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埋葬算哲之夜 一、那隻候鳥……彩虹被分成兩半

紙穀伸子登場了。這算是此次事件最**的部分,也是妖異世界與人類世界的最後一道界線。因為在篩選完事件中最後一位人物克利瓦夫夫人之後,伸子是最後唯一的希望。而且,她先前在共鳴鍾室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就已經突破了模糊的人類範疇,而是一種詭異的無法按常理歸納的狀態……換句話說,這是殺人凶手在具體的表現中所使用的有強烈象征性的麵具。因此,這次會麵將是法水衡量伸子的重要機會,如果在此毫無收獲的話,最終可能將會由凶手為整個事件拉下暗黑凶惡的落幕帷幔。

重點其實在於這樁犯罪事件中貫穿始終的怪物,如果不能將它找出,使所有事件的經過集中起來,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承認魔靈的超自然力量,那是連法水也無法防範的東西。所以,當伸子臉色蒼白地出現在門後的時候,室內的空氣立刻變得緊張,連法水自己也湧起一股莫名的神經性衝動,仿佛全身正在遭受冰冷指尖的抓撓一般。

伸子的年紀二十三四,臉部和身材看起來都很豐滿,輪廓跟佛蘭德斯畫派[147] 所描繪的女人極為相似,臉龐有著日本女性少有的立體陰影,顯示出其內心的深沉。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雙葡萄般的黑色眼眸,散發出羚羊般機敏睿智的熱情,而又隱藏了精神世界裏不一般的病態光輝。她整個人看起來不像黑死館裏那些帶有暗鬱和優柔氣質的人,但是,可能是因為經曆了三天絕望和淒慘的掙紮,經受了痛苦和困惑的折磨,如今的她看起來憔悴得可怕。

她似乎連走路的氣力都沒有了,呼吸帶著劇烈的喘息,鎖骨同咽喉軟骨不斷起伏的動作,被座位上的三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搖搖晃晃地來到前方坐下,雙眼隨即閉上,像是在讓亢奮的情緒鎮定下來,雙臂緊緊抱在胸前,整個人一動不動。同時,她黑色的衣服脖頸處的白茅裝飾圖案,茅尾的部分仿佛一支磔刑槍對準了她的脖子。這種偶然形成的奇特構圖,讓中世紀的審判氣氛愈發濃厚,並向包圍在水鬆和方石之中的沉寂房間的四周彌漫開來。

在法水嘴唇微動想要開口詢問時,可能是打算搶占先機,伸子先開口了:“我來自白!畢竟當我被發現在共鳴鍾室裏昏迷不醒時,手中握有短刀。而且,易介被殺害的時刻和今天克利瓦夫夫人發生狀況的時候,整個黑死館裏隻有我沒有不在場證明。哦不,從一開始,我的角色就被安排在了這樁事件的最後,就算這種無聊的問答持續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伸子停頓了一會兒,用力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接著說:“再加上我有特殊的精神障礙,時常會有歇斯底裏症狀出現。你們聽說了嗎?這也是久我鎮子告知我的,據她所說,犯罪精神病學家克拉夫特·埃賓曾引用尼采的話,強調悖德性人格是天才所具有的。整個中世紀最為重要的人性特征,就是產生幻覺,即深刻的精神幹擾能力。嗬嗬!情況就是這樣的,所謂萬事俱備,整個事件簡單又明了,對於一再堅持自己不是凶手這件事,我已經不厭其煩。”

她嘴裏發出的聲音仿佛不是她自己的,有種自暴自棄的意味,同時又像賭氣的孩子在示威,聽者完全可以真切感受到她在絕望中掙紮的淒愴努力。在說完這一段話之後,她的臉上呈現出困倦之色,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

“你隻要說出在共鳴鍾室裏見到的人是誰就行了。我認為現在還沒有穿上喪服的必要。”法水的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

“雖然你這麽說,可那人到底是誰呢?”伸子重複著這個問題,露出茫然的神情。但是接下來,她的樣子卻像是被某種暗藏的可怕意識猛烈地衝擊了。

一向性急的熊城最先忍不住了,立即提到她在模糊狀態下的親筆簽名(以格登堡事件為先例的潛意識下的簽名),一臉嚴肅地要求伸子做出說明。

“你應該明白,我們想問的就是這點。就算我們希望你不是凶手,但如果最終的結論沒有發生逆轉,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的意思是,重點就是這兩個,其他事情多問無益。對你而言,這可以說是人生中極為關鍵的時刻。請記住我所說的話,這具有重大的警示意義。”

熊城帶著沉重的表情嚴詞提醒之後,檢察官接著補充道:“在我們看來,在那種情況下,就算是說謊成性的人也不能排除在外,因為那是精神健康的人也會出現的突發狀況。那麽,現在請你說出這個X的身份!是降矢木旗太郎嗎?那個人究竟是誰?”

