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蝶夢迷離

“你們是什麽人?”薛紅蝶大怒,她已經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這“花錯”“小蝶”都是別人扮的,剛才上山的二人之所以穿著五年前葬花山莊的服飾,那是因為他們在上演五年前“薛紅蝶被花錯救到北雁寺”的一幕!

被薛紅蝶一喝,那“花錯”“小蝶”一臉錯愕地看著門外的薛紅蝶。

“夫人,怎麽如此性急?這出好戲才剛剛開始,你就不看了?”老顏不知何時從暗處轉了出來,皺著眉頭看著薛紅蝶。

“留給你自己欣賞吧!”薛紅蝶喝道,“我已經找到這裏來了,快把莊主交出來!”

老顏笑道:“我說過,花錯是不會主動出來見你的,你要自己找。我精心給你安排了這出好戲,如果夫人連看完的耐心都沒有的話,這輩子怕也見不著他了!”

薛紅蝶怒道:“少裝神弄鬼!今天不交出花錯,你就別想離開!”她其實有點奇怪,雖然是演戲,但卻和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老顏怎麽會知道她和花錯之間的事情?

“是嗎?”老顏身形驀地一閃,身上發出數點寒星!薛紅蝶急忙閃避,但是這數點寒星卻不是射向她的,而是射向廂房中其他四人。那四人隻是一般的戲子,中了暗器後立刻倒地身亡,而那老顏已躍出廂房。

薛紅蝶一聲大喊,隻見不斷有人影從原來埋伏好的地方跳出來,一路追著老顏出了寺廟。瞬間,呐喊聲此起彼伏,老顏的四麵八方頓時閃現出數條人影,將老顏包圍起來。

老顏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薛紅蝶冷笑:“出動‘十八天香絕色大陣’,夫人果然看得起我!”

所謂“國色天香”,“天香”是葬花山莊裏級別最高的花士,他們全都是一流高手。由十八名“天香”花士組成的“天香絕色大陣”,迷幻重重,就是絕頂高手身陷其中,也難以全身而退。

薛紅蝶道:“為了救莊主,葬花山莊不惜一切!”

“好!”老顏讚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突變,一道藍光從他掌心射向天空,西北角驀地傳來一陣馬鳴。接著,蹄聲如雷,數十鐵騎向這邊飛馳而來!馬上的黑衣人手持新月般的彎刀,直衝入“天香絕色大陣”,氣勢十分凶猛。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那些黑衣人和花士廝殺在一起,他們馬疾如飛,勢如潮湧,占有很大的優勢。饒是“天香絕色大陣”那樣牢固的陣法,也被他們衝開一角。

薛紅蝶見老顏的黑衣人訓練有素,廝殺起來不慌不亂,似乎十分了解她這“天香絕色大陣”。廝殺了半晌,薛紅蝶見一時間勝負難分,隻好收陣,雙方各自退開,對峙起來。

老顏得意地笑道:“看見了吧,我這‘黑月鐵騎’不比你的‘天香花士’差!”

薛紅蝶知道今日無法生擒老顏,喝道:“你到底想怎樣!”

“嘿嘿!”老顏冷笑,“我想怎樣?一開始我就說得很明白,我要跟夫人玩個遊戲。但是你沒有遵守遊戲規則,我說過這個遊戲隻能你一個人參加,可是你為什麽還帶‘十八天香’過來?你如果遵守規則,這個遊戲就繼續;否則,這遊戲就結束!”

遊戲結束就意味著薛紅蝶永遠都見不著花錯,這言外之意,薛紅蝶自然聽得出來。她大喊道:“你找人在此演戲,到底是什麽目的?”

老顏似笑非笑地道:“我對夫人沒有惡意,我隻想幫夫人找回花錯而已。我悉心安排這一切,自然有我的用意。夫人有心找花錯,為何無心體會?這隻是一個序幕,夫人好生看下去吧。”老顏拱一拱手,便帶著黑月鐵騎向西北而去。

“慢著!”薛紅蝶突然大叫,“那第二個提示是什麽?”

