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幡然悔悟的不離不棄
——VOL.01——
[我的懲罰]
緊閉的手術室，亮著“手術中”的燈。
彌漫著淡淡消毒水味的幹淨走廊，明亮而空曠，時不時地有輕微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經過，也不曾打破手術室走廊的肅靜。
我憂心如搗地坐在家屬等候區內，雙手不自覺地絞著長辮子，不時地展望著手術室的方向，惶然難安。
唐禹飛焦慮地踱來踱去，臉色依然蒼白。
嵐剛剛血淋淋地被送進手術室，人一直昏迷不醒。
眼前閃過嵐被壓在木頭下的情景，我的心一陣陣地發寒，低下了頭看著在小木屋裏被嵐壓身下的東西——記事本和影集，上麵染滿了血，那觸目驚心的紅色刺激著我的眼睛，眼淚又嘩啦嘩啦地飆出來。
嵐承受的痛苦，我無法想象，可如影隨形的惶恐和不安，在等待的時間裏不斷地膨脹，控製著我神經，時時地提醒著我不久前發生的事情，讓我懸著的心無法回到胸口正確的位置。
“琴音，別哭。”唐禹飛一見我流淚，有些手足無措地遞給我紙巾，坐在我身邊安慰我，“你放心，宮亦嵐一定會沒事的。”
“禹飛，嵐毫無意識地躺在我懷裏，又受了那麽重的傷，一想到他躺在血泊裏的樣子，我就無法平靜，怎麽放得下心呢？”我惶然地喃語著，碩大的眼淚掉在手中染血的記事本上，眼淚隨之也變得血紅。我伸手擦了擦，紅色的印記無法除去，這些血漬不斷地提醒我發生在嵐身上的可怕事情。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很擔心宮亦嵐，但現在我們隻能等待，再急也沒有用，不是嗎？”唐禹飛有些煩躁地抓著頭發，皺著眉頭看了看手術室，然後抱著頭，囁嚅著，“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呢？簡直像做夢一樣……”
禹飛雖然一直把嵐當情敵，但他也一直把嵐當朋友的。
就像他說的，現在除了等待，別無他法，隻能任由恐懼無限蔓延。
“禹飛，我也相信嵐會沒事的。”我擦幹了眼淚，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要冷靜下來，為嵐祈禱，他一定會逢凶化吉的。
唐禹飛也安靜了下來，看了看我，然後低下頭，雙手合十，沒有再說話。
我一邊默默地祈禱著，一邊翻開了血漬斑斑的記事本，上次嵐發燒的時候，我看到嵐在上麵寫著一個個深刻的“風琴音”。
可這次，裏麵的筆跡很輕，俊秀而且飄逸，仿佛努力克製心中的狂風暴雨，盡量用風輕雲淡的筆跡記錄著他的心裏，而他所記載的內容，卻讓我震驚得全身無法動彈。
我以為琴音像以前一樣在我懷裏哭泣，接受我的關心和安慰，就會再度接受我。
可是，她說她喜歡的人是禹飛，她不要見我。
回憶起和琴音相識的點點滴滴，我一直相信琴音不會拋棄我，她曾經給我那麽多的感動和勇氣，帶著我走出失去媽媽的悲傷，走出舞蹈的世界，融入到人群中，為她而改變自己，因為她讓我覺得未來無限美好……
我以為她會一直陪伴我，陪著我等媽媽回來，陪著我分享所有的喜怒哀樂……但最後，她選擇拋棄我，把我當陌生人，拒之於千裏之外！
不管我怎麽努力，都無法再靠近她了……
被信任喜歡的人拋棄，就像媽媽驟然離世帶來的痛苦一樣，世界仿佛在那一霎倒塌了。
我想躲起來，躲進自己的世界就不會再受傷……
可琴音說我太脆弱讓她很累……她喜歡精明又能幹的人……
所以，我不能這樣逃避，我要堅強，堅強地對麵這一切。
可亞和西亞說，我偽裝堅強的樣子，看起來像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樣子。
但是，我不想像蝸牛那樣躲進自己的殼裏，再難過也要麵對失去琴音的事實……隻有麵對了，才有改變的可能……才有可能再見到琴音而不會被她避如蛇蠍……