“降矢木?這……”伸子幽幽地說著,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仿佛內心有兩股力量正在激烈地搏鬥和糾纏。

在咽了幾口唾沫以後,仿佛有智慧的靈光一閃而過,伸子用強烈顫抖的聲音說道:“啊,你們找他有什麽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知道琴鍵位置凹陷的天花板上倒掛著冬眠的蝙蝠,還有一兩隻活著的大白蛾。如果你們了解冬眠動物所具有的趨光性,隻要把光線照向那裏,那麽動物們很可能就會醒來,清楚地說出一切。按照這樁事件的公式,指向的人正是算哲先生,對嗎?”

伸子的表現顯示了她毅然的決心,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守住某個秘密。講完上述的話之後,她不知什麽原因全身變得僵硬,似乎在等待某種恐怖的回應。又或者,連她自己也對剛才這番充滿諷刺的話感到不可思議吧。

熊城不禁咬緊了牙根,他惡狠狠地注視著對方。

而法水的眼中卻浮現出奇異的光輝,他把交抱的雙臂放於桌上,提出了一個奇妙的問題:“啊!凶兆的象征……算哲是黑桃國王嗎?”

“不,他是紅心國王。”伸子反射性地做出回答,之後,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紅心代表的是愛與信任……”法水的眼睛在這一瞬間敏銳地動了一下,“對了,你提到的蝙蝠在哪一邊呢?”

“從琴鍵中央的角度看過去,它們恰好處於正上方的位置。”伸子毫不猶豫,用克製的聲音回答道,“在旁邊的是蝙蝠最喜歡的蛾。而且,如果蛾始終保持沉默,我想蝙蝠就算再殘忍,應該也不忍心去傷害它吧?可往往預言與現實總是相反的。”

“你還是改天到了牢房裏,再慢慢做那種童話世界的夢吧!”熊城的話帶著惡意。

法水勸阻似的看了一眼熊城,對伸子說:“沒事,請你繼續。我本來就非常不喜歡雪萊[148] 妻子(瑪麗·戈德溫,雪萊續弦之妻,著有《科學怪人》)的作品,我已經受夠了那種內分泌增多的感覺。不過,那白羽領巾為何會晃動?共鳴鍾室又是怎麽做到把風吹送到你身上的?”

“最終,蛾成為蝙蝠的食物。是克利瓦夫夫人命令我那樣做的,並且讓我獨自一人劃動三十桅杆樓船。”

冰冷的憤怒瞬間掠過伸子的臉,而後立即消失不見。她接著說:

“那時,她要求我反複彈奏共鳴鍾三遍,而平常這是由雷維斯先生彈奏的。在第一次彈奏到達中段部分時,我的手腳都開始無力,視線也變得模糊。根據久我女士的說法,這就是微弱的狂妄症狀,是病理熱情進入了下沉狀態。她說‘那時是最寧靜的瞬間,某種極端的倫理性質如戰馬般猛然躍出,但並不是以道德性質來取代倫理,其中存在的殺人的衝動也無法否認’。你聽到這樣的自白,會覺得像詩一般嗎?”

她輕蔑地瞥了一眼熊城,繼續敘述她當時的記憶:“可能這也是那種現象的體現吧?我當時陷入狂熱,沉醉於自己彈奏的曲調之中,隻感覺寒風不時在我的臉龐掠過,那是一種冰冷刺痛的感覺。也正是在那種刺激的作用下,我才終於完成三次讚美詩的彈奏。當我停下彈奏之後,從樓下禮拜堂持續傳過來的一直刺激著我的鎮魂曲樂聲,從低弦部分消失,漸漸從我的耳朵裏消散……後來又忽然擴散到整個房間……那種反複的具有節奏性、類似節拍器發出的聲音逐漸消除了我的疲勞。我一點一點地舒緩,盡管非常緩慢,我卻開始陷入舒適的睡眠之中。當那首曲子結束,我的手腳能活動時,那種舒適的節奏還是不停地出現在我的耳朵裏。但就在那個時候,有什麽東西突然擊中我右邊的臉頰,一種火辣辣的疼痛感襲來。緊接著,我的身體向右側扭轉著倒下,然後我便完全失去了知覺。就在我倒下的那一瞬間,我在天花板的凹陷處看見了蛾……今天早上我再次去那裏的時候,天花板凹陷處已經看不到蛾了,蝙蝠卻還倒掛在那裏。”

伸子陳述完畢,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交匯在一起,臉上皆浮現出困惑的神情。因為,命令伸子演奏共鳴鍾、造成伸子症狀發作並陷入昏迷的人物,竟然是剛才那出諷刺反轉劇的主角——克利瓦夫夫人。還有一點,假設正如伸子所說,她倒下的方向是右側,那麽旋轉椅產生的疑問就更加無法解釋了。

熊城眯起眼睛,繼續問道:“這麽說來,你從右方遭受攻擊,而該處恰好有一扇樓梯盡頭的房門。不管怎樣,你最好不要再做那些毫無意義的自我犧牲……”

“不對,我才不想糾纏於這種危險的遊戲之中!”伸子的態度很強硬,“我已經無法忍受了,我不想離可怕的怪龍這麽近。可是你們想想,就算我說出該人物的姓名,就目前所知的有限的條件而言,不過是提出那種神秘力量的假設而已,最終你們肯定還是會針對我手裏握著短刀這一點,讓我接受法律的審判。不,連我都快要認為自己就是凶手了。何況今天的事件也是同樣的情況,在那位紅發的母猴子被狩獵的場景中,隻有我一人沒有不在場證明。”

