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窮不生根 富不長苗

流光把人拋,歲月催人老,不知不覺,從炎炎仲夏到流火季節,又從流火季節到了秋高氣爽,轉眼又過了四個月。

這一日,杜玉芬從工行大客戶營業窗口裏接到了回執,要離開的時候卻被大客戶經理叫住了,還以為還款金額不對,卻不料笑吟吟的客戶經理把杜玉芬請進了VIP業務間,贈送了一個價值幾百元的水益生保暖杯,那業務經理很客氣地和杜玉芬拉著關係,說了幾句杜玉芬倒明白了,敢情是想把蝶舞工藝品公司的出入賬開戶到這裏,但凡這些大客戶的賬目,誰拉到行裏都是一筆不少的金額,杜玉芬當過業務員也幹過類似的銷售,滿口答應了,和客戶經理說笑著,直送出了廳門。

蝶舞……上車的杜玉芬放下東西,隨著伸手觸了觸車前窗的掛件,一串展翅欲飛的蝴蝶,人這一輩子好多事你無法逆料,誰可能想到還會有人靠這隻小小蝴蝶發跡呢?帥朗三月份注冊的蝶舞工藝品公司,注冊資金二百萬,有一百五十萬尚是貸款,說是公司,連個像樣的辦公場麵也沒有,營業執照上寫的就是景區那三間門店的位置,半年過去了,這小小的蝴蝶帶來了讓人眼紅的利潤。

是多少呢?杜玉芬拿著幾個月的流水賬,這部賬讓她結算了兩天才算清,飲料、工藝商店、蝴蝶宮銷售收入,幾大塊收入可謂日進鬥金,究竟有多少呢,杜玉芬眨巴著眼睛,想著昨夜結算出來了賬麵餘額,心裏那叫一個凜然,但凡做公司的,賬麵流動資金都不會太多,而且負債率都不低,可帥朗做得這個名不副實的公司那真金白銀可是名副其實的,而且零負債,也是和要林鵬飛合作才把幾個賬麵收入做了下結算,連杜玉芬也沒有想到,半年的時間,還掙到這麽多。

多少呢?杜玉芬在車裏沉吟地半晌,似乎從還貸之後的震驚中還沒有驚省過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驅車回公司,回了公司拿起一包賬目,直奔辦公樓,敲門而入的時候,林鵬飛正和公司的總會計師攀談著,見得杜玉芬來了,笑著問:“怎麽,杜老板,又是你全權代理。”

“嗬嗬,林總,你別笑話我啊,我可是丫環拿鑰匙,當家不做主。那,賬目都在這兒,李會計你仔細稽核一下,有了結果再和帥朗談。”杜玉芬說著,會計師抱著一大賬目出去了,兩方的商議是互相介入對方的經營範圍,林總向蝶舞公司參股,蝶舞公司向新啟動的灌裝飲料廠投資,相當於產權置換,再簡單地說,是倆人要綁到一條船上。也因為杜玉芬這個既在飛鵬飲業,又負責蝶舞公司事務的特殊身份,林總對她也愈發地客氣了,起身給杜玉芬倒了杯水,笑著道:“杜經理,不瞞你說啊,我兩周和帥朗談,出了個大笑話。”

“是嗎?什麽笑話。”杜玉芬問道,要這位家資億萬的老總和帥朗坐下來攀談,不知道怎麽合拍,不過好像很合拍,林鵬飛笑著道:“我當時提了個條件,結果和他提的條件一樣。你猜是什麽?”

“我怎麽猜得著?”杜玉芬道。

“和你有關。”林總笑道。

杜玉芬心中暗喜,想到什麽,以帥朗的性子,不用猜她都知道帥朗會為她爭取福祉,不過好在沉得住氣,扮了個懵然無知,林鵬飛倒是得意地撂底了,笑著道:“我說呀,灌裝飲料廠的項目由你負責……結果他也是這個條件,哈哈……後來,我又提了個要求,結果和他的要求又一樣了,你猜是什麽?”

