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江湖處處家

阿花從秘道滾下來,早已昏死過去。當她醒來,忽然發現一隻大手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她一驚:“狗哥哥!”然而握住她的不是狗兒,是那個陰險的白慕道。她發現刀疤九和刀疤一也從地上爬起來,就是不見了狗兒,忍不住放聲大哭。

那秘道一直通向後山,四人從山上滾下來早已暈頭轉向,渾身疼痛。白慕道恨狗兒入骨,臨走時把這個女子帶在身邊,就是為了伺機報複。一個人要成功,有時隻需要一個支撐點就夠了,關鍵是你能不能把握這個點。別看白慕道現在輸了,可他知道自己還會有東山再起的時候。這個女子也許就是關鍵。

突然樹叢中跳出來一人,大叫:“阿花,阿花!我找到你啦!”

阿花見到狗兒,連忙掙紮,忽被刀疤九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狗兒大怒:“快放開阿花!”

白慕道吩咐道:“阿九,阿一,上去宰了他!記住,避開他的頭,攻擊其他地方!”刀疤九和刀疤一分別上前,刀疤九道:“不錯,我用地堂刀法,削他狗蹄,看他怎麽辦!”

刀疤九就地一滾,便滾到狗兒腳下,又快又狠,一刀剁向狗兒的腳。這地堂刀法又叫滾地堂,本是陣前步兵對付敵人戰馬的方法。

狗兒的腿不是鐵腿,一削便會斷,他發現光光大師教他的擒拿三式此時根本派不上用場,急忙閃躲,爬上旁邊一棵大樹。

刀疤九衝樹上大罵:“小子,有種你下來!”

狗兒明白刀疤九這套刀法躺在地上打才能發揮作用,自己上樹之後它便成了屠蟲之技。

狗兒大喊:“醜鬼,有種你上來!”

“你下來!”

“你上來!”

刀疤九站了起來說道:“臭小子,我就上去宰你!”狗兒準備趁他上來之際,一頭將他撞下去。

忽然,刀疤九臉上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難以置信,他低頭,一柄長劍已經穿身而過。刀疤一!刀疤一趁他一心對付狗兒,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給了他一劍。刀疤一大叫一聲,猛然抽出長劍,鮮血飛濺!

刀疤九始終不敢相信這個寨中共事多年的兄弟會出賣他。刀疤九大叫:“為什麽?為什麽?”

刀疤一摘下黑紗,隻見他白皙的臉上現出一條醜陋的疤痕。

“原來你一直恨我……”刀疤九本身也是美男子,隻因與人爭鬥的時候,被人在臉上留下刀疤,可是看見兄弟們一個個俊朗不凡,他心中妒忌,就故意說英雄豪傑臉上都要有刀疤。讓大家臉上也留下人不人、鬼不鬼的刀疤,以平衡自己的心理。看到刀疤一那條醜陋的刀疤之後,他忽然明白刀疤一為什麽要殺他了。

刀疤九不禁仰天長笑!

刀疤一戴上紗巾,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湖水:“很多時候,我都會夢見你劈在我臉上的這一刀。我常常驚醒痛哭,可是這也不是非殺你不可的原因——”他看了一眼樹上的狗兒,聲音忽然有些哽咽。

這個世上,隻有狗兒會真誠地讚美他臉上那條醜陋的刀疤。就憑這一點,狗兒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哪怕是為狗兒死掉也值得。雖然在狗兒心裏,自己未必是朋友,但是又有什麽關係?就為了那一句不可多得的讚美,就什麽都值了。

刀疤九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刀疤二和刀疤三的離奇失蹤定然是刀疤一下的毒手,狗兒也是他放走的。

“刀疤一,哈哈!刀疤一,你個王八蛋!”這是刀疤九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刀疤一轉身離開。他一路不停地奔跑,跑到了很遠的地方。他應該不會再看見狗兒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他了。他衝到一條山溪旁邊,扔下紗巾,用溪水使勁洗臉,他要把那條可怕的疤痕洗掉。他的臉都被擦腫了,還是洗不掉。他傷心地坐在地上,是的,洗不掉了!這個夢魘,一輩子都會跟著他!

