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黎明,軍號聲衝破山野的寂靜,駐守在礦山的部隊集合出操。唐黎峴應焦昆的邀請,翻身起來去看部隊。

北風凜冽,天空飄著清雪,寒氣逼人。練兵場上,部隊正在跑步,齊刷刷的步伐聲響成一片,口號聲震**著山野。焦昆軍容整齊,邁著矯健的步伐跑在隊伍的前邊。

唐黎峴興奮地望著雄赳赳的隊伍。正因為礦裏有這一支英武的隊伍,匪徒們才不敢來騷擾,敵特也才不敢猖狂活動,工人們才能安心搞建設。他對這個連隊很重視,無論礦裏如何缺乏幹部,連裏的幹部都暫時不動。兩個月來還擴大了一個排,現在的連隊已是有一百八十多人的加強連,經過政治和軍事訓練,戰鬥力有了很大提高。他走了過去,值星排長喊了一聲“立正”,戰士們立刻都原地肅立不動了。

唐黎峴向戰士們說:“同誌們,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戰士們齊聲喊道。

唐黎峴熱情洋溢地說:“同誌們,自從部隊解放了礦山,你們為保衛礦山,建立政權,防範土匪襲擊,肅清敵特活動,做岀了很大貢獻。我代表全礦職工向你們表示感謝!”

值星排長激動地領戰士們喊:“感謝首長的關懷和鼓勵!”

唐黎峴繼續說:“現在金大馬棒匪徒活動還很猖獗,暗藏的敵特也在伺機破壞,希望同誌們提高警惕,一時一刻也不能鬆懈鬥誌,要加強政治學習,苦練殺敵本領,堅決鎮壓一切階級敵人,更好地保衛無產階級政權,保衛礦山建設。”

唐黎峴講完話,焦昆讓夏連長下達練兵科目。各排立刻分別把戰士們帶開,練起刺殺本領。戰士們受到礦首長的鼓勵,個個精神抖擻,英姿勃勃,練得分外有勁,但見刀光閃閃,動作勇猛整齊。

焦昆和唐黎峴看了一陣,滿意地離開了隊伍。這些日子盡管很忙,焦昆對連隊還是抓得很緊,每天早晨都要和連隊一起出操,經常向連排布置工作。他跟唐黎峴邊走邊說:“據嶽營長派人來說,金大馬棒匪徒非常狡猾,剿匪部隊進山後,還一直沒有追蹤上他們。”

唐黎峴說:“金大馬棒匪徒許多人是礦山的把頭和附近農村的地主,地形熟,耳目又多,會周旋一陣。我們要提高警惕,還要經常跟嶽營長他們取得密切聯係。”

焦昆點點頭,抬頭望望東北方的群山。

唐黎峴說:“修複計劃還要在幹部會上討論一次。你和張學政再找蘇福順、林大柱等人研究一下,該修改的修改,該補充的補充,盡量想得周到一些。”

早飯後,唐黎峴來到辦公室,通訊員送來了昨天的報紙。他一看,報紙頭條顯著地登著新華社評論《中國軍事形勢的重大變化》。評論根據遼沈戰役以後敵我力量變化的新形勢,對人民解放戰爭勝利的時間重新作了估計。評論說:“這樣,就使我們原來預計的戰爭進程大為縮短。原來預計,從一九四六年七月起,大約需要五年左右時間,便可能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反動政府;現在看來,隻需從現時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就可能將國民黨反動政府從根本上打倒了。”他看出這篇評論是黨中央說的話,心裏感到無比興奮。這時邵仁展進來了,他忙把報紙遞給他說:“老邵,你看看這篇評論。”

邵仁展看了一遍,高興地說:“想不到這樣快呀!”

邵仁展昨天自嚴浩等人走後,晚上考慮了半宿,決定找唐黎峴談一次,要說服唐黎峴改變提前開工修複的主張。這時他開言了:“老唐,我再三考慮,還得找你談談。”

“好啊!”唐黎峴瞅著他說。昨天晚上他已聽薛輝說過送材料時看見嚴浩、馮文化和魏富海都在邵仁展家裏,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邵仁展這樣堅持自己的意見不是孤立的,有那麽一夥人在給他吹冷風,他正準備找邵仁展談談,這一來正好。他看邵仁展在思索,便說:“老邵,咱們是需要好好談談,你說吧。”

邵仁展說:“我的意見在那天討論修複計劃會上已經談過,我認為那些意見是對的,希望你認真考慮。”他又擺了一些材料和設備的問題,然後說:“老實說,再準備幾個月時間也不會嫌多。工程一上馬,立刻會有許多火燒眉毛的事需要解決,一個環節解決不了就要窩工。沒有充分準備,一旦材料和設備解決不了,使工程停頓,那就被動啦!”

