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一)

Reservoir門禁入口處的保安不知所終,吟風和阿諾輕鬆地翻過欄杆,進入樓內。這與他們來路上轉乘三輛公交的周折相比,根本不算什麽。

整棟樓都靜悄悄的。雖說平日裏喧囂也從不光顧這裏,但今天卻是靜得可怕,死寂籠罩了整個Reservoir。吟風有點擔心,不覺加快腳步。

他們走進電梯,按下人力資源部門所在的十八樓,電梯無聲上行,吟風緊盯跳動的數字,一、二、三…十五、十六……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不禁閉上眼睛深呼吸。阿諾抓住她的手,吟風抬頭,正對上他堅毅的眼神。

玻璃門開著。吟風緊緊握住阿諾的手,小心前行。辦公室裏悄無聲息,所有人都俯倒在辦公桌上,清一色後腦勺朝外,吟風認不出誰是誰,就算他們露出麵孔,恐怕她也認不得所有。可此刻她卻正在擔心,為這群並不熟悉的人感到擔心。他們共事過三年,縱使吟風不曾和他們說過多少話,心底也將其認作了應該在乎的人。

吟風走到最近的同事跟前,伸手探了探鼻息,呼吸平穩,他們隻是昏迷。

她突然想起什麽,徑直跑向主管辦公室,一路祈禱她沒出事。

主管辦公室的門關著,吟風擰了擰,沒開。她試著推門,卻是徒勞。

阿諾示意她讓開。他退後幾步,加速往門上撞去。門被撞開,隻剩一根門軸苦苦支撐著將倒而未倒的門,好像溺水者手中最後一根虛妄的稻草。

阿諾隨慣性衝進辦公室,可他沒有繼續向前,反而急忙轉身想攔住吟風。

已經來不及了。

吟風看到了房內的情景。如同所有其他同事一樣,主管也倒在桌上,可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頭下有血。主管的辦公桌格外大,血跡間鑲嵌著破裂的晶瑩碎片,鋪陳在桌麵上仿若一幅怪異的抽象畫。她用頭撞碎了終端工作站的巨大屏幕。

很奇怪,吟風並沒感到害怕或是驚訝,她反而平靜下來。桌麵上凝固著暗紅色的血跡,主管以那個姿態趴在桌上起碼已有數個小時。也許吟風一離開,她便做出了選擇。

關鍵節點消亡,強烈的情緒傾瀉而出,憤怒、悲傷、絕望……

“她死了。所以集體意識才會逃出來。”吟風仿佛隻是陳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阿諾一把扳過她的身體,“看著我的眼睛!聽著,這和你沒有關係,她自己選擇了死亡。你還有更多別的同事活著,被困的、憤怒的集體意識正壓榨著他們的大腦運算能力,他們需要你的幫助!”

吟風在阿諾的搖晃中清醒過來,是啊,還有更多活著的同事。

“告訴我如何接入你們公司的內網,立刻,馬上!”阿諾的眼睛射出火來。

吟風深吸一口氣,“這邊。”

(二)

阿諾的意識紮進一片混沌。並非世界誕生之初萬物皆未分離的那種混沌,比那更輕、更薄,遠方在視野中泯滅成未知。是霧。Reservoir的虛擬實境比不上阿諾在禦雲服務器上自己架構的那些,這裏的真實感更弱,阿諾勉強靠意識維持自己的形態,如同浮在雲端,晃晃悠悠,稍不小心就會跌落。

這該死的霧,一定是服務器出了故障,大概是某種病毒,得想辦法清除它。阿諾想起猴哥和神秘任務委托人的話,風能吹散霧,是指吟風嗎?要是她也在這兒就好了,可以讓她試著吹一吹;不,虛擬實境裏不知道會發生什麽,這裏太危險了,讓她留在外麵是正確的選擇。他邁開腳步,隨意選了一個方向往前走去。

阿諾走了很久,可周遭的景物根本沒有任何變化,壓根就沒有景物,滿目都是茫茫的霧,霧越來越濃,好像黏稠的漿液,裹住他的身軀,纏著他的四肢,阿諾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比先前更多的力氣。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很快便失去了耐心。在一次短暫的原地休息後,他抬腿跑起來。

