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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經是突擊隊員們執行完任務當天的夜晚。武警醫院內,一個沒有窗戶的現代化科技病房內,劉闖光著膀子、下半身蓋著被子躺在病**,他的胳膊和胸口上綁著、貼著各種檢測儀器的線。穿著隔離服、戴著防毒麵具的醫護人員正在他周圍忙碌著。

戴淼站在床邊看著他:“你真傻啊!”

“其實我真沒什麽遺憾的,唯一的遺憾,唉……”劉闖歎了一聲。

“你還有什麽願望,我相信組織上一定會盡力滿足。”

“我還沒孩子呢,我老劉家這下要絕後了。”

“這可真沒辦法了,想幫也幫不了你。”戴淼搖頭道。

“你真想幫啊?”劉闖壞笑著問。

戴淼意識到自己被套進去了,立刻怒道:“我說你這家夥能不能不在我這兒裝可憐?現在都什麽情況了,還跟我這兒套近乎呢!還說自己找不到對象,就你這張嘴,你自己說騙過多少小姑娘了?”

“真沒有,就打算騙一個,還沒成功。”

“你可別說是我啊,我不吃你這套!”

“你看,沒成功吧?我要有命出去,肯定約你。”劉闖笑道。

聽到這兒,戴淼原本的嗔怒變成了一聲歎息。

劉闖笑了笑,一抬頭看到楊斯亮正隔著大玻璃看著他。楊斯亮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劉闖隻是對他笑了笑。這時,還穿著迷彩的突擊隊員們從外麵走進觀察室。

劉闖看到自己的隊員,一把拽掉胳膊和胸口上的各種監測線路,不顧戴淼等人的阻攔,走向他們。隊員們眼巴巴地看著他,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劉闖看著他們笑了。

玻璃兩邊,劉闖和隊員們目目相對,劉闖一本正經地說:“都哭什麽?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隊員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劉闖正色道:“士官長。”

“到!”薛建寶立正回答。

“我當新兵的時候,你就是我的班長,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跟戰友打架,你罵我什麽嗎?”

“記得。”

“你罵我什麽?”

“戰士的拳頭是揍敵人的,不是打自己人的,不管你贏了輸了,你都輸了……”

劉闖笑了笑,道:“對,後來我一直記著這句話。”

“可你也沒少打架啊!”

“記著歸記著,血一上頭就先忘了。”

薛建寶被逗樂了。

“士官長,我們都幹這行很多年了,見慣了命懸一線,見慣了出生入死。我們都送別過戰友,在喧鬧都市送別過戰友,在茫茫戈壁送別過戰友,在深山老林送別過戰友,在萬裏海疆送別過戰友……每一次都是肝腸寸斷,我已經見了太多的揮淚送別。我隻希望,在我走的時候,你們沒有眼淚,好歹,也得有個不一樣的送別吧?像我這麽特別的人,總不能隨大流吧?你說是不是?”劉闖笑著說,神情很平靜。

薛建寶強忍淚水,但實在是忍不住。

劉闖看向李文希。

“隊長……”李文希帶著哭腔叫道。

“我還記得你當兵第一天的樣子。”劉闖依舊微笑著說。

“特別傻是吧?”

“不是特別傻,是非常傻。自命不凡,鳥氣衝天,作為大學生士兵,該有的毛病你全都有了。”

“我記得,你那時候老修理我。”

“恨我嗎?”劉闖問道。

李文希含淚搖頭:“不恨。”

劉闖笑著說:“假話,我知道你那時候恨我,恨得牙癢癢。別人跑五公裏,你要跑八公裏;別人負重十五公斤,你負重二十公斤,少一斤都不行;別人野外生存帶一杆自動步槍,你要多帶一挺輕機槍;別人可以坐車回營區,你要全副武裝負重二十公斤跑回去……你不恨我嗎?”

“當時恨過。但現在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李文希吸了一下鼻子道。

“今天你也是一名武警警官了,作為獵豹突擊隊除我以外警銜最高的突擊隊員,我對你有信心。”劉闖滿含信任地望著李文希。

“隊長,我,我承擔不起……”

“早晚有這一天的,隻是我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太快。”

李文希擦著眼淚:“隊長,我真的不行……”

劉闖看著楊斯亮:“今天參謀長也在這兒,算是我交代遺願吧。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希望能夠鍛煉一下李文希同誌。”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給他機會的。”楊斯亮道。

劉闖看向薛建寶:“你好好幫助他。”

薛建寶說:“我會的。”

李文希搖著頭道:“不行。”

劉闖看著隊員們:“希望你們能尊重我的意見。我知道,他很年輕,也習慣了做你們很多人的小老弟。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果我不在,獵豹突擊隊總是需要個頭兒的,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隊員們含淚點頭。

劉闖看著韋岸:“糍粑,你不好說話,什麽都放在心裏,但是我知道你麵冷心熱。”

韋岸也是眼含熱淚。

“我們在一起生死與共這麽多年,已經記不清你多少次在危急關頭救過我的命。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那輛摩托車,鑰匙在我的床頭櫃第二個抽屜裏,送你了。”

韋岸激動道:“鹵煮!”