他好想大哭,可一個人最傷心的時候反而沒有眼淚。

“哭哭啼啼,怎能成大事?”忽然,小溪倒映出一個長長的影子,刀疤一嚇了一跳,這個人來去毫無聲息,輕功實是驚人。

“你是誰?”刀疤一按住劍柄,做好準備。

那人戴著鬥笠,臉隱藏在陰影裏,令人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聽那人冷冷地道:“刀疤一心狠手辣,連結拜兄弟都可以殺死,尊主對你的作風十分欣賞。”

刀疤一大驚:“你是‘百家姓’的人?”百家姓是一個神秘的組織,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都遍布其勢力,誰也不知道其幕後的尊主是誰。而身為州官、寨主的白慕道隻是裏麵的“白姓堂”堂主。刀疤一知道自己背叛了組織,他反而感到釋然:“你要動手,就快點吧。”

鬥笠人冷冷笑道:“錯了,白慕道無德無能,尊主早就想找人取代他了,一直以來都在物色人選。刀疤一,你就是尊主要找的人,你以後就是白姓堂堂主了。這是白姓堂的花名冊,以後這些人、這些地方都歸你了!”說罷,鬥笠人將一卷黃色皮冊拋給刀疤一。

刀疤一接過。

“說,”那人眼中精光四射,“你從此姓什麽?”

刀疤一冷汗涔涔,恭聲道:“姓白。”

刀疤九死了,刀疤一跑了。狗兒、白慕道和阿花半晌兒才反應過來,白慕道臉色大變,狗兒笑嘻嘻地跳下樹來,連阿花也是滿眼笑意,顯然她知道狗哥哥打得贏這個官老爺。

白慕道掐著阿花恐嚇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掐死她!”然而,他的手出賣了他,誰能相信那隻篩糠般的手可以掐死人?

狗兒笑著摸摸光頭,慢慢逼近白慕道。

“慢!”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在狗兒背後響起,回頭一看,卻是明月!狗兒見到意中人,十分歡喜,道:“明月,你來得正好,你是捕快,他是大壞蛋,快抓住他!”

明月輕移蓮步,慢慢走近。白慕道忽然展開笑顏,笑得狗兒莫名其妙。明月走到狗兒身邊,忽然抽出長劍,輕輕架在狗兒脖子上。

白慕道哈哈一笑,推開阿花,叫道:“狗崽子,你知道她姓什麽嗎?”

明月低下頭,道:“我姓白。”

狗兒恍然大悟,明月姓白,白慕道姓白,他們是一夥的!

原來白慕道知道明月會讀心術,剛才自她出現便教她怎樣對付狗兒。白慕道笑道:“不錯,真不枉我當年送你上峨眉山跟妙妙師太學藝……”話猶未了,他的眼睛忽然瞪得比嘴巴還大!

因為明月已經放開狗兒。白慕道看著明月,怒道:“你幹什麽?”

明月道:“妙妙師太不光教我武功,她還教我正道公義。她常說,學武之人武功第二,人品第一。所以我藝成便投身六扇門。叔父,你還是及早懸崖勒馬,自首吧!”

白慕道罵道:“無知的笨丫頭,你以為我犯的罪還能被赦免嗎?”當年因為懶得照顧兄長遺孤,白慕道便將明月送到妙妙師太那裏,順便培養自己的勢力,不料這丫頭到頭來反要踩自己一腳,真是可惡也!

明月長劍指著白慕道,眼淚流過她的臉龐:“早前師父對我說,若碰到你,就得親手抓了你。因為你罪惡滔天。對不起了,叔父,跟我走吧!”

白慕道歎了口氣,忽然伸出兩根指頭,輕輕一捏,夾住了明月的長劍。這個表麵文質彬彬的白大人,竟然身懷絕技!

這似乎在明月的意料之中。

“師父說得對,你果然是百家姓的人!”明月說。

白慕道鬆開手指,猛地扯開衣襟,隻見他的胸膛橫七豎八滿是疤痕,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十分凶悍:“不錯,我一直隱瞞我的身份。我就是刀疤九他們的老大——刀疤十!隻是我這十條刀疤不在臉上,而在胸膛!”