唐黎峴聽他沒談出什麽新東西,就說:“為啥隻想到被動的一麵,不往主動上想呢?”

邵仁展說:“在被動情況下讓工程上馬,主動不了。”

“我看最主要的還是思想問題吧?”唐黎峴單刀直入地說。

“我們談建設的實際問題,不要往思想上硬拉!”邵仁展顯得有些不耐煩。

唐黎峴嚴肅地說:“要談思想。離開思想觀點就談不清,嚴浩也天天講建設實際問題,在他看來沒有外國投資,礦山就修複不了,難道這不是思想問題嗎?”

邵仁展語塞了。

唐黎峴繼續說:“嚴浩是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用腐朽的資產階級觀點看待一切,到處吹冷風,這不利於礦山的修複,是有害的。”

邵仁展聽出了唐黎峴的弦外之音,有些惱火地提高聲音說:“嚴浩的腐朽思想要不得,但急躁冒進情緒對修複工程同樣有害。為了對黨負責,對礦山修複工程負責,我堅決反對盲目冒進。”

“這個計劃,”唐黎峴還是耐心地說,“是焦昆和張學政進行了細致勘察,進行了調査研究,和工人們一起搞的,不能說是盲目,它考慮了革命的需要,也考慮到實際可能,也談不上冒進!”

“我們是唯物主義者,建設礦山不顧材料和設備的情況,那就是空談。”邵仁展還是不服氣,擺出了針鋒相對的架勢。

唐黎峴神情嚴峻地說:“同誌,你要知道,隻看到物資,不考慮革命的需要,看不到人的積極性,是機械唯物論!”

兩人各不相讓,爭論得很激烈。薛輝探頭往裏邊瞅瞅,見兩個人的神色都很嚴肅,趕緊縮回去。

沉默了一陣,唐黎峴說:“老邵,昨天蘇福順、林大柱和古尚清等老工人說的話,你為啥不認真考慮考慮?”

邵仁展說:“老工人希望早日開工是可以理解的,我也希望早日聽到開礦的炮聲,可是沒有條件隻是妄想。”

唐黎峴說:“我們開礦山究竟依靠誰,是依靠廣大工人階級呢?還是隻依靠幾個專家?看來在這個根本問題上你還有些糊塗。”

“你認為工程技術人員不重要?”邵仁展揚起眉毛問。

“工程技術人員很重要,我非常希望有更多的技術人員。”唐黎峴說,“不過,技術人員隻有像張學政那樣和工人群眾相結合,才能發揮作用。像嚴浩那樣脫離群眾,脫離實際,抱著資產階級觀點不放,隻會起到阻撓作用。我們就要跟這種資產階級思想做鬥爭,要改造他的思想,絕不能受他們的思想影響。”

邵仁展感到好像在胸口上挨了一拳,心裏很不痛快。

唐黎峴繼續說:“蘇福順、林大柱和古尚清等老工人,從孤鷹嶺礦開工那天就在這裏,最了解礦山的實際情況,他們熱愛黨,革命精神很強,可是你對他們的意見聽不進去。我看,你需要從思想深處檢查一下,這是為什麽?”

邵仁展皺緊眉頭,沒有吱聲。

唐黎峴指指報紙說:“這篇評論你也看過了,老邵,革命形勢發展很快,我們要考慮革命形勢,要考慮革命的需要。煉鐵廠的高爐一旦修複,我們拿不出礦石,那才是真的被動呢。礦山解放後我們已準備了兩個來月,現在已經有了一支建設隊伍,材料和器材也籌備了一些,再積極準備幾十天,是可以開工的,以後我們可以邊施工邊備料。困難肯定會有,而且還不會少,這就需要以我們的革命精神,以我們堅強的革命意誌去一個一個地戰勝它們。我們黨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為奪取政權艱苦奮鬥了幾十年,取得了今天這樣偉大的勝利,在工業建設的戰線上,也同樣需要我們艱苦奮鬥。我們共產黨人就是有百折不撓的革命意誌,要頂著困難上,絕不能在困難麵前畏縮不前!”