“你剛剛說了紅發的母猴子,這是什麽意思?”檢察官審慎地看著伸子發問。同時,他的內心認定眼前這個女孩,絕對是一個與她的年齡不相符的可怕對手。

“這又是一個嚴肅的問題。”伸子扭曲著嘴角做出回答。她的姿態給人故弄玄虛的感覺,額頭滲出汗珠。仿佛可以看到她內心複雜的矛盾衝突,也可以感受到她急切地想掙脫眼下的絕望。

伸子的眼皮沉重地下垂,表達出她拚盡全力後的疲憊,但她又大膽地說道:“克利瓦夫夫人就算被殺害,也不會有誰感到悲傷。讓人更高興的事絕對是她被殺死,而不是她還活著……我認為,很多人都是這麽想的。”

“那麽,有這種想法的人都有誰?請你說出來吧。”熊城雖然認為這個女孩一直抱有玩弄他人的態度,讓他不得不時刻保持著戒心,還是忍不住被她所說的話吸引。

“如果有人對克利瓦夫夫人被殺害這種事情特別在意的話……”

“比如,我自己。”伸子的臉上毫無懼色。

“因為我偶然製造了希望她死亡的原因。我曾以算哲先生秘書的身份公開了他的遺稿,其中有一部分是關於赫梅利尼茨基大迫害的詳細文字記錄,可是……”

伸子此時仿佛突然受到什麽衝擊似的閉口不語,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似乎都在與內心的煩悶激烈鬥爭,然後終於又開口了:“我沒法說出記錄的內容,但自那之後,我一直為此苦不堪言。當然,克利瓦夫夫人立刻撕毀那份記錄,並且從此以後她就把我視作仇人。今天的情況就是如此,她找我過來就是為了打開窗戶,而且上上下下反複多次,才終於調整到她滿意的位置。”

三人之中當然隻有法水知道其中的內容——十七世紀,高加索頻繁發生迫害猶太人的事件,而赫梅利尼茨基大迫害就是其中最為嚴重的一次。產生的結果便是,哥薩克族人和猶太人之間的異族通婚。雖然克利瓦夫夫人的猶太人身份已經被法水揭穿,那份被撕毀的記錄的內容還是對法水產生了**。

就在這時,一位便衣刑警進入房間報告,押鍾醫學博士——津多子的丈夫已經到達宅邸。

押鍾博士因公在福岡市出差,此次因為遺囑的事突然傳喚他回來,所以隻能暫時中斷對伸子的訊問。法水想先把丹尼伯格夫人的事件放置在一旁,快速掌握伸子今天的行動軌跡。

“以後再向你請教這些過往的問題。我想知道的是,為何你在今天的事件中沒有不在場證明?”

“那是因為連續兩次的不幸都讓我遇到了。”伸子發著牢騷,表情有些憂傷,“當時我正好在樹皮亭(位於主建築物左側)的位置,被南五味子的籬牆圍住,從外麵根本看不到。而且吊著克利瓦夫夫人的武器室的窗戶附近,也被南五味子的籬牆遮擋住所有視線。所以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如馬戲團表演般的事情。”

“那麽,你應該能聽見她的慘叫聲吧?”

“那是自然,”伸子幾乎如條件反射般立刻回答,但她的表情緊接著發生混亂,聲音也變得顫抖,“可是,我當時無法離開樹皮亭。”

“那是什麽原因?這樣隻會加深你的嫌疑。”熊城嚴厲地追問。

伸子雙手抱在胸前,嘴唇不自覺地抽搐,某種激烈的情感被她壓製住,嘴裏說出的話異常冰冷:“原因,我也無法講明……再問多少次,我的回答也是一樣的。重要的是,在我聽到克利瓦夫夫人的慘叫聲之前,我看見了奇妙的東西在那扇窗戶附近出現,就像是無色透明的物體在發光,形狀和輪廓卻模糊不清,怎麽說呢,就像是氣體。那東西出現在窗戶上方的空中,然後飄浮著斜斜地進入窗戶,隨後我就聽到了克利瓦夫夫人的慘叫聲。”

伸子的臉上又浮現出驚恐的神色,又好似在窺探法水的反應,繼續說:“一開始因為雷維斯先生在那附近,所以我認為是驚駭噴泉的飛沫。後來仔細一想,當時的空氣中連一絲風都沒有,怎麽會是飛沫在飄動呢。”

“嗯,難道又出現了怪物嗎?”檢察官蹙著眉喃喃自語,他的內心深處一定還會補上一句——不然就是你在說謊。

熊城站起身,似乎下定決心似的對伸子冷冷地說道:“你這些天來想必深受失眠的困擾,從今天起,我想你可以好好睡覺了!監獄對於刑事被告人來說就是天堂。你的手腕會被捆綁,全身會產生愉快的貧血體驗,神誌逐漸模糊,然後進入睡眠狀態。”

霎時間,伸子的眼簾低垂,雙手捂住臉龐,趴在桌上。

熊城正要拿起電話呼叫警車時,法水不知是怎麽回事,竟然伸手拽住電話線,一把扯掉連接的插頭,把它遞到伸子手上。另外三人都愣住了,啞然無語。法水看著他們,開始講述自己的想法。

啊!事態又再次出現逆轉!

