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小半個月?”阿音一愣,“我不是第二天就醒過來了嗎?”

宴爽搖了搖頭,見阿音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你中了魔氣,一直昏迷不醒,是阿晉去天宮向瀾灃上君討了瑤池神露才喚醒你的。”

宴爽和阿玖一樣不知道阿音壽元將盡的事,還以為是古晉從瀾灃那借來的瑤池神露才讓阿音蘇醒過來,全然不知阿音能把魔氣驅逐是靠著古晉的血。

“瑤池神露?”阿音問:“那我體內的魔氣是靠著瑤池神露和鹿角仙獸的血混合的仙藥才能驅逐?”

“鹿角仙獸?”宴爽眼底露出一抹疑惑,正欲問清楚,古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輕不重地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宴爽,山門裏怎麽樣?這幾日可有魔族出現?”

古晉問的可是正事,宴爽不再和阿音說些沒營養的寒暄話,忙道:“放心,我每日和阿玖巡視山門,沒發現魔族,兩位前輩在長生殿內閉關點燃九星燈,有青字輩的弟子守著,也安全無虞。”

古晉見兩人的注意力被轉移,目光一閃,鬆了口氣。以阿音的性子,若是知道每日要靠飲他的血才能清醒,怕是怎麽都不肯再喝了。

“好了,看見你醒過來我也就放心了。”宴爽朝阿音笑道:“阿玖一個人守山我不放心,我先回去陪他了,等過幾日再來看你。”

阿音不舍地點頭,幾步遠的地方,硬是拉著宴爽要送她。

兩人磨磨蹭蹭走到禁穀入口,阿音扁著嘴悄悄道:“阿爽,等過些日子我的病大好了,你帶我出去在山門裏遛一遛啦,阿晉每天都要閉關練功,我一個人都快無聊死啦。”

宴爽聽得奇怪:“阿晉每日都要閉關練功?”

阿音點頭:“是啊,他說有魔族出現,仙界和山門都不太平,所以每天都在山洞裏閉關修煉。”

古晉這想法倒也沒錯,宴爽不疑有他:“我也不知道為啥閑善和閑竹前輩會讓阿晉帶你來後山休養,其實山門裏也挺安全的。”她壓低聲音,仗義地給阿音吃了顆定心丸,“放心,再過些日子,等你大好了,我帶你出去遛遛彎兒,青衣他們那些小娃娃想你想得厲害呢。”

想起山門近來收的那些圓溜溜肉球球的小弟子,阿音笑眯眯地點頭,送走了宴爽。

又是一月,宴爽在山內巡守,突然感覺一股強大的妖力直入山門。她皺眉朝山門處看去。

大澤山護山陣法外,渾厚的聲音毫無預警地響起。

“妖界森羽,拜見大澤山掌教!請閑善上君出山一見!”

森羽?妖界二皇子?他不是戍守在羅刹地嗎?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大澤山?

後山禁穀,聽見了森羽叩山之聲的阿音也是一愣。仙妖兩族素來不睦,妖界二皇子怎麽會突然拜訪大澤山?

她朝不遠處的山洞望了一眼,自入禁穀後,阿晉每日都閉關修煉,他閉關之時封閉五識,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阿音咬了咬牙,終是擔憂占了上風,念了個仙訣顫顫巍巍朝穀外飛去。

山門裏,聞聲而來的阿玖出現在宴爽身旁,他望著山外那道修長的身影目光沉沉。雖然鴻奕和常沁這幾百年沒說過話,可他也知道常沁和森羽之間的恩恩怨怨,若不是當年森羽強留常沁在妖界第三重天,他父母也不會戰亡。是以他對這個原本會成為他姑丈的妖界二皇子極無好感。

“阿玖,你在大澤山的事不能傳出去,兩位前輩正是點燃九星燈的關鍵時候,你去長生殿守著,我去會一會這個妖界二皇子。”

宴爽說著轉身欲飛,阿玖一把拉住她,眼中隱有擔憂。

宴爽一見就樂了,寬慰道:“放心,他怎麽說都是堂堂妖界二皇子,又這麽明目張膽地叩山,肯定不是來挑釁的。我去瞧瞧他到底想做什麽。”