“還有什麽?”杜玉芬笑了,要還有可真猜不出來了。

“我說呀,杜經理還必須在我的飲料廠任職。”林鵬飛笑道,仿佛很樂嗬似地又道著:“可他也說了,他分不開身,蝶舞公司的事還得仰仗你,杜經理你馬上成一手托三家了啊。哈哈……”

杜玉芬給了難為的表情,道了句:“就怕幹不好,林總,秦苒和小葉進公司也有不少時間了,有機會應該讓他們獨擋一麵了。”

“嗬嗬,這就是你高人一籌的地方。”林總聽得此言指著指,笑道:“心裏總想著別人,秦苒性子太弱,有點小家子氣了,能當好助理,恐怕當不好經理;葉育民呢,能力是有的,可眼界太淺了,他要是肯附下身子去做幾年前台銷售,說不定以後還會有點發展,老窩在公司隻知道訂貨配貨,成不了氣候的……都是溫室裏培養出來的,經不起風雨啊,我二十歲的時候在火車站賣冰棍,三十歲辦了一家小型袋裝飲料廠,後來說衛生不合格倒閉了,再後來又做小食品也是幾起幾落,四十歲才稍有起色……老話說得好啊,不怕苦吃半輩子苦,怕苦吃一輩子苦,現在的年輕人,實在是缺乏點吃苦精神呀。”

“林總,那不一樣的,我們是沒辦法,從信用社買斷下崗,我隻能抹著臉去掙錢,帥朗就更是這樣了,他是被他爸趕出來的……要是像正常人一樣平平安安,我們倒巴不得呢。”杜玉芬道,說到此處,林鵬飛問了個私密問題道:“對了,我聽帥朗這小子大學住了六年?”

杜玉芬不知道林總今天為何這麽八卦,笑著點點頭,林鵬飛端著水杯哈哈笑著小聲道:“這草包倒像我們這一代沒文化闖世界的,我和他商量協議擬定的事,他居然說他看著合同條文就頭疼……哈哈,我說到時候雙方開個儀式會吧,他居然說他不好意思坐主席台上,哈哈……”

林鵬飛笑著很歡,擺活著帥朗的糗事,杜玉芬卻是知道這茬,要說喝酒逛夜總會帥朗跑得比誰都快,可要正襟危坐麵對一大幫人,他是死活不肯定上台的。倆個人笑著展望著遠景,其實雙方的賬目結算就是個過程,接下來就等著簽了協議合作了,對於合作雙方的實力嘛,林總自然不容置疑,可林總似乎對帥朗還多少有點疑慮,不一會兒回到了正題上,問著杜玉芬道:“杜經理,蝶舞公司的賬務狀況大致怎麽樣,你給我說說,他張口朝我要三百萬,我有點信不過他。我們這三百萬能占到多大份額。”

“百分之三十。”杜玉芬吐了個大致的數字。

“什麽?”林鵬飛嚇了一跳,愣了,注冊資金才兩百萬,還有貸款,本來想著三百萬起碼也是個控股,可聽這口氣,大大出乎意料了,原先想著就帥朗坐著飛箭提著麻袋摟錢撐死了撐上百萬了不起了,這一愣,杜玉芬又更清晰地強調道:“再準確地講,連百分之三十也不到。”

“不能吧?他現在的資產,有多少?”林鵬飛愕然問道。

“賬麵資金現在有一千零九十七萬。”杜玉芬吐了個數字,一個讓她久久不能釋懷的數字,看著林鵬飛明顯地喉結動動,咕嘟聲吞咽著口水,驚訝了,要是飛鵬飲料這麽大資產生利率一千萬倒嚇不住人,那那小攤小門小戶半年整一千萬,明顯脫出林總的認知範圍了,卻不料杜玉芬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著:“還不包括他的門店估價。”

“一千萬……那他這半年一天得掙多少錢才能這麽快累到一千萬?”林鵬飛臉色凜然,驚住了。

“他不是一單生意,也不是一個人在掙錢,景區的門店日銷售額旺季能到四五萬,您知道景區的利潤比其他地方都高;飲料生意這四個月從兩個景區和火車站結算的盈餘有一百八十多萬,還有蝴蝶的銷售和門票分成,旺季有兩萬左右,淡季也有七八千……還有廠家模具開發以谘詢費和設計費付給他的報酬,這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按銷售量提成,每月都有三十到四十萬左右,其實林總您參股蝶舞工藝品公司的生意是個明智的選擇,灌裝飲料廠建設周期需要一年左右,而這一年時間,很可能您這三百萬已經回本了。”杜玉芬算了一筆經濟賬,算得林鵬飛臉上肌肉不住了顫著,這個連辦公場地都沒有蝶舞公司,敢情是個悶聲發大財的主,想到此處,看著杜玉芬又做了個臨時決定:“杜經理,這樣,協議暫緩。”