“我想,那種對她而言充滿著不幸和怪異的東西,卻使我湧起寫詩的靈感。如果現在是春天,那一帶應該是花粉和花香的海洋吧?然而,哪怕是草木蕭瑟的寒冬,那座噴泉與樹皮亭所形成的天然舞台,也會使她的不在場證明成立。她與克利瓦夫夫人,兩人都是被候鳥……彩虹所救。”

“啊?你說的彩虹是……你到底想說什麽?”伸子的身體突然像彈簧般彈起,她淚眼蒙矓地望著法水。

另一邊,彩虹卻又將檢察官與熊城兩人逼至絕望的深淵。那一瞬間絕對會讓他們感受到徹底的無能為力吧。更何況,在法水所描繪的色彩強烈的華麗畫麵中,還呈現出一種強大的迷惑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法水沉靜地開口:“彩虹……那的確是類似皮鞭的彩虹。但是當她特別在意凶手,同時又戴上久我鎮子的玄學麵具時,雙眼就會被蒙蔽而無法看到彩虹。我真切地同情她飽受苦難的立場。”

“這樣一來,借用久我鎮子的說法,就是動機發生了轉變吧?可是,那些外在的遮蓋已經全部除掉了。什麽偽惡、玄學……這一類的惡,帶給我過於沉重的裝飾。”

從事件開始以來積鬱在她心頭的種種情緒,在那一刻超越她的控製,全部釋放出來。她的身子變得像小鹿一般輕盈,她把雙臂水平抬起,左右拳頭分別緊貼著耳根,她一邊搖晃著,一邊用喜悅又恍惚的視線在空中寫出某些文字。這種突如其來的喜悅把伸子變得完全瘋狂了。

“啊,真刺眼啊……盡管我始終堅信,某一天必將會出現這道光明,隻是那黑暗……”伸子狂亂地搖著頭,仿佛想竭力甩掉黑暗似的閉上雙眼,“現在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不論跳舞還是倒立……”

她站起來,踏著瑪祖卡舞曲的四分之三拍,開始像陀螺般旋轉。不一會兒,她用雙手使勁撐住桌緣,把下垂的頭發用力向後方甩,說道:“但是,請你們不要再繼續追問共鳴鍾室的真相和我無法逃離樹皮亭這兩件事。這座宅邸的牆壁之中暗藏著不可思議的耳朵,除非你們能把牆壁毀掉,不然我獲得你們的同情也無濟於事。好了,請開始問下一個問題吧。”

“不,今天的詢問到此結束。雖然我還有事想請教,作為丹尼伯格夫人事件的參考……”法水說著,把處於狂喜亢奮狀態而不願離開的伸子請出了房間。

伸子離開後,房間內留下了漫長的沉默和尖銳的黑影,恰似一陣猛烈的台風過境,無法言喻的悲痛氣息快要溢出房間。因為以伸子的精神解放為轉機,他們在人類世界的希望已經斷絕。黑死館底下深藏的可怕洪流,哪怕是每一個細小的犯罪特征,都被傾注了陰影密布的巨大魔力,決定了整個事件的發展動向。

熊城滿臉怒氣,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突然撿起法水拔下的電話線插頭,大力丟到地板上,然後站起身不停地在室內來回踱步。

法水視而不見,淡淡地說道:“熊城,這麽看來,這出戲的第二幕也終於結束了。果然,這一幕名副其實如迷宮一樣錯亂糾結。下一幕開始時,登場的應該是雷維斯。然後事件的形勢會急轉直下,很快宣告完結。”

“終於?你不覺得可笑嗎!我現在精疲力竭,連遞交辭呈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出劇應該是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了吧?第二幕之前都是人間世界的場景,從第三幕開始則轉變為妖神的世界。”

熊城意誌消沉,繼續嘟囔著:“接下來的工作無非就是閱讀你一直珍藏的十六世紀前期的荒誕典籍,然後就是書寫我們的墓誌銘。”

“是,確實和十六世紀前期的典籍有關,同時也還有相似的抽象的觀點。”

檢察官的態度也有些沉重,他冷冷地望著法水追問:“法水,彩虹下走過載著枯草的馬車,接著,少女穿著木鞋跳舞……這樣一來,事件中的人類呢?一個人都沒有嗎?我確實無法理解這樣的牧歌景象想要表達什麽。再說,所謂的彩虹究竟比喻什麽呢?”