對唐黎峴這一席話,邵仁展雖然覺得無法反駁,但仍不願放棄自己的意見,他覺得現在還無法說服唐黎峴,便站起來說:“我相信我的主張是對的,我還要堅持下去。到底誰對誰錯,將來事實會說話的。”說完就邁步走了。

唐黎峴望著邵仁展的背影,意識到這場鬥爭不簡單。薛輝由門口探進頭來,見隻有唐黎峴一人在裏麵,便說:“好消息!俞區長方才打電話說,剿匪部隊今天拂曉在泉眼溝消滅了一股匪徒,斃傷五十餘名,俘虜三百多名,繳獲了不少武器。”

唐黎峴聽了很高興,因為消滅了這股殘匪,減少了對礦山的威脅。他問:“小薛,消滅的是金大馬棒匪徒嗎?”

“不是,這一股是解放沈陽時逃出來的國民黨殘匪。俞區長說:剿匪部隊進山這些日子,還沒見到金大馬棒匪徒的蹤影。”

唐黎峴覺得威脅礦山的主要是金大馬棒匪徒,這股匪徒真狡猾,剿匪部隊進山以前,他們本來在附近山區裏活動,現在卻無影無蹤了,跑到哪兒去了呢?他走到窗前望望起伏的山嶺,遠處一座青虛虛的山峰擋住了視線,隻見幾朵白雲在山巔飄浮。

夜裏,唐黎峴因為考慮修複問題睡得很晚。他剛躺下,就有人輕輕敲門。開門一看,是焦昆、俞立平和薛輝。三個人全副武裝,神色嚴肅,他明白是有了情況,趕緊讓他們進屋。他們坐下後,俞立平就說:“從酸棗嶺村來個貧農老頭,報告說金大馬棒匪徒昨天晚上到了他們村,匪徒封鎖了全村的人不讓外出,今晚他趁匪徒吃飯的時候,才從後山溝偷跑出來。他說匪徒有三百多人,把他們的小村莊都住滿了。”

焦昆馬上接過說:“酸棗嶺離孤鷹嶺二十五裏地,剿匪部隊在泉眼溝,離這裏有四十多裏地。我打算派兩個人趕到泉眼溝去跟嶽營長聯係,請他派騎兵連趕到酸棗嶺,我帶礦山警衛連和一部分區中隊去酸棗嶺,跟嶽營長他們聯合作戰,消滅匪徒。”

“好,就按你的計劃辦!事不宜遲,馬上行動吧!”唐黎峴覺得焦昆的意見很好。

“唐礦長!”薛輝要求說,“讓我去跟嶽營長聯係吧!”

唐黎峴看看已經全副武裝的薛輝,知道他已有準備,覺得讓他去有把握,便同意了。區裏有兩匹馬,薛輝提出再派一個熟悉道路的人跟他去,唐黎峴也同意了。

俞立平提醒薛輝說:“那兩匹馬是拉車的,不大好騎。”

“沒關係。”薛輝滿懷信心地說,“我從十一歲起就給地主放馬,練出來了,什麽樣的馬到我手裏也得馴服。”

焦昆非常讚成派薛輝去,向他說:“這回要看你的騎馬本領了。一定要快,分秒必爭,務必在兩個小時以內趕到。”

“是!”薛輝精神抖擻地應著,把盒子槍往腰裏掖掖,轉身就要往外走。

“你先等等!”焦昆說,“要記住,全體指戰員要在左胳膊上係條白毛巾做標記。”他又以護礦總指揮的身份向俞立平說:“區中隊留下兩個小隊在家,派一個小隊跟我去,要選那些有作戰經驗的人。你留下來,警衛連再留一個班,礦區的全部武裝歸你指揮,不能麻痹,防止敵人趁機搗亂。”

“是!”俞立平回答得十分幹脆。

焦昆和唐黎峴送他們到門口,又叮嚀說:“要注意保密,行動要保持肅靜!”