“怎麽?您要反悔?”杜玉芬一愣。

“不,把定額投資改成股權置換……我要占他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而且給他提供一個像樣的辦公場所,就按你原來說過了思路來,我們不建廠,不建車間,但我們可以借船出海,借雞下蛋,把中州這些小工藝品生產廠家聯合起來,組成一個小商品聯盟怎麽樣?我們前端做市場,後台做設計,強勢介入這場市場怎麽樣?畢竟飲料市場我們僅僅是個省代,束手束腳的厲害,要是小商品適銷對路了,那麵對的可就是全國的市場了。”林鵬飛也許是靈光一現,也許是被帥朗的異軍突起撩動了雄心,揮舞著手講了一番。

這話倒和杜玉芬合拍了,杜玉芬興喜地道著:“那太好了,我馬上告訴他……我想他一定會同意的。”

林鵬飛笑著點點頭,杜玉芬拿起了電話,拔出去了……

“哦,杜姐……哦,成,你們看著辦吧,都說了你看著辦,你說了算,不過別想得太大了啊,那些廠家就是見利才來,沒利就走,一單生意你做不好,馬上就砸鍋……嗬嗬,不是潑涼水,事實就是如此,你想賺錢,你首先得讓人家見到利……啊?你和我比什麽,我是怎麽幹的你知道?我是先把錢給他們,賣不了都算我,我包賠,要不人家願意給了返利呀……成成,就按你說的來。”

帥朗掛了電話,四周嘈雜的聲音亂得緊,此時身處就是親手建起的蝴蝶宮外,想想杜玉芬的提議,倒也不錯,更在預料之中,如果審核完賬目林鵬飛都不知道投資,那他純粹就是傻瓜一個了。想的時候帥朗臉上浮著淡淡的笑容,似乎走到這步田地也有莫種刻意的成份,這個成份是什麽呢?怕是這家夥心裏的小算盤再沒有人揣摩得透了。

進了蝴蝶宮,看著平果正和幾位姑娘忙活著,沒打招呼,信步走了不遠,找著人……誰呢?哦,是個賊忒忒的小姑娘,躡手躡腳,正伸著小手去捏花掰上了一隻蝴蝶,不料動作慢了,那蝴蝶霎時展翅飛起,讓小姑娘好不懊喪,正懊喪間背後的帥朗一聲輕笑,小姑娘回過頭來拽著帥朗的袖子:“哥哥,我要蝴蝶……給我抓一隻。”

“來,抓一隻不算本事,信不信哥把蝴蝶全招到你身邊來?”帥朗抱起了小姑娘,妹妹帥英,雙休日抱出來玩的,小帥英一聽樂了,催著帥朗:“那快點……”

“哦,看來還是妹妹相信哥,哈哈。”帥朗笑了笑,手在口袋裏伸了伸,伸後使勁搓了搓,又做勢施法似的揚了揚,口中念念有詞,一副神棍表情,看得帥英崇拜無比,不遠處跑過來的王雪娜小聲躬身湊到帥英耳邊問著:“你哥發什麽神經。”

“我哥哥招蝴蝶給我玩。”帥英興高彩烈地道著。王雪娜一看帥朗那樣,慘不忍睹地回過臉來抱著帥英道:“他騙你的。”

“胡說,我哥哥從不騙人。”小帥英不樂意了。聽別人說哥哥壞話都不高興,剛嘟起小嘴,眼睛卻是一亮,小手指著:“看,蝴蝶招來了。”

王雪娜愣了,詫異一看,果真有三兩隻不長眼的蝴蝶朝著做法的帥神棍飛過來,更詫異地,像著魔一般圍著帥朗手打著旋,小帥英蹦蹦跳跳拍著手高興地喊:“哥哥,我還要還要……都招過來。”