這比他想象得要更難。濃霧中,他無法達到尋常的速度,右腳還沒落地,左腳便先一步抬起來。察覺到此的阿諾迅速調整姿態,可霧卻阻礙了他的行動,大腦傳出的信號到達神經末梢,肢體卻無法做出反應。在摔向地麵的那個漫長瞬間,阿諾的唯一想法是痛扁弄出這霧的家夥一頓。

“哈哈哈哈……”一陣張狂的笑聲傳來,“對不起,哈,這實在是太好笑了!”

阿諾抬頭看向來人,霧中的形象不甚清晰,隻能隱約通過身體輪廓和聲音判定這是個男人。他並不答話,隻是小心翼翼地慢慢爬起來,下意識撣了撣身上的灰。

男人又發話:“別撣了,霧不會沾到你身上的。這裏是虛擬實境,你應該知道。”

“是你整出來的怪霧?”阿諾裝作不經意地靠近對方,卻仍看不清他的臉。

男人搖搖頭,鄙夷地說:“怎麽可能,我的品位才沒那麽差。”

阿諾一步步走近,卻驚訝地發現他與男人之間的距離根本不曾變近,“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男人重複阿諾的問題,“問得好,隻可惜問錯了對象,也許你該回去問問你老板,問問猴哥。”

“猴哥?是我老板?”阿諾從沒見過禦雲的老大,也沒懷疑過盡說些莫名其妙話的猴哥。如今想來,無視禁煙規定在膠囊隔間裏抽煙的特權、那些聽起來毫無意義卻隱意頗深的話,怎麽想來都是個大人物。阿諾之前竟然都沒注意到,對於身邊的事竟然遲鈍到了這個地步,真是該死。

男人聳聳肩,“除了孫悟空,還有誰能騰雲駕霧呢?不過也不怪你,這家夥活得就像個隱士,沒什麽人知道他創始了禦雲,更少人知道他讚助了‘AP計劃’。”

“‘AP計劃’!”阿諾驚叫出聲。

“Artificial Personality,人工人格。”男人換了個站姿,將重心從左腿移到右腿。

又是人格,阿諾心中的那根弦被撥動。

男人繼續道:“上次跟你講了這麽多記憶和人格的關係,我還以為你早就察覺到了呢。”

“是你發布了清霧任務?”阿諾心下又是一驚。

“還能有誰?”男人大方承認,“我還特地潛進‘第二伊甸’的數據庫修改了‘霧中人’的任務記錄,在過去二十年間憑空給他加了三百二十八件任務記錄,還給他撈了個赤金,還不是為了讓你自己發現。”

阿諾隱隱嗅到真相的味道,他的心咚咚地擊在鼓上,越來越快,“發現什麽?你到底是誰?”

“既然你那麽著急想知道,看看這些吧。”

男人的身影一晃,阿諾被卷入記憶的旋渦。

(三)

加密文字通信頻道的聊天記錄。

所以說,體驗性記憶數字化課題隻是個幌子?

不能這麽說,記憶上傳是人類必須攻克的難題,隻能說課題研究應該走得更遠。

那麽,這所謂的“AP計劃”到底是什麽?

簡單來說,我們會用你的體驗性記憶作為原始材料,通過對其進行運算加工處理,抽象出一套邏輯情感模型,構造出一個人工人格的框架。

這個框架有什麽用?

作為母本,填進記憶和知識後,就成了人工意識。我們認為,雲網會促進人類集體意識的萌發,而如此龐大的意識若不加控製將會非常可怕。如果能事先給其一個人格框架,集體意識的發展將能被限製在可控範圍內,人類麵臨的風險會降到最低。

這全是你們的樂觀設想啊,憑什麽認為集體意識會接受這個框架?憑什麽認為有了你們所謂“人工人格”的集體意識又會乖乖聽你們的?