老顏的坐騎已奔出五六丈遠,他的話隨風傳來:“第二個提示,夫人在這北雁寺好好想想,便會知道……”

望著那些絕塵而去的鐵騎,薛紅蝶心頭一片悵然。老顏走後,北雁寺原先那點生造出來的人氣,很快便消失不見。

山空寺寂,薛紅蝶在廂房裏獨自冥想……她做了一個夢,夢見終於找到了花錯,她喜極而泣,緊緊擁抱著他。她忽然抬起頭,發現抱著的竟是那容顏醜陋的老顏。她大怒,拔劍砍下老顏的人頭,丟到老遠。她以為洗刷了恥辱,卻發現老顏還站在她的對麵。再一看剛才砍下的人頭麵容清秀,竟然是花錯!一時間,花錯和老顏都在嘲笑她,她暈頭轉向,分不清哪個是花錯,哪個是老顏,嚇得驚醒過來。薛紅蝶一時有些分不清剛剛到底是夢是真。

過了一會兒,一名花士走了進來:“稟報夫人,這北雁寺的周遭我們已經查看過,那些野草是不久前被鏟掉的,佛像也是新近粉刷的,摸上去還有點濕,估計這些都是他們連夜做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發現了。”

薛紅蝶點點頭,讓他退下。她低估了老顏,他可以在一夜之間,將偌大的一座廢寺重新修葺,其背後的人力、財力都不容小覷。

她從廂房出來,順著走廊來到後院。她想不通老顏大費周章引她前來的目的。

“他下一步要幹什麽?我下一步又該去哪兒?”她邊走邊想,和那塊紫玉一樣,隻有多想想有關北雁寺和花錯的事情,才能找到第二個提示。

當日,洪天養那夥賊人被五花大綁摁在地上,嘴巴裏被塞了棉布,支支吾吾地發出一些聲音,似乎是要向花錯求饒。當他們的首級被砍下,落入滔滔江水時,薛紅蝶先是一陣眩暈,然後便放聲大哭。但她究竟是哭大仇得報還是傷心命途多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花錯是她的大恩人,因此她便對他以身相許。但她並沒有立刻嫁給花錯,按照她鄉下的習俗,雙親喪生,一年之內不得談婚論嫁。所以她要在這北雁寺為父母守孝。

她信步走到一棵古老的槐樹旁邊,樹幹上掛著一個秋千。微風吹來,秋千輕輕地搖**。薛紅蝶閉上眼睛,記得當日曾和花錯在此**秋千,那些甜言蜜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你是葬花山莊的主人,要你為我等待一年,不是委屈了你嗎?”薛紅蝶說。

“弱水三千,但我隻取一瓢飲。”花錯柔情脈脈,信誓旦旦,“我等你,別說是一年,便是一百年、一千年,我都等你。”

…………

薛紅蝶坐上秋千,紫藤條編織的秋千**起來,一高一低,浩渺的江水帆影點點。那時她在碧霞山長住,花錯也從葬花山莊搬了過來,守護她。花錯事務繁忙,少不了早出晚歸,走水路是最方便的。薛紅蝶經常在秋千架上看見他下山、上船,泊船、上山,周而複始。她養成了習慣,每當花錯外出,便在此**著秋千遠眺江麵,等他回來。

現在,看著那似曾相識的帆影,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他回來了?

一年後,她和花錯成親,由十多艘大船組成的迎親隊伍從水路出發,停靠在碧霞山下。葬花山莊的主人娶妻,那是轟動江湖的大事,婚事的所有環節都排場十足。從此葬花山莊的主人又添了一位。葬花山莊祖上規定,山莊部分權力由莊主夫人掌握。薛紅蝶從老夫人手裏接過一份連莊主都不知道的神秘人員的名單後,便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市井女子了。

秋千忽然停了下來。薛紅蝶若有所思,老顏說第二個提示可以在北雁寺找到,但她在北雁寺守孝的那一年並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倒是一年之後,他們成了親再次回到北雁寺的時候,她和花錯大吵了一架,打那之後她便再沒來過北雁寺。

薛紅蝶好像知道第二個提示是什麽了,她下了山,騎著白馬跑到郊外,然後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靜靜地等待。

果然,西南方有兩匹快馬飛奔而來。前麵的馬上坐著一個紅衣女子,後麵的馬上是一位俊俏的年輕人。

紅衣女子一臉傷心,回頭大喊:“你不要追來,我不想看見你!”

