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
文/海飄雪
攝/周捷 海飄雪
1
真懷念上海。我貓在閣樓的沙發裏,透過老虎窗,抬頭看看灰暗的天空,鬱悶地歎了一口氣。
可惜此時的上海被日本人占領,兵荒馬亂,無法居住。我們隻好舉家逃到這個荒僻的弄堂。
我想念凱斯令的蛋糕,紅房子的羅鬆湯,可這裏別說是新鮮的Cheese,就連像樣的調料也買不到。
我環顧四周狹小的空間,牆上高掛著一塊老舊退色的綢布幡,那是我家祖傳的神幡,上麵綴滿了紫色石頭組成的詭異圖案,落滿了塵埃。左邊架子上兩個布滿灰塵的圓腰糖缸,缸口係著退了色的紅絲繩,不由無限感概,這原本是我多次向同學們炫耀的地方,俗話說得好,窮人吃鹽,富人吃糖,可惜如今裏麵早已是空空如也,恁趙叔再好的手藝,所有的菜做出來全是一個味道,又鹹又澀又苦。
“姐姐,”妹妹花妮怯怯地對我喚著,“我想聽故事。”
她每晚都要聽故事,眼見夜色漸沉,她早早就歪在枕邊等我了。
“為了喚醒王宮裏沉睡的玫瑰公主,王子穿過樹籬,找到並吻醒了公主。所有的人都醒過來了,一切都恢複了往日的模樣。王子和公主舉行了盛大婚禮,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念完《睡美人》,我慢慢關上書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後呢?”趴在我膝上的花妮抬起衝天辮的腦袋,充滿希冀地問道,“後來呢,王子有沒有離開公主?”
“當然沒有啦,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白頭到老。”我摸摸花妮的兩隻辮子解釋道。她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笑彎了一雙杏仁眼兒,然後伸了一個小懶腰,跑到老虎窗台前的沙發椅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甩著兩條小腿。
“姐姐,我想出去玩。”她小聲央求。
我把頭伸向窗外,凜冽的寒風呼嘯著吹來,老虎窗劈裏啪啦作響,弄堂裏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緊閉著。
“今天外麵有台風,明天去吧。”
這時弟弟小黑貓著腰走進來,揪了一下花妮的衝天辮,兩個小孩便嘰嘰呱呱地鬥起了嘴,我也不覺吵鬧,抽出一本張愛玲的《小團圓》,在油燈下仔細看了起來。
這時外麵進來了一位女鬼。哦!不,是我媽媽,她骨瘦如柴的嬌軀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喬琪紗旗袍,她的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粉,麵色比白紙還要慘白,雙頰上顴骨高高的,還塗了一圈紅紅的胭脂。
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明明化妝技術糟糕,偏偏還特別喜歡化。
可是,來這以前她從不化妝。
媽媽和爸爸都是聖瑪利亞女中的老師,一個教國文,一個教音樂,可惜戰爭年代,學校也未能提供他們任何庇佑。逃到這裏後,她天天擔驚受怕,變得越來越敏感多疑,妝化得越來越濃也越來越神經質,總是擔心有人會闖進來傷害我們。
“你們不要吵姐姐睡覺。”她不悅地瞪著花妮和小黑,他們倆立刻害怕地站在角落裏,一聲不響地看著我們。
我覺得她對弟弟妹妹們太過嚴厲了,正要開口,她向我遞來裝上炭的黃銅雕花熏爐,我的雙手立時感到一片溫暖,輕輕摩挲著本已亮澄澄的熏爐,對她菀爾一笑:“謝謝媽媽。”
她的雙手掏出一塊紅紗絹頭,放在胸前緊握著,甚至有些奇怪地顫抖,像電影裏正在演戲的阮玲玉:“你快點去休息吧,不要老是爬起來,影響我們的休息。”
是啊,在這裏,我大部分時間就是睡覺,今天也不能出去,隻有睡了。
媽媽照例睜大了充滿血絲的眼睛,像死魚一樣地死死地盯著天空,我毛骨悚然地想著她會不會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她總是希望快天亮,因為她老是擔心日本人會在她睡夢中闖進來。
可惜天沒有亮起來,而是漸漸暗了,媽媽掏出懷表,快速地看了一眼:“天黑了,今天是陳叔守夜,花妮和小黑會守著你,馬上就會天亮的。”
“媽媽,陪我……”我剛想讓她陪我睡,她卻崩著那張慘白的臉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下去。
我很擔心她走得這樣快,會在仄逼的樓梯上崴了高跟鞋。
入夜,小黑和花妮趴在地輔上睡得死死的,我卻怎麽也睡不著。
我偷偷地爬了起來,走在空空的弄堂裏,經過甲子弄裏的廢井,滿是鏽斑的鐵皮井蓋下,隱隱地傳出細微的嗚鳴,好像是陷阱裏的野獸被獸夾夾得血肉模糊,卻掙脫不得的令人窒息的吼叫聲,我心中害怕,不由加快腳步,來到弄堂的小花園。
一輪缺月隱在灰灰的雲朵後麵,辯不清顏色,隻能隱約有血色湧入眼簾,四周灰蒙蒙的一片,一如既望地看不清遠方的景色。
周圍靜得沒有一點點聲音,一片死寂。
