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我們就到此為止

——VOL.01——

[惶惶難安的等待]

“手術中”的燈,一直亮著。

手術室外的過廊,一片沉寂。

彌漫著消毒藥水的空氣,有著死神光臨的氣息,壓抑而沉悶。

坐在長椅上的風鈴音,木然地望著手術室的方向,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成了拳頭,難以自製地顫動著,昭示著她無法掩飾的惶恐。

跌落滑坡弄得的滿身泥濘和擦傷痕跡,使她看起來狼狽無比,淩亂蓬鬆的發,襯得她的臉頰更加迷茫蒼白,整個人籠罩在牧颯原生死不明的恐懼之中。

一想到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她就心有餘悸,後怕不已,仿佛陷入噩夢之中,無法清醒,也無法從膽戰心驚中擺脫。

今天,她和葉海淩跟著劇組來到臥龍山麓上的牧場,進行電影《幻想世界》的外景拍攝,因為拍攝騎馬奔馳的戲份,她不慎落馬傷了腳,但她不願掃了劇組在牧場狂歡的興,想等篝火燒烤會過後再去醫院檢查。

葉海淩擔心她,就跟異想天開的明月亮去山上采什麽“紫頂龍芽草”給她敷,結果兩人失去聯係,不知所蹤。

她害怕葉海淩和明月亮在山上出事,執意要去尋人,牧颯原就陪同她到上山找人。不料,到她失足跌落滑坡,牧颯原為了保護她,摔得頭破血流,在她麵前失去了意識……

“……為鈴音而死……我也無憾了……”

她無法接受牧颯原這樣的“告別”,她不允許他自作主張地為她而死,她不準!

當她從悲痛和恐懼中鎮靜下來,立刻打電話給牧場裏的成康導演,將傷勢嚴重的牧颯原送到醫院搶救。

牧颯原進入手術室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三個小時了,但手術室的大門依然緊閉著,讓他的生死變得無法預知。

窗外的夜色,濃黑如墨,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如她滿心的憂恐。

牧颯原,你必須活下來,不準你說著漂亮的話,離開我……

風鈴音閉上眼睛,顫抖的手移到胸口,貼著忐忑不定的心,默默地祈禱著。

過廊的另一端,宣冉背靠著牆壁站立,麵無表情,不發一言。

當她的視線從手術室轉向風鈴音時,尖銳似劍,充滿了怨恨和憤慨。

風鈴音對牧颯原造成的傷害,她不能原諒。

宣冉永遠都無法忘記,她隨著成康導演他們山上去接受傷的牧颯原,看到他頭破血流的那一瞬,向來不懂害怕的她,第一次感覺到恐懼,第一次知道什麽是魂飛魄散,三魂七魄硬生生地嚇掉一半。

她不知道牧颯原和風鈴音遇到什麽事情,但她知道,肯定是因為風鈴音,牧颯原才會遍體鱗傷,生死未卜。

不能原諒!

在她心中,牧颯原是無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存在,是她崇拜喜歡發誓要追隨一輩子的牧老大。

然而,風鈴音對他不屑一顧,極盡所能地奚落他嘲諷他,踐踏他的自尊和真心,現在,連他的生命,也因風鈴音受到威脅。

如果……

宣冉不敢去想這個“如果”,她相信牧老大不會被任何傷痛打敗的,他會驕傲地活下來,任何遭遇都不能將他打垮的。

牧老大,你要堅持,絕不可以放棄!

“風鈴娃娃!”

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葉海淩急促的嗓音響起。

原本在臥龍山失去聯係的葉海淩和明月亮,匆匆忙忙地趕來醫院,跑到牧颯原的手術室前,看到了狼狽不堪又失魂落魄的風鈴音。

“海淩……”

聞言,風鈴音慢慢地睜開眼睛,好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忙不迭地起身,長久不動的坐姿讓身體有些僵硬,踉蹌著兩步,差點栽倒。

她不安惶恐的眼神,猶如驚弓之鳥,仿佛隨時都會崩潰似的。

“風鈴娃娃,我在這兒,別怕。”

葉海淩眼明手快地扶住腳步不穩的風鈴音,安撫著她。

當他和明月亮采到紫頂龍芽草從臥龍山回牧場時,遇到尋找他們的工作人員,被告知牧颯原和風鈴音在山上出意外,已被送去醫院的事情,並說牧颯原的傷勢非常嚴重,有生命危險。

他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他知道,他要盡快趕到風鈴音身邊,她需要他!

