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下去,才會知道人生的意義

封露宣坐在餐桌前低著頭,乖乖地把手放在膝蓋上,視線一直在餐桌生硬的花紋上轉來轉去,耳邊不停地響起爭論聲。

嬸嬸接到老師電話,等她回來之後召開了家庭會議。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為如何處理封露宣的事情爭論著。嬸嬸認為封露宣根本就無心學習,不如高中畢業之後直接去打工好了,反正現在打工妹多的是,也不看文憑的。叔叔則覺得現在上個大學不算什麽難事兒,不過再供四年罷了,封凝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封露宣如果連大學都上不了,他沒辦法跟大哥交代。

兩人為這件事喋喋不休,封露宣也不敢說話,封凝坐在一旁玩著手機,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半個小時過去了,事情沒有任何進展,叔叔和嬸嬸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封凝推了封露宣一把,說道:“說到底,這是你的事兒,你倒是表個態啊,明明就不想念了,別跟個受害者一樣。”

叔叔馬上吼了她一句:“閉嘴,沒你的事兒!”

封凝氣呼呼地瞪了封露宣一眼,不吭聲了。封露宣的後背開始出汗,她覺得有一股股寒氣衝上來,讓她惡心。

嬸嬸和叔叔的爭論繼續著,但是女人畢竟嘴巴利索些,說得叔叔無法反駁,開始拍桌子嚷嚷一定要讓封露宣上大學。嬸嬸帶上了哭腔,屋裏的氣氛一團糟。封凝看不過去了,開始替嬸嬸說話,結果又被叔叔罵了。她含著眼淚被嬸嬸抱在懷裏,母女倆露出一副受氣的樣子。

如果在小說或者電視劇裏,我一定是擾得他們全家不得安生的壞人吧,封露宣想。她覺得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快要炸了。

她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拎起她的書包,開門出去了。

她看到嬸嬸那麽護著堂姐,心裏某一塊柔軟的地方也開始隱隱作痛,她好像很久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了,有一年還是兩年?最後一次見麵時,母親送了她一雙鞋,現在那雙鞋已經穿破了,不能再穿了。

她撥通了母親的電話,但是沒有人接。她心裏難受,想像封凝一樣被自己的母親抱在懷裏輕聲安慰,於是她坐上了去母親家的公交車。母親再婚之後,她就搬到了叔叔家,剛開始母親還會每個月來看她,給她帶很多吃的玩兒的;後來母親懷孕了,身體不方便,來的次數就少了;孩子出生之後,母親就再也沒來過。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叔叔為了照顧她的情緒,花了很多精力在她身上,甚至有時候忽略了封凝,嬸嬸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封露宣在家裏越來越不愛說話,隻是走到哪裏都笑嘻嘻的,不管嬸嬸和封凝說了什麽不好聽的,她都笑臉相迎,在家裏也還過得去。

但是看著他們為了自己的事兒爭成那個樣子,她心裏就很痛,感覺他們不是在為人爭,而是在為一個累贅爭,她就像一件不被人喜歡、不被人需要的垃圾一樣。誰都希望被人疼愛、被人珍惜,而不是像一件廢棄物一樣被人拋來拋去。

公交車到了終點站,她下了車。還有兩站地,也不是很遠,她看了看自己的錢包,決定走到母親家。

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鍾了,雖然是初夏,但夜風還是挺涼的。封露宣搓著自己的胳膊,一路小跑,往母親家跑去。她進了小區,發現樓道的門有密碼鎖,她打不開,而母親的手機還是沒人接,她便決定蹲在樓梯那裏把作業寫一下。她掏出作業本,那張隻有八分的數學卷子掉了出來。

封露宣把卷子撿起來,看著卷子出神。她記得那天她發高燒,但是家裏的人都要上班,叔叔更是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她思索了半天,沒有告訴他們,吃了片退燒藥就去上學了。數學測驗時,她隨便填了一下選擇題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等她睡醒的時候,燒退下去了,卷子也收上去了,最後就考了這麽點兒分數。

她寫了一會兒,發現手機快沒電了,決定給母親打最後一個電話,萬幸這次母親接了。封露宣張口想說什麽,“喂”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的心髒狂跳起來,感覺要喘不過氣來了。

“喂,露露,是你嗎?”