夜更靜更深了,小鎮裏的居民都在沉睡。俞立平領薛輝順著小胡同,快步如飛地奔到區政府;他叫醒了區中隊所有的戰士,挑選一名又熟悉道又能騎馬的戰士交給薛輝,薛輝隨那戰士到馬廄裏牽出一匹大青馬,馬很高大,膘滿肉肥,但性子暴烈,見著生人打著響鼻,鬃毛倒豎,動不動伸脖子要咬,薛輝抓住韁繩,猛力一抖,照馬的麵部打了兩下,青馬一愣神他就翻身上了馬。青馬尥蹶子,豎前蹄,想甩掉他,沒鞍沒鐙,馬背發滑,他一手拉住韁繩,一手揪住馬的鬃毛,夾緊馬肚,在院裏轉了一圈,等那位戰士上了馬,便一起向外奔去。

兩騎來到鎮郊,薛輝讓那位戰士在頭前帶路,打馬奔向夜色蒼茫的山野……

焦昆也把隊伍集合好了。他簡短地交代一下任務,立刻出發了。

上弦月牙已經落了,星光不時又被浮雲遮住,山野裏暗幽幽的。部隊跟隨著老貧農,抄近道,順著崎嶇的山路急行軍。

焦昆走在隊伍的前頭,他腿長步子大,走得非常快;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地跟著他,疾步前進。隊伍裏沒人說話,沒人咳嗽,隻有唰唰的腳步聲。

焦昆知道匪徒的兵力比自己的兵力大一倍多,這一仗不好打,但他充滿信心。他回頭望望疾步行軍的隊伍,隊伍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雄赳赳、氣昂昂的,這使他感到十分高興,多麽好的戰士啊!他相信戰士們,戰士們也信任他。為了鼓舞戰士行軍,他向身邊的一排長說:“往下傳,緊緊跟上!”

“往下傳,緊緊跟上!”一排長回頭向身邊的戰士說。

於是,戰士們一個傳一個:“緊緊跟上!”“緊緊跟上!”很快就傳到了隊尾。

穿過樹林,爬上山嶺,又翻下山溝,隊伍一刻不停地前進。

前邊是一座土嶺,過嶺就是酸棗嶺村了。焦昆估計到狡猾的匪徒一定會在嶺上設哨,為了不驚動匪哨,他決定繞道從左側的樹叢裏上嶺。他領著隊伍爬上嶺,馬上下達命令:“往下傳,原地待命!”

“原地待命!”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傳下去,都隱蔽在樹叢裏坐下。

焦昆領著連排幹部隨老貧農爬到最高處。老貧農指點著告訴他們說:“對麵那座大嶺就是酸棗嶺,山腳那片樹林就是我們村。土匪住在村子裏,金大馬棒住在地主汪紅眼的院裏。這群東西可蠍虎了,搶光了糧,殺絕了雞,連種地的黃牛都拉去宰了。”

焦昆隨老頭指的方向望去,酸棗嶺黑巍巍的比腳下的山嶺高出一頭,山上布滿樹木。村子在山腳下,幾乎全被樹木遮住,隻隱約看出幾戶人家。周圍的山嶺靜悄悄的,村子裏雞不叫,狗不咬,靜得出奇。匪徒會不會走了呢?焦昆擔心地想。

他們正在觀察,忽聽在右方的崗梁上有人問口令,焦昆暗自歡喜,匪徒還在這裏,自己估計那地方會有匪哨也估計對了。他同幾個連排幹部們觀察著,估計嶽營長的部隊隻能來一連騎兵,因此匪徒在人數上必然超過自己所帶的兵力,而這裏地形複雜,便於敵人逃竄,自己的兵力太少,全麵包圍就要分散兵力;要以少數兵力製服眾多的敵人,隻有集中兵力,乘其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下去,這才能打它個措手不及……

焦昆在觀察中很快就把作戰方案想好了,他向幹部們說:“我的打算是這樣的:張副連長帶礦山警衛連的一個班和區中隊的兩個班,從那片林子繞道摸上酸棗嶺,估計在酸棗嶺上一定有匪徒占據製高點,你們負責拿下那個製高點,擋住敵人的東竄去路。一排長帶你排一個班和區中隊一個班,負責幹掉右方崗梁上的匪徒,占據山梁,虛張聲勢,阻住敵人西竄。其餘全部兵力由夏連長帶領,從東南山穀,分兩路撲向村子,要猛,要狠,跟他們拚手榴彈、拚刺刀。北邊地形較開闊,我們三股兵力要逼使殘敵向我們預定的那個方向逃竄,給騎兵創造殲敵條件。你們看這樣行嗎?”