阿玖點了點頭,目送宴爽朝山門外飛去。

大澤山山門外,森羽隻見金色一道流光飛過,一個眉目大氣的少女出現在他麵前。

他微微眯了眯眼,滿是打量。

如此年輕便已晉位上君,這女君倒是不容小覷。

“鷹族宴爽,見過森羽殿下。”宴爽微微拱手,算是見禮。

森羽雖是長輩,又是妖界皇子,但仙妖兩族嫌隙多年,自是沒有彼此見麵問好的必要。

“宴爽?鷹族公主?”森羽微怔,繼而露出一抹怒意,“堂堂大澤山便是如此對待來客嗎?本王叩山拜見,大澤山竟讓你這個外人來迎,閑善、閑竹、古晉呢,大澤山三尊何在?”

“殿下。”宴爽一派從容,不卑不亢,“您想必也聽說了,日前山門內有魔族出現,幾位上尊為了守護山門正在閉關修煉。如今宴爽代幾位上尊戍守山門,不知殿下今日來大澤山,所為何事?”

森羽看了一眼大澤山上空若隱若現的九星燈,眉頭一皺。

一個月來他秘密尋訪當初入靜幽山見常沁的仙人,但一直毫無所獲,直到聽聞大澤山有魔族出現,他覺得蹊蹺才來一探究竟,大澤山護山陣法開啟,他悄悄潛進不能,隻得正大光明地叩山拜訪,哪知大澤山三尊竟一齊閉關,倒真是來得不是時候。

他答應過常韻不讓常沁已亡的消息走漏,自然不便將他的來意告知宴爽。

“那三位上尊何時出關?”

“掌教有吩咐,大澤山閉山三個月,如今剛過一月之期,二皇子若不便將來意告知宴爽,不如兩個月後再來拜訪掌教。”

“好,等九星燈點燃,森羽定再來拜山!”森羽望了大澤山內一眼,轉身離去。

大澤山屹立仙族六萬年,又有東華留下的護山陣法,已經是三界最安全的地方,他多等兩月並無不可,還是先去尋找鴻奕的蹤跡好了。

長生殿外,阿玖望著森羽的身影消失在山門外。他頸間一縷極淡的黑氣倏爾一現,又不見了蹤影。

九幽煉獄的獄火裏,看著這一幕的魔尊皺起了眉。

“哼,本尊解決了常沁還不夠,你居然還找到大澤山去了。”

獄火中,森冷的聲音帶著寒意響起。

宴爽見森羽離去,舒了口氣正欲返回山門,正巧碰見了急急趕來的阿音。

“你怎麽出來了?還不快回去!”瞧見阿音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宴爽頓時變了臉色。

“出什麽事了?妖界的二皇子怎麽會突然來咱們大澤山?”阿音到底關心山門安危,連忙問。

宴爽搖搖頭:“他是來拜見兩位前輩的,見兩位前輩在閉關便走了。”

她正欲帶阿音回山,這時不遠處雀鳴響起,一隻紅雀和幾隻孔雀朝山門處直直飛來。

宴爽眉頭皺緊,冷哼了一聲。阿音也是一愣,卻身子一挪,一副萬夫莫開的氣勢擋在了宴爽麵前。

宴爽心底一暖,看得好笑,麵色緩了下來。

紅雀並那幾隻孔雀化為人形,見阿音和宴爽恰好在山門前,亦是一怔。

百鳥島上,紅雀是見過宴爽和阿音的,當即也不扭捏,朝兩人見禮:“紅雀見過阿音女君、宴爽公主。”

“你來大澤山何事?”阿音慢悠悠開口。

這是她的地盤,自然是姿態有多高擺多高,恨不得這小丫鬟立刻說完馬上走,她可不想阿晉再和百鳥島扯上一點關係。

紅雀禮貌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燙金的請帖,頗有些矜傲。

“阿音女君,重陽之日是我們公主和瀾灃上君的大婚之期,公主說大澤山和古晉仙君對百鳥島多有照拂,特命紅雀親自來給古晉仙君送喜帖。”