直到耳邊飄來一縷琴音,在僻靜而空曠的弄堂裏繚繞,如幽穀的溪水潺潺流過我的心底。
我多久沒有聽到樂聲了?我鄭氏自古便是宮庭樂師之世家,爸爸乃是當世的古琴大家,幾個叔伯也都是當代古樂名師,我自小便學習古琴,以前我在聖瑪利亞女中讀書的時候,選修課有鋼琴、烹飪和刺繡,我獨獨選了鋼琴,在學校裏我是出了名的音樂公主,可我還是對民族樂器情有獨鍾。離開上海太突然了,那天爸爸忽然被日本憲兵隊帶走,陳叔把在睡夢中的我和媽媽叫醒,大家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公寓,鋼琴太大了沒來得及弄走,連古箏也不行,我隻匆匆取了一管爸爸平時吹奏的長管楠竹笛。
這麽美麗的古琴之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比爸爸彈得都好聽,要是手頭有一管長笛來合,那將是人生多麽快意的事。
可惜,我出來得匆忙,身上隻披了件真絲紅睡袍,腳上勾了一雙紅色的真絲拖鞋。我循著琴聲走去,那琴聲越來越清晰,我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我氣喘籲籲地來到騎樓下麵,最後一個尾音戛然而止,再過去就是鏽跡斑駁的大鐵門,透過大鐵門,是一片黑暗的曠野。那裏什麽也沒有,真奇怪,可是那聲音明明就是從大鐵門外傳來的。
會是媽媽害怕的日本人嗎?可是我聽過留聲機裏的日本曲子,和我們的曲風完全不一樣。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我在這個可怕的弄堂裏已經待了整整七年了,大家都怕聲音太大會引來日本人,所以我從來不敢彈曲或是吹笛,我幾乎忘記了那風花雪月的世界曾經有多麽美麗的聲音。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咋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我被這首曲子給迷住了,一整天都抱著花妮在哼著曲調,總覺得當中有一段好像缺了,花妮老是用手抓耳朵說:“姐姐在唱什麽?花妮聽得耳朵癢。”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久不見的太陽鑽出雲層,照得整個弄堂暖洋洋的,家家戶戶都把被子衣物曬出來,弄堂口也站著許久不見的那三位花白頭發的老師傅,一位鎖匠,一位表匠,一位做衣服的裁縫,三人鼻子上戴著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手肘上都套著厚厚的袖套,在不緊不慢地做著活兒。
我抱著花妮過去,表匠笑眯眯地同我打招呼:“玫玫,帶花妮散步啊?”
我點點頭,飛跑過來的小黑警覺地盯著三位老師傅:“姐姐,媽媽說了,不要靠近他們。”
鎖匠也笑眯眯道:“花妮,又想來偷鑰匙嗎?”
花妮扭過頭,埋在我肩上,不讓人看見臉上表情,我便戳她小腦袋:“你又使壞了吧?”想來這小家夥也是被關在這弄堂太久,想出去看看吧。
裁縫依舊笑得看不見眼睛:“要不要給小黑做件衣服,膝蓋又磨破了。”
我這才發現小黑的膝蓋又是一塊坑,正準備同意裁縫的提議,小黑卻把頭搖得像拔浪鼓一樣,對著三位老師傅學狗凶惡地汪汪了兩聲,然後反方向逃回去。
入夜,眾人都歇下了,我豎起耳朵,等了許久,卻沒有聽到那首曲子,我惆悵地爬起來,套上常穿的玫紅旗袍,取了長笛,走下小閣樓,小黑擔心地跟在後麵問:“姐姐要到哪裏去,媽媽說晚上不能出去。”
我沒有理會他,慢吞吞地來到騎樓,等了半天,沒有任何動靜,正要回去,耳邊又傳來了昨天的樂曲,我一下子振奮起來。不知什麽時候,花妮穿著花裙子,抱著娃娃也站在我身後,怯怯地說道:“姐姐,花妮害怕,我們還是回去吧。”
可是那琴聲是這樣好聽,我又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閉上眼靜靜聆聽,這回我聽清楚了,果然還是到第一段結束,就停了下來,然後換了第三段,這段曲子當中缺一段。
我跟著音樂一路跑到弄堂口,見到那三個老師傅正一字排開站在月光下,守在鐵門口。
“三位伯伯,你們有沒有聽到琴聲?”我興奮道,“昨天也有。”
“玫玫,這扇門不能輕易打開,”鎖匠歎了一口氣,“弄堂口一旦打開,日本人會發現這裏的。”
“玫玫,時間不對,還是回去吧,”表匠也歎了一口,“日本人會發現這裏的。”
他們果然聽到了。我抑製不住心裏的激動,脫口而出:“這是一首曠世絕曲啊!可惜中間缺了一段。”
裁縫忽然從陰影裏走了出來,來到那二個中間,對我神秘一笑。我以為他會像其他兩個伯伯一樣告誡我“日本人會發現這裏”,而他說的卻不是這些。
“如果你敢去見這個操琴之人,就不要怕被人發現這裏,一切都是你的選擇。”
表匠和鎖匠看了裁縫一眼,靜默地看著我。
2
我已經記不清這樣的日子過了多少年,那聲音就好像流進墳墓的甘泉一樣,可是這三位伯伯說的也是真的,鑰匙在媽媽手中。因為我們在這裏待得太久了,媽媽說鎖已經生鏽,就算有鑰匙,也打不開了,但她很高興,認為這樣我們就會更安全。
我滿懷不甘,聽著那優美而悲傷的曲子,吹起長笛,與之相合。
奇怪,為什麽我的曲子全是變調的?
