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 覃
——織布女子心中的歌
【原文】
葛之覃兮[1],施於中穀[2],
維葉萋萋[3]。黃鳥於飛[4],
集於灌木,其鳴喈喈[5]。
葛之覃兮,施於中穀,
維葉莫莫[6]。是刈是濩[7],
言告師氏[10],言告言歸[11]。
薄汙我私[12],薄浣我衣[13]。
害浣害否[14],歸寧父母[15]。
【賞析】
很多學者都認為中國古典詩詞存在“多義性”,這其實並不完全正確。“詩言誌,歌永言。”(《尚書·堯典》)當詩人用詩詞來抒發感情時,他們都具有非常明確的目的,因此也就不會存在迥然不同的多重含義。但是,詩人在表達感情時所運用的語言,卻往往是存在多義性的。
《葛覃》一詩在進行解讀的時候就存在這樣的問題。這首詩的主旨,主要體現在最後一章中的“歸寧父母”一句。然而“歸”在古代,既可以指稱女子的出嫁,像《桃夭》的“之子於歸”;也可指稱出嫁女子返回娘家,像《左傳·莊公二十七年》所記“冬,杞伯姬來,歸寧也”。所以,《毛詩序》認為此詩是讚美“後妃”出嫁前“誌在女工之事,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的美德,其出嫁可以“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而現在的學者則認為,這是描繪一位貴族女子歸寧(回娘家)之情的詩。這兩種看法對主旨的判定相去甚遠,但在詩意上又都是具有說服力的。究竟取“出嫁”說好呢,還是“回娘家”說好?年代久遠,已無法與作詩者對證,隻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就像動物的雌雄有分工一樣,男人和女人在生活中的角色也有分工。男子種田耕地、打獵、經商、騎馬、打仗,吃苦耐勞、粗獷彪悍是男子漢的本色。女子采桑織布、漿洗做飯、哺育子女,靈巧細心、溫柔賢惠、周到體貼是女人的本色。這是自然法則。
在過去的數千年中,我們的祖先始終遵循著自然法則生活,男耕女織、自給自足。這種生活,培育出的是自然和諧的心態,是知足常樂、樂天知命的幸福感。
采桑織布,忙於家務是女人的天職,那麽也就可以懷著愉悅的心情看待這一切。生身父母是最可親可敬的親人,因而思念父母、期盼“歸家”急切心情乃是人之常情,同樣值得喜悅。質樸恬淡的生活,辛勤的忙碌,深深眷念著父母,都是人性真摯情感的自然流露,就如同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一樣。
在中國的傳統習俗中,對女子的要求曆來嚴厲。所謂“婦德、婦言、婦功、婦容”,便是古代夫權社會強加給女人的“教義”。如若不遵守這些,便不配做女人。《葛覃》詩中所表現的,正是這樣一位安分“待歸”勤於“婦功”的女子。勞作的艱辛,在女子心中,完全被“待嫁”或“歸寧父母”的喜悅與憧憬所化解。
《詩經》中的女性形象
中國女性處的社會地位,是伴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變化的。在遠古時代,存在過母係社會的形態,然而最遲到周代,中國社會已經建立起以男性為尊的父係社會。在宗法製度壓迫下的女性,其生活狀況從《詩經》的詩歌中所表現的內容上可見一斑。《詩經》中有很多篇章,真實生動地反映了古代社會的麵貌,其中不乏對女**狀態的表述。古代社會所給予婦女的,是一個既狹小又苛刻的生活空間,生於那樣的時代,被灌輸夫權至上的思想,婦女們無怨無悔地恪守社會所教導的“本分”。我們完全能夠從《詩經》中,了解古代女性的真實生活狀態:所處的社會地位、被賦予的社會權力、恪守的標準形象、維持的婚姻狀況等。
古時女性所擁有的地位,並非是由先天的特質所決定的,而是由以男性為尊的社會文化的標準來判定的。《詩經》中有許多關於女性的詩篇,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心理,以及對女性的要求。如《小雅·鴻雁之什·斯幹》詩後分別敘述生男生女的不同期望和待遇,其中《寢床》、《衣裳》、《弄璋》和《寢地》、《衣裼》、《弄瓦》相比,一是尊貴的盛飾,一是普通的衣著。
女子生來就注定無法與男子享有同等的權力,也沒有同等的期望和責任。可以說,社會對女性的期望值非常低,不要求她有自主的能力,隻要求她順從。因此,女性往往被強化為“卑賤”的氣質,而終身成為被支配的對象。