“開什麽玩笑!這既不是典故,也不是詩歌,更不是什麽模擬或對照的手法,而是出現在凶手與克利瓦夫夫人之間的真實彩虹。”

法水的眼眸充滿著熾熱的情感,他眼中的夢想仍未消失。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而且,出人意料的是,門外出現的是久我鎮子那消瘦的麵容。一瞬間,一股令人窒息的刺骨寒氣隨之而來。這位富有學識、個性強烈又具有中性特質的神秘論者,或許會讓原本難以尋找人類凶手的異樣事件難度更大,前途更加灰暗。

鎮子在行過簡單的注目禮後,以和平常同樣冷淡的語氣開口了,內容卻意外地令人興奮:“法水先生,事實在我看來正好相反,所以我不相信那些和候鳥有關的言論。”

“候鳥?”法水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閃現奇異的神采,他立刻反問。剛才自己所說的以彩虹為表象的話,不知是不是巧合,鎮子竟然也說出了相同的內容。

“沒錯!就是那三隻還活著的候鳥。”鎮子的聲音裏帶著憤怒,正麵注視著法水,“在此我想強調一點,不管那些人為了保全自身會采取怎樣的自衛措施,津多子夫人都絕對不是凶手。今天早上她終於可以起床了,但仍未達到可以接受訊問的程度。我想,水合氯醛過量導致的症狀和後果,你應該都知道。所以,今天之內她想要從貧血狀態和視神經的疲勞中完全恢複,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我覺得她似乎跟瑪莉一世[149] 有著一樣的命運……我的意思是,最可怕的就是你的偏見。”

“瑪麗一世?”法水的興趣似乎被激發,他的上半身朝前探出,“這麽說來,你認為她是善良過度的好人?還是你覺得那三個人像玩弄權謀的伊麗莎白女王?”

“那兩種意義完全不同。”鎮子冷冷地回答,“你可能知道,津多子夫人的丈夫押鍾博士自己經營了一所慈善醫院,為此幾乎傾家**產。即便如此,為了維持醫院的運營,無論如何,獨眼的津多子夫人都必須竭盡全力讓自己再次沐浴在榮光之中。她所受到的喝彩也會使原本對醫藥不抱希望的幾萬人受益。事實也是如此,正所謂‘溫和待人者得到福澤,擋住門口者會妨害他人’。法水先生,你應該清楚所羅門王這句話的意思吧?這裏所指的那扇門,就是這樁事件中有淒冷亮光透過、帶鎖孔的那扇門。黑死館永生秘密的鑰匙就藏在那裏。”

“你能說得更具體些嗎?”

“那麽,你聽說過修爾茲(佛利克·修爾茲,十九世紀德國心理學家)的精神萌芽論[150] 嗎?我自己因為沒有掌握確實的論據,所以沒有確信它。”鎮子再次大笑出聲,她又把這樁事件攪得天昏地暗。

“什麽!精神萌芽論?”法水突然一臉驚駭,他結結巴巴地大聲叫道,“那麽,論據在哪裏?對於這樁事件,你為何會有這種存在永恒生命的看法?難道你是想說,算哲博士至今仍令人難以置信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或者是克勞特·戴克斯比……”

精神萌芽——鎮子首先說出了這個可怕的名詞,緊接著法水將它解釋為存在永恒生命。當然,可以確定的是,與這兩點相關的東西,已經在這樁事件的底層暗自生長、悄無聲息地擴散,逐漸將其領域擴大。另外,由於時機的關係,在檢察官和熊城看來,恐怖的幻想在眼前轉為現實,不禁有種心髒仿佛被掐住的感覺。而另一方麵,鎮子因為從法水口中聽到了戴克斯比的名字,就像是麵對一道難解的謎題般,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這恰好證明了這句話準確擊中了她的內心。一般情況下,依附性強的人在麵對一個疑問時,幾乎會陷入恍惚的無意識狀態,還會做出異常的偶發性動作。鎮子也是這樣。她把戒指從左手中指取下來,在手指周圍不停地轉動,反複戴上又取下,做著神經質的動作。

這時,法水眼睛放光,趁著安靜的空隙站起身,雙手在背後交握,開始在室內踱步。一會兒,他走到了鎮子身後,突然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就算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黑桃國王怎麽可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如果你指的是算哲先生,他理應是紅心國王。”鎮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同時又出現莫名的衝動,她迅速將戒指套到小指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不過,我所說的精神萌芽隻是一種比喻,請不要從圖像的特點進行思考。或許,它的意義同埃克哈特[151] 所說的靈性更為接近。從父到子,人類的種子必然會經曆生死之境,在黑暗的荒野中遭受風吹雨打。說得更具體一些,那就是‘我們找不到惡魔的原因,就在於它的形貌存在於我們的肖像之中’。然而,這樁事件最難解的深奧之處,就在於它超越了本質,外形和內容都處於空白的哲學路徑中。法水先生,那根本就是一種殘酷的刑罰,其殘酷程度足以撼動地獄的圓柱。”

“我理解,在那條哲學路徑的盡頭,我已經發現了一個疑問。”法水的眉毛高高上挑,昂首反擊,“久我女士,即便是《聖斯特凡諾條約》[152] ,也隻在末尾部分對猶太人的待遇,態度稍稍有所緩和,可是,在迫害最為嚴重的高加索地區,為何卻容許猶太人擁有村區一半以上的土地?所以,問題的實質在於那未知的負數。可是,該區地主的女兒,也就是這次事件中的猶太人,卻並非凶手。”

