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解開心結的昂貴代價
——VOL.01——
[誰的自責]
空曠的長廊，潔淨的牆壁，白亮的燈光，藍色的靠椅，到處漫溢著消毒水的味道。
“手術中”的紅燈，觸目驚心地亮著，刺痛了一雙雙注視它的眼睛。
沉默，無限蔓延。
恐懼，肆意泛濫。
死亡的陰影，如灰沉的黑霧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上，深深地影響著心髒跳動的幅度。
手術室外的長廊靠椅上，從宮亦景被送進手術室搶救後，蘇筱茉就軟綿綿癱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氣和血液被抽幹似的。她麵色灰白，雙眼緊閉，卷翹的睫毛不斷地顫抖著，纖白的手指緊扣抵在額頭，無聲地祈禱著。
蘇筱茉的衣服上沾滿了宮亦景的血，幹涸的血漬是一片片的暗紅，襯托著她的臉白得更加慘不忍睹。
嵐目不轉睛地盯著緊閉的手術室，光潔的額頭沁出點點冷汗，在額際緩緩地滑落。他白皙的麵頰因惶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牙齒緊咬著發白的雙唇，毅然無法抑製地抖動著。
我握著嵐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僵硬，全身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我完全能感受嵐此刻恐懼和擔憂的心情，就像當初嵐被送進手術室，我和禹飛在外麵驚恐得連心跳都無法控製，覺得自己陷入了噩夢之中，害怕永遠都無法擺脫夢魘清醒。
在千鈞一發的那瞬，宮亦景毫不猶豫地推開嵐代替他承受了危險，就在我、嵐和蘇筱茉麵前，被汽車撞飛了出去，汨汨不止的血從他的腦門流下，身上的衣服也漸漸地染上了鮮血。
而頭破血流的宮亦景，仍然記掛著嵐的安危，掙紮著起身，無意識地清醒隻為了確定嵐安然無恙。當他的喃語戛然而止，整個人倒在蘇筱茉懷裏的那一霎，我的三魂六魄被嚇飛了，再次淹沒在血腥的恐懼之中。
待在手術室外，我隻能忍著恐懼，憂心如搗地為宮亦景祈禱著。
雖然在SWEET HOUSE被宮亦景氣得忍不住想讓老天爺打個雷劈了他，可我一點都不想老天爺用這樣的方式為我“主持正義”！
如果沒有宮亦景，此刻的我，就要再次承受可能失去嵐的煎熬。
宮亦景，你一定挺住，以後不管你怎麽諷刺我不管你怎麽霸道地安排嵐的未來，我決不會再頂嘴再反駁你的。
因為，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嵐，為了嵐，你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我怎麽可以那樣指責你對嵐的“專製”呢？
所以，宮亦景，你一定平安無事，我才有機會向你抱歉。
對不起，宮亦景。
如果我不反駁你，我們的談話就不會那麽不愉快，嵐也不會和你起爭執，那麽，你也不會把一切都抖起來，就不會刺激到嵐，嵐也不會一時無法接受而闖入了車道上，那麽，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琴音。”嵐驚惶的聲音喚回了我懊悔的思緒，他的眼神飄忽，目光閃爍不定，僵硬的手有了反應，仿佛抓住救命草一樣握緊了我的手，聲音不斷地發顫著，“怎麽辦？琴音……怎麽辦呢？我……我好怕……”
“嵐，別怕，宮亦景一定會沒事的。”我輕聲地安慰他，但心底的惶恐並不會比嵐少。