蘇筱茉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她說她喜歡我，但我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不過，很奇怪，她會聽我說琴音的事，她也會跟我說琴音的事，她說琴音是個膽小鬼，這樣的她配不上我……我討厭她這麽說，可我不想反駁她，因為除了可亞和西亞，隻有她會提起琴音……
琴音不想見我，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死纏爛打，會讓她更討厭我的。
不能讓琴音喜歡我，也不要讓她再討厭我了。
那我會如她所願，從她的視線中消失，當作我們從未認識，雖然心裏很難過。
今天的體育課居然是和琴音他們一起在體育館上的，這樣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見琴音……但是，如果我見了琴音，就會忘記她說過的那些狠話，又會奢望一切沒有發生過，我還能和琴音、禹飛他們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但已經不可能了，我隻能躲到秘密花園來，和可亞、西亞說說話，在記事本上寫著琴音的名字，就當琴音和我都在秘密花園裏——
圓珠筆劃下一道措手不及的長線，劃破了紙張，結束了嵐的記錄。
那道長線仿佛昭示了意外發生時嵐的毫無防備，他做事一向認真，全神貫注，投入全部的注意力，所以當在記事本上寫著的時候，根本不可能分心聽到外麵挖掘機的聲音。
而嵐之所以會在秘密花園，隻是如我所願地避而不見。
這個大傻瓜！
我三番兩次地傷害他，為什麽他都不恨我呢？
為什麽把我那些口是心非的話牢牢記住呢？
為什麽要那麽在意我的感受呢？
剛剛擦幹的眼淚，在看過嵐的記事本之後，像洶湧澎湃的海浪湧出眼眶，無法控製。
嵐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而造成的。
是我把嵐逼進了他的秘密花園，是我害嵐陷入血淋淋的危險之中……
以前的我，騙自己說因為嵐是我的任務對象，所以才舍不得讓嵐受一點點的傷。可當任務終止了，無法自欺時，我選擇了傷害嵐來保護自己。嵐卻一點都不恨我，一直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按我的要求讓自己堅強……
然而，我到底對嵐做了什麽呢？
因為太喜歡嵐，害怕被拋棄的宿命一再延續，所以，我無所不用其極地推開嵐，從我的身邊推到蘇筱茉的身邊，漸漸地把他推到了死亡的邊緣……
老天爺是在懲罰我，懲罰我的言不由衷，懲罰我的口是心非，懲罰我對嵐的殘忍，所以現在用這樣的方式，讓我承受隨時都可能失去嵐的恐懼。
因為我沒有好好地珍惜嵐，所以老天爺向我發出了危險的警告。
如果，我今天沒有去找嵐，或者再晚點去秘密花園，那麽，我就永遠地失去了嵐，而不是現在手術室外為嵐祈禱著。
“琴音。”唐禹飛憂心忡忡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不要這樣，你一哭，我就好難受。”
“禹飛，是我害了嵐。”我的手緊緊地抓著記事本，無法麵對記事本內的嵐。
我寧願嵐不堅強，寧願他躲回自己的世界，至少不會為了我而躲進秘密花園，那麽今天的意外就不會發生了。
“琴音，不是你的錯。”唐禹飛伸出手攬過我的肩，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如果沒有你，誰也不會發現小木屋裏的宮亦嵐，別責怪自己好嗎？”
“我——”我的腦袋靠在唐禹飛的肩膀上，淚腺已經完全失控，可自責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口，走廊裏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噔！噔！噔！”打斷了我的話。