一聽是來送喜帖的,阿音心裏一鬆,舒坦了不少,接過請帖道:“恭喜恭喜,有勞紅雀姑娘了,我師兄正閉關修煉,不便見客,這請帖我就代他收下了,紅雀姑娘,這喜帖我一定轉交,你可以放心回去給你家公主複命了。”

阿音這性子,倒也是真的直率,趕人都趕得這麽利索。

紅雀被阿音毫不客氣拿走了請帖,忍不住惱了惱,她知道自家公主十分不喜大澤山的這位阿音女君,遂眼睛一轉笑道:“阿音女君是古晉仙君的師妹,交給女君也是一樣的。殿下還托我帶了兩句話問古晉仙君,不過仙君閉關……”

“我師兄的事兒我都知道,華姝殿下有什麽話,問我也一樣。”阿音擺了擺手,一副嚴防死守的模樣。

“那是。”紅雀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隻是公主殿下關心梧桐島小鳳君,想問問古晉仙君可找到了小鳳君的最後一魄,若是尋到了,不妨托人給她送個信兒,也好讓公主殿下安心。”

鳳隱最後一魄?鳳隱不是還有兩魄沒有找到嗎?怎麽會隻剩下最後一魄?

阿音眼底帶了疑惑,恰好被紅雀看見,她聲音微抬,不免露出了一抹得意:“阿音女君怕是不知道吧,我家公主一直記掛著小鳳君蘇醒的事兒,令全族上下在三界內尋找小鳳君的魂魄,前幾日終於在北海極島上尋到了一棵萬年梧桐樹,恰好古晉仙君拜訪百鳥島,公主便陪仙君一起去了北海極島,尋回了小鳳君其中一魄。”

“我師兄去了百鳥島?”這下不止阿音愣住,連宴爽也怔住了。

阿音昏迷的日子,古晉出山門十日,隻說去天宮借瑤池神露,從未提起去過百鳥島。

想來也是,大澤山距九重天宮最多不過兩日時間,即便來回四日已足夠,那餘下的幾日,古晉去了哪裏?

阿音垂著眼渾身僵硬,難道她生死不知昏迷之際,古晉竟去百鳥島見華姝了嗎?

宴爽擔憂地看著她。

“咦,女君不知道嗎?”紅雀垂眼,心思轉得活絡,想起那日在百鳥島上曾聽到古晉言其師妹並不知自己生了重病需靈藥相治,請自家殿下保密他借翎羽雀冠之事。

看來,這阿音女君不僅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連古晉仙君去過百鳥島都不知道。

“倒也不怪女君,我家殿下和古晉仙君早些年在梧桐島上便有舊誼,雖說前陣子生了些許嫌隙,但古晉仙君向來待我家殿下親厚。這次古晉仙君入島親自拜訪殿下,和殿下品茶論道,相談甚歡。所以殿下這才命我前來親自為仙君送上喜帖。”

紅雀見因著自己的話沉默不語的阿音,一掃剛才的濁氣,剛想再補上兩句戳心窩子的話,宴爽聽得生怒,就要抽鞭子教訓教訓這孔雀族的侍女,哪知阿音抬手拉住了她。

阿音不怒不惱,一副大澤山當家掌教師妹的模樣,朝紅雀頷了頷首。

“我師兄是大澤山三尊之一,我這個做師妹自然不便問他的去向,不知道他去過百鳥島也不足為奇。華姝殿下和瀾灃上君重陽大婚是咱們仙界的大喜事,殿下大婚在即,想必掛心之事眾多,我師兄和公主不過少時一點舊誼,實在不足掛齒,這次多虧殿下尋回小鳳君的一魄,大澤山上下感激不盡。不過……”