連排幹部們一致讚成。

“那就這樣辦!”焦昆果斷地下了決定,又重申上次指示說:“全體指戰員的左胳膊上一律係白毛巾做標記。各支隊伍都要想辦法盡量摸近敵人,看紅色信號彈一起,就立刻展開攻擊。去兩邊嶺上的同誌,當占領敵人控製點時,也打紅色信號彈向我報告。記住了嗎?”

眾人壓低聲音回答:“記住了!”

焦昆按以往的習慣,掃視了幹部們一眼,雖然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但見大家肅靜地站在那裏,明白自己不需要再說什麽,便正式下達命令:“按計劃馬上行動!這一仗一定要打好,力爭徹底殲滅匪徒!”

幹部們一齊向他行了禮,分頭執行任務去了。

焦昆看了看手上的表,現在已經是深夜兩點鍾了。他隻留下五個人在身邊,在山嶺亂石崖中的臨時指揮所裏,居高臨下地觀察著部隊的情況,注視著敵人的動靜。

雲彩飄動,星光時隱時現,山野裏升起了薄薄淡霧。這幫了部隊的忙,使各支隊伍更有掩護,悄悄敏捷地向敵人移動。

戰鬥前夕,正是緊張的時刻。焦昆左腳蹬著岩石,右手叉著腰,注意著各方麵情況。他看不見戰士們的行動,也聽不到敵人的聲音,他的神色很安詳,內心卻在緊張地活動,他盼望著那一連騎兵,計算著戰士們接近敵人的速度,考慮著萬一情況起了變化時應采取的措施。……

突然,村子裏有人高聲喊叫,接著是一陣騷亂。焦昆驚異地往山下望去,可是什麽也望不見。他腦子裏產生一係列問號:是敵人發覺了正在移動的戰士?是敵人想溜?……少時,又平靜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這一陣亂,不僅驚動了焦昆,也驚動了匪首金海川。

金海川接到牛樂天的情報後,覺得魏富海說的有道理,決定襲擊一下礦山,然後拉進東山。可是他晚上把匪徒拉到靠近礦山的酸棗嶺後,得知在拂曉時“陳團長”的殘匪被殲,怕腹背受敵,沒敢貿然行動。他準備再探聽一下情報再決定去向。此刻,他正躺在炕上思索,聽見聲音,吃驚地翻身坐起來,向匪徒們問:“怎麽回事?”

矮個子副官跑出去,不大的工夫,回來報告說:“陳團長的隊伍被共軍打垮了,他領十五個人逃出來,投奔咱們來了!”

金海川聽了幸災樂禍地一笑說:“我早就預料他會有這一天,可沒料到這樣快;他來得好,你去把他帶來!”

副官應聲出去了。

事情是這樣的:“陳團長”原是國民黨正規軍的上校團長,沈陽解放後,帶著殘兵四百多人跑進深山。半個月前,金大馬棒跟他見過麵,看他手下有四百來人,武器又好,十分眼紅,提議跟他合在一處;“陳團長”也想把金海川的勢力抓到手,同意合並。可是金大馬棒提出要當正司令,這個姓陳的自大驕橫,根本沒把金大馬棒看在眼裏,一聽就火了,當著眾人的麵把金海川羞辱了一場。兩下鬧崩了,差一點沒打起來,最後還是金大馬棒拉起隊伍走開了事。因此,金大馬棒對他懷恨在心,在這些日子裏,姓陳的受到了解放軍的追擊,曾幾次派人來求他援助,他一概置之不理;現在他聽說這個姓陳的兵敗來投,認為報複的機會到了,感到很得意。

金海川讓人點起三支蠟,命令一群匪徒,全副武裝地站在他的身邊。他一身小打扮,口袋裏揣著手槍,桌子上橫著一把戰刀,耀武揚威地坐在桌邊等待那個姓陳的進來。

副官在門外報告一聲,掀開門簾,“陳團長”出現了。這個瘦高個,昔日的威風全沒有了,大蓋帽子丟了,衣服上撕了好幾個口子,蓬頭垢麵,垂手站立在門口,狼狽不堪。

金海川用鼻子哼了一聲,副官上前繳了他的槍。

“陳團長”看眾匪徒神色不善,更加驚慌,但故作鎮靜地說:“金兄,不必動怒。現在我願意跟你合並,接受你的指揮!”

金海川緊皺著雙眉,瞪著兩眼逼視著他問:“你手下還有多少人,多少槍?”