我抬起淚水迷蒙的眼睛，就見憂心如焚的宮亦景衝我跑來，後麵跟著驚魂未定的蘇筱茉，慣有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嵐被送進手術室之後，禹飛幫我打電話通知宮亦景和蘇筱茉的，他們來的速度很快，我卻沒有整理心情麵對宮亦景的驚恐和擔心，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嵐這個弟弟的。
——VOL.02——
[手術結束]
宮亦景清俊的五官蒼白如雪，看著手術室，雙手不可抑製地顫抖著，冷汗不斷地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他哆嗦著唇，開口問我：“嵐，他的情況如何？”
蘇筱茉喘著氣，雙腿發軟地癱在我身邊的椅子上，驚魂未定地抓著我的手：“風琴音，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宮亦景和蘇筱茉的恐懼，不少於親臨現場的我和唐禹飛。
“嵐……”我哽咽著，吸了吸鼻子，無法止住一直狂飆的淚水，他們的問題讓我回想起小木屋裏的那一幕，嵐血淋淋的模樣……我捂著臉抽泣著，無法回答他們的問題。
“宮亦嵐不知道廢棄的小木屋要拆除，呆在裏麵被砸傷。等琴音阻止挖掘機，進去找他時，他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唐禹飛見我哭得稀裏嘩啦，就代我說明事情原委，看著宮亦景白得不能再白的臉，他頓了頓，補充道，“他的腿傷得很嚴重。”
“怎麽會這樣？”宮亦景大受打擊，難以置信撫著額頭喃喃低語，踉蹌地靠在牆上，狹長的眼眸變得有些恍惚。
蘇筱茉深呼吸，麵色沉重，起身拍了拍宮亦景的肩膀，然後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用堅定的口氣，低聲道：“景，嵐一定會沒事的。”
宮亦景正視蘇筱茉，慢慢地恢複冷靜。
是的，嵐一定會沒事的！
我用袖口擦了擦眼淚，嵐那麽善良美好，老天爺一定舍不得再折磨他的……
接下來，我們四個人在手術室外的守候區裏，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默默地為嵐祈禱著，憂慮地等著手術結束。
經過漫長無聲的等待，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
三十多歲的主刀外科醫生緩緩地走了出來，長時間的手術讓他的額上布滿汗珠，神情有些疲憊。
宮亦景焦急地衝上去，堵在醫生麵前，失去了一貫的冷靜，惶然問道：“醫生，嵐怎麽樣了？”
我和禹飛、蘇筱茉隨之趨步上前，緊緊地圍著醫生，屏息靜氣，目不轉睛地看著醫生，忐忑地等著他的回複。
“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醫生微微一笑，安撫了我們急亂的心情。
正當我們大家都要鬆一口氣時，醫生的笑容一斂，表情瞬間嚴肅，語氣也沉重起來：“你們要有一些心理準備，病人是左小腿脛骨粉粹性骨折，通過髓內針固定手術使粉碎的脛骨複位固定，但病人傷勢較嚴重，即使脛骨恢複重新長好，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恐怕會留下後遺症。”
聽到醫生的話，我剛剛稍微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神經又繃得緊緊的，醫生說的後遺症，不會是指嵐的那隻腿會殘廢吧？我惶恐不安地猜測。
“有什麽後遺症？”宮亦景忙問，他的手都握拳了拳，“對他以後的生活會造成影響嗎？”