此時,鎮子近乎崩潰,她全身劇烈地顫抖著,時斷時續地費力呼吸,發出低微的叫聲:“可怕,你這個人真是可怕……”

接下來,這位古怪的老婦人好像終於忍無可忍,想要表明凶手的範圍:“這樁事件可以宣告結束了。我所指的就是那個負數的圓。動機被完整包括在內的五芒星圓,是不可能讓梅菲斯特有空隙潛入的。所以,如果你理解剛剛所提到的荒野的真正含義,我也就沒有再說什麽的必要了。”

說完,她立刻站了起來。法水有些慌亂,趕緊對她提問:“可是,久我女士,所謂的荒野指的是德國神學的光芒吧?可是,命運論卻是陶勒[153] 與蘇瑟[154] 曾經沉淪其中的虛偽輝煌。在你所說的精神萌芽論中,我發現了驚人的臨床特征的描述,那是無論誰聽到之後都會為之瘋狂的特異之物。你為什麽會想到算哲博士的心髒呢?那位魔靈竟然是紅心國王。哈哈!久我女士,盡管我不是拉瓦特爾[155] ,但也知道通過外貌窺測人心的方法。”

算哲的心髒!不僅是鎮子,熊城與檢察官幾乎也在同一時間變得如化石般僵硬。鎮子的內心支柱很可能從根基上發生動搖,這也許是這樁事件引發的最劇烈的戰栗吧。

不過鎮子展現的嘲弄神色卻顯然是刻意為之,說道:“這麽說,你跟那位瑞士牧師的想法一樣,想對人類與動物的麵孔進行比較?”

法水緩緩點燃一根香煙,詳細描述他微妙的神經反應。原本如百花盛放的無數分散的不合理現象逐漸集合,最後集中在一點上。

“那可能隻是我神經應激反應的產物。但不管怎麽說,你把算哲博士稱為紅心國王,當然會讓我產生某種異樣的感覺。原因在於我剛好從伸子口中聽過完全一樣的話。或許,這種巧合可以稱為這樁事件最終的王牌吧。我們一直追查的經過傳統推理方式找出的怪物,也許會被它徹底推翻。尤其是你,通過這場啞劇的渲染心理,可以更深入地把握你的心像。

“如果運用維也納新心理學派的理論來解釋,這就是所謂的征候發作,在持續無目的、無意識地運動時,意識最底層的東西很容易出現。也就是說,平時不希望表現出來、想深埋在內心的東西,會以某種形態表現出來;或者在受到某種暗示性刺激時,隨之發生的聯想性反應往往會通過語言體現出來。

“我所說的暗示性刺激,指的是我把算哲稱作‘黑桃國王’。不過,我在之前提到戴克斯比的時候,就已經對不知道戴克斯比真麵目的你產生影響了。你在無意識中表現出的征候,把戒指取下又戴上,不停地轉動,給我留下一個引導心靈的巧妙停頓。

“這種停頓在戲劇中是必要的,運用在問訊上也很有必要。久我女士,雖然凶手是一位劇作家,卻沒有在劇本中寫出任何一種注釋。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進行調查的人員就必須配合,進行完美的演出。還請原諒我的多嘴,我必須要向你致歉,在未經你允許的情況下,就擅自窺探你的內心深處。”

法水接著又點燃另一根煙,反複烘托他那誇張的表演,繼續講述:“隻是這種停頓相當不明朗,各種各樣的心理現象積聚成十字形,簡直如層積雲般在意識層麵蠢蠢欲動。這種脆弱的狀態似乎隻要稍微加上某種刺激,就會立刻全部消失。所以我才會說出‘黑桃國王’這幾個字。假設全部精神可以視作一個有機體,該處必然會出現物理性的反應。因此我十分期待,你對這個暗示性非常強的詞語會有何種反應,果然,你將它改為‘紅心國王’。就是這個‘紅心國王’讓我得到狂亂的特別啟示。可是,接下來你又產生了第二個衝動行為,失控地把戒指戴在小指上。我怎麽會忽視你臉上的恐懼呢?”

法水停頓了一下,臉上帶著微顫,接著說:“不,其實有更沉重的恐懼朝我襲來。撲克牌麵上的人像都是上下身體靠左斜向相對,也就是說,各自的心髒這個重要部位,都被對方鮮豔寬大的袍子所遮住,而畫麵中心髒都被圖案所替代,置於右側上部。可能是我思慮過多吧,但是,這樣一來,其中燦爛又淒慘的光輝可能會被忽略。啊!心髒在右側。但是如果把你說的‘紅心國王’解釋成你所說的心髒,那麽算哲博士就應該具有心髒在右側的特異體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所有分離四散甚至極端不合理的問題,都可能獲得轉機,一並得到解決。”