一定是太久不吹,笛子沒調好。可是無論我用任何曲調,都無法使笛子調整好。吹出的全是變調的樂聲,那人的琴聲不停地在重複,似在陪我練習,花妮捂著耳朵,痛苦地跑開了,三位守門的師傅也皺著眉頭搖搖頭,慢慢走開。
因為我的走音而無法繼續下去,那人的興致似是被打斷了,琴聲停了下來,我卻急得流下了眼淚,滴滴落到長笛上。
沒一會兒,琴聲再起,平和柔婉,像是在安慰急躁的我,我也平靜下來。又過了一會兒,那首神秘而動人的曲子再起,不過體貼地升了八度,可以和著我的笛聲了。
一曲終了,我感動地熱淚盈眶。以前爸爸常言士為知己者死,伯牙為鍾子期斷琴,如今我的心緒,正如鍾子期一般。不久,那人的琴聲,從斷掉的第二段開始,在反複重複,好像試圖在譜曲,但怎麽也連貫不下去。
我凝神細聽,不知不覺地蹲下來,拿了一塊石頭,幫著一起譜曲,那三位老師傅又站在我身後,但是我已經無暇顧及了,他們的影子在地上似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又消失了。
天快亮了,我卻隻譜到一半。
對方彈了一曲《折楊柳》同我道別,琴音輕柔輕鬆,似在安慰我,我回奏他一曲《後會有期》。
我頭一次大白天地回去睡了一覺。
第三天晚上,我再一次來到弄堂口,這一夜,我終於譜完了曲子,同那操琴之人共同合奏了完整的一遍。
我長久地沉靜在美妙而雋永的意境裏——一對神仙眷侶被迫分離,失去愛人的天神選擇進入永久的沉睡,在夢境中與愛人長相廝守。
音樂是時間裏流動的建築,世間萬相都可以在音律上得到相同的表現,並且能夠被永恒地記錄下來,隻要聽眾有心,便能打開這些建築的大門,進入音樂恢宏的殿堂,我突然想起了爸爸的這句話。
弄口的鐵門前,三位工匠凝著臉一字排開地站著,鎖匠摘下眼鏡的手微顫著,眼中竟有眼淚:“果然是創造命運的《長相守》啊,果真是一首能夠賄賂所有神祇的黃金之曲。”
表匠沉聲道:“那位殿下的手筆,無論曆經任何歲月都無法損其一絲一毫的魔力。”
“何止是歲月。”裁縫歎了一聲,“即便是命運,在這樣強烈的執著麵前都會屈服。”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那三個人異口同聲對我說道:“結界已然打開了,守望的命運將要改變。”
話音剛落,三個人像是憑空消失了,周圍又複一片寂靜,我死死地盯著大門上的那把腐鎖,等了許久,也沒見它打開。
算了,還是先回去吧,我有些悵然地轉身。
一股冷冷的陰風從我背後猛地吹來,我驚回頭,弄堂的大鐵門發出沉重的吱嘎聲,花妮從遠處飛奔而來,在我的腳跟,驚慌地看著鐵門:“門,門,門怎麽了?”