白慕道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叫道:“這十條刀疤,就是十條命!這麽多年我不用武功,是因為沒必要,當我再次動武的時候,便是救自己的時候。”他招手示意兩人齊上。

明月回頭對狗兒道:“答應我,不要害他性命。抓住他就行。”狗兒見她眼中有淚,隻得一個勁兒地點頭。

“不知死活的家夥!”白慕道雙掌飛舞過來,明月挺劍直上。誰知白慕道的身形極快,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不到三個回合,竟被他一手扼住喉嚨,淩空提了起來!狗兒大驚,趕忙上前。明月幾乎喘不過氣來,掙紮道:“快走……你不是他的對手……他的武功太可怕了,逃命去吧!”

狗兒不想獨自逃命,他用最快的速度撞向白慕道。隻聽白慕道哈哈一笑,狗兒也被他一隻手舉了起來。

狗兒看明月的頭已偏向一旁,全身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了!狗兒全身一陣冰涼,忽然向白慕道的左眼吐了一口唾沫。

眼睛是人的敏感部位,一口唾沫令白慕道閉上眼睛,手上的力氣就弱了。狗兒趁著這一絲空當,猛地掙脫,轉而撞向白慕道的頭!

這一撞,白慕道腦袋迸裂。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最後可以救他一命的武功根本就沒有施展的餘地。

狗兒用盡全力一撞後,氣喘籲籲地倒在地上。

良久,一個光頭出現在狗兒眼前,狗兒一眼就認出是光光大師。原來飛雲寨被掃平,遊鯤寫好奏折派人向朝廷報捷,除留部分人整治山寨之外,其餘人全部被派來搜尋狗兒。光光大師單獨尋找,最快找到狗兒。

狗兒忍不住大哭起來:“大師,我娘子死了!”光光大師聞言快步趕到明月身邊,一摸脈門,笑道:“沒事。暈了而已!”

光光大師運功為明月療傷,明月很快醒來。狗兒忙衝到她身邊。

光光大師道:“狗兒,你殺了白慕道和刀疤九,這回注定要名揚江湖了!”

明月醒來看到白慕道的屍體,不禁哭出聲來,忽然轉而罵狗兒:“我叫你不要殺他,你為什麽要殺他?狗兒,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明月一躍而起,向著樹林深處跑去。白慕道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可那畢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剛跑出去,一名中年尼姑正好出現在她後麵:“阿月,阿月,你怎麽了?”可明月沒有聽見呼喊,徑直跑了。那尼姑回過頭來,正好看見光光大師和狗兒。光光大師看見她,臉色一變。那尼姑正是明月的師父妙妙師太。

妙妙師太對著光光大師道:“你欺負我徒兒?”

狗兒歎道:“不是他,是我。”

“是你?”妙妙師太怒道,“你這小子難道比我徒兒武功高?”

妙妙師太一掌拍向狗兒的光頭,然而就像是拍在鐵板上一般,手掌竟然隱隱作痛。她大吃一驚,轉而大怒,她與光光大師鬥氣比武幾十年,從未贏過,不想他的徒弟的鐵頭功也是這般厲害。

妙妙師太冷冷地道:“好啊,光光,原來你的徒弟這麽厲害,我的徒弟輸給了你的徒弟……”

妙妙師太眼睛一瞟,看見地上被點穴不能動的阿花,便一把卷起,夾在胳膊下,向明月的方向追去,留下一句話:“光光,這是我收的第二個徒弟,將來一定能打贏你的徒弟!”

光光大師想解釋,可她已經走遠了。兩個光頭麵麵相覷,悵然若失,狗兒忽然仰天長歎:“明月恨死我,阿花離開我,我怎麽活下去?”

當然,他不會尋死,他想到了江湖……對,去江湖!隻有江湖了!

“大師,快帶我到江湖去,我不想在這裏了。”狗兒說。

光光大師摸摸他的腦袋,道:“不用了吧?”

狗兒急了,道:“你可是答應了我的!”

光光大師瞪大眼睛:“但你已在江湖之中了啊。”

“什麽?”狗兒的眼睛從來沒有瞪過這麽大!

此可謂,不識江湖真麵目,隻緣身在江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