年輕人神情急躁,叫道:“小蝶,你聽我解釋好嗎?”

兩人仿佛都沒看見薛紅蝶,策馬從她身邊奔過。薛紅蝶自然認得他們,他們的裝束、打扮就跟當年她和花錯的一模一樣。不用說,這二人就是老顏派來的、分別扮演“小蝶”和“花錯”的戲子。

“駕!”薛紅蝶跟在他們身後。“小蝶”和“花錯”一路狂奔,不斷爭吵。薛紅蝶知道他們爭吵什麽,那次她本來和花錯到北雁寺酬神,卻發現花錯從前在此居住時留下的一封信,那信是飛魚幫幫主洪天養寫給花錯的。

“大魚吃小魚”是江湖生存法則,飛魚幫這種小魚自然成為葬花山莊吞食的對象。洪天養忍受不了葬花山莊的壓迫,隻好向花錯求饒,並願意帶領幫眾投靠葬花山莊,祈求在葬花山莊下謀取一份差事。洪天養知道葬花山莊喜歡培植各種珍貴的花卉,為了表示誠意,便四處搜羅奇花異木。薛紅蝶一家是在賊人瘋狂的搶劫中遭逢大難的。她想起那些賊人被花錯綁住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神情,頓時恍然大悟。她的家人獲難,是因為賊人要向花家進貢。“吾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吾而死”,花錯雖然沒有參與殺害她的家人,可他們卻是因他而死!

薛紅蝶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原諒他,他是她的官人,是她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人;可若不是他,她的親人就不會枉死,她又怎能跟一個和她親人之死有關的人朝夕相處呢?她覺得非常傷心,扔下那封信就跑下了碧霞山。

花錯正好看見她看信的這一幕,他想解釋,可薛紅蝶卻拚命地跑,所以就有了現在二人一前一後,向著風鳴驛奔去的一幕。

薛紅蝶跟著他們,知道他們將在風鳴驛前停下。她奇怪不已,這件事當時隻有她和花錯在場,為何老顏能把當日的情形絲毫不差地演繹出來?

“小蝶”的坐騎快到風鳴驛的那刻,突然立起。驛站裏湧出數條毒蛇。“小蝶”嚇得連聲尖叫。

“不用怕!”“花錯”從馬背上躍起,跳到“小蝶”馬上,勒緊韁繩,將白馬穩住。抽出長劍,斬斷幾條撲來的毒蛇。

眼前這一幕,薛紅蝶印象深刻,當日在風鳴驛出現的魔頭是兩兄弟,名喚“黑手雙蛇”,二人長得一模一樣,若非一個左手戴著黑手套,一個右手戴著黑手套,她根本就無法區分他們。葬花山莊曾將盤踞在君山二百多年的蛇幫殲滅。這“黑手雙蛇”就是蛇幫的後人。

他們走得匆忙,沒有任何花士相隨,沒想到落入了“黑手雙蛇”的陷阱。這兩個魔頭本就難纏,又懷著滅門之恨,所以一上來就是一副與花錯同歸於盡的模樣。

那“花錯”十分鎮定,一邊和“黑手雙蛇”周旋,一邊向“小蝶”使眼色。“小蝶”不明所以,“花錯”驀地在她馬臀上砍了一刀,她座下白馬吃痛,向著碧霞山的方向狂奔。“花錯”飛身而出,將“黑手雙蛇”擋在她身後。

薛紅蝶沒有去追“小蝶”,而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花錯”和“黑手雙蛇”纏鬥,因為她知道“小蝶”會回來的。