大腐鎖慢慢地在熔化,慢慢地掉下,那兩扇鐵鏽斑駁的巨大鐵門竟然在慢慢打開。
琴聲又起,我慢慢地走出鐵門,花妮慢慢地跟在我後麵,暗沉的霧霾中漸漸有一個撫著古琴的人影顯現。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隻穿著一身普通的白色長衫,一雙奪目的紫眼睛如寶石魅惑,月光灑在他俊美絕倫的容顏上,隻覺天日之表。
他正沉浸在剛剛完成的曲譜中,他彈的是正常八調,彈得這樣入神,甚至沒有聽到我的靠近,我索性舉起笛子,加入了他的琴音,真奇怪,這次我的笛聲沒有走調。
聽到笛聲,他猛然抬起頭,看到我的瞬間一下子臉霎白,琴聲也驟然停了下來。
我意識到我一定是嚇到他了,也尷尬地停了下來。
他的臉白得像紙,似乎對於我的出現反應很大,大大地躍後了一步,離琴遠遠的。
我也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花妮從我身後跑出來,月光下的眼睛漸漸露出凶狠,對他凶惡地哈了一下:“你是誰?怎麽敢到這裏來?”
他的臉色更白了,又退了一步,一手緊緊地握著另一隻手上的黃銅手鏈,那手鏈上掛著三個金鋼杵。
看樣子他把我當作鬼了,我一下子抱起花妮:“花妮不乖,不能對這位先生無禮的。”
“姐姐,”花妮死死地盯著他,“叫小黑出來咬他,他身上的味道很怪。”
我輕打了一下花妮的腦袋:“要對人有禮貌,平日裏白教你了。”
花妮慢慢平靜下來,疑惑地看著那個天人一般的年青人:“你怎麽能讓鎖伯打開大門,讓姐姐走出來呢?”
那個年輕人平靜下來,向我微微行了一個禮,對我淡淡一笑:“小妹妹,你的問題好多,要我先回答哪一個呢?”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不知道花妮是不是這樣想。
花妮掙紮著下了地,慢慢圍著他轉了一圈,在他身上使勁聞了一聞,似乎很享受,看了看那人手上的金剛杵,便哼了一聲,高傲地走回到我的身邊。
他倒也不以為意,走到古箏邊上,對我笑道:“鄙人姓原,名宗澤,昨夜來此練琴,被小姐的笛聲所吸引,今日便再來和笛,還不知這位小姐芳名?”
“我叫鄭玫。”
他在嘴裏念了幾遍我的名字:“梅花的梅?”
我搖了搖頭:“玫瑰花的玫,我媽懷我的時候,在花園裏散步,手被玫瑰花給刺破了,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這名字真好聽,我小時候身體弱,我媽就希望我能受祖宗恩澤保佑,所以叫宗澤,老覺得俗氣。”他大方介紹了自己的名字,自嘲地笑了笑。
“沒有,挺好的。”我低低說道,由衷讚歎,“您的琴彈得真好。”
“還是小姐的長笛功力深厚。這段樂曲是我家傳古曲,但因年代久遠,當中的一段曲譜失傳了,我總想著找回來,真想不到小姐竟幫了大忙。”
說到樂曲,我也興奮起來,便取了長笛,再次吹起方才譜出的第二段,然後停下來說:“這裏應該是男子失偶極悲之意,我總覺不應該用宮調。”
他低頭沉思起來,然後點了一點頭,便按照我的意思,微改曲風。
月光下,他的側臉好像以前校門口的大衛像,柔和而俊美。
張愛玲說過:“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以前我總不能明白這句話,現在竟覺得似懂非懂。
不由自主地,臉慢慢燒得厲害。
花妮冷冷地坐在我身邊,撐著小臉,依然慎審地研究著原宗澤。
過了一會兒,他興奮地睜開了眼睛,誠摯地向我一鞠躬:“我被這首曲子折磨了好幾年,總算今天譜成了,真不知道如何來感謝您。”
我笑著搖了搖手,他的聲音可真好聽。
鼻間傳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真奇怪,我怎麽覺得隻要一靠近他身邊,便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暖洋洋的感覺。
花妮也挪過來,坐到原宗澤的身邊。原宗澤似乎有點怕她,便向我這邊挪了一挪。
“怕什麽?”花妮又哼了一下,“我現在不想吃你呢。”
“你太沒規矩了,”我拉了一下她的耳朵,“快回去,不然明天讓媽媽把你鎖到甲子籠那井邊上。”
他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柔聲問道:“鄭小姐,你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的?”