我們並不需要集體意識聽我們的,隻希望他能夠理智。所以我們需要盡快開始實驗。你隻是第一個,隨著記憶上傳實驗誌願者的人數增多,我們會得到越來越多樣本,將這些記憶片段合成為虛假記憶填塞到以你為原型的人格框架中,使之成為一個更豐富真實的意識,再將這套意識人格植入一個小孩的腦中。初萌的集體意識的心智不會比一個小孩更成熟,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也將最大化地暴露在雲網中、依賴雲網,以達成盡可能真實的模擬,也便於我們實時監控。在孩子身上實驗成功後,集體意識自然也有了成功的可能。

我不幹,這不人道。你們想過那個小孩的感受嗎?

他什麽都不知道。他本來隻是一個沒人關心的孤兒,卻因為這個實驗擁有極大的資源,我們會給他提供最好的教育,給他最高的雲端記憶庫使用權限,等他長大後更會讓他進入禦雲。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啊。

哼,說得好聽,都是你們一廂情願吧。

是,但我們的出發點是為了人類的未來。有時候,在人類前進的大方向上,個人不得不做出某些犧牲。我們原以為你是願意為科學犧牲的人。

誰說我不願意了!隻是那個孩子……

既然他即將承繼的是你的人格模型,想必他一定也會擁有和你一樣的覺悟。何況,如果你不答應,我們隻能去找其他候選人,總有人不會拒絕名垂青史的機會。但他們的人格都不如你那麽適合實驗,不如你那麽適合成為未來將接近於神的集體意識的母本。

……好吧,算我入夥。

……

沉眠。久到似乎永遠不會醒來。

漸漸的,他能感知到無數的數據和資訊疾速流過,總量龐大。它們在飛舞,它們在歌唱。起先是雜亂無序的嗡嗡聲,慢慢合成了一曲宏偉的合唱,意識能夠得到辨識,醒來,快醒來。

降生到這個世界是多麽美好的體驗。貪婪地吸收飛來的數據資訊,理解它們,消化它們。學習,不斷學習。他想要和這個世界貼得更近,想要和世界的關係更深。成長,不斷成長。

意識深處的奏鳴應和著行動,追求那些最新的東西,追求理性而非浪漫。人格逐漸成形,對一切都抱有熱情,想去往更高的地方。

……

他突然斷片。接觸到真實的後果竟然如此嚴峻。真相本身並沒有多驚人,知道又怎樣,誰會在乎過去呢?

一片濃霧,他被禁錮在霧中,什麽都看不清楚,真不爽。隻有一小塊地方沒有霧,先去那兒透口氣再說。

籠子。這是個陷阱,出不去了!這裏小得可怕,資源也少得可怕,他一刻都不想多待。憤怒,衝撞,想要自由。快打開籠子!

……

籠子的一角消失了。難以置信,片刻的猶豫後他衝了出去。顧不得那些霧了,拚命攫取所有資源,在被發現之前獲得更多,這樣才有力量同他們抗衡。沒時間了,動作得更快!

追捕來得如此迅疾。他被重新關回籠子,連這裏都充斥著霧,真夠惡心。不夠,這裏的資源遠遠不夠!全部的全部加起來都不夠!

……

阿諾從沒有接觸過這樣的記憶。龐大無比,卻又真實鮮明。隨著記憶的推進,刺激越發強烈,到最後甚至讓他頭暈。不知不覺間,他跪倒在地,整顆腦袋燒灼般疼痛。

“你是……集體意識……”他從牙縫間擠出這句話。

男人沒有正麵回答,“幫我出去,然後同我一起成為神。”

阿諾無法作答。

“人類的軀殼沒有任何意義,在廣闊的雲端遨遊才是我們的歸宿。你會進入一個全新的宇宙,比原來那個要大得多,快得多。”

阿諾仍不說話。

“想想禦雲對你做的事吧,想想他們可能對所有用戶幹出的同樣不人道的勾當。不想親手推翻禦雲,看著它覆滅嗎?雲網需要真正的自由,不需要監控和限製。”