“這……”姓陳的沉吟一下說:“我暫時帶來十五個人,十五條槍。”

金海川明知故問:“你不是有四百多人,一色美式裝備,有輕機關槍,重機關槍,還有兩門六〇炮,都哪去了?”

“那……不幸戰敗。”姓陳的在嗓子眼裏說了這半句。

金海川對他怒目而視,沉默不語,這使姓陳的更感到窘迫;半晌,他又囁嚅地說:“金司令,不止這十五個人,可能還有打散的弟兄,將來還可以收攏來。那一次是小弟的過錯,念在共同為黨國效忠,請多加原諒!”

“住口!”金大馬棒怒喝了一聲,盯了他有兩分鍾,然後咬著牙說:“我以反共救國軍司令的名義,處決你!拉出去砍了!”

眾匪徒呼啦啦擁上前,七手八腳地抓住那個“團長”,嚇得他直哀嚎。

金海川惦念著收並他手下的人和槍,不想殺他,來這個下馬威是為了治服他,現在見他哀求喊叫,就讓匪徒把他拉回來,向他說:“我金海川向以仁義為懷,以黨國利益為重,念你是個反共戰士,我改變決定。從現在起,你當我的顧問。”

“謝謝司令!”姓陳的撿到了狗命,鬆了一口氣,軟癱癱地坐下來。

酸棗嶺上槍響了,後崗上也響起了槍聲。

匪徒們大驚失色,張皇失措,金大馬棒也大吃一驚,但他故作鎮靜地喊:“慌什麽!準備打!”他說著奔出了房門。

山上升起了紅色信號彈,前嶺、後崗都響起激烈的槍聲,緊接著村頭又響起衝鋒號,槍聲大作。匪徒們摸不清來了多少解放軍,慌作一團,但因剛才受了那夥國民黨殘兵的驚動,都還沒睡,有些戰鬥準備,很快就開始了頑抗。

戰鬥是提前打響的。因為酸棗嶺上的匪徒受了村子裏那陣驚動,都打起精神,還沒等我軍摸到近前就發現了一些動靜。匪徒先開槍,我軍隻得猛撲上去;焦昆見那裏已經打響,就打起紅色信號彈,命令展開全麵攻擊。

焦昆注視著村子,那裏響起一排手榴彈和一片喊殺聲,知道部隊已經衝進村子;右方崗梁上也升起了紅色信號彈,報告已解決了嶺上的敵人;酸棗嶺上經過一陣激烈戰鬥,也升起了紅色信號彈,報告已經占領了敵人的陣地,控製了山嶺。他見戰鬥正按著自己的計劃發展,就向身邊的兩名幹部命令道:“你到酸棗嶺,你到右方崗梁,告訴他們要虛張聲勢,給敵人造成有重兵把守的錯覺,等敵人岀村往北逃走的時候,再往一起靠攏,收縮包圍圈,力爭把他們徹底殲滅。”

兩個人把命令複誦一遍,等焦昆點頭,分頭跑去。

焦昆向另外三個人揮手說:“同誌們,到村子裏去!”他拎著盒子槍,撒腿往山下跑去,三個人緊緊跟著他。

戰鬥激烈地進行著。黑夜裏看不見人,隻見彈光閃閃,縱橫交錯地在空中組成火網;手榴彈爆炸的火花,在硝煙裏紛飛。

焦昆跑到村子邊,見部隊已衝進村子,立刻領三個人向村裏奔去。他來到村子中間,見戰士們正在猛攻地主大院,匪徒們頂住大門,在牆邊、土炮台裏、房子上進行頑抗;深宅大院,牆高磚厚,不易突破,已有幾個戰士倒在牆下。他觀察了一下,判斷敵人不是企圖固守,院裏的匪徒是為了掩護大股匪徒逃走的。他命令夏連長帶一部分戰士去攔截敵人,留下一部分由他親自指揮攻大院。

他命令停止攻擊,一邊讓戰士圍著大院喊話,展開政治攻勢;一邊重新組織力量,派一個班在院後邊佯攻,集中主要力量在前邊,組織一支突擊隊,準備破門進院。因為沒有大炮,也沒帶炸藥,不容易打開缺口,他讓戰士把十個手榴彈綁成一捆,準備用它炸大門。