“1937年的時候吧,”我掰著手指算了一會兒,歎聲道,“我好想上海,我想逛霞飛路,想吃紅房子的西餐。”
他斟酌了許久,開頭問:“不知小姐可聽說過海市蜃樓鎖?。”
“您說的是音律鎖嗎?”我訝然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何會問起這個:“聽老人說過,的確有代皇室用過這種上古流傳下來的海市蜃樓鎖,用來藏匿心愛的妃子。”
“久聞此地有一鄭姓人家,世世代代乃皇室樂師,想來說的就是你們家了。”他對我點了點頭,指著那扇大鐵門道,“令堂應該是有祖上傳下來的海市蜃樓鎖譜,便在這扇大門上作了機關,唯有特定之曲,情意相合,才可以打開。”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從來沒有人可以進來,也從來沒有人可以出去,那把大鎖始終牢牢地封鎖了一切。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急忙問道:“現在上海好嗎?”
他瞪著漂亮的眼睛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委婉道:“日本人已經走了。”
這真是從天而降的好消息,我大喜道:“真的嗎?我們後來打勝了?”
他篤定地點了點頭。
我緊跟著問道:“鬼子全都被燒死了嗎?”
他笑著點點頭:“1945年美國在廣島和長崎投了兩顆原子彈,日本人就無條件投降了。”
“嗯?什麽彈?”
“就是……一種很厲害的炸彈,的確是燒死不少鬼子,反正我們贏了。”
“太好了。”我激動地流下眼淚,“謝謝你告訴我,我要去告訴媽媽,我們可以回上海見爸爸了。”
他的目光藏著一種垂憐,有點灼傷我。
我便故意仰起頭,強笑道:“和您一起譜樂,三生有幸,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我忽然想起,既然他的曲子完成了,定是要離開這裏了。
“原先生,”我鼓起勇氣道:“我們……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嗎?”
他漂亮的紫眼睛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恐懼之色,然後又浮上一絲我所看不懂的神色來:“鄭小姐,你想再見我?”
我充滿希冀地點著頭,紅著臉結結巴巴道:“我……我喜歡聽您彈琴。”
他一下子愣住了,久久地望著我不說話,可能是被我的大膽嚇住了。我心裏有點沮喪,卻依然強撐起笑容。
“那,後會無期啦。”我慢吞吞地轉過身,拖著長笛,拉著花妮垂頭喪氣地走向鐵門。
“明天見。”身後忽然傳來他的聲音。
我驚回頭,他在黯淡的月光下對我微笑著,仿佛暗夜裏紫薇花閃亮地綻放:“明天我在這裏等你。”然後麵露隱憂,“我有幾個家人,脾氣不太好,也在周圍轉悠,你輕易不要開門,以後你先以長笛引曲,我以古琴相合,可好?”
我振奮地點了點頭。
他又說道:“無論如何,也請你千萬不要告訴你的家人,好嗎?”
我微有詫異,但想著,不過初次見麵就透露別人的身份,也著實不該,便答應下來。
月光暗淡地發著神秘的光芒,照亮了我回家的路。
3
翌日,我便把日本人戰敗的消息告訴了大家,滿心以為他們會同我一樣想回上海,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媽媽的答案是堅定的“不”。
她的手指蒼白而修長,扣進我的肩頭,好像細細的針在刺我,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對我道:“你在做夢。”
“玫玫,”陳伯也對我歎了一口氣,“日本人還在附近,根本沒有走,那隻是你的一個夢。”
所有的人都對我點著頭,眼中藏著無邊的恐懼,四嬸和六嬸甚至激動地要過來同我理論。幸虧媽媽及時把我拉進了閣樓。
我躲在閣樓裏悶了兩天,然後在一個黑暗的霧夜裏,我又聽到了那首《長相守》的琴音。
我悄悄地來到騎樓外,吹起來長笛,鐵門應聲而開,原宗澤正笑吟吟地站在月光下,他的手裏提著一屜南翔小籠包。我當時很努力地克製自己的吃相,天知道在小籠包麵前做淑女有多困難。
小黑和花妮依舊跟在身後,盯著小籠包流著口水,原宗澤像變戲法似的給花妮打開一個紫罐頭,給小黑打開一隻黃罐頭,花妮和小黑立刻搶過罐頭回到鐵門裏去狼吞虎咽。
從此以後,他們都不由自主地對原宗澤友好了起來。
原宗澤有時候也問我,為什麽不走出這個弄堂,我歎了一口氣:“媽媽沒了爸爸很可憐,不能再沒有了我。”
原宗澤眼中的憐憫更深,可是我卻不喜歡看他這樣的神情,不喜歡他可憐我。
我對他微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他一愣,我說道:“也許外麵的世界真的很美好,可是沒有什麽比守著自己的親人更重要了。”
我抬頭望著星空,喃喃道:“如今還能聽喜歡的人操琴,人生的樂事總不能占個全,我已經知足了。”
話剛出口,我一下子後悔了,感覺到臉燒得厲害,我飛快地抬眼,果然原宗澤也是一臉驚詫,我結結巴巴道:“您……您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越說越結巴,越解釋越亂,原宗澤卻忽然對我溫和地笑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然後他輕輕低下頭,靠得這樣近,慢慢地在我的唇上印上一吻。
好溫暖,混身都像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心裏仿佛有滾燙的煉蜜澆過,甜得忘乎所以。
“玫玫,”他對我低低道,“你願意跟我走出這個結界嗎?”