“嗯……”聽到母親的聲音,封露宣突然覺得一陣委屈,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聲音也開始哽咽:“媽媽,你在哪裏?我想看看你。”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封露宣忍不住了,小聲抽泣了起來:“嗯……我想看看你……”

“露露,媽媽現在在國外出差,等我回去了,馬上就去看你,好嗎?”

封露宣“嗯”了一聲,母親便很快把電話掛了。封露宣站起身來,把東西收起來往外走。就在她還在想自己今天晚上要怎麽辦的時候,小區大門口進來了一對夫妻,母親懷裏抱著孩子,父親提著一大包超市裏買的東西,有說有笑地往這邊走來了。

多麽溫馨的畫麵啊!封露宣想。

如果那個母親她不是那麽熟悉,她大概會羨慕這一家三口吧,但是她現在隻覺得全身冰冷。

剛才打電話時說在國外出差的母親,現在懷裏抱著小嬰兒和再婚的老公說說笑笑地回家,而這邊封露宣臉上的淚水都還沒有擦幹。

封露宣看著他們越走越近,馬上就要走到樓道口的時候,她的腳動了,往旁邊走了幾步,躲了起來,然後,她看著母親走過去開門,嘴裏還念叨著:“封露宣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在她叔叔家有吃有喝的還想做什麽啊……”

樓道的門關上了,封露宣感覺自己的心也在這一刻死了。

為什麽不衝出去質問她呢?問她為什麽騙自己,問她有沒有把自己當女兒,問她還知不知道做母親的責任!

不,她不敢。

她不敢。

封露宣唯一敢做的就是蹲在小區門口的綠化帶裏痛哭,但她連聲音都不敢出,她還在想萬一被剛進樓道的母親聽到,發現她了怎麽辦。

看到母親的那一刻,她覺得她被全世界拋棄了,盡管她一直努力讓自己適應現實,但是當整個世界都對一個人充滿惡意時,不管做什麽都是徒勞的。

她在樓下待了很久才離開,然後一個人在街道上失魂落魄地走著,走了很久,才坐在一家便利店門口休息,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她發現自己身邊還坐著一個年輕男子,二十五六歲,個子高高的,略瘦,長得白白淨淨的,眉眼很漂亮,氣質溫和,但是眼睛裏微微透著一股壓抑,讓本來長得還不錯的五官遜色了一些。他整個人顯得非常陰沉,很難讓人心生好感。

他正靜靜地看著便利店裏的店員,神色中略帶點兒焦慮,嘴唇在微微翕動,好像想要做什麽驚人的舉動,又下不了決心,正在激烈地掙紮中。

該不是想要搶劫吧!

封露宣看了他一眼,他穿著普通的白色T恤和一條米色的休閑褲,鞋子是阿迪達斯的,不像是缺錢的樣子,但是他的手一直塞在褲兜裏,死死攥著什麽。

槍!

封露宣想站起身去報個警,又怕自己想多了,隻能緊張地看著他,看著看著,她突然想,如果她能夠在有人搶劫便利店的時候挺身而出,她的家人會不會對她另眼相看,在她的遺照前落下幾滴眼淚?

她想著想著,就愣在那裏不動了。那男人也下定了決心,推門進去了。封露宣死死盯著那個男人,結果那男人隻是買了包煙出來蹲在門口,手法生疏地點燃了,抽了一口,然後就在那裏咳嗽,咳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是買一包煙,就掙紮成這個樣子,害她以為自己遇到搶劫案了!封露宣站起身就走。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一直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