“當然會有影響，比如不能做劇烈運動，也不能負擔重物，長時間的站立可能造成脛骨的酸痛，氣候的變化也可能對脛骨發生作用等等。”醫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揚起了笑，“當然如果他恢複得好，也許這些症狀會比較輕微。所以，你們要注意，在治療期間，讓他多配合醫生，多做複健鍛煉，以後和常人一樣行走是沒問題的。你們不用太擔心，我隻是提前告訴你們可能的後果，讓你們心裏有個底，但不要讓病人知道，免得影響他的情緒。”
宮亦景、蘇筱茉和唐禹飛聽完醫生的解釋，都稍稍放鬆了一點，可我的神經繃得更緊了。
不能做劇烈運動？不能負擔重物？不能長時間站立？連氣候都可能影響到他？
可是，嵐是跳芭蕾舞的，他需要墊起腳尖旋轉跳躍，也需要負擔舞伴的重量來完成優美的動作……他的願望是成為芭蕾舞者，在寬大的舞台上跳著美麗的舞給她媽媽看……這樣的芭蕾舞算劇烈運動嗎？
他的腿，還能支撐起芭蕾舞的夢想嗎？
“醫生，他以後可以跳芭蕾舞嗎？”我訥訥地問出口，害怕從醫生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不行，病人的小腿承受不了芭蕾舞帶來的負擔。”醫生搖搖頭，很可惜地說，“如果病人是跳芭蕾的，那這樣的結果對他打擊會很大，你們必須調整好他的心理，否則會影響到治療的效果。”
醫生的答複，猶如平地驚雷，炸得在場的人一愣一愣的，宮亦景和蘇筱茉都皺起了眉頭，唐禹飛睜大了眼睛，而我整個人都傻了。
大家都知道嵐對舞蹈的癡迷，所以，醫生的宣告讓現場變得一片死寂。
嵐以後不能跳芭蕾了……
怎麽會這樣呢？
芭蕾舞是嵐的最愛，也是他和他媽媽一種特殊的交流方式。他說因為他媽媽喜歡看，所以他會一直為了媽媽而跳，希望媽媽看到他的舞就會回來看他，他就能夢到媽媽……
可現在，嵐不能跳芭蕾了……那他要如何接受這個事實呢？如何接受失去和媽媽連接的特殊方式呢？
紫藤花架下旋轉跳躍飛舞的少年，猶如精靈一樣美麗輕盈的舞姿，在紫花搖曳當中應著清晨的金色光芒，綻放出來的優雅和無比倫比的魅力，變成了記憶中凝結的畫麵，無法再展現了……
嵐不能芭蕾舞了，我就看不到嵐跳舞時露出的開心笑容，看不到他一個人翩然起舞時自得其樂的表情了，也看不到因想念媽媽而悲傷的嵐，在茉莉花叢中跳舞發泄了……一陣頭昏目眩襲擊著我，腦中一片混亂，我不敢想象嵐知道這個事實以後的反應。
我的手腳開始發軟，全身搖晃著，心中一片悲戚。
老天爺，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嵐呢？
你不但讓嵐受了重傷，還剝奪他的愛好和興趣，掠去他想念媽媽的憑證和發泄悲傷的途徑……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啊，怎麽可以如此折磨他呢？
“琴音。”唐禹飛扶著我，怕我摔著，在我耳邊輕聲說，“宮亦嵐已經脫離危險了，放輕鬆點，一切都會好轉的。”
“嗯。”我木木地點頭，仍然無法接受嵐以後不能跳芭蕾舞的事實。
“我明白了。”宮亦景最先恢複，心急地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去看他？”
“病人剛做完手術，等護士把他送到病房之後，如果情況良好，會通知你們的。”醫生提醒道，“但你們不能打擾病人太久，他需要休息。”
“謝謝你，醫生，我們會注意的。”宮亦景感激地向醫生頷首示謝。
醫生交代完之後，就離開了。
宮亦景走到我麵前，非常鄭重地向我鞠身道謝：“風琴音，謝謝你今天救了嵐。”
“不，你不用謝我，是我害了嵐。”一想到嵐是為了我才躲到秘密花園，我就無法接受宮亦景的謝意，無法遏止如驚濤駭浪般的愧疚，“我不見嵐，才會讓嵐躲到小木屋的——”
“是我不讓你和嵐見麵的，如果你要自責的話，那就先怪我吧！”宮亦景打斷了我的話，一抹難堪閃過他狹長的眼眸，眼角的餘光漏出了一絲絲的痛苦。
“不管嵐為何在小木屋裏，如果沒有你，也許就不會有人發現他的。”蘇筱茉拍了下我的手，意味深長地說，“你們都不用自責，隻是意外而已。”