結界?什麽結界?
我正要開口,忽然地麵震動了起來,周圍有奇怪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好像有人在做法事念經一樣。
周圍的景物忽明忽暗,不停變化,我心中大駭。
忽然有一個左臂紋遍青龍的男子憑空閃了出來,五官淩厲,原宗澤微皺眉:“供仝?不是讓你守在外麵嗎?進來幹嗎?”
來人卻對原宗澤焦急道:“Johnny,你姐夫已經疏通關係拿到開發權了,現在推土機開進來了,咱們快離開這裏,不然你會同他們一樣灰飛煙滅的。”
原宗澤麵色一凜,恨聲道:“這個該死的秦岩瑞。”
我看到弄堂裏的房子開始劇烈地搖動起來,花妮和小黑跑過來,哇哇哭道:“姐姐,我害怕。”
我想回去找媽媽他們,可是原宗澤卻拉住了我:“玫玫,跟我走吧,有人要毀掉這裏,這裏的結界馬上就要倒下來了。”
小黑對著那紋臂青年低吠道:“你身上有日本人的味道。”便立時撲向供仝,不想供仝左臂上的青龍紋身立刻化出一條巨大的青龍來,厲吼著擋開小黑,小黑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彈落在地上,化成了一隻黑狗。
供仝念了一聲咒語,那條大青龍又縮回了他的左臂,他聳了聳肩道:“我媽媽的確是日本人,不過請放心,我的國籍是中國人,月亮證明,本人非常熱愛祖國。”
怎麽回事?為何他們說的話我一點也聽不懂?一些奇怪而血腥的畫麵在我腦海中忽忽閃過,我頭疼欲裂,搖搖欲墜,原宗澤擔心地扶著我。
供仝嚇得大叫:“Johnny,你別碰她,她身上的陰氣招惹不得。”
他在說什麽,什麽叫我身上的陰氣?
“我明白了,你和你姐夫是日本人,你們一心想殺掉我和媽媽。”我狠狠推開他,心冷道,“你癡心妄想。”
我抱起嗚嗚低叫的小黑就往鐵門裏走,原宗澤在我身後不停喚著我的名字,可是我卻再不願回頭,心上隱隱痛了起來,這個我第一次喜歡一個男子,不過是想利用我打開弄堂,好放火燒死我們。
房子在搖搖欲墜,甲子籠那邊的井蓋在發出巨烈的砰砰聲,有隻血肉模糊的手正努力向外伸出,小黑又變成了一個小男孩,惱怒地走過去,取過一邊的大斧子,將那隻手狠狠砍斷,對著井蓋大叫:“給我安靜點!”
憤怒而可怕的聲音更大聲地從井中傳出,相反更加狠命地撞擊井蓋。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我真的是在做夢嗎?我嚇得哇哇大叫,向家裏跑去。
一路上,沿街的房子開始塌陷,大火開始燃燒,不時有居民夾著細軟逃出房間,驚慌而痛苦地嘶喊道:“日本人來了,日本人打來了!”
可是他們根本走不出去,隻是在弄堂裏跑來跑去,痛苦地哭叫著。
我來到我們家的石庫門,媽媽正站在天井裏,她大大的黑眼珠中漸漸充滿了血絲,望著衝天的火光,狂笑起來:“我們費盡心思,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你們還敢誇口你們是神?”