阿音朝紅雀看去,眉宇一冷,紅雀被她的目光掃過,竟生出了一股寒意。

明明隻是隻仙力低微的仙獸,為何這一眼望來,竟會比自家殿下更威嚴冰冷。

阿音淡淡掃向紅雀:“瀾灃上君代管天宮,身份尊貴,你家殿下亦是堂堂的孔雀族公主,更即將嫁予瀾灃上君為妻,神仙眷侶不外如是。相待親厚、相談甚歡這些輕浮之話怎可用在華姝殿下和我師兄身上,你不顧念你家殿下的名聲也就罷了,我師兄是大澤山堂堂三尊之一,他的清譽,就是我大澤山的清譽。此類之言,日後休要再提。否則即便有你家殿下護你,我大澤山也容不得你。”

直到阿音重重落下這最後一句,紅雀這才想起阿音雖隻是一隻水凝獸,但也是東華的弟子,身份遠不是她可比,她剛才說的這些話若是真的傳了出去,連自家殿下怕是都不會放過她。

紅雀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她身子抖了抖,連忙避過阿音威嚴冷銳的目光,伏倒在地:“婢子無知,說錯了話,還請阿音女君不要和婢子一般見識,饒了婢子這一次。”

“起來吧,你代你家主人前來,這重禮本君可受不得。”阿音一拂袖擺,不受紅雀的跪禮,徑直轉身朝山內飛去,“華姝殿下的喜帖本君自會轉交,你回去吧,百年之內,若貴族再有事相議,換人前來,你不必再入我大澤山山門了。”

威嚴矜傲的聲音傳來,紅雀心底滿是憤恨,卻一片冰涼,隻希冀於今日之事不會傳到其他仙派耳中,否則就連孔雀一族都容不下她。

山門外,鼓著腮幫子在一旁看了半天熱鬧的宴爽遠遠瞅著阿音離去的身影,心底默默地豎了無數個大拇指。

難怪古晉曾說阿音的性子要真使出來了,沒人能欺負得了,她原還以為這是隻軟萌軟萌的水凝獸,哪知竟是個比她還囂張的山大王。

嘖嘖,宴爽搖頭晃腦感慨著,真不愧是大澤山東華上神的徒弟,這架勢,這威風,這話兒,真夠勁!

宴爽看了場酣暢淋漓的戲,笑眯眯地追著阿音入了山門。

宴爽一路跟著阿音朝後山而去,遠遠望見阿音立在禁穀的梧桐樹下。剛想上前誇讚她幾句,卻瞧見了阿音臉上蕭索的神情。

想起剛才紅雀的話,宴爽心底不安,走上了前。

“阿音!”

“當年她對他不過一句回護的話,他便在這後山禁穀裏念念不忘了十年。”

阿音的聲音突然響起,宴爽頓住了腳步。

阿音的身形單薄而蕭索,她安靜地望著山洞的方向,目光愴然。

“我在這裏……”阿音朝禁穀裏看去,“也聽他念了她三年。年年月月日日,除了鳳隱,他唯一記掛的就是那個在梧桐島上對他有恩的姑娘。”

“她隻是皺了皺眉,他便把師尊留給他的護山神器毫不猶豫地借給了她,寧願自己在三界的詭譎之地出生入死,朝不保夕。”

“她打了勝仗,護了族人父親,他比誰都高興,星夜兼程帶著炫星鳳冠去求婚,唯恐她被人搶了去。”

阿音的聲音頓住,像是停了許久,又像是隻停了一呼吸的時間,再響起時,已是說不出的落寞蕭索。

“我以為,隻要我一直在他身邊,為他做所有事,保護他,陪著他,他就會喜歡上我,哪怕隻有一點點也行。”

“是我錯了。”

夜色降臨,月幕初上,阿音抬頭,望向空中那輪明月,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會再去百鳥島,是知道她要嫁於他人,所以才去見這一麵。

他性子疲懶,就連鳳隱的事也不至讓他如此勤奮,可這次回山後他卻日日修煉,一刻都不停歇,為了什麽,怕是他不願輸給瀾灃才會逼自己至此。

“阿爽,我出現得太遲了。從一開始我就輸了半步,這輩子,我怕是怎麽努力,都比不上她了。”

梧桐月下,阿音淡淡的聲音傳來,微微苦澀,句句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