是意外……嗎？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能勇敢地正視自己的感情，麵對嵐的喜歡不逃避的話，就能避免今天的悲劇吧？
“既然一切已經發生，再想如果也沒有用。”宮亦景抿了抿嘴，瞥了我一眼，“你們回去休息吧，我在醫院裏照顧嵐就可以了。”
“我——”
我本來還想開口，想要留下來等嵐蘇醒，可是一看到宮亦景強忍的愧責表情，硬生生地把未出口的話吞了回來，突然明白，沒有保護好嵐，讓嵐受到這樣的傷害，宮亦景的難過並不比我少。
既然一切已經發生，隻能選擇麵對，采取有效的補償措施，盡量減少遺憾吧！
我點了點頭，和禹飛離開。
嵐……會好起來的……
——VOL.03——
[禹飛的悲哀]
走出醫院，外麵已經是一片黑沉。
稀疏的星子散落在漆黑的夜幕中，皎潔的明月閃爍著清亮的光芒，初春的夜風帶著如水的冷意。
我站在醫院大門前的台階上，手裏依然抱著嵐的記事本和影集，回頭望向一片白亮的病房大樓。嵐就在其中的某個房間，正在手術後的痛苦中煎熬著，我卻不能陪在他身邊，因為有宮亦景和蘇筱茉在。
他們兩個不會傷害嵐，隻有我一直做著自以為是的自我保護，不斷地傷害著嵐，才導致今天的意外。
胸口悶悶的，呼吸也沉重起來。
想著還沒有清醒的嵐，耳邊卻響起嵐那句帶著微笑的虛弱話語，我閉上了眼睛，濕漉的淚珠緩緩地湧出，從臉頰滑落。
“琴……音……能……再見……到你……真好……”
嵐，為什麽不恨我呢？
為什麽再見到我的時候還能笑出來呢？
我一直以為嵐很脆弱，像透明的水晶一樣需要人保護。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嵐已經變得堅強了，堅強得不怕傷害，堅強地麵對傷害他的人也毫無怨言……他依然是那個善良天真單純的孩子，性格依然坦率直接，一旦認定就永遠不會放棄，就算沒有結局，他也會堅持下去，這就是他對我的喜歡。
而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所以，老天爺懲罰了我，就算我再後悔再愧疚，也不能改變現實了……
嵐……對不起……
我在台階上坐了下來，眼淚稀裏嘩啦地放肆，抱著腦袋哭得一塌糊塗。
嵐那麽信任我，可我給他帶去什麽了？
給了他希望，卻讓他絕望……這種感受是媽媽一直給我的，是我最不願意重複的心理落差，我卻把它轉移到嵐身上……
“琴音。”一直在我身邊不言不語的唐禹飛跟著我坐在台階上，輕輕地歎氣，伸出手攬過我的肩，“從宮亦嵐出事到現在，你的眼淚就沒有斷過。我一直以為琴音很堅強，不會哭的。後來才明白，琴音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而已。現在為了宮亦嵐，你的淚完全決堤了。琴音，不要再哭了，你為宮亦嵐流的淚已經夠多了。”
“我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恐懼和懊悔，一想到嵐是因為我的緣故才發生意外，眼淚就不斷地冒出來。”我的腦袋靠在禹飛的肩頭上，流出的眼淚弄濕了禹飛的衣服，他的衣服和我的衣服一樣都沾著嵐的血，清涼的夜風讓血腥味慢慢蔓延開。
在恐慌的心稍稍穩定下來之後，才發現身上的血腥味那麽重，濃重得刺激著我的腦神經，嵐被壓在木頭下躺在血泊中的畫麵，隨之在我腦中回放著，心驚膽裂的感覺又席卷而來。
失去嵐的後果，原來是我無法承擔，並不是我能自欺欺人的。
“琴音，你知道當我看著你為宮亦嵐驚魂擔憂時的感受嗎？”唐禹飛苦笑，聲音中帶著濃得無法化開的苦澀，“其實，我一直在騙自己說琴音總有一天會忘記宮亦嵐的，可今天，我很清醒地發現，宮亦嵐一直藏在琴音心底的最深處，永遠都無法消失。”
我整個人震住，眼淚也在霎那間止住，緩緩地抬起頭，看著唐禹飛，醫院門口出入的人們向我們頭來了好奇的目光，也無暇顧及，因為禹飛臉上悲哀的表情狠狠地撞擊了我的心。