“我怕……我真的好怕……琴音……”嵐地下頭，栗色的中發滑過他的頰際，遮擋了他臉上的失魂之色，“他要是……和媽媽一樣……死掉……那……我該怎麽辦呢？我不要他死……”
我心疼地把嵐攬進懷裏，拍著他的肩膀：“他不會死的，他還那麽年輕，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怎麽可能舍得離開呢？而且，他現在手術室裏努力著，我們要給他加油，絕不能說喪氣的話，這樣他就會聽到我們的聲音，一定會堅持住的。”
是啊，宮亦景那麽不放心嵐，決不會就這樣扔下嵐走的。
“為什麽他要救我呢？都是我的錯——”嵐痛苦地捂著額頭，喃喃地自責著，一直默不吭聲的蘇筱茉突然打斷了嵐的話。
“對，都是你的錯！”蘇筱茉麵無表情地看著嵐，口氣異常冷漠。
“筱茉？”我愣不住，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嵐已經很不安很自責了。
嵐緩緩地抬起頭看著蘇筱茉，滿眼的悲傷和懊悔之色，平順的雙眉鎖出了痛苦的皺褶，眉心痣原有的粉色光澤仿佛被恐懼吞噬了，透明而黯淡，灰蒙蒙的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陰暗天空。
“景為你做了一切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你從未感激過他。”蘇筱茉的眼眸充滿了控訴和指責，“直到他為你連命都不要，你才悔悟，才害怕他會離開，才發現自己有錯。可是，在之前，你都對景做了什麽呢？”
“對不起……對不起……”嵐失神落魄地低語著，而我隻能緊緊地握住嵐的手，給他力量，和他一起承受蘇筱茉的責怪。
“為什麽他要救你呢？因為在世界上，嵐是景最愛的弟弟，景的所有出發點都以嵐為重，可嵐連個笑容都不願意給景，連聲哥哥都不願意喊景。”蘇筱茉有些悲哀地笑著，她的笑比哭還要悲慘，視線慢慢地從嵐身上轉移，望向手術室。
蘇筱茉的眼神變得迷離，目光遊移不定，閃爍著回憶的光彩，然後自顧自地呢喃著：“因為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景怕嵐變得自閉憂鬱，可嵐不願意理會景，也不願意讓景靠近，甚至把景當成了仇人一樣敵視。但景仍然希望嵐開心快樂，所以煞費苦心地委托風琴音來改造嵐，欣慰地看著嵐走出舞蹈的世界又有了笑容。因為宮媽媽的過世，景一直覺得對不起嵐，竭盡全力要給嵐最好的東西。景是宮家的第一繼承人，但為了補償失去媽媽的嵐，景希望嵐改造好之後轉學到華英，接受繼承人的精英教育，好把宮家的一切都給嵐。嵐發燒的時候，嵐出意外的時候，嵐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景都很自責，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嵐，他寧願承受所有的痛苦，也不願意讓嵐受一點的傷。因為景說是他害嵐失去了媽媽，是他害嵐失去了快樂，他最大的願望不是嵐能夠原諒他，而是希望嵐能脫過去的陰影，開開心心地生活。景用一切最好的東西為嵐鋪就美好的未來之路，就連自己喜歡的人，為了嵐，他都願意割舍放棄……”
蘇筱茉說到最後，聲音變得哽咽。
她說的事實，讓我大受震撼，我不知道為什麽宮亦景會覺得是他害嵐失去媽媽，我隻知道宮亦景對嵐的包容和寵愛超過了一切，仿佛他活著的目標就是為了讓嵐開心……
而嵐聽著蘇筱茉的喃語聲，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四肢僵硬整個人石化了，他緊緊地咬著下唇，琥珀色的眼眸滿是水霧，黑長的睫毛慢慢地濕潤起來。