古時的女性完全沒有參政的權力。如《大雅·**之什·瞻卬》中的結論“哲夫成城,哲婦傾城”,觀點非常鮮明地指出有智慧、善言辭的女性,都是危險的,隻有男子才能建功立業,女子參政隻會亡國敗家。《小雅·祈父之什·正月》中“赫赫宗周,褒姒滅之”這一句也表達了相同的思想。同樣是才智過人,但僅僅因為性別的差異,就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評議。在《詩經》時代,女性的生活準則與範圍已然被判定,以男性為尊的社會決不允許女性與男性並駕齊驅,政治的大舞台隻屬於男人,女人則屬於家庭。
古時候的女性,在社會上到底是什麽形象呢?讓我們來看看《關雎》這一詩篇中的描繪。《關雎》體現了古代男子擇偶的條件,君子心目中的“好逑”,是一位淑女,而且是悠閑、安靜、舉止安詳穩重的淑女。此外從《鄭風·有女同車》和《小雅·甫田之什·車舝》中也可以看出男子心目中的佳偶形象,《車舝》重在歌頌婦德,《有女同車》則側重於女子的美貌。青年男女相遇,一見鍾情多發生在貌美女子的身上,如《衛風·碩人》中的描寫就非常細膩。但是,倘若沒有內秀,再美的容貌也是無用的,像《墉風·君子偕老》一詩就表達了這樣的觀點,“子之不淑,雲如之何”,以及《邶風·燕燕》一詩中的“終溫且惠,淑慎其身”。綜合這些詩句的描述,可知古代男子心中理想的佳偶,是美貌與賢德的完美化身,兩者相較,更為看重德行。
有關古代女性的工作職責,《斯幹》一詩中已經記得非常明確:“唯酒食是議。”婦女的職責是主內不主外,其工作的活動範圍被牢牢圈在家庭之內。《豳風·東山》一詩寫妻子收拾好屋院,耐心等待丈夫歸來;《小雅·楚茨》歌詠婦女忙碌於祭祀活動,稱讚其勞作的快速;《召南·采蘩》和《召南·采蘋》則更加詳盡地描述婦女在祭祀過程中的一係列活動。
除了這些,婦女還要分擔田間的勞作,如《豳風·七月》、《小雅·甫田之什·甫田》以及《周頌·閔予小子之什·載芟》等,從中都能夠看到女性勞動者的身影。此外還有采桑織布,也都由女性負責,從《魏風·葛屨》、《陳風·東門方枌》等詩篇中都可以了解到這一情況。
因為強烈的依附性,在古代,一旦達到婚配的年齡,女子對於尋找歸宿的問題,都是極為迫切的。婚姻是女性最終的生存保障,除此之外似乎別無其他的道路可以選擇。像《召南·摽有梅》一詩表現的就是女性及時未嫁的恐慌。然而,一旦婚嫁,往往不能如未出嫁時所憧憬的那樣安然度日。古時,女性受製於男性,男子三妻四妾,喜新厭舊是常有的事,棄婦也就成為古代文學中常見的悲劇。如《墉風·柏舟》,王靜芝《詩經通釋》論為“節婦自誓之詩”,詩中女子眺望遠處漂流的柏舟,承受來自各方的壓力,盡管年華已逝,但仍苦苦守候忠貞的愛情。最令人欷歔的則要數《衛風·氓》這一篇,方玉潤的《詩經原始·評氓》有雲:“女殆癡情者,未免一誤再誤,至於不可說,轉欲援情自戒,則其情愈可知矣。”裴普賢則記得更為直白:“這已顯露男方的刻毒,女方的溫順。”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古時女子命運多舛,多是因為宗法製度下的大男子主義所導致的。男性意誌主宰女性的社會地位與婚姻生活,女性沒有自主權,沒有參政權,總是處於被動的地位。隻在家庭中操勞一生。如此吃苦耐勞,也最終避免不了無端被棄的命運。
【注釋】
[1] 葛:葛藤,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纖維可以用來織布。覃(tán):長。
[2] 施(yì):蔓延。中穀:穀中。
[3] 維:語氣助詞,沒有實義。萋萋:茂盛的樣子。
[4] 黃鳥:黃鸝。於:語氣助詞,沒有實義。
[5] 喈喈(jiē):鳥兒鳴叫的聲音。
[6] 莫莫:茂密的樣子。
[7] 刈(yì):用刀割。濩:煮。
[8] :細葛纖維織成的布。綌:粗葛纖維織成的布。
[10] 言:語氣助詞,無實義。師氏:管女奴的老媽子。
[11] 歸:指回娘家。
[12] 薄:語氣助詞,沒有實義。汙(wù):洗去汙垢。私:內衣。
[13] 浣(huàn):洗滌。
[14] 害(hé):曷,何,什麽。否:不。
[15] 歸寧:指回娘家。
【譯文】
葛草長得長又長,漫山遍野全長滿,
藤葉茂密又繁盛。黃鸝飛來在其中,
時而棲息灌木上,嘹亮婉轉聲清脆。
葛藤長得長又長,漫山遍野到處生,
藤葉蔥綠又繁盛。割藤做麻織布忙,
織完細布織粗布,做成衣服難舍棄。
告訴管家心裏話,我隻想回我娘家。
快把衣服拿來洗。是否幹淨要分清,
回家看望父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