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諸位女君起來吧,本皇一向隨意,日後見了本皇,不必重禮。”
鳳隱雖麵容威儀不凡,聲音卻著實溫和,她淡淡兩句,讓一眾氣都不敢喘的女君們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來,安安心心地叩謝後起了身。
一眾女君們起身對望了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瞧出了對鳳隱的好感。想不到鳳皇帝王之尊,竟能如此平易近人。
“鳳皇陛下。”華姝的聲音在眾人身後傳來。
鳳隱的目光錯過留仙池旁的一眾女君,遙遙朝她們身後望去。
華姝朝鳳隱的方向走來,女君們連忙錯開身,為她讓出了一條路。
她停在禦宇殿外石階下三步遠的地方,盈盈一拜。
“百鳥島華姝見過陛下。”
華姝這一禮,讓一旁的女君們驚得不淺。華姝上尊執掌天宮這些年來威嚴甚重,即便是天宮其他四尊她也是平禮相待,想不到今日竟會對鳳皇行禮。
禦風立在鳳隱身後,見華姝歇了脾性沒有冒犯鳳隱,悄悄鬆了口氣。到底曾是瀾灃的未婚妻,他對華姝始終有一絲對故人的照拂之心。
鳳隱眼底拂過訝異,正欲抬手讓華姝起身,卻見她已然抬頭,又退後了兩步,和鳳隱拉開了微妙的距離。
鳳隱挑了挑眉,看向華姝。
“陛下即位,華姝本應代父王親上梧桐鳳島祝賀,但華姝掌著天宮俗事,無暇分身,以致未臨梧桐鳳島向陛下覲見,還請陛下不要怪罪。”華姝微微抬手,又是一禮。
不待鳳隱開口,華姝已經抬了頭,笑道:“華姝尚有一事要稟告鳳皇陛下。天帝陛下和元啟神君在千年前令我為天宮五尊之一,掌四海之廣。是以雖華姝為陛下之臣,但為尊天帝和神君禦令之重,日後怕是不能以臣禮相待陛下。還請陛下海涵。”
華姝淺笑宴宴,看向鳳隱,矜貴而自傲。
禦宇殿外一陣安靜,華姝上尊這是要拿天帝和元啟神君來威壓鳳皇啊!
但偏偏華姝抬出的這兩人,卻也是鳳皇無法忽視的。
天帝不隻是天宮之主,更是鳳皇的師君,元啟神君乃真神之子,他的禦令,莫說仙族,放在三界裏也沒人敢違逆。
孔雀雖為百禽之臣,可天宮上尊卻不歸鳳皇所管,講道理,華姝如今確實有見鳳皇而不拜的身份。
隻是任誰也沒想到這麽一件含糊著就可以撥弄過去的事兒,華姝竟當著滿天宮的女君和禦風上尊的麵兒說了出來,這分明是要逼得鳳皇在眾人麵前親口承認華姝不再為禽臣,永不再受鳳皇的統禦。
上古界十幾萬年曆史,三界九州六萬多年歲月,鳳凰一族在百禽中的皇族地位一直穩如泰山,從未受到禽族挑釁,華姝今日這一舉尚是天下混沌開辟來的頭一遭。
眾人的目光朝石階上的鳳隱看去。她初即皇位,也不知能不能在這般難辯的景況下保住鳳族的皇威。
“華姝公主。”石階上,鳳隱終於開了口,她微微垂眼,威嚴難測,“見鳳皇而不拜,是你之意,還是孔雀王之意。”
“是華姝之意。”華姝微微皺眉,道,“鳳皇此話何為,我父王和百鳥島從無對梧桐鳳島不敬之心。”
鳳隱朝她望去:“孔雀王的忠心本皇從不懷疑,隻是若本皇記得不錯,明晚的壽宴孔雀王也會參加吧?”