“我明明喜歡景，太喜歡景了，才會聽他的話來追嵐，如他所願地去喜歡嵐。即使景也喜歡我，但他卻認為我和嵐在一起比較好，因為未來我能幫嵐一起繼承宮家的一切。”晶瑩的淚珠從蘇筱茉的眼眶裏湧了出來，“是我的錯，我不該聽景的話，不該由景跟風琴音談我和嵐的事。如果我一開始阻止了景，拒絕他的安排，那麽，景不會惹惱嵐，嵐也不會跑出SWEET HOUSE，景也不會為救嵐出車禍了……”
蘇筱茉的自責聲，猶如晴天霹靂一樣地轟在我的腦門上，她竟然那麽地喜歡宮亦景，喜歡到為了滿足宮亦景的心願而接近嵐。而宮亦景明明也喜歡蘇筱茉，卻為了給嵐最好的，寧願把蘇筱茉推給嵐……
天哪，宮亦景為了嵐，可以犧牲一切，包括喜歡的人，也包括自己的生命。
那麽，嵐又該如何接受這樣為他不顧一切的宮亦景呢？
“對不起，不是筱茉的錯，是我害了……哥……”嵐哽咽著，眼中的水霧匯聚成淚，滑過他蒼白的臉頰，那個“哥”字，堵在了他的喉嚨裏，低沉暗啞，卻又悲傷沉重。
——VOL.02——
[麵對的時候]
嵐的自責、蘇筱茉的自責、我的自責……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剛才對嵐的指責好像是蘇筱茉的發泄一樣，發泄之後，聽到嵐的那聲“哥”，她慢慢地沉靜下來。但是她的眼淚已經泛濫成災，卷翹的睫毛被淚水濕透，猶如蝴蝶被水打濕的翅膀，無力地撲閃著，沉重地剪輯眼中的哀傷和恐惶。
蘇筱茉白皙的臉龐一片濕漉漉，淚珠像斷線的珍珠，不斷地滾落，落在衣服的血漬上，滲透，讓血的暗紅變得鮮豔起來，提醒著宮亦景依然生死未卜地在手術室裏掙紮著。
嵐耷拉著腦袋，雙手捂著臉，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湧出，在手背上滑過一道道的淚痕。
我知道嵐在聽蘇筱茉說了那麽多宮亦景的事後，很後悔很懊惱很難過，也知道嵐在害怕在驚惶在擔心，可我能做隻是安靜地攬著嵐的肩膀，無聲地安慰著他。
宮亦景的意外和他為嵐做所的一切，不但衝擊著嵐，也給了我太大的震撼，宮亦景對嵐的在乎程度永遠超過了我的想象。
究竟宮媽媽的死和宮亦景有什麽關係？會讓他對嵐這麽愧疚，也讓嵐這麽恨他呢？而這樣的愧疚卻讓宮亦景為了補償嵐，把自己的人生都放在嵐身上。
蘇筱茉似乎很了解宮家兄弟之家的“恩怨”，所以才會對嵐這麽地“不滿”，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自責。宮亦景和蘇筱茉很親近，一定非常喜歡蘇筱茉，才會告訴蘇筱茉這一切，願意讓她分擔他的痛苦……
蘇筱茉也非常喜歡宮亦景的，所以，為了嵐，為了筱茉，宮亦景……你一定要堅持住……
手術室外恢複了寂靜，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這樣伴隨著恐懼的沉默情景，讓我想起了上次嵐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我和禹飛、宮亦景、蘇筱茉也是這樣在手術室外，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結果。
我相信宮亦景和嵐一樣，都會逢凶化吉的，他什麽都沒做錯，隻是太在意嵐，才讓自己受了傷。這樣真摯的兄弟之情，一定會感動老天爺，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宮亦景的……保佑他平安的……
“嵐，景怎麽樣了？”
突然響起的慌張聲音打破了手術室外如死水般的沉靜。