向來飛揚的雙眉緊緊地鎖住，熱情張揚的紅發在醫院外朦朧的燈光下顯得暗淡，他沒有看我，而是望著寥落的星空，炯亮的黑眼漏出一絲絲的傷感。
“因為，我想談戀愛了，而禹飛是我編號NO.1的男朋友候選人，我想遵守我們的約定。”
“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嵐，我隻知道我要慢慢忘記他，畢竟他隻是我的任務對象而已，本來就不該喜歡他的。禹飛，給我時間，我會忘記關於這個任務對象的一切，好嗎？”
之前對禹飛說過的話，冷不防地蹦出我的腦海，那些是我給禹飛的承諾，也是我要求禹飛給我時間忘記嵐，可現在……我才明白，我一直在逃避，躲在禹飛的心中，仗著他的喜歡，來杜絕嵐的靠近，來掩飾對嵐的想念。
直到嵐發生意外，怕失去嵐的恐懼，讓我再也無法欺瞞禹飛和自己——嵐一直在我心裏，我喜歡嵐，很喜歡很喜歡，就算拚命地推開他，也不能磨滅這個事實。
風琴音啊風琴音，你真是個感情大白癡，不管怎麽做都是錯的，還一錯再錯，錯得離譜……明明不想傷害嵐和禹飛，然而，一直做著傷害他們的事情。
我現在該怎麽麵對禹飛的“指控”呢？
“禹飛……”我咬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看著他，心裏充滿了無力和悲哀，我已經無法在他麵前否認對嵐的感情，也無法再自欺欺人地說要忘記嵐，究竟該怎麽做？我已經毫無分寸了，不想失去嵐，也不想讓禹飛對我絕望。
我和禹飛隻見陷入了僵硬的沉默之中，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啪！啪！啪！”
禹飛突然伸出手對著自己的腦門“啪啪”地拍了起來，然後轉過頭，抓抓頭發，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得有些勉強，但嘴角仍然保持著上揚的弧度：“琴音，我剛才胡說八道的，你別放心上啦！”
“呃？”我一時傻眼，被他突然的轉變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宮亦嵐是我們的朋友，他出事，我和琴音都會擔心害怕，如果不是你哭得太淒慘，我也想哭了，畢竟我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手足無措驚慌失色都是正常的。”禹飛嘰裏呱啦地解釋著，“我不該在這個時候太敏感的，害琴音為難了，抱歉啦！”
禹飛粉飾太平的話，讓我無言以對，傻傻地看著他，他的目光閃爍不定，眼波流轉泄露了他極力掩藏的抑鬱。
“走啦，我們該回學校了，明天再來看宮亦嵐。”唐禹飛對我的沉默不以為然，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站起身。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拉著我來到醫院大門前的道路，攔著計程車，把我塞了進去，他隨後坐在我身旁，吩咐司機去翔明中學。
計程車內的廣播中正在播放著某首流行歌曲，清澈悠揚的歌聲在我和禹飛之間飄浮著，不經意間卻觸動了我的心。
……
我想梵穀流著淚滴
渴望我的愛情
跟著模糊腳印
停在哪裏
這是最幸福的悲劇
一路上都相信
就算沒有結局
不會放棄
……
就算沒有結局，也不會放棄。
這就是禹飛和嵐同樣的堅持，可我卻是沒有開始，就放棄了。
就算已經開始，也無法一直堅持。
“禹飛，對不起。”我輕聲說道，靜靜地看著禹飛的側臉，他勉強的笑容僵住。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禹飛扯了扯嘴角，應了我一句，然後握緊我的手，什麽都沒有再說。
他要的……我恐怕給不起了……
——VOL.04——
[我不說謊]
“螢火蟲營火蟲慢慢飛，夏夜裏夏夜裏風輕吹，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