“糍粑,好好待我那輛老古董,沒事保養保養,看見它就跟看見我一樣。”

“我不能要,那還是你的,等你出來開!”

劉闖笑了笑:“恐怕沒那一天了。答應我,好好照顧它,我沒有女朋友,我看待它就跟我女朋友一樣。”

韋岸含淚點頭。

劉闖看著朱明峰:“你今年就要退伍了……”

朱明峰擦擦眼淚,立正:“是我老豆想要我退伍。”

劉闖笑笑,道:“不管走到哪兒,都別忘記自己曾經是獵豹的兵。”

“我本來是打算退伍的,今天我決定留隊了。”

“為什麽?”

“我一直在猶豫,我老豆也想我回去跟他做生意,我也提不了幹,有點兒心灰意冷。但今天我下定決心了,我要留隊,隻要武警需要我,我就一直幹下去。”

“怎麽想明白的?”劉闖有些驚訝地問。

“今天看見你的選擇,我知道自己的人生是有意義的!人到最後都是個死,你救了那麽多的人,救了整座城市!我受過這麽多艱苦訓練,也是一名武警突擊隊員,我不能逃避!”

劉闖笑了,看著沈長城:“雷明頓也是我們的戰友,你要好好待它。家裏的事怎麽樣了?”

“沒事……沒事了。”沈長城心頭一熱,眼淚也早已湧上來,卻還是強忍著說道。

“那就好,有事要跟兄弟們講。”

沈長城急忙掩飾道:“真沒事……真沒事了!”

劉闖狐疑地看著他。沈長城笑著道:“你放心吧,隊長,我都搞好了。”

劉闖點點頭,看向孫濤和陶然,兩個兵立正。劉闖對他們說:“你們倆是剛進突擊隊的,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們深入談心,現在這情況,恐怕也沒機會了。”

孫濤說:“隊長,您就是我們的楷模!”

劉闖苦笑道:“屁楷模,參謀長多少次恨不得處分我,就是舍不得。”

陶然說:“隊長,您放心吧,我們一定好好努力!不會辜負您對我們的期望!”

“我看好你們,你們的訓練成績都很出色!聽士官長的,他是個老好人,麵冷心熱,不要怪他對你們殘忍,敵人會更殘忍。”

兩個戰士立刻道:“是!”

楊斯亮看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你們都回去吧,我和你們隊長單獨聊一聊。”

戰士們依依不舍地走了,醫護人員也離開了,隻剩下楊斯亮和劉闖。

楊斯亮說:“我已經告訴你父母了,他們在機場,準備搭最快一班航班過來。原定航班因為天氣延誤了,他們在等天氣轉好。”

“我都能想到我爹會怎麽說,他準會說,為國捐軀是應該的,也罷,算遂了他的願了。”劉闖歎了一聲道。

“你別這麽說,最後結果還沒出來。”

“最後的結果,就是掛個照片在牆上,大家來瞻仰瞻仰,哭一場……沒事,參謀長,我有心理準備。當兵這麽多年了,這一天真的來了,也算是求仁得仁吧。”劉闖的神情很淡然。

楊斯亮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開導我,這個任務是我自己願意接的,接以前我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了。獵豹突擊隊是你一手創建的,我隻希望,我不在了,你也要多關注一下獵豹這群小豹崽子……”劉闖的表情慢慢變得嚴肅。

“總部和總隊首長都會很關心獵豹突擊隊的。”楊斯亮道。

“那我就放心了。參謀長,我知道你很忙,就不要耽誤太多時間在我這兒了,我心理建設強得很。體育場那邊還有好多掃尾工作,離了你不行的。”劉闖反而寬慰楊斯亮道。

“……我本來確實想開導開導你,現在反而被你開導了。”楊斯亮苦笑道。

劉闖無畏地笑了笑,道:“我也是老突擊隊員了,血雨腥風都是家常便飯,習慣了,真輪到自己了,也就那樣,不糾結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休息會兒。”

楊斯亮看著他:“我明天再來看你。”

門關上的瞬間,劉闖硬撐起來的堅強一下子就崩塌了,他扭曲著臉,扶著玻璃,無力地哭起來,先是壓抑的,然後是放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