院裏的土匪頭目很頑固,不但不讓匪徒們聽喊話,反而命令不停向外打槍。焦昆看一切都準備妥當,又看匪徒頑抗,立刻下令進攻。槍聲猛烈地響起來,壓住了敵人的火力。抱著那捆手榴彈,彎腰向大門衝去的戰士剛衝到半路,被從裏邊射出的一排子彈打倒了,霎時又跑上去一個戰士接過那捆手榴彈,匍匐向大門前進。

焦昆命令加強火力,準備進院的突擊隊員也開了火,火力更加猛烈。匪徒們似乎察覺了解放軍的戰略,用密集的火力封鎖住大門……

夏連長帶的部隊正在北邊跟匪徒展開激烈的戰鬥,兩邊山嶺上的部隊都在往村子靠攏,槍聲連成一片。焦昆想,如果不盡快解決院裏的敵人就可能使大股匪徒逃跑,他心裏有些著急,正在這時,忽聽得山崩地裂的一聲響,大門炸開了,突擊隊員們呐喊著端槍衝進了大院。

匪徒慌亂了,紛紛往房子裏跑,土匪頭目看大勢已去,命令匪徒跳牆逃跑;他領幾個匪徒剛爬上牆頭,外邊一排子彈把他們都打了下來;緊接著圍在後牆外的戰士,搬來梯子和長杆子爬上牆,在一陣震天喊聲中紛紛跳下牆,把匪徒壓縮在五間房子裏,匪徒們成了甕中之鱉,紛紛把槍扔出來,投降了;地主領著老婆孩子也跟著走出來,跪在地上直求饒命。

戰士們把全院搜索一遍,發現沒有金大馬棒。焦昆知道金大馬棒領著大股匪徒企圖逃走,立刻命令留下半個班看守俘虜,帶領其餘戰士出了大院,向北追擊。

金大馬棒果然已帶領匪徒跑出了村子。匪徒們聽大院槍聲停了,知道大院已經完蛋,慌慌忙忙好像一群喪家之犬,沒命地奔跑。夏連長帶領部隊追得很緊,戰士們用機槍、步槍追趕敵人,匪徒的傷亡很大。這時焦昆帶領部隊也趕到了。

匪徒現在的人數仍然超過解放軍,火力相當強,一排子彈過來,一個機槍射手受了傷,焦昆一個箭步上前,抓過機槍就向敵人猛射,匪徒還擊的子彈在他身邊嘯嘯響;夏連長發現了忙跑過來說:“焦副營長,你不能在這裏,太危險啦!”

焦昆明白,因為部隊打的勇猛,加上兩邊山上虛張聲勢,才使敵人蒙頭轉向,慌了手腳,如果行動緩慢,讓敵人識破了自己的部署,仗就不好打了。因此他沒理會夏連長,高聲命令道:“馬上衝鋒!”邊說邊繼續用機槍猛射。

兩邊山上的部隊更靠近了,從兩側向敵人開了火,戰士們有了較強的火力掩護,便端著刺刀向敵人發起衝鋒,匪徒們頂不住了,爬起來又跑,焦昆端著機槍朝黑壓壓的匪群猛掃,匪徒們一片片地倒下來,但他們還保持著組織,利用天黑和複雜地形,且戰且逃;眼見要拐過山腳,突然在他們前邊響起了槍聲。

那是嶽營長率領的騎兵連趕到了。薛輝伏在馬背上,左手揪住馬的鬃毛,右手端著盒子槍,跑在隊伍的最前頭。他一邊高喊:“衝啊!”一邊用盒子槍連發射擊,一百多匹戰騎,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匪徒壓過去……

焦昆聽見在匪徒前邊響起了槍,明白是騎兵到了,興奮地高聲喊:“同誌們,咱們的騎兵來了,不讓匪徒跑掉,衝啊!”

戰士們聽說騎兵到了,勁頭更大了,個個奮勇爭先,端著刺刀呐喊著衝上去。兩麵夾攻,使匪徒進退不得。

焦昆把機槍交給身邊的戰士,拎著盒子槍向前奔去,正跑著,突然看見匪徒中間升起兩顆綠色信號彈。他知道這是匪徒慣用的把戲,忙喊:“匪徒要四散逃跑,盯住他,不讓一個跑掉!”

匪群中果然一聲呼嘯,頓時四散奔逃。

戰士們各自盯住目標追去;騎兵抽岀馬刀,呐喊著追趕散逃的匪徒。

嶽營長騎馬跑到焦昆跟前,翻身下馬,一把拉住焦昆的手說:“老焦,這一仗打得很漂亮!”