回到學校之後，因為擔心在醫院的宮亦嵐，我輾轉反側都無法安睡。
好不容易在清晨終於閉上了眼睛，換掉了搶錢女王專屬的手機鈴聲，如同睡眠曲的《螢火蟲》響起了起來，屏幕上隨之閃爍著“宮亦景”的名字，讓我剛剛鬆弛的神經一瞬間繃緊。
是不是嵐出問題了？嵐醒了沒有？現在情況好不好？
我忙不迭地接起電話，著急地問：“學長，嵐怎麽了？”
“嵐，已經醒了。”宮亦景的聲音有些啞，帶著一絲絲的疲憊。
“太好了。”我籲了一口氣，從**坐起身，一縷陽光投過玻璃窗斜照進了宿舍，閃爍著朝陽的金色光芒。
“嵐，想見你。”宮亦景頓了頓，似乎在忍耐著什麽，“他記得失去意識前見過你，昨晚半夜一醒來，開口就叫你的名字。”
“是嗎？”聽到宮亦景這麽說，有股暖流從心底滑過，眼睛也變得濕濕的，想起了他在記事本上寫著的話：“如果我見了琴音，就會忘記她說過的那些狠話，又會奢望一切沒有發生過……”
既然命運不允許我回避，那麽，從現在開始，我就勇敢地去麵對，麵對嵐，如他所願，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還是他喜歡的那個“風琴音”。
“風琴音，我收回之前不準你見嵐的話，現在嵐需要你，見不到你，他的情緒很糟糕。”宮亦景的語氣變得有些急躁起來，“現在，你可以馬上來醫院嗎？嵐非要見你才肯配合醫生檢查，唉。”語末，他輕歎一聲，似乎很無奈於嵐的“任性”，所以妥協下來，不再阻止我見嵐。
嵐太胡來了，他昨晚手術剛醒來，不讓醫生檢查怎麽可以呢？要是出問題怎麽辦呢？
“好！”我二話不說答應，掛了電話，以非人的速度洗漱完畢，然後趕往醫院。
站在宮亦嵐住的VIP病房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叩！叩！叩！”
開門的人是蘇筱茉，她朝我微微一笑，如釋重負的樣子，側身讓我進門。
一進門，就看到半躺在病**的宮亦嵐，左小腿夾著夾板固定在床頭的架子上，穿著藍色的病服，臉色蒼白，神情疲憊，眉心痣的淺紅色透明如水，反映著他身體的虛弱。
但他微白的嘴唇，卻抿出一道倔強的弧度，好像在堅持什麽。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看見我的那一霎亮了起來，抿緊的嘴角揚了起來，露出一抹安心的單純笑意。
許久不見的澄淨笑容毫無預警地襲向我的胸口，久違的感動在胸口跳躍，能夠再看到嵐清澈如泉水的笑，讓我有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原來，我並沒有失去嵐……一切都還來得及的……
我緩緩地走向宮亦嵐的病床邊，直視著他漂亮的眼眸，就像任務未終結之前那樣，扯了扯嘴角，給嵐一記溫柔的笑容：“嵐，不可以任性哦！”
“好！”宮亦嵐非常痛快地答應，像個孩子一樣很容易討好，因為我的一句話笑得更加燦爛。
嵐，一直都沒有變。
“現在可以檢查了吧？”一旁的宮亦景不是滋味地瞄了我一眼，有些被打敗地看向宮亦嵐，而醫生無奈地拿著病曆和護士站在床旁。
“哦。”宮亦嵐的笑容馬上收了起來，麵無表情點點了頭，然後配合醫生做手術後的檢查，眼睛一直看著我，滿足的目光如水一樣流動著，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似的。
嵐對宮亦景還是那麽冷淡，即使宮亦景為了他的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也毫不在意，這讓之前的疑惑又冒出了我的腦袋——為什麽嵐會這麽“討厭”宮亦景呢？
我淺淺地笑著，有些擔心地望向醫生，不知道嵐手術之後的適應力好不好？會不會有什麽不良反應？
“一切都很正常。”醫生在病曆上記了記，給嵐一個溫和的笑容，“好好休息，別再鬧了，知道嗎？”
嵐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看來在我來之前，嵐不但給了宮亦景大鐵板踢，恐怕讓醫生吃了大排骨吧？