這種推斷聽起來十分驚人,在掌握押鍾津多子的行蹤之後,成為整個事件中第二幕重頭戲。受到那超乎尋常的邏輯的震撼,檢察官與熊城的表情都很木然,兩人一言不發。不過,其中仍有一個疑點存在,隻是法水的接連舉證,仿佛向其中灌入一股陰森之氣。

“如果那就是事實,我們都將無法保持冷靜。因為,當時算哲博士左胸的左心室被刺穿——幾乎在邊緣一帶,但由於現場證據充分,於是斷定為自殺,並沒有提出解剖屍體的要求。這樣一來,第一個疑問就產生了,即貫穿左邊肺葉下方的傷真的會令其當場死亡嗎?在我的記憶中,即便在外科手術相對落後的南非戰爭時期,如果傷者就醫及時,幾乎都可以痊愈。對了,說到那場布爾戰爭……”

法水用力咬住香煙,故意壓低聲音,臉上浮現出恐怖的神色,接著說:“有一冊名為《南非外科集錄》的報告集,其中記錄了一個跟算哲先生的狀況幾乎一樣的神奇事例。在一次格鬥中,龍騎兵班長右胸上方被西洋劍刺中後,很快被安葬,六十個小時後他卻在棺材裏複活。該書的編者,也就是著名的外科醫師梅金斯,提出這樣的見解:‘最有可能的死因是大靜脈被西洋劍所壓迫,導致血管變窄,因此流入心髒的血液急劇減少,於是出現死亡的特征。’但是,當屍體的位置發生改變時,瘀血腫脹的血管之中,血液受到力的作用會再次流動,因此才造成了複活現象的出現,這可能是受到某種物理性的影響。也就是說,這種物理性的影響,產生了某種類似按摩的作用,導致屍體的心髒複活。因為心髒原本就是具有物理性的器官,而且正如布朗·塞加爾教授所說,人即使在死亡之後,其心髒還持續著細微跳動[156] ,並且是外部聽診或觸診都無法聽見的。久我女士,這樣說來,我心中的疑惑又該如何解釋呢?”

法水通過算哲的心髒異位這件事,提出一個更加強烈的疑惑,比死者複活更具有科學的論據。這時,內心一直在苦苦掙紮的鎮子,臉上突然掠過一種慷慨獻身的神情,仿佛一切恐懼與不安都已被她全力推開,她終於要誠實地麵對這樁事件的真相了。

“我會說出一切的。算哲先生的心髒的確在右邊,所以對於他企圖自殺卻沒有刺入右邊胸口的行為,我一直持懷疑的態度。於是我試著在屍體的皮下組織注射了氨液,結果屍體很明顯地呈現出生命體所特有的紅色。然而更為恐怖的是,我發現那條線在第二日清晨被人割斷。可是我沒有勇氣去往算哲先生的墓室。”

“那條線是怎麽回事?”檢察官馬上厲聲反問道。

“是這麽回事,”鎮子立刻回答,“算哲先生其實相當害怕被早期埋葬[157] ,所以在建造這座宅邸時,就已規劃建造了規模不小的地下墓室,並隱秘設計了跟柯尼加·卡爾尼茲基(俄羅斯皇帝亞曆山大三世的侍從)式相似的防止早期埋葬的裝置。在算哲先生葬禮的當晚,我一整夜都沒合眼,一直靜靜等待電鈴響起。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什麽聲音也沒有。我等到差不多淩晨的時候,雨停了,天色也亮起來,我不放心,決定前往後院的墓室一探究竟。電鈴的開關就隱藏在四周環繞的七葉樹叢中,但我發現一隻山雀的雛鳥被夾在開關之間,連接把手的線也被割斷了。那條線連接至地底下的棺材裏,而且不論是棺材還是地麵上的靈柩台蓋,都是可以輕易從內部打開的。”

“據我所知,應該還有押鍾博士,就我們兩人知道。所以,我覺得伸子所說的紅心國王之類的話,最大的可能就是偶然的巧合而已。”

說完這些之後,鎮子露出害怕的表情,似乎擔心自己會遭到算哲的報複,於是要求熊城派人保護自己,與剛剛進來時的態度大相徑庭。然後她走出了房間。

下著大雨的晚上……墓室周圍如果發生了什麽,一切痕跡都應該會被抹掉吧?如果算哲真的還活著,那麽讓所有事件撲朔迷離的失常現象,就可以完全回歸到眼下的真實世界。

熊城激動地叫起來:“不管怎樣,我們把能做的事情全都試一遍。法水,不管有沒有搜索令,我們先去看看算哲的墓室吧。”

“不,我認為還是別過早質疑調查的正統性。”法水的神情有些黯然,“你們想,據鎮子所說知道這些內情的人隻有她自己和押鍾博士,那麽,理應對此一無所知的雷維斯,為何會做出向算哲以外的人展現彩虹這種行為?而且效果如此完美。”

“彩虹?”檢察官憤恨地低喃著,“法水,我覺得發現算哲心髒異位的你,簡直就是亞當斯或勒威耶[158] 。不是嗎?在這樁事件中,算哲就相當於海王星,就因為他這顆星星從天空拋下各種各樣的不合理,才逐漸被人發現。”