我一抬起頭，就看到一身黑色西裝的宮家爸爸，驚惶失措地奔過來，滿臉的汗水。上次嵐出事的時候，宮爸爸在國外沒能及時趕回來，而當時有宮亦景在，宮爸爸也比較放心宮亦景的辦事能力，後來才回來看嵐的。而剛才宮亦景車禍通知發給宮爸爸的時候，他正在外地出差，估計是乘專機回來才會這麽快。
“爸，哥——”嵐騰地起身，撲到宮爸爸的懷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打開了。
“醫生，我的孩子怎麽樣？”宮爸爸仍然喘著氣，擔憂地問。
“病人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現在仍然昏迷。因為他的腦部受到劇烈的撞擊，顱腦神經創傷，如果這幾天沒有清醒的話，可能會長期昏迷，甚至變成植物人。”
醫生的告知，讓在場的所有人，在霎那間都驚呆了。
“怎麽會這樣？”蘇筱茉恍然地搖著頭，臉色青白。
“……”嵐的嘴唇不停地發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隻覺得自己好像被原子彈給炸到，神經都已經炸飛到外太空去了，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如果宮亦景一直無法清醒的話，嵐會一直活在悔恨的黑影裏，而我該怎麽對他說“對不起”呢？
“醫生，我可以看看他嗎？”宮爸爸整個人蒼老許多，但還保持清醒的狀態，而眼中漫溢的擔憂都快要湧出來了。
“病人會送到加護病房，需要進一步觀察，你們隻能在外麵看，不能打擾到他。”醫生交代，然後先和護士進了加護病房。
我和嵐忙跟著宮爸爸要去加護病房，但蘇筱茉突然伸手攔住了嵐，眼神有些混亂起來：“不準你去看嵐！”
“筱茉？”宮爸爸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訝異地皺著眉。
嵐愣住了。
“都是你的害了景，我不準你見他！”宮亦景的嚴重後果讓蘇筱茉發飆了，她推著宮亦嵐，聲音失去了控製，“你走，如果你到現在還記掛著和景的‘恩怨’，到現在還無法原諒景，無法體諒景為你做的犧牲。那麽，我不會讓你見景的，我不會讓你再傷害景的！宮媽媽的死，景已經夠自責了，可你還要恨他怪他，你想過景背負的痛苦有多重嗎？如果你到現在還不能覺悟對景的傷害有多大，那麽，我永遠不會讓你見景的，宮亦嵐，你聽明白了沒有？”
嵐全身一僵，眼中閃過痛苦之色，表情因為蘇筱茉的話變得複雜起來。
“嵐，筱茉說得對。”宮爸爸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歎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你不能再逃避，你必須正視。”
“我——”嵐張開了口，眼神迷離起來，失魂落魄地說不出話來。
“這麽多年了，我和景都太放縱你，一直舍不得逼你麵對。如果你早點接受事實的話，那麽景就能解脫，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宮爸爸心疼地撫摸著嵐的頭，“現在，你暫時不要見景，我和筱茉會照顧景的。你好好地想想吧，想想你哥哥這些年受的苦，你媽媽的死，已經讓他這輩子都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而你的責怪讓他永遠都活在悔恨之中。”
宮爸爸的話，如巨石一樣砸在我的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是在怪嵐嗎？怪嵐逃避現實才導致景的意外嗎？
我憂心忡忡地看著嵐，宮爸爸一向很疼愛嵐，和宮亦景一樣對嵐很寵溺，就連宮媽媽的忌日都舍不得逼嵐一定要參加。可今天，他對嵐說了這麽重的話，嵐會不會很難過呢？