三個人影憑空出現,正是那三個工匠。
鎖匠看了看媽媽,臉上慢慢流下了眼淚:“即便是神祇也有弱點。”
表匠歎聲道:“即便是神祇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襲。”
裁縫的額頭慢慢流下一道道血痕,淌過厚厚的鏡片,他慢慢摘下眼鏡,露出沒有眼瞳的雙目:“即便是神祇也必須接受命運的管轄。”
他們三人異口同聲道:“結界已被破壞,扭曲的時空即將回歸本位。”
裁縫伸出雙手,鎖伯和表伯立刻握住他的手,他們變成了三個耀眼的發光的人影,浮在空中。
“這是怎麽了,他們在說什麽?”我緊緊地抱著媽媽,哭泣起來,“媽媽,救救我,我害怕。”
“傻孩子,我根本不是你的媽媽啊!”媽媽摸著我的腦袋,對我慢慢流淚道,“我隻是你用你媽媽的一個雕花熏爐,創造出來的守護靈。”
我立時傻在那裏,媽媽身上精美的旗袍開始慢慢燃燒。
在火光中,她笑著對我說:“你的父親是抗日誌士,日本浪人暗殺了他,把他的人頭掛在學校門口,你的母親連夜帶著你逃到江洲老家,躲在這鄭家灣。可是日本人還是發現了你們,他們衝進鄭家灣,對你的母親還有家人做出了無法啟齒的獸行,小黑為了保護她,咬死了一個日本人,然後被砍成了三段。”
小黑走到我的身邊,忽然蹲下來,化作了一隻烏黑的小狗,對我嗚嗚地叫著。
守護靈的旗袍已經燒到了胸口,她指向窗台站著的花妮:“可是日本人還是發現了你。”
花妮的臉變成了一隻黑白相間的貓臉,她跳下窗台,向我跑來,跳入我的懷中的瞬間,周圍的畫麵一下子變成了古老的時光。
我想起來了,那天是除夕,天上下著蒙蒙細雪,我換上了一件嶄新的玫紅閃緞旗袍,在樓下同族妹族弟們一起跳皮筋,可是忽然傳來震天的火炮,媽媽把我鎖在小閣樓裏,我心愛的花貓花妮害怕地從老虎窗裏鑽了進來。一隊日本人闖了進來,說要逮捕鄭氏族長,還要找逃到鄭家灣的鄭士昌家人,幾個族叔激動地走出來,剛想說什麽,一個日本人忽然掏出槍把陳伯的腦袋打開了花。然後他們便開始肆意殺人,我的耳邊全是日本人惡心的笑聲,我的眼前全是一片血色。
數不清的日本人輪番糟蹋著媽媽和嬸嬸們,又發瘋似地用槍托一下一下砸媽媽美麗的臉,她漂亮的的眼睛慢慢變了形,從分不清五官的血肉模糊的臉上滾出來,沿途一路滾去,在潔白的雪地上描紅了觸目驚心的一路血線,最後在閣樓不遠處停下,透過老虎窗,直直地望進我淚盈滿眶的眼中,望進我已然崩潰的心中。
忽然,有人使勁頂閣樓的小門,他們發現我了,於是我打翻了油燈,灑了一地,等到日本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衝進來時,我一下子劃亮了火柴。
刹那間,那灼熱的疼痛一下子傳遍了我的全身,我痛苦地大叫了起來,那天,我同那三個日本人一起葬身火海,等到周圍的鄰人過來時,鄭家灣已經變成一片火海修羅場,火光整整亮了一晚上。
而我被永遠地留在這裏。
那時,一位族伯正好在北平跑貨,躲過這一劫。他得到了消息千裏迢迢地趕回鄭家灣,在鄉鄰的幫助下,為鄭家一百多位無骨忠魂築就了鄭家陵園。我遍尋不到我的媽媽,便利用那塊祖傳的紫色神幡收集了那場災難中同我一起死去的怨靈的憤怒,建立了這個弄堂,想等媽媽回來,然後又把那三個日本人的靈魂鎖在井中,永不超生,再用祖傳的海市蜃樓音律鎖,呼喚了三位神祇——凝固結界時間的表伯,封住結界空間入口的鎖伯,以及維護結界秩序的裁縫伯。
自此,我們永遠地徘徊在生界與死界的分界之處。
歲月不停流逝,時間越久,結界的靈力也越來越強,久到我已經淡漠了外界真實的年代,久到小黑和花妮依靠著靈力漸漸化為人類。可媽媽也許已經投胎,卻始終沒有回來,我是那樣的孤單,於是我用媽媽經常用的銅熏爐化成了一個“媽媽”陪伴我,然後再有意無意地埋葬了那些可怕的記憶,直到原宗澤用琴聲吸引著我用那首神曲走出了結界的大門。
4
周圍有梵音響起,那些唱頌像打雷一樣,直擊我靈魂深處,鎖伯他們的金色光影完全消失那一刻,天空好像是一張過期變舊的畫報,忽然被人撕裂一般猛地開了一個大口子,刺眼的光線就泄漏進來。我們看到那個裂口後麵有著無數陌生而巨大的機器,那些機器的玻璃上都貼著一些符咒,前頭的電燈發出刺眼的光芒,無數的靈魂聽到梵音後,不由自主地走到光前,被光照到後立刻灰飛煙滅,花妮縮在我的胸前,嚇得瑟瑟發抖。
井中被鎮壓的那三個日本人也受不了梵音,努力撐破了井蓋,挪動著擠得變形的身體來到光芒下,叫聲變調地化為一團黑煙消失了。
梵音更響,我再不受我自己的控製,走向那些光亮,眼看一束光照向我,小黑往前一跳,替我擋了一下:“姐姐!”