“別開玩笑了!那道彩虹的出現有什麽必然性嗎?如果不是偶然……隻能是雷維斯華麗的夢想了。換句話說,那男人在展示自己清高的古典語言學精神。”

法水又習慣性地賣弄起他那奇異的語言:“支倉,驚駭噴泉周圍踏腳石上的腳印是雷維斯留下的,我有必要對這一點做出韻文般的解釋。在四塊踏腳石中,他最初踩上的是靠近主建築物的那一塊,其次是對麵的那一塊,接下來才是左右兩塊。但是,我們忽略了這個循環中最有深度的一步,即第五次的踩踏——它與最開始一樣,踩在了靠近主建築物的那塊踏腳石上。也就是說,雷維斯在繞了一圈後再次回到原點,再一次踩在最先踩過的踏腳石上。”

“從結果來看,那又產生了什麽現象呢?”

“讓我們承認伸子的不在場證明。從現象的角度來說,就是讓噴在半空的飛沫產生對流運動。如果按照從一到四的順序,最後噴出來的飛沫,就是右側那道飛沫的位置最高,接下來的高度則呈問號狀依次降低。這時第五次的飛沫噴出,在氣流的影響下,已經開始下降的四道飛沫再次以原來的形狀上升,這樣就當然會與最後的那道飛沫產生對流現象,那麽就會讓第五次的飛沫在絲毫無風的空氣中發生擴散。也就是說,是一到四飛沫的聯合作用,才將最後上升的朦朧氣流送到了空中某個位置。說得更詳細一些,是為了達到某個既定的方向而必須這麽做。”

“但是,支倉,所謂的某個位置,卻不是窗戶打開之處。當時窗欄保持水平,百葉窗是半開的狀態,那麽,噴泉的朦朧氣流是通過窗欄之間的縫隙進入房間內部的。”

法水嚴肅地指出了彩虹事件唯一的受害者:“那才是出現如此色彩強烈的彩虹的緣由。彩虹的產生不是因為半空中的朦朧氣流,而是因為留在窗欄上的水滴。也就是說,彩虹的問題在於七種顏色構成的背景,然而,更重要的條件卻是看見彩虹的角度。換句話說,火箭弩掉落的地點—— 也就是當時凶手所在之處。而且,那位獨眼的大明星……”

“押鍾津多子?”熊城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呼。

“是的,所謂彩虹兩端有黃金,可能也隻有她能看到那樣的彩虹吧。熊城,通常情況下,在我們視覺半徑大約四十二度的位置,會先出現彩虹的紅色部分,而這個位置正好跟火箭弩掉落的地方一致。還有,這種紅色如果跟克利瓦夫夫人的紅色頭發互相映襯,可以想象它帶來的強烈眩光足以使人眼花。近距離見到的彩虹會一分為二,並且顏色也相對淺淡蒼白。”法水暫時停止說話,臉上隨即浮現出自得的微笑,“熊城,隻有一個人絕不會這樣,那就是押鍾津多子。因為以她的獨眼隻能看見一道彩虹,而且明暗對比強烈,色彩極度鮮明,如果旁邊存在同色的物體,她是完全無法辨別出來的。啊!那隻候鳥——化成了雷維斯的情書,從窗戶飛進來,不經意地把克利瓦夫夫人的頸項包圍起來,造成射偏目標的缺陷。這種偏差肯定隻會對津多子產生影響。”

“原來如此。不過,你剛才說彩虹……是雷維斯的情書?”檢察官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連忙追問。

法水繼續用慨歎的口吻展開他獨有的心理分析:“支倉,你隻看到了這樁事件黑暗的一麵,別忘了在克利瓦夫夫人被懸吊於半空之前,伸子曾出現在窗邊。所以當雷維斯見到伸子在窗邊的身影時,以為她在武器室裏,於是才會在噴泉旁詠唱他鍾情的薔薇。對了,你聽過《所羅門王之歌》的最後一句嗎?‘我所鍾愛的人呀!請趕快過來,如經過香草山的羚羊或小鹿。’那是一封對神靈憧憬和戀慕的世界上最偉大的情書,其中更是把心愛之人的心比喻為彩虹。根據波德萊爾的理論,彩虹的七種色彩具有熱情、狂熱之美。如果按照查爾德的歌詠,天主教主義肅穆的靈魂會從中生出渴望,而近代的心理學家們又把其拋物線的軌跡,比作雪橇滑行時的心理過程,認為彩虹其實是戀愛心理的表征。支倉,那七種色彩既是畫家手中的調色盤,也是鋼琴家手指下的琴鍵,而彩虹本身所具有的拋物線軌跡既是色彩法,又是旋律法、對位法。因為彩虹在移動中,每次以兩度的視覺半徑的差異進入視野範圍,逐漸進行色彩變化。也就是說,雷維斯把押韻的情書比作彩虹,送給伸子。”

到目前為止,這樁已經令人數次絕望的事件,在此番短時間的訊問中發生了新的起伏。接著,到了下午五點三十分,終於展開寄托了解釋所有現象的全部希望的“在大樓梯後麵”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