嵐一臉慘白，耷拉著肩膀，木然地看著蘇筱茉和宮爸爸去加護病房。
“嵐。”我小聲地喚著嵐的名字，牽起他從宮亦景出事之後就一直冷如冰霜的手，“雖然我不知道你媽媽的死和宮亦景有什麽關聯，但是，不管曾經多麽痛苦，我覺得隻要嵐能夠勇敢麵對，就能豁然開朗。”
麵對媽媽的死亡，就要承認媽媽永遠不回來，那麽嵐的希望就會永遠被打碎的。
“我該怎麽麵對呢？”嵐抬起迷惘的雙眼看著我，然後整個人無力地靠向我，腦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聲囁嚅著，“琴音，會陪我一起麵對嗎？”
“是的，我和嵐一起承擔所有的痛苦。”我心疼地摟著嵐，我會一直陪著嵐的。
“有琴音在，回憶再痛苦我也不怕了。”嵐悶悶地說，然後，我的頸項感到一點的熱意，那是嵐的眼淚。
回憶，真的很痛苦吧？
所以，嵐才一直不願意麵對。
——VOL.03——
[嵐的回憶]
天，灰蒙蒙的。
夜，暗沉沉的。
我和嵐站在醫院走廊盡頭的露台上，望著遠處城市的燈火闌珊，仿佛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下，燈光朦朧而迷茫。
露台上的暖黃燈光緩緩地照著嵐蒼白的臉，長長的睫毛在黯然的眼眸下形成一排黑影，眉心痣依然透明如水。
風，輕輕地吹著。
嵐身上特有的茉莉花香若隱若現，有點飄忽的感覺。
隱藏在心底深處的回憶，就像是不能碰觸的禁忌，才讓嵐這麽地為難吧？
我的心微微發疼，雖然很想說如果嵐覺得太痛苦，那就不要勉強。可是，想到為嵐遭受重創的宮亦景，我更希望嵐堅強地麵對，解開他和宮亦景的心結。
我伸出手握住嵐的手，相對的銀尾戒在黑暗中發射出淡淡的銀色光芒，柔柔地包圍著我和嵐的手，我隻能這樣給他正視事實的勇氣和力量。
“琴音。”嵐抬起頭，雙眼滿是無助和悲傷，水潤的眸光閃爍著迷惘的光芒，然後另一隻手拉出掛在脖子上的月牙形琉璃吊墜，嘴唇掀動著，“你看，這是那年媽媽給我買的最後一樣禮物，哥哥的是翡翠吊墜，因為琉璃和翡翠都是辟邪保平安的吉祥物，媽媽希望我和哥哥都能健康順遂地長大。”
嵐，已經做好麵對的心理準備，我的心不知不覺地緊繃起來。
“是媽媽過世的那年嗎？”我順著嵐的話問，“媽媽一定非常愛你們的，當然希望你們平安快樂地成長。”
我媽媽以前疼愛我的時候，也會給我買了好多的禮物，巴不得把所有天下最美好的東西給自己的孩子。隻是很可惜，在媽媽心中，我仍然不是她的最愛，所以最後選擇遺棄我去追求的自己的幸福。
“嗯。”嵐緩緩地點頭，抬起頭看著暗沉的天空，“那年我十歲，哥哥十二歲，暑假的時候，媽媽帶著我們去海臨鎮的海邊度假村玩，也是在那裏買了琉璃和翡翠。海臨鎮的海清藍漂亮，海岸線的風光迤邐多彩，簡直像個天堂，到處都充滿了歡樂，讓人流連忘返，我一直記得媽媽在那邊露出溫柔而燦爛的笑容。我和哥哥想跟其他人一樣在大海裏遨遊，於是媽媽答應帶我們去海邊浴場。可是，再去浴場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龍王發怒，卷起了數層大樓高的驚濤駭浪，仿佛要把一切都吞噬掉。那個時候，媽媽就在海邊，我看著她被卷進了海水之中，雙手在洶湧澎湃的海麵上掙紮著……最後，龍王獻身了，他張開嘴把媽媽吞進了肚子，媽媽就消失了，再也回不來。”
聽到嵐的噩夢，我全身不由自主地發涼，有股冷颼颼的寒意竄上了我的脊梁，冷不防地想到每次我出事的時候，嵐都會出現在我麵前，問他為什麽？他說有不好的預感，他說他的第六感很靈敏……那嵐這個的噩夢會和宮媽媽的過世有關嗎？