不過，還好，嵐的情況很正常。
宮亦景聽完醫生的話，鬆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似乎很累的樣子。
蘇筱茉至始至終帶著迷人的微笑，不見昨日的惶然。
醫生又交待來一些注意事項，然後和護士離開病房。
醫生前腳一離開，嵐就斜睨著宮亦景，朝蘇筱茉努了努嘴：“筱茉，你帶他出去，我想和琴音單獨呆一會兒。”
宮亦景一聽嵐的話，非常不客氣地砸我一記冷眼，害我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想到以前在宮家的時候，每次火星人以秋風掃落葉的態度對待宮亦景，而用春風般和煦的表情對我和禹飛時，南極人的冰山臉擺得更沒“溫度”了。
其實，有時候我會想，宮亦景不喜歡我和嵐太靠近，是因為他被嵐排斥很不甘心，所以不希望嵐對我這個外人比對哥哥還好吧？
“好，有事叫我們。”蘇筱茉微笑頷首，然後和不大情願的宮亦景離開，把病房留給我和嵐。
“為什麽琴音昨天會去找我呢？”嵐非常直接把問題砸向我，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是因為琴音不放心我嗎？所以就像上次我躲在秘密花園裏發燒，也是琴音找到我的，琴音還是會擔心我，對不對？”
嵐小心翼翼又渴望的表情，牽疼了我的心。
“對，我怎麽可能真的放開嵐呢？”我坐在嵐的病床邊，不想再逃避了，輕輕地點頭，想到昨天那個血淋淋的畫麵，我的聲音不可抑製地輕顫著，“昨天聽說小木屋要拆除，那是嵐的秘密花園，拆掉的話，嵐會難過的。所以我想要讓嵐知道這個消息，沒想到嵐躲在拆毀的小木裏裏，當時我真的好怕，好怕嵐就這樣離開我的……”
那種蝕如心骨的恐懼，比被媽媽拋棄還要可怕，不想再嚐到那種的滋味了。
“不會的，我不會離開琴音的。”嵐伸出手緊緊地握著我發抖的手，“我那時以為終於可以見到媽媽了，也很開心在最後能見到琴音的。卻讓琴音這麽害怕，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嚇你的。”
“傻瓜，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把你逼進秘密花園的。”我難過地耷拉著腦袋，想到嵐以後不能再芭蕾，苦澀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嵐知道以後一定會受不了的，“嵐，對不起。”
“琴音又說對不起，是不是又要丟要我不管了？”嵐突然不安地看著我，握著的手更緊了，情緒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不可以的，琴音不可以每次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那我寧願你沒有把我從秘密花園救出來……我不要……見了琴音，就沒辦法再裝無所謂——”
我給嵐太多的失望，也給了嵐太多的不安，他才會如此驚惶，如此沒有安全感。
“嵐！”我打斷了嵐的話，彎下身抱著情緒有些失控的嵐，安慰他，“這次，我不說謊，除非嵐要我走，否則，我不會再離開嵐的。”
老天爺已經對我發出了警告，我無法放開現在的嵐，也無法再忍受失去嵐的可能。
“真的嗎？”嵐安靜了下來，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迷人的光芒，眉心痣也不再透明，“琴音，絕對不可以再騙我了。”
“嗯，不會再騙嵐的。”我伸出手發誓，安撫住了嵐，讓他又能放寬心地對我揚起笑容。
嵐和禹飛，這次我選擇嵐，因為我喜歡嵐，不想騙嵐，也不想騙自己。
至於禹飛的反應，我也要做好麵對的準備。
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