“海淩,怎麽辦?”

風鈴音撲進葉海淩的懷裏,緊緊地揪著他的衣服,驚慌失措,強裝的冷靜,在見到葉海淩的這一刻,全部崩塌。

“他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

“別怕,他不會有事的。”

葉海淩輕輕地拍著風鈴音的肩膀,瞧見她臉上和手上的擦傷,藍眸溢滿心疼之色,自責出事之時,他沒有陪在她身邊,讓她遭受了這麽大的恐懼。

“鈴音姐姐,你放心,閻王爺才不會讓牧颯原去搶他的風頭呢!”

明月亮學葉海淩的樣子,拍著風鈴音的肩膀,知道她和牧颯原是去山上找她和葉海淩才出事的,向來沒心沒肺的她,也感受良心譴責的壓力,她好像闖禍了。

“他真的會安然無恙嗎?”

風鈴音不確定地抬頭望著葉海淩和明月亮,心頭壓著的另一塊沉重石頭也放下了。

太好了,海淩和小不點沒有消失,他們沒事就好。

“這是肯定的確定的,牧颯原一定沒事的!”明月亮鄭重地點頭,望向葉海淩,“海淩哥哥,我說的沒錯吧?”

“嗯,風鈴娃娃,他是牧颯原,你要相信他。”

葉海淩相信,以牧颯原千方百計布《幻想世界》的局讓風鈴音回到他的視線範圍的精神,他是不可能輕易被死神打敗,徹底離開風鈴音的世界。

葉海淩和明月亮的安撫,讓祟祟不安的風鈴音,稍稍平靜下來。

然而,他們的話,卻刺激著一旁的宣冉,讓沉默的她,發飆了。

“風鈴音,如果牧老大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宣冉冷硬的聲音,夾雜著爆發的憤怒,襲向風鈴音。

一想到手術室中在生死線上掙紮的牧颯原,再看看在葉海淩懷中尋求安慰的風鈴音,讓等待手術結果的宣冉,累積許久的怨恨無法再掩飾。

她恨風鈴音!

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風鈴音會毀了牧颯原!

他為她量身打造電影《幻想世界》,他為她提供隨身安保,他為她洗手作羹湯,他為她竭盡所能……隻為了彌補她,討好她,愛她。

然而,風鈴音從來不感激,她隻會傷害他,將他捧上門的心踐踏成碎片。

她恨風鈴音!

她永遠都無法原諒她對牧颯原的輕慢!

“他不會有事!”麵對宣冉的怒火和怨恨,風鈴音習慣性地對她強勢,不容置喙地強調,“他絕對不會有事!”

兩人交匯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迸射出火花,在牧颯原的問題上,她們從來都不可能平和麵對的。

“虧你還是牧颯原的手下,怎麽可以烏鴉嘴地詛咒牧颯原呢?”明月亮向來討厭宣冉的咄咄逼人,討厭她總拿牧颯原的事威脅風鈴音,“俗話都說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牧颯原再活一年前都不會有問題的!”

明月亮挑釁的話,瞬間讓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你們!”

宣冉氣結,別開頭,靠在牆上,望著手術室的門,不做言語。

葉海淩擁著風鈴音回到長椅坐好,明月亮自發自覺地跟在他身邊坐下,剛剛火氣騰騰的氣氛,慢慢地被空氣中的沉重取代。

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聚焦到手術室的方向。

牧颯原的生死,是他們此刻最關心的事。

——VOL.02——

[不堪一擊的牧颯原]

“手術中”的紅燈一暗,緊閉的門隨即敞開。

手術室外的人,結束了漫長而煎熬的等待,一見額上汗淋淋的主刀醫生出來,蜂擁而至。

“醫生,他怎麽樣了?”