“嵐，有沒有告訴媽媽做的夢呢？”夢見媽媽死亡，嵐當時一定很黑怕的。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滿頭大汗，好怕媽媽就這樣離開我，腦子裏有個聲音不斷地提醒我，不能讓靠近海邊，否則媽媽就會被龍王吃掉。我跑了出去，緊緊抱住客廳裏正在準備早餐的媽媽，哭著要她馬上回家，我不想在海邊玩，更不想和媽媽一起去海邊浴場。那時，我隻想回家，回家就能遠離大海，就能擺脫那個噩夢。”嵐的聲音低低的，微微顫動著，恐懼的氣息不斷地從他的話中溢出，“媽媽問我原因，我告訴她做的噩夢，告訴她隻要她去海邊，就會龍王吃掉。媽媽笑著安慰我，說隻是噩夢而已，說龍王隻是傳說，海邊浴場是設在淺水區，很安全。我不肯聽，不準媽媽去海邊，可是哥哥非要去浴場。媽媽左右為難，最後她答應了哥哥，認為做噩夢的我隻是在鬧別扭，於是把我留下度假的小屋，帶著哥哥去海邊浴場。”
“後來呢？”我的手不能自給地顫抖著，嵐對那天發生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楚，隻是一直不願意回想，不願意麵對如何失去媽媽的現實。
“我等了好久，真的好怕媽媽會被龍王吃掉……那天過得很慢，我覺得自己還沉浸紮起噩夢中沒有清醒，傻傻地看著門口，等媽媽和哥哥回來……天漸漸地黑了下來，然後，海洋巡警帶著呆若木雞的哥哥回來，告訴我媽媽溺水身亡，要盡快通知爸爸來處理後事。”晶瑩的淚珠就像奔流的河水湧出嵐的眼眶，握著我的手猛然收緊，“他們說哥哥誤入深水區被海藻纏住了腳，媽媽為了救他，不顧一切地潛入深水區，讓哥哥安全出來，而她因為腳抽筋沒能離開深水區。噩夢變成真的，天一下子都塌了下來，世界仿佛都崩潰了，噩夢卻一直持續著，糾纏著我讓我無法離開……”
宮媽媽的死因，如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頭，讓我的呼吸沉重緊窒起來。
看著因為回憶而露出絕望眼神的嵐，我突然明白了關於宮家兄弟間是是非非的原由。
難怪嵐會那麽恨宮亦景，難怪宮亦景說因為他害嵐失去了媽媽，所有要盡一切努力補償嵐，就算嵐敵視他，他也依然愛護著嵐。
因為，宮媽媽是為了救宮亦景而死。
因為，宮亦景沒有把嵐的噩夢當真，非要和宮媽媽去海邊浴場，才發生這樣的悲劇。
“媽媽走了，我一直無法相信，那天早上她還笑眯眯地安慰我，笑眯眯地跟我說隻是噩夢沒有關係，可我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了。”嵐嗚咽著，眼淚泛濫成災，“都是哥哥的錯，是他非要去浴場，是他遊入深水區，是他讓媽媽陷入危險，是他害死媽媽的……所以，我恨他，為什麽那天早上不聽我的話？是他讓我失去了親愛的媽媽，是他讓我一直活在噩夢中，除非媽媽回來，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的……”
“嵐。”我伸出手心疼地把嵐抱在懷裏，他撕心裂肺的哭聲，如無形的手揪住了我的心。
因為這樣的恨意，讓嵐這些年對宮亦景視而不見，不願意讓他靠近，不理會他的善意，不接受他的愧疚，在嵐的心中，他把宮亦景當成了害死媽媽的“凶手”。
但是，嵐一直忘記了，他失去了媽媽，同樣，宮亦景也失去了媽媽。
也許，從聽到媽媽死去的那一刻，嵐就拒絕承認宮亦景這個哥哥，所以他忽略了一個事實，在他為媽媽的死悲痛欲絕時，宮亦景的痛不會比他少的。
就像宮爸爸說的，從那個時候，宮亦景就已經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是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桎梏。