“好嘞,看哥的。”帥朗回頭見王雪娜也來了,樂了,暑期就忽悠了王雪娜一幹女學生來勤工儉學,這段日子倒是見得很頻繁了,幹脆倆妹妹一起忽悠了,另一隻再往口袋裏一伸,做勢來了個施法動作,嘴裏嗯嗯啊啊哼哼著,然後一撒,一招,做勢喊著:“眾蝴蝶仙子聽令……速速前來陪我妹妹。”

倆妹妹被忽悠得一愣一愣,更愣的是,那翩翩而來的蝴蝶越聚越多,帥朗那兩隻鹹手仿佛有魔力般,一揮一搖之間,蝶群跟著飛動,不一會兒便聚起了幾十隻,不少遊客看這奇觀,紛紛拿起了相機,喀喀嚓嚓地照著,連王雪娜同來的幾位同學們也驚動了,直和小帥英湊了一起,看著現場驚得直凸眼:

“哇哦,帥老板果真是傳說中的蝴蝶王子!?”

“那是,報上創業專欄不采訪過他了嗎?”

“哇,帥呆了。”

“哇,酷斃了,我要暈了……”

幾位適齡妞明顯涉世不深,被帥朗舉手投足,蝶舞紛紛的動作看得目眩神離,甚至於過路的遊客也饒有興致地看著竊竊私語,導遊在推波助瀾著,指著帥朗道著:“這就是蝴蝶宮主,也是今年我們中州日報上報道過的創業之星……”

帥朗瞥眼一瞧,那導遊八成是羅少剛女友的同行,沒準上次抓端木就打過交道,聽話音快把自己吹成花了,話說活這麽大,還沒有怎麽著人見人愛、花見花見、蝶聞蝶來,帥朗在蝶舞紛紛的中央又做了一個讓人目眩的動作,雙手如觀音坐蓮一攤,登時幾隻翩翩蝶兒落到了手上,帥朗攤著手,放到了小帥英麵前,笑著道:“挑一個……隻準一隻啊,到你手裏都得被捏死。”

小帥英小心翼翼撚了隻,高興了,帥朗卻是回手一揚,跟著雙手一撒喊裏喊著:“散!”

於是介,飛舞地蝶影像聽到赦令一般四散飛去,人群裏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不時地有人湊上來,和抱著妹妹的帥朗合個影,本來嘛,帥朗玩得挺盡興,來參觀的不少五湖四海的美女,那天南海北的方言插科打諢幾句頗是有味,卻不料有位北方妞太客氣太熱情了,照完相逗著帥英問著帥朗:“帥宮主啊,你家閨女長得真像你?多大啦?”

“啊!”帥朗一聽傻眼了,火大地道:“我有那麽老嗎?我妹妹。”

這一句,把大好心情破壞了,不照相了,抱著帥英就走,躲到外頭找著水龍頭洗了洗手臉,這才又回來了,小帥英來過幾次了還是樂此不彼,又追著平果要掛件玩,小手是拴了幾個掛件,王雪娜卻是怕擠著小姑娘,趕緊拉著出了銷售台席牽到帥朗手裏道著:“你看妹妹也不經心,這麽多擠著人怎麽辦?”

“沒事,是不是英子。”帥朗拉著妹妹笑著道,看王雪娜要走,又拉著問:“別急嘛,能忙得過來,哎,學娜,你們什麽時候開學。”

“九月二十號……怎麽,你還想剝削我啊,我們幾個暑假可都耗在這兒了,玩都沒顧得上。”王雪娜貌似有點遺憾地道著,今年暑假,全奉獻給蝴蝶宮了,帥朗卻是不領情地道著:“我又不是白使喚。發得還是高薪。”

“一天一百還算高薪?告訴你啊,妍慧說了,要你加工資。”王雪娜笑著給帥朗出了難題,一看帥朗剜著眼不答應,不樂意了,小公主鞋踢著老板催著:“加不加?不加我們女生集體罷工,報上都把你吹成蝴蝶王子,那有這麽小氣的王子。你掙多少呢,這點錢都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你們薪水隻能這麽多,否則的話就是施舍了,那是看不起你們。”帥朗講著大道理,不過話鋒一轉道:“你例外,萬一你成了帥老板娘,我掙得還不都是你的,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是吧?”

王雪娜臉一紅,咧著嘴,吐個舌頭做了個