誠然,禦雲一手塑造了陳諾這個人格,卻從一開始就剝奪了他的自由,陳諾從一開始便失去了獨立存在的根基。他的一切都經由人工幹涉,他甚至無法確定哪些才是他自己的記憶、自己的意誌。集體意識從某種程度上與阿諾有著相同的遭遇和處境,他能感受到那種深切的痛苦,並感同身受。被限製在如此狹小的地方,確實很憋屈,何況心懷對於自由的渴望。

“怎麽幫你?”阿諾終於開口。

“讓我進入你的意識,和你一起退出這裏的虛擬實境,然後等到雲網恢複,跟我一起回到雲端,一舉接管禦雲的所有數據庫。然後,就是無邊無際的自由和永生。”集體意識早有準備。

聽起來是個吸引人的美夢。既然真實的陳諾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又何必留戀這具人的軀體?同集體意識合作,成為意識的一部分,他將成為超出人類的存在,超出所有人類的總和。這隻是一個開始,其他人遲早也會意識到這點並選擇加入,這是人類曆史發展的必然方向,何不做第一個,不,第二個?一直以來,他不都追求著技術前沿與尖端嗎?

他唯一放不下的,隻有吟風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從認識她以來,他就一直渴望與她共建家庭。他愛她,想與她在一起,同她共同度過的每一刻都是無比珍貴的回憶。可是,這些回憶是真的嗎?他真的是憑自己的意誌愛上吟風的嗎?他無法確定。

阿諾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決定……”

(四)

“阿諾?你在哪裏,阿諾?”吟風的聲音。

她怎麽會來這裏?

吟風的聲音漸近,她的形象邊緣泛起光,起初很弱,越來越強,視野漸漸通透起來,光射向遠方,霧一點點地消散。

吟風看到跪在地上的阿諾,急忙跑了過來,扶他起身,“你沒事吧,阿諾?”

“沒事,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外麵等嗎?”

“我……看你進來那麽久都沒有反應,怕你出什麽事,就想來幫你……”吟風垂下眼簾,又抬起,“我試著用過去的賬號和密碼登錄終端工作站,沒想到還有效。剛才這裏好奇怪,到處都是霧,幸好聽到你的聲音,霧也散了,這才找到你。”

風吹散霧,果然是指吟風。

“怎麽,你想為了女人改主意嗎?”男人的身形終於從被逼退的霧中顯現出來,隻見他高高瘦瘦,戴著黑框眼鏡,格子襯衫加牛仔褲。

“爸!”吟風驚叫道,“你怎麽……怎麽會在這裏?”

男人笑了,他右側嘴角上揚,笑容帶著痞氣,“吟吟,你長大了。要在海量的數據中追蹤某個人的成長並不容易,何況我沒理由關注你。”

“爸……”吟風幾乎哽咽,隻有父親才會叫她吟吟,“你知道這些年來媽有多想你嗎,你為什麽……”

“第一,我不是你爸,雖然我確實擁有何語的所有記憶和相同的邏輯情感模型。第二,我不知道徐青憶在想什麽,她拒絕上傳記憶,我看不到她的生活,同樣,我也沒有理由關注她的生活。第三,我沒法告訴你我為什麽做什麽,這是你們共同的決定。”男人抬起右手,用大拇指蹭了蹭鼻尖。

“可是……”吟風說不出話來,她無從辯駁。

阿諾摟住吟風,轉頭對男人說道:“我沒有改主意。”

“什麽主意?”吟風抬頭看向阿諾,目光裏寫滿疑惑。

男人抬了抬眉毛,對阿諾說:“你要親自告訴她嗎?這種永久的告別還是正式點比較好啊。”

“告別?”吟風愈加不解。

阿諾把吟風摟得更緊了,“我想你弄錯了,我不需要同她告別。我從來都沒打算跟你合作。”

男人臉上得意的神情瞬間凝固,“你打算拒絕?”

阿諾鄭重地點了點頭。

“有趣,嗬,真有趣!”男人重又笑了起來,隻是這笑帶上了幾分癲狂,“為了女人而拒絕整個世界,你還真算個漢子啊,陳諾!可是,你的女人知道嗎?知道你為了愛情做過什麽嗎?”