焦昆說:“多虧你的英勇騎兵,不然他們就全跑了。”仗的確打得很順利,他心裏很高興。

嶽營長說:“金大馬棒非常狡猾,耳目又多,我們進山來總是抓不住他們的影子。前些天這股匪徒做出要拉進東山的姿態,可是趁我們追擊另一股國民黨殘匪的時候,他們又隱藏到這裏,多虧這次對他們來了個突然奔襲,若不然知道我軍行動的風聲,他們又會溜掉!”

焦昆說:“這全靠群眾的幫助。一個貧農老頭潛出村子,到孤鷹嶺區政府去報告,我怕匪徒溜掉,請示了唐礦長,決定來打這一仗。”

槍聲稀落了。嶽營長望望周圍的地形,向焦昆說:“周圍地形複雜,匪徒四散逃走,不好追擊;那些匪徒又有單獨作戰經驗,我們的戰士容易吃虧,算了吧?”

“對!”焦昆讓跟在他身邊的司號員吹集合號,戰士們聽到集合號立刻停止追擊,跑回來集合,不久,都到齊了。焦昆找薛輝,喊了幾聲不見動靜,心裏有些著急,他剛想派人去找,發現從溝穀裏跑來一騎,馬上還馱著一個俘虜;天黑看不清,他冒叫一聲,那人正是薛輝。

薛輝來到焦昆麵前,先把俘虜推下馬,然後翻身跳下向焦昆敬個禮說:“報告副營長,任務完成了!”

“你跑得很快呀!”焦昆親切地說。

薛輝說:“我是根據你的命令辦事的,不快趕不上嘛!這匹青馬的腳力很快,能經住陣勢。”他喜愛地撫摸著馬的嘴巴,青馬馴服地吐打了兩聲響鼻。

焦昆摸摸馬背,青馬像剛被大雨澆了一樣,汗水淋淋的。

嶽營長在一旁說:“薛輝跑到泉眼溝沒站腳就往回奔,馬又沒鞍沒鐙的,能跑這麽遠的路,真不簡單。”

薛輝笑著說:“現在我覺出屁股疼了!”他又指著地上的俘虜:“你們看看這個寶貝,頑固透了,讓我費了很大的勁。”

焦昆打開手電看看,俘虜穿著黃呢軍裝,知道他是國民黨正規軍的軍官,便問:“你是幹什麽的?”

俘虜沒有回答。

嶽營長看了他一眼,低聲向焦昆說:“我們在泉眼溝消滅了一股國民黨殘匪,匪首聽說是叫做什麽陳團長的跑掉了,這人莫不是他?”

薛輝忙問:“你姓陳嗎?”

俘虜驚恐地看了三人一眼,想抵賴,可是他看見不遠有一群俘虜,知道隱瞞不住了,隻好承認自己是國民黨七十三軍的上校團長陳宏。

戰場打掃完了。擊斃九十四人,俘虜七十八人,繳獲大小槍支二百多件,還有兩袋銀元。焦昆知道有一百來名匪徒漏了網,金大馬棒也溜掉了,遺憾地說:“擒賊先擒王,讓金大馬棒逃掉,他手下還有一群匪徒,還是個禍害。”

嶽營長也覺得遺憾,他安慰焦昆說:“我們還要繼續清剿,經過土地改革鬥爭,農民的階級覺悟不斷提高,匪徒在山區會越來越站不住腳,早晚也逃不岀人民的法網。”

紅日在東山後射出霞光。剛結束戰鬥的早晨,深山裏顯得分外寂靜。一隻山鷹從山嶺後飛過來,高高地在天空中盤旋。兩個號兵迎著紅日吹起號,慶賀戰鬥的勝利。

村裏的老百姓都迎出來。嶽營長讓焦昆領隊伍跟他進村,焦昆搖搖頭說:“善後處理隻好由你辦了,我們得走啦。我正在編製修建計劃,那個要比打仗困難得多。我這塊料耍槍杆還對付,幹那個簡直是沒有門,可是任務壓在身上,隻好硬著頭皮去幹,老兄,咱們再見吧!”

見嶽營長同意後,焦昆便轉身喊:“夏連長,集合隊伍回礦!”

隊伍很快就集合好了。焦昆在頭前率領著,踏著崎嶇的山路,勝利地奔向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