一瞬間,小黑就這樣在我眼前化為煙塵,花妮的喉嚨裏發出從未有過的悲嗚之聲,我緊緊抱著花妮往回跑,我飛快地穿過客堂,走上樓梯,來到小閣樓裏,也就是當年自焚之所,躲在角落裏無助地深深地哭泣。
花妮又變回了妹妹的樣子,她又抱起那本大大的安徒生童話,蹣跚地過來,蹭著我難受道:“花妮想最後再聽一次睡美人的故事。”
我把花妮抱在胸前,抖著手翻開第一頁,淚流滿麵地哽咽道:“很久,很久以前……”
這一刻,我忽然醒悟道,也許對於玫瑰小姐而言,進入長久的睡眠未必是一件壞事,至少不會同我一樣清醒地度過那樣漫長而孤獨的歲月,不用害怕地麵對可怕的過去,或是更恐怖的未來。
可是我手頭沒有長笛啊!
“姐姐!”我一回頭,花妮對我微笑著,“你忘記了嗎,你是這個結界的創建人,在完全被毀以前,你可以在這條弄堂裏做任何事的。”
我閉上眼睛,默念著長笛,果然手中出現了一管長笛,我便凝神吹響那首《長相守》,同琴聲相和,催動心意,果然一下子打斷了符咒所發出的梵音,無數的靈魂得以逃出。
我感到我飄了起來,原宗澤的琴聲引導著我,飛向琴音發源地,花妮緊緊抱住我,我的腳下是無數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正在開著大型推土機鏟平鄭氏古老的陵園,有一群人舉著橫幅,上麵寫著:“還我鄭氏陵園安寧,中原集團滾出去。”
他們激動地喊叫著,上前同工人扭打,扔著自製的燃燒彈,場麵一團混亂。
我看到那些推土機的後麵站著一個意氣風發的美男子,他身後站著一個光頭的壯漢,他們的目光中流露著貪婪和血腥,同當年的日本人很像,就是這個人毀了我平靜的生活!
我正要衝上去,原宗澤卻通過琴音對我輕輕喚道:“玫玫,他身上貼著很厲害的符咒,你不要去,快到我身邊來。”
眼前閃過一陣強光,我感到我和花妮一下子被吸入了一個柔和的純白色的空間,周圍一下子安靜了,耳邊隻是輕微的滴答聲,好像是我上海愚園路的家,而我躺在軟軟的席夢思**,旁邊正放著悅耳的瑞士落地鍾,我的眼皮變得很沉重,原宗澤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休息一下吧,玫玫,一切都會好的。”
朝陽撕破天際,艱難升起,向血腥的人間灑下一片晨曦,正照耀著化為廢墟的鄭氏陵園,秦岩瑞得意地跳下推土機,鬆了一口氣。
透過滿是塵渣的晨霧,慢慢走來兩個高大的身影,秦岩瑞皺了皺眉,身後的光頭壯漢早就站到他前麵,混身的肌肉緊張地糾結起來。
秦岩瑞迷著眼睛看清了來人,便輕輕地拍了拍光頭壯漢的肩膀,淡淡道:“沒事,是我舅子。”
“這裏葬的都是被日本人殺害的鄭氏英靈,於情於理於法你都不該這樣莽撞,”原宗澤來到秦岩瑞的麵前,麵無表情道,“而且,用這種野蠻的方法,衝撞凶靈,會惹來一身晦氣的。”
岩瑞哈哈大笑,冷冷瞥了一眼原宗澤手中的古箏,冷哼道:“Johnny,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我隻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原宗澤扣緊古琴木紋的手指一片蒼白:“如果我是你,現在應該打聽一下自己的妻子在哪裏。”
秦岩瑞冷冷道:“宗澤,你也知道你親弟宗凱他們一直眼饞上海這塊肥肉,我守得實在累,你不幫我和你姐也就算了,至少別再添亂了。”
說完,秦岩瑞帶著不屑揚長而去。原宗澤咬牙看著秦岩瑞的背影,身後一個左臂紋身的青年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道:“Johnny,別太擔心,鄭小姐在這裏。”他取出一管玻璃管,裏麵隱約有一抹紅影:“凶靈最怕暴走,我本意收她回去為她淨化怨氣,想不到這還救了鄭小姐。”原宗澤舒了一口氣:“謝謝你。”
仝供挑了一挑眉:“不過,這位秦先生麻煩了,鄭小姐的一位家人,好像一直跟著他。”
他們不約而同地往秦岩瑞的方向看去,幾個助理正諂媚地對他前呼後擁,誰也沒有注意到秦岩端的左肩上正悄悄端坐著一個梳著衝天辮的小女孩,一轉眼便化作了一隻黑白相間的花臉小貓咪,她對著原宗澤擠了一下杏黃的眼兒,然後張開血盆大口,對著秦岩瑞的耳邊非常凶惡地“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