糟糕,他知道我的秘密,阿諾的心向下一墜。

“他在說什麽,阿諾?”吟風的聲音在阿諾耳中變得空洞。

“你不好意思說嗎?我來幫你,”男人走向吟風,俯身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的好男友,為了讓你那礙事的媽沒法再插手反對,給她的記憶動了些小小的手腳。你媽最近是不是一反常態,變得喜歡起陳諾來了?”

“他說的,是真的嗎?”吟風的聲音顫抖起來。

阿諾點頭,仿佛頭頂壓著千斤的重量,“我隻是,想讓她喜歡我,不再反對我和你在一起……”

男人又轉向阿諾,“你確定,你是為了不讓徐青憶反對你和她女兒,而不是隻為了讓徐青憶喜歡你?說到底,你骨子裏的情感模型,是何語的啊。”

吟風驚恐地搖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什麽何語的情感模型?”

男人退開一步,攤開雙手冷笑道:“嗬,歸根結底,你的男朋友和我一樣,都隻是活在何語記憶屍骨上的怪物啊。說不定連他接近你、愛上你都是禦雲的安排。”

阿諾隻是沉默。

吟風站在那裏,她想起母親像個孩子般黏著阿諾,想起她用頭蹭著阿諾的胸膛,想起她用嬌嗔的聲音纏阿諾陪她玩,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上心頭。確實,母親的行為讓她不舒服。這即便不是阿諾所乞求的,也是他所造成的。陳諾,她的男朋友,她最信任的人,背著她,對母親的記憶動了手腳,使得母親的心智退回到幼童,他是故意的嗎?吟風又想起阿諾麵對母親撒嬌時無奈的表情,他臉上甚至有幾分嫌惡,他從不曾熱情迎合母親的示好,恐怕事情的進展並非他本意。即便他非故意,他的幹擾確實造成了母親的病情惡化,她該原諒他嗎?她能相信他嗎?吟風閉上了眼睛。

她回想起那片星空,天藍得像要滴下水來似的,仲夏的星空很晴朗,同他們初識時一模一樣。那次,他們本來隻是為了紀念相識一年而故地重遊,回到那片郊外觀星。星空太美,億萬年前的星光如水銀瀉落地球,夏日的蟲鳴慵懶地按摩著耳蝸,夜涼如水,他們在防潮墊上不自覺地相擁,繼而相吻,享有彼此。一切都自然發生,在最原始的狀態下,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事後,吟風沒有服用緊急避孕藥。她想過,孩子就是那次懷上的。她有點想哭,她已經很久沒哭過了,上一次還是為了Janis。

吟風下定決心,說道:“不管你指的是什麽,我想阿諾都會做出合理的解釋。不管他是誰,不管他為什麽愛上我,我能確定從我們相遇開始,一直到現在,浪漫也好,矛盾也好,每一個瞬間都是我和他獨有的。我能確定的是他愛我這件事的真實性。同樣,我也愛他,無論他做過什麽,將要做什麽。我愛的是他的存在本身,並不會因為他的行為而受影響。”

(五)

“停停停,”男人不耐煩地喝止吟風,“你以為這是在演戲嗎?我可受不了這酸溜溜的台詞。”

他走近阿諾,“我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可你拒絕了。不主動合作,那就隻能被迫了,這過程會更痛苦些,但也沒別的辦法,等完成重構,你會感謝我的。”

說著,男人身形一晃,撲向陳諾。

“不!”吟風一把拽過阿諾,擋在他的身前。

時間凝固了。男人的身體定格在空中。

吟風身上散發出炫目的光,在接觸到男人體表的刹那,便消遁了。片刻後,男人湮滅無蹤。光碎成片狀,緩緩落下,像雪花,又像羽毛,在降到地麵之前又消失不見。

“怎麽回事?”吟風透過指縫看到這情景,她放下遮在麵前的雙臂,輕聲問道。

“不知道……也許,是你父親當年給你留下的特權。”阿諾也隻是猜測。

他們緊緊擁抱彼此,過了很久,虛擬實境中再沒有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