風鈴音迫不及待地抓住主刀醫生的胳膊,胸口的心跳忐忑不定。

“牧老大還好嗎?”宣冉麵色急切。

葉海淩和明月亮的視線,也齊刷刷地聚焦在主刀醫生身上。

“醫生,我兒子情況如何?”

接到宣冉通知,不久前剛剛趕來醫院的牧颯原父親——牧之臨,憂心忡忡,長長的銀灰色長發束在腦後,根根發梢仿佛也染上擔憂,無力地垂著。

“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主刀醫生的話,讓在場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空氣中的緊繃和凝重,隨之消淡。

“我們現在可以去看他嗎?”

風鈴音繃緊的心弦稍稍鬆弛,但眉頭微蹙,沒有親眼看到牧颯原安然無恙,她的心依然會七上八下的。

“暫時不行。”

主刀醫生拍了拍風鈴音緊抓著他隔壁的手,示意她放鬆,低沉的嗓音有著令人信任的穩重感,他盡職地說明病人的情況。

“病人後腦挫傷,致使顱腦閉合性損傷,導致失血性休克。現在手術雖然成功,但還需要在監護病房觀察一段時日,看看術後恢複情景。再者,你們家屬要有心理準備,顱腦損傷一般會有些後遺症比如頭痛、失眠、記憶力減退、乏力等症狀,可能持續數月,甚至數年。所以,你們要小心照料病人,注意他的情緒變化,避免刺激他,這樣有助於他的完全康複。”

“謝謝醫生。”

聞言,牧之臨的心不由地一沉,目光複雜地望向一身狼狽丟魂失魄的風鈴音,目光閃爍不定。

他的兒子驕傲如斯,心氣向來高,然後,在風鈴音麵前,為了彌補過錯,他將自己放得很低,為風鈴音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一直都看在眼裏。

他對她的執念,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為她,真的可以付出一切。

現在的牧颯原,是真正的騎士,恪守著他在女王麵前宣誓的騎士宣言,用生命守護著他愛的人,履行著騎士的使命。

他成熟了,成熟得麵對他和風鈴音的關係,麵對他曾造成的傷害……

牧之臨感慨不已,隻是,風鈴音原諒他了嗎?

與此同時,護士們推著推**的牧颯原,從手術室出來。

風鈴音的視線隨即望過去,雙腳不由自主地跟上。

心,猛地抽痛,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虛弱得好像不堪一擊的牧颯原。

麻醉藥效未過的他,安靜地躺在推**,氧氣罩下的呼吸,輕柔緩慢。

他的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無力地垂著,覆蓋著他眼底憔悴的陰影。

擦淨血漬的臉,不見一絲血色,隻有術後疲憊不堪的蒼白。

動過刀的腦袋,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未纏住的銀色發絲,少了慣有的囂張神采,而是軟趴趴地貼在紗布上,無力一如此刻的他。

他的全身,散發出的氣息,微弱得仿佛天空中漂浮的飛羽。

不過,他還活著,這就夠了。

他是張揚高調的牧颯原,很快就能恢複成平時張狂自得的騎士模樣。

風鈴音看著牧颯原的目光,漸漸地柔軟,她相信他。

“牧老大……”

宣冉亦步亦趨地跟著推床,眼中隻剩下牧颯原的存在。

她難以習慣這樣“任人擺布”的牧颯原。

都是風鈴音的錯,是她把牧颯原還成這樣子,絕對不能原諒!

“病人現在無法會客,你們先在外麵等吧!”進入監護病房時,護士阻止了想跟進的人,“等病人醒了再見。”

隔著透明玻璃窗口,看著護士給牧颯原插上呼吸器、心電儀等監控生命體征的儀器,風鈴音心中百感交集,從不曾預料,她和牧颯原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局麵。

那晚,他當著她的麵,撕裂了她的心,將她從天堂推入地獄。

而今,他竭盡所能補償她,不管她怎樣抗拒,他不曾放棄,連性命都能毫不猶豫地為她付出,她對他還能懷疑什麽呢?