——VOL.04——
[破繭成蝶]
嵐坦率直接的性情，從小到大都沒有改變，他愛憎分明，沒有灰色的過度地帶，所以，對宮亦景的恨從未隱藏，也從未停止。
可是，這樣的恨蒙蔽了嵐的眼睛，讓他看不到宮亦景為他所做的犧牲，也看不到宮亦景背負的桎梏。
“我一直怪他害死了媽媽，一直覺得都是他的錯……可是，在他奮不顧身救我的那一刻，我突然驚醒，就算再恨他，也不想他和媽媽一樣離開我。”嵐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恐懼，在我懷裏的身體也不能控製地顫抖起來，“我害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可他一點都不怪我，在最後卻笑得跟我說對不起，笑著說我沒事就好……當我自責的時候我才明白，媽媽的死，哥哥也會自責，可我還一直不原諒他責怪他，增加他的痛苦。筱茉和爸爸說的都沒錯，任性的人是我，不願麵對現實的人也是我，是我讓哥哥背上十字架永遠都卸不下來。如果我早點覺悟，那麽，哥哥會過得輕鬆點，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來得及的。”嵐痛徹心扉的話語，狠狠地撞擊著我的心，宮亦景的意外讓不得不麵對，正視之後，徹底地悔悟，然後他自己也解開了對宮亦景的心結，隻是付出的代價太昂貴了。
“真的來得及嗎？”嵐抬起淚水朦朧的雙眼，定定地看著我，眼中充滿了不確定，“哥哥真的能清醒嗎？我怕無法跟他說對不起，無法再笑著喊他哥哥……為什麽要救我呢？我對他一點都不好，他明明可以任由我自生自滅，為什麽要為我做那麽多的事呢？琴音，我不是個好弟弟，哥哥沒有必要救我的，比起我給他的痛苦，他更沒有理由代替我承受傷害啊？”
“嵐是笨蛋嗎？”我伸手擦了擦嵐的淚水，現在的他對宮亦景的愧疚很深，依然無法看透宮亦景對他的心意，“因為嵐是他最在乎的弟弟，當嵐有危險的時候，他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出來保護你。就像媽媽一樣，看到他陷入危險的水域，母性的本能讓她不顧一切也要保護自己的孩子。雖然媽媽為了他而死，但我想她至始至終都不曾後悔，她一定很慶幸能夠救下孩子的。他和媽媽一樣，一點都不後悔救了嵐，所以他才會笑著說嵐沒事就好，如果嵐在他麵前出事，他更不會原諒自己的。”
“是嗎？”嵐慢慢地平靜下來，眼中溢滿了哀傷的色彩。
“是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嵐好，就像讓我來改造嵐，也是為了以後嵐能夠繼承宮家。他隻是一時生氣才會說那些話，不料讓嵐大受刺激，他也很後悔，所以跟你道歉。”我輕輕地撩過嵐被夜風吹到臉頰上的頭發，柔聲地安慰他，“我們不要讓悲劇一直延續下去，所以，嵐不能再自責了，你要向他道歉，讓他知道你沒事你很擔心他，讓他知道你希望他醒過來，讓他知道你不恨他，讓他知道他是你最親愛的哥哥。給他動力和能量，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嵐的心意，他就會醒過來的。”
蘇筱茉說宮亦景最大的願望不是嵐原諒他，而是嵐能夠擺脫過去的陰影，開開心心地生活，但是如果宮亦景知道嵐不但走出回憶，也原諒他，會更寬心吧？
“嗯，我明白了。”嵐點了點頭，目光堅定起來，“琴音，我們一起去看哥哥吧！”
“好。”我笑著答應他。
露台上的天空，一輪彎月劃破了漆黑的夜幕，偷偷地探出了頭，稀稀落落的星星慢慢地浮現，漸漸地變得清晰明亮，一眨一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卻給黑夜帶來了無數的希望。