鳳隱這句話一出,眾人瞬間便明白她話裏的深意來,不由得感慨鳳皇的聰明。華姝上尊如今雖貴為五尊之一,可孔雀王卻沒有天宮封位。明晚壽宴之上孔雀王是定要叩拜鳳皇的,華姝身為華默之女,陪同孔雀王出席,屆時焉有父拜子不拜的道理?
華姝臉上露出一抹怒意,她一時倒忘了明日的壽宴孔雀王也要參加。父王沒有天宮封位,勢必要向鳳皇覲見臣禮。父親行禮,她作壁上觀,到時候仙界的老神仙們少不得要給她扣一個不孝的帽子。
“再者。”不待華姝回答,鳳隱的聲音又響起:“剛剛公主言在千年前曾受封天宮五尊之位,不過……”鳳隱聲音微抬,“本皇在鳳島孤陋寡聞,倒是沒聽說過這事兒,不知天帝的禦令詔書可在?”
華姝和禦風一聽鳳隱這話便愣住了,當年天帝本欲冊封孔雀王為五尊之一,孔雀王因重傷推辭不受,便讓華姝入天宮接了尊位,天帝雖允了此事,可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懶,未給華姝頒下繼位五尊的詔書,而孔雀王因推辭了尊位,是以天宮也收回了那道頒給孔雀王的冊封詔書。往實誠了說,華姝雖然做了一千年的天宮五尊,可卻從未受過天帝詔令,隻是以前沒有人提過此事,時間一久眾人便也忽略了。
直到鳳皇堂堂問出了這句話,眾仙才想起來華姝上尊確實從未受過天帝詔封。眾仙麵麵相覷,朝華姝看去。
“陛下這些年仙遊四方,長居海外鳳島,雖未頒下詔書,當年的禦令也是有史可循。鳳皇陛下,你難道是在質疑天帝陛下的禦令嗎?”華姝豈能讓鳳隱質疑她五尊之位,頭一昂便怒道。
“是。”鳳隱倒是不見怒氣,她負手於身後,目光在一眾仙人麵上拂過,最後落在華姝身上,威嚴深沉:“鳳族的皇是我,不是我師君,今日你不拜的是我,亦不是我師君。我鳳族皇威承於上古,數十萬年無人敢犯,既然你不願再敬我為皇,那必要給我鳳島一個交代。”
“要麽你拿出天帝詔令,那本皇無話可說,否則從今日起你孔雀一族便因你之故永不得再為百鳥之臣。”
鳳隱話音落定,留仙池旁的仙人們倒吸一口涼氣。華姝上尊今日若不服軟,牽連的可是整個孔雀一族。梧桐鳳島是仙妖鬼三界都不敢招惹的上古神族,若百鳥島被鳳族所棄的消息傳出去,孔雀一族在仙族的地位立時便會岌岌可危。
華姝上尊本是想冒險在鳳皇麵前爭得一席之位,哪知這小鳳皇雖看著可親,威嚴卻不比天帝陛下弱上半分,完全是你犯我一尺我回你一丈的性子。
“你!”華姝被鳳隱這話氣急,竟一時連尊稱都忘了,她長袖一揮,怒道:“即便本尊沒有天帝詔書又如何,當年元啟神君一同允了我五尊之位,鳳皇陛下若有疑慮,隻管去清池宮向元啟神君問個明白便是!”
華姝這話一出,禦風心底一咯噔,立時便朝鳳隱看去,果不其然,剛剛還是隻是稍顯威嚴的鳳隱,眼神已經完全沉了下來。
“哦?元啟神君允你的五尊之位?”
鳳隱的聲音淡淡響起,竟沒有一點情緒。她的目光落在華姝身上,眼底突然浮過千年前青龍台上那傷痕累累的六道天雷和淵嶺沼澤上灰飛煙滅的一瞬。
她冤屈我,羞辱我,將一身罪責潑於我身,害我不能容於三界。
我死後,你竟讓她成為這天下至尊。
元啟,我為水凝獸時一生性命喜怒皆付你身,原以為,就算你從未以我之心來待我,可總歸是有幾分真心在的。
如今看來,權當我笑話一場。
鳳隱心底難掩悲涼,她看向華姝,緩緩朝石階下走去。
禦風瞧見她神色不對,生怕鳳皇想起千年前的隱痛犯起脾氣來一掌把華姝給劈了,就要上前攔下鳳隱替華姝說幾句好話。
恰在這時,一陣神力浮動,一個白衣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禦宇殿外的石階上,攔住了鳳隱的腳步。
鳳隱邁向華姝的腳步一頓,停在了石階上。
“元啟神君!”