她曾那樣地恨他……

現在,沉澱在心底的恨意,消失殆盡,讓她不得不去正視曾因愛生恨的事實。

因為喜歡牧颯原,她對他才有那麽多的恨啊!

“鈴音,我們又見麵了。”

監護病房外,牧之臨細細地打量著兩年未見的風鈴音。

他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牧颯原撕開偽裝傷害她的那晚,那個臉上血色盡失依舊倔強挺直脊背不讓自己表現出一切脆弱的小女生,在牧之臨腦中生了根,他知道牧颯原,幾乎毀了她。

兩年後再見,他看到她狼狽得無法掩飾情緒的一麵,讓他明白她和牧颯原的羈絆,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理不清了。

上一代的恩怨,他不希望在他們身上延續,他們都是無辜的,不該承受那麽多不屬於他們的怨恨。

牧之臨,牧颯原的父親,眉間總帶著淡淡的憂鬱,與牧颯原相似的灰眸,隻有從容和安然,寧靜得不起任何波瀾。

他的兒子因她在鬼門關繞一圈,他的眼中,毫無責怪她之意。

“對不起。”風鈴音麵對牧之臨,歉然地低下頭,自責道,“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

她一直都記得牧之臨。

那晚,為了阻止牧颯原,他出手打了他,將在風家發泄仇恨製造風暴的牧颯原,帶走了。

“鈴音,別說對不起,那是他應該做的,你沒事就好。”

牧之臨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風鈴音的頭,他曾愧疚沒有教導好兒子,讓他那樣傷害無辜的風鈴音,迫使她遠走他鄉,他比誰都希望能夠彌補她。

牧之臨疼愛的舉止,讓風鈴音怔住,愣愣地抬頭望著像她爸爸那樣撫摸她頭的牧之臨,不期然地想起她爸爸,頓時百感交集,雙眼慢慢地氤氳出水霧,朦朧了她眼中的惘然。

她曾極力回避的大人們,始終都是疼愛她的,即使陌生如牧之臨,也像爸爸一樣,自然而然地給她關心,安撫著因意外而心憂自責的她。

“牧伯伯,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風鈴音的聲音哽咽起來,終於明白,她的“離家出走”,影響得不隻是她爸爸和桑榆,也讓和她隻有一麵之緣的牧之臨牽掛著。

她太任性,任性得沉溺在自己的傷痛中,不願去麵對因她而無法釋然的大人們,害他們一直為她費心……

“已經沒事了。”牧之臨微笑,將受怕許久的風鈴音攬進懷中,如釋重負道,“你和颯原都沒事,真的太好了。”

宣冉的電話,當時嚇壞了牧之臨。

此刻的他,無比欣慰,因為牧颯原將風鈴音保護得很好。

眼淚,湧出了眼眶。

風鈴音窩在牧之臨懷中,仿佛回到爸爸的胸膛,鬆懈下來,放棄偽裝的堅強,淚流滿麵。

牧之臨和風致遠、桑榆他們一樣,一直擔心著悲傷遠走不願回家的風鈴音,他們知道她的心結和恨意,不希望牧颯原再靠近她傷害她,可也知道“解鈴還須係鈴人”。

而今,牧颯原的行動化解了大人們的擔憂,同時也瓦解了風鈴音的心防,那些陳年的愛恨情仇,似乎也隨著牧颯原為風鈴音而失的血,流走了。

看著猶如親父女的牧之臨和風鈴音,葉海淩有些感慨,他守護的風鈴音,在這一刻,開始真正地成長了。

“海淩哥哥,鈴音姐姐……”明月亮不明所以地看著風鈴音和牧之臨,扯著葉海淩的衣角,“鈴音姐姐在牧伯伯懷裏哭,真奇怪呢!”

葉海淩隻是拍了下明月亮的腦袋,不作言語。

宣冉抿著嘴,揪著眉頭,盯著窩在牧之臨懷中撒嬌的風鈴音,妒意和恨意在她眼中交織。

風鈴音憑什麽?!

她憑什麽輕而易舉地獲得牧之臨的原諒和安慰呢?

她憑什麽傷害了牧颯原而不被責怪呢?

“耶!你們看,牧颯原醒了!”

突然,明月亮興奮地指著監護病房叫起來,打斷了宣冉怨恨風鈴音的心緒,立刻循聲望去。

風鈴音也從牧之臨懷中離開,趴在玻璃視窗上,看著護士們為牧颯原做檢查。

“鈴音……”

隱隱約約,她似乎聽到了牧颯原的聲音。

——VOL.03——

[我隻要鈴音]

從麻醉中蘇醒的牧颯原,雙眼惺忪而空洞。

四肢百骸間泛起的疼痛,令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全身上下的神經好像在發麻,腦海中混沌一片,反應有些遲鈍。

觸目所及,是雪白的天花板。

“牧颯原……”

“牧老大!”

“颯原……”

許多關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緩緩地轉動眼珠子,循聲望去,是一張張寫著擔憂的麵容。

渾渾噩噩的腦袋漸漸地清醒,視線最後落在他牽念的人身上,雙眼驟然放亮。

“鈴音……”

蒼白的雙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聲音虛弱得發顫。

他的目光粘著風鈴音,費力地抬起手伸向她,想要確定她真的存在。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像顫動的蝶翼,令人心驚。

無力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字,語中有著讓人無法忽略的執念。

風鈴音與他四目相對,他身上特有的紫鈴藤氣息,夾雜著病房的消毒水味道,將她圍繞,將她蠱惑,靠近他,慢慢地伸出手,握住。

冰冷的觸感,從指間傳來,凍疼了她的心。

“牧颯原,我在這兒。”風鈴音彎下腰,對牧颯原說,“你醒了就好。”

依舊沾著泥塵的卷發,滑過風鈴音的肩頭,垂到牧颯原的眼前,喚醒了他的記憶,想起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情,他倏然握緊風鈴音的手。

“鈴音,你都沒事吧?”

那一瞬,他以為他會再次失去她。

“我很好。”

風鈴音輕輕地搖頭,至始至終,他一直記掛著她的安危。

聞言,牧颯原揚起嘴角,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像個耍賴的孩子,攥緊風鈴音的手,不留一絲的縫隙。

“那……鈴音,別走,陪我。”

身體的虛弱和疼痛,令他不安,唯恐眼睛一閉,再也見不到風鈴音,就像之前陷入無意識的黑暗中,隱隱約約聽到風鈴音悲慟的哭聲,他卻看不到她,無法安慰她。

“牧老大,我留下來照顧你。”

宣冉擠到風鈴音身邊,忙不迭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她是牧颯原的左右手,誓要追隨他一輩子。

她無法放任這樣的他不管,更不能讓他和風鈴音單獨相處再出意外。

然而,他的眼中,隻有風鈴音。

宣冉的心,看著牧颯原和風鈴音相握的手,不斷地往下沉。

“颯原,鈴音為你擔心許久,也累了,先讓她和葉海淩他們回去休息吧!”

風鈴音滿身的狼狽讓牧之臨心疼,隻怕她身上也摔出傷來,照顧牧颯原的事還是交給他這個做父親比較好。

葉海淩倒沒有開口,默默地看著風鈴音,現在的她,肯定不會對牧颯原置之不理的。

明月亮拽著葉海淩的胳膊,好奇地瞅著牧颯原和風鈴音“患難見真情”的“手牽手”,曖昧得讓她全身都起雞皮疙瘩。

牧颯原根本就是趁機在霸占鈴音姐姐嘛!

看來,就算牧颯原摔壞了腦子,也會跟海淩哥哥搶鈴音姐姐的,這種魄力讓明月亮暗暗佩服,有樣學樣地把握機會,拽緊葉海淩,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希望他沒有被牧颯原刺激到。

不料,牧颯原一聽葉海淩的名字,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我隻要鈴音,你們走,都走!啊……”

他嚷起來,不耐煩地揮手趕人,雙眼死死地盯著風鈴音,瞄都不瞄葉海淩一眼。

而他過激的聲音和舉動,牽扯了他受傷的神經,腦袋隨即傳來陣陣痛楚,讓他難受地呻吟出聲。

“颯原,你剛動完手術,別激動!”牧之臨緊張地安撫。

“好,我留下來。”風鈴音想到主刀醫生交代的話,再看牧颯原情緒不穩痛苦的模樣,不假思索地答應,“牧伯伯,海淩,你們先走,這裏交給我吧!”

“風鈴娃娃,你可以嗎?”

葉海淩不放心地問,這一天發生太多的事,他怕她會累倒的。

風鈴音回頭,對上葉海淩湛藍如海的眼,正色道:“海淩,這是我的責任。”

牧颯原因她而受傷,她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漠視他了。

“牧老大,我——”

宣冉還想爭取,但被牧之臨打斷話。

“宣冉,我們走吧!”牧之臨端出家長的架子,對風鈴音點點頭,“鈴音,颯原就麻煩你了。”

牧颯原和風鈴音之間的事,誰也插不了手。

葉海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牧颯原獨占欲強烈的“牽手”,微微斂下眼,帶著明月亮離開。

他相信風鈴娃娃。

夕陽的餘暉,猶如暖黃的薄紗,罩在忙碌卻又寧靜的醫院上空。

風鈴音推著輪椅上的牧颯原,來到醫院中庭的小花園散步。

小花園裏,種滿了桔梗,清雅秀美的身姿,仿若舞動的精靈,隨著熱情的夏風搖曳,帶著原野的氣息,拂過風鈴音的心頭。

淡淡的桔梗香氣,低調而溫柔,這是屬於葉海淩的味道。

想起葉海淩,風鈴音微微垂下眼,絲絲歉疚漫過她的眼,為了方便照顧術後的牧颯原,她直接住在醫院,完全冷落了葉海淩,甚至沒有機會問他,那天在臥龍山,他和明月亮為什麽會失去聯係?他們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牧颯原住院養傷半個月,恢複情況良好,已經從監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再觀察十天半個月,若沒有嚴重後遺症,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

在次期間,風鈴音都會好好地照顧牧颯原,親眼看著她痊愈,她才能安心,愧疚感才能慢慢地消去。

她相信海淩能夠理解她的。

“鈴音。”

牧颯原見風鈴音出神,拉過她的手,喚回她的注意力,另一隻手摘了朵淡藍色的桔梗花,遞到她麵前,笑道:

“現在,你應該願意接受我表達感謝的花吧?”

他一點都不後悔為風鈴音受傷,隻要能夠保護她,即使付出生命,他也義無反顧。

這一次,他無比慶幸,意外發生時他就在風鈴音身邊,而不是像之前,不管是攝影棚中突然掉落的威亞,或是洗手間中驚嚇她的花蛇,還是牧場奔馬鬆脫的馬鞍,他都晚了一步,看著她受傷受驚,看著她在葉海淩懷中驚魂未定,他卻不能為她提供他的胸膛給她依靠。

他能給風鈴音一切,隻要她要,隻要他有,包括他的性命,都能給她。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風鈴音回過神,接過他的花,不期然地想起之前他在朔月酒店大堂弄出聲勢浩大的玫瑰花海,大張旗鼓地在眾多媒體麵前告白他的愛,肆無忌憚的舉動惹惱了她,她毫不留情地拒絕他的“玫瑰之心”,將他的追求化成了泡影……那樣踐踏他心意的舉動,她做了很多次。

因為,她不相信他。

她一直不願意相信他,自從回國拍攝《幻想世界》開始,她對他的示好視而不見,對他冷嘲熱諷,不斷地蔑視他的自尊,強調對他的恨意……然而,當他真的為她變得奄奄一息時,她才發現他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是真的為了補償她,而不是算計她。

“鈴音對我道謝,是原諒我了嗎?”

坐在輪椅上的牧颯原,眼中湧起驚喜之色,緩緩地站起身,伸手拂起風鈴音臉頰邊長長的柔柔的卷卷的發,溫順得一如現在的風鈴音,讓他愛不釋手。

這半個月她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無微不至地照顧他,讓他心情愉悅,傷情恢複異常良好。

他就像坐上了雲霄飛車,浮在雲端之上,幸福得飄飄然,好像在夢中。

這樣體貼入微的風鈴音,身上完全沒了疏離的尖刺和漠視的利刃,仿佛他們是真正親密得能共患難的戀人,讓他原本沉落的心,漸漸地上揚,充滿了希望。

現在的風鈴音,已經相信他了吧?

現在的風鈴音,能夠再接受他吧?

現在的風鈴音,是他能挽回的吧?

牧颯原深灰色的眸裏,燃起簇簇希望的火苗,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眼前的風鈴音,在他一臂之遙,隨時能擁進他的懷中。

——VOL.04——

[到此為止]

她原諒他了嗎?

風鈴音怔怔地對上牧颯原閃爍著期待光芒的雙眸,深邃得仿佛不見底的漩渦,將她卷入,令猝不及防的她有些昏眩。

他撩著她的發,親昵的舉動曖昧了他們之間的空氣,不再冰冷的手,拂過她的耳畔,留下暖暖的氣息,燙熱了她的麵頰,淡淡的緋色暈上她的臉,猶如夕陽中浮動的晚霞,美麗而旖旎,令牧颯原著迷,撫著發的手慢慢地移到她的臉頰。

“當我失去意識時,我聽到鈴音說還沒有原諒我,不準我死……這是鈴音的願望,我會幫鈴音實現,所以,我活下來了,現在的鈴音還會恨我嗎?”

牧颯原異常珍惜和風鈴音來之不易的親近,幾乎地著迷地捧著她的麵頰,細細地打量著比兩年前更加甜美可人的風鈴音,多麽希望時光就此停止,他就能永遠地擁有她了。

“不,我不恨你。”

這樣溫柔的牧颯原讓風鈴音迷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按住他的手背,感受著他手的溫度,心跳隨之砰動。

他如此的親近,已經不會引起她任何的反彈,曾經針對他的尖刺,在他奮不顧身救她時灰飛煙滅,潛藏心底兩年的恨,在看到他頭破血流時消失殆盡。

“牧颯原,謝謝你救了我,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了。”

沒有了恨,也無所謂原諒了。

她和他之間的恩怨糾葛,到此為止。

“那麽,你相信我嗎?”

牧颯原雙手緊緊地握著風鈴音的手,移到他的麵頰輕輕地磨蹭著,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胸口忐忑不定地跳動著。

他為她差點連命都丟了,她怎麽可能還會懷疑他想補償的真心呢?

他為她做著一切力所能及的事,而她能做的隻是照顧他,他是個超級配合的病人,遵從醫囑,按時檢查吃藥做複建,完全不需要她費心。

眼前的牧颯原,完全不是當初那個處心積慮靠近她討好她騙取她感情當報複籌碼的不招搖會死星人,他對她的好,隻是單純地想彌補他的錯。

“我相信你,相信你這次是真心對我好,不會再把我當成報複的棋子。所以,我接受你的歉意,原諒你,不再恨你,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風鈴音坦誠麵對,直視牧颯原難掩喜色的雙眼,說著此刻最真實的心情,欣慰地看著他不再蒼白的麵容,她張開手,撫摸著他的臉,腦中浮現出當時血染紅他笑容的畫麵,心有餘悸。

淡淡的紫鈴藤香氣從他身上飄出,沁入她的心脾,那是她熟悉的味道,屬於桑榆和牧颯原母子的特殊氣息,曾經厭惡到極點,而今卻變成回憶的味道,讓她想起那些和他們共度的日子。

不恨了,她想她也可以釋然地麵對桑榆,過往的愛恨情仇,就到此為止。

“鈴音,我喜歡你,我愛你,你也相信嗎?你還會接受我,對吧?”

牧颯原欣喜若狂,難以自禁地將風鈴音擁進懷中,在她耳邊喃喃著愛語,表達著他的心意。

長久以來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他不再是風鈴音極力回避仇視的敵人,她相信他對她的真心,那麽,她也能接受他的真心吧?