站在加護病房外，隔著玻璃，看著**昏迷的宮亦經，整個腦袋都纏滿了白色的紗布，他的臉毫無血色，比裹著的紗布還要白。靠著輸氧管維持著微弱的呼吸，手腕上插著吊瓶的針，提供著他生命所需要的能量。
床頭的心電儀在嘀嗒嘀嗒地響著，心電圖上的曲線，波動的弧度非常小，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一條直線無限蔓延下去，他的生命似乎已經進入了長眠的冬季，失去了躍動的活力……
嵐的雙手按在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宮亦景，琥珀色的眼眸一片悲痛，發白的雙唇抿得緊緊了，下頜繃出一道緊窒的弧線。
之前對嵐發飆的蘇筱茉已經冷靜了下來，流過淚的眼紅通通的，血絲蔓延在美麗的瞳孔之上，也無法掩蓋蔓延的哀傷。
而宮爸爸已經去和醫生討論接下來的治療方案，宮亦景的昏迷讓宮爸爸身心力卒，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歲。在宮爸爸心裏，嵐是脆弱得讓他縱容疼愛，而宮亦景是堅強得讓他心碎難過。
“爸，筱茉，對不起。”當我和嵐來到加護病房外，嵐深深地向蘇筱茉和宮爸爸地彎下了腰，“我太任性，做了很多傷害哥哥的事，從今天一開始，我不會再恨哥哥，我要盡我的努力讓哥哥原諒我之前犯過的錯，我要親口跟哥哥說對不起。”
嵐的話讓宮爸爸安心，讓蘇筱茉釋懷，我也很高興嵐能夠走出回憶的夢魘，堅強地麵對，承認自己的錯誤，努力地改過。
宮亦景，聽到嵐的話嗎？
那麽，請你也要堅強，堅強地活著，微笑地蘇醒，然後你就能發現你想要的嵐回來了，你的願望實現了。
“嵐，我很抱歉對你說了那麽重的話。”蘇筱茉傻傻地看著宮亦景，低聲地跟嵐說著話，“不過我不後悔，如果我不說的話，嵐可能永遠無法體會景的良苦用心，因為景隻會做，不會對嵐說的。”
“筱茉，我很感謝你的。”嵐轉過頭看著蘇筱茉，真誠地說，“哥哥為我犧牲太多了，我要謝謝你一直陪著哥哥，也謝謝你因為哥哥而喜歡我。”
“別跟我說謝謝，我不想再管你和景之間的事了。”蘇筱茉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宮亦景，雙眼溢滿了溫柔的深情，“現在，我隻想陪著景，守著景，等著景，在景睜開的眼睛的那一刻，我想告訴景我喜歡他，不準他再把我推給別人了。”
蘇筱茉的話，讓我和嵐沉默了下來。
“哥哥，會沒事的。”過了好一會兒，嵐堅定地開口，“他很快就能清醒！”
蘇筱茉隻是笑了笑，專注的視線沒有從宮亦景身上移開半寸。
“嵐，我們走吧，不要再打擾筱茉和你哥哥了。”我輕輕地拍了拍嵐的肩膀，牽著他的手離開。
嵐依依不舍地回過頭看著加護病房內的宮亦景，然後以無比篤定的口氣對我說：“琴音，我決定轉學到華英，這是哥哥的希望。我不會再逃避，我代替哥哥扛下宮家的一切責任，讓能夠安心地養病，我要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也可以保護哥哥。”
“好，我陪嵐一起回華英。”我欣慰地看著嵐，這一天，他突然成熟了許多，好像破繭高飛的蝴蝶，即使翅膀還很柔弱，但已經能夠抵製一切暴風雨的襲擊，因為他的心很堅強。
失去舞蹈的嵐，最終還是走上宮亦景所希望的道路，而我會堅守承諾，一直陪在嵐的身邊。
宮亦景，嵐變得這麽努力，你一定要醒來，親眼看看不一定的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