瞧見來人,禦風最先回過神,他幾步踏下石階,朝鳳隱身邊的白衣神君躬身見禮。
禦風這麽一呼一拜,留仙池旁一陣驚呼,女君們連元啟的麵容都不敢看,慌慌忙忙拜倒在地,恭聲高呼:“拜見元啟神君!”
天啦,已經一千年沒入天宮的元啟神君怎麽突然出現了?華姝上尊不是說元啟神君推了天宮壽宴,不來了嗎?女君們各有猜測,心底卻忍不住暗喜。畢竟這三界內最為女君所向往的人,便是清池宮裏的元啟神君了。
若能得他高看一眼,別說是這下三界,就算是在上古神界裏,那也能一步登天。
先不論女君們心裏如何揣測暗喜,一時間禦宇殿外還立著的,隻剩一個華姝和石階上的元啟鳳隱。
按理,以元啟的身份,除了天帝、妖皇和鬼王,三界之內仙妖神鬼見了他皆要行禮,華姝亦不例外,可偏偏元啟站在了鳳隱身旁,而鳳隱卻沒有一點要拜的意思。
隻是鳳皇一臉安之若素,連個正臉都沒給元啟神君。元啟神君是天帝自小養大的,鳳隱是天帝的弟子,這兩人撇開身份不談,淵源深厚,鳳皇不拜,自然有不拜的底氣。
可華姝卻沒有,可她這一禮見下,拜的不隻是元啟,更有鳳隱。
她能看明白的景況,其他人心底自然也敞亮著。眾人不免狐疑,都道元啟神君待華姝上尊青睞有加,怎麽這出現的時機卻像是更偏袒鳳皇一些?
一眾仙人叩拜了許久,石階上的元啟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既不受禮,也不言語。
禦風抬頭悄悄望了望,見元啟雖神色淡漠,望著鳳隱的眼底卻藏著脈脈溫情。這般場景隻有他能明白個中乾坤了,元啟神君這個時候出現,怕是在為他的小師妹阿音女君出一口氣吧。
禦風悄然歎了口氣,低低朝華姝喚了一聲:“華姝上尊,神君在上,不可無禮。”
華姝抬眼朝石階上的白衣神君望去,卻見元啟的目光隻獨獨落在鳳隱身上。她嘴唇緊抿,眼底拂過一抹羞憤,卻也知今日大勢已去,再難和鳳隱爭個高低。
“見過元啟神君。”華姝終於朝元啟的方向拜了下來,這一拜,自然也是拜了鳳隱。
“都起來吧。”元啟的聲音淡淡響起,如傳說中一般淡漠疏冷。
眾仙起身,不少女君們悄悄望了石階上的元啟一眼,在瞧見那謫仙一般的模樣後麵上俱都拂過一抹飛霞,即便是膽子大些的木蓉女君,也不由得暗暗咂舌。千年前她在梧桐鳳島上見過尚未成神的元啟,沒承想古晉不僅身份換了,這一身氣勢更是脫胎換骨,完全不似當年。
元啟的出現打破了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眾仙剛剛鬆了口氣,卻見鳳皇已轉了身朝元啟看去。
她看向元啟,一雙琉璃般的黑瞳格外深沉,話說出口時,卻又帶著涼涼的笑意和痞氣:“喲,正巧啊殿下,咱們正說道著您呢,您就來了,您都千年沒來過天宮了,今兒怕不是正巧路過吧,怎麽,您莫不是怕本皇性子霸道,欺辱了公主,特意來給她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