雖然他受了傷動了手術身體還未完全恢複,但他的懷抱仍然結實有力,就像當年她因海淩離去而崩潰,他給她最可靠的胸膛,讓她哭泣,讓她振作,讓她因此喜歡上他。

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風鈴音沒有立刻回答他,也沒有拒絕他的擁抱,眼角的餘光瞄向小花園中隨風搖曳的桔梗花,想起守護她的葉海淩,絲絲愁緒在她的眉間泛起。

曾經被牧颯原傷得支離破碎的心,是葉海淩捧在手心嗬護,讓她重獲新生,開始新的生活。

那樣溫柔的也葉海淩,她不可能去傷害他。

現在的她,是屬於葉海淩的,即使她不恨牧颯原,即使她心底還保有喜歡他的感覺,但她和牧颯原回不去,也無法走到一塊了。

“我相信你。”

風鈴音從牧颯原的懷中退出,抬起頭深深地望著他,流轉的眸光染上感傷的色彩,聲音也感染了淡淡的憂鬱,顯得低啞。

“然而,我喜歡海淩,不會離開他接受你的。牧颯原,我們就到此為止,從今以後,就當回到我們未曾相識的最初,你是招搖過市肆無忌憚的黑馬騎士,我是無憂無慮追逐著海淩的風鈴音,我們回到各自的人生軌道,再無瓜葛。”

相信他但不會接受他?

斬斷過往到底為止?再無瓜葛?

她的話,猶如冷水,澆滅了他眼中期待的火苗,刷白了他的臉。

牧颯原踉蹌著腳步,無力地坐回輪椅,難以言喻的疼痛,在他的心胸**開,泛濫到他的四肢百骸,痛得他全身的神經都揪起來。

他以為經過生死之劫,他不會是去衣不解帶守著他照顧他的風鈴音,可她平靜的話語,誠實的決定,粉碎了他所有的妄想。

晚風吹著搖曳的桔梗,窸窸窣窣的聲響,好像他心碎的聲音。

他動了動唇,卻無法發出聲音,隻能沉默地僵硬著身體。

他是騎士,珈鐸王國女王親自冊封的騎士,從小接受騎士精神的教育,為了守護在意的人,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麽,他能像他爸爸那樣發揮騎士精神,心甘情願地守護喜歡的人的幸福嗎?

他該成全鈴音嗎?他該祝福她和海淩嗎?

他得到了鈴音的寬恕,能這樣放手了嗎?

“牧颯原?”

他的不言不語,讓風鈴音莫名的不安,明知他現在處於康複階段,她不該表明自己的立場刺激他。

可是,她從很早之前就決定守護海淩,絕不會像水洛菲那樣拋棄嗬護自己陪自己重生的海淩,除非是海淩不要她,否則,她不會主動離開海淩的。

“鈴音,無論我怎麽做都來不及了嗎?”

許久之後,牧颯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對上風鈴音擔心的眼睛。

“我已經有海淩了。”

風鈴音避開牧颯原的視線,心底悵然若失,他和她,隻能走到這裏了。

“鈴音,你知道的,我的人生字典沒有‘放棄’這兩個字。”

她的選擇,即使傷了他的心,也不會讓他退縮,為了她,他可以連命都不要,還怕跟葉海淩搶人嗎?

風鈴音是他最愛的人,是他想要守護一生的人,未來的路還很長,充滿了各種可能,他不能這樣輕易放棄。

既然風鈴音決定回到未曾相識的最初,那麽,他重新開始,追求她,讓她再次為他神魂顛倒!

“呃?”

風鈴音愣住,牧颯原的宣告,有著她熟悉的狂妄,他還想做什麽?

“鈴音,我累了,我們回去吧!”牧颯原自顧自地推著輪椅走。

到此為止?

他不會讓風鈴音自作主張地接結束他們之間的糾纏,這條路還長呢!

風鈴音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跟上,推著輪椅帶他病房,心情卻無比複雜地看著牧颯原依舊纏繞著白紗布的腦袋,事到如今,他到底在想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