數十個回合後,“花錯”擊斃了“左手蛇”,卻中了“右手蛇”的毒刺,雖然最後他也將“右手蛇”擊斃,但他臉色烏紫,躺到地上不能動彈。

薛紅蝶暗自奇怪:“他怎麽中毒了?”她記得當年自己再回來時,花錯受了嚴重的內傷,吐了一地的鮮血,卻沒中毒。

“花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甚至麵目全毀。“黑手雙蛇”的毒掌是選用百蛇之膽淬煉而成的,十分霸道和毒辣。薛紅蝶突然一驚,那“花錯”最後變得醜陋無比,怎麽跟老顏那麽相像?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由遠處而來,逐漸靠近“花錯”。他背向薛紅蝶,薛紅蝶看不清他的模樣。他托起“花錯”,將他扔到附近一個小山丘後麵,“花錯”已經昏迷不醒,對黑影所做的一切全然不知。

那人從小山丘後走了回來,臉上露出一陣奸笑。薛紅蝶看清他的模樣,不禁大吃一驚,那人怎麽長得跟花錯一模一樣?

那人回到風鳴驛,撿起“左手蛇”的手套,對著自己的腹部打了一掌,口裏頓時鮮血狂噴。那人不痛反笑,倒在地上,仿佛在等什麽。

過了一會兒,“小蝶”策馬回來,看見那人倒在血泊之中,隻當是“花錯”,眼淚長流,連連大叫“夫君”。然後,費力將他扶上馬背,然後一揚馬鞭,向著葬花山莊奔去。

荒謬,荒謬!

薛紅蝶大叫:“老顏你出來!你不用鬼鬼祟祟地藏著,你派人在此裝神弄鬼,到底想說什麽!”但四野茫茫,隻有陣陣回聲。她跑到那個小山丘後麵,那中了毒的“花錯”也不見了,地上留下一攤烏黑的血跡。

她獨自在這空**的郊外怔了半晌,忽然翻身上馬,狠狠**馬臀。不用老顏出來,她已經知道了第三個提示是什麽了。

葬花山莊的萬蝶園。

薛紅蝶策馬回到萬蝶園,老顏似乎和她開著玩笑,繞了一個圈,又回到她一直生活的地方。下人似乎都很奇怪,夫人怎麽會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她也不理會任何人,一下馬就急急地奔向西廂。

那裏是她和花錯生活的地方,她推開房門,裏麵若是有人,肯定會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守衛森嚴的葬花山莊的夫人房裏居然變戲法般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小蝶”,一個是“假花錯”,他們對薛紅蝶的突然闖入視若無睹。

“小蝶,你會原諒我嗎?”那躺在病榻上的“假花錯”正在含情脈脈地看著“小蝶”。他的表情、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薛紅蝶若不是先前看到了他換走“花錯”的一幕,根本就分不清他們!

“小蝶”將藥碗放在旁邊的桌上,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太好了!”那“假花錯”笑逐顏開,將“小蝶”擁在懷裏說道,“我為你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這一幕,是“小蝶”救了“假花錯”回葬花山莊後的事情。

由於感激他舍身相救,薛紅蝶日夜守候在他身旁,悉心照料著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的家人是死在洪天養等人手裏,但這也不能完全怪花錯。所以,在花錯無限深情的攻勢下,她冰封的心靈終於融化了,她心裏隻剩下感動,最終原諒了他。

看著眼前這些畫麵,薛紅蝶忽然汗毛直豎,這兩個戲子現在所說的每一句閨房密語,都和當初一樣,最後難道……

可怕的一幕還是出現了。“假花錯”和“小蝶”四目相對,**在瞬間爆發……

薛紅蝶看得麵紅耳赤,忽然感到了巨大的屈辱,驀地大叫一聲,拔出長劍劈向**的二人。

血濺羅帳。“假花錯”和“小蝶”被砍得血肉模糊,筋疲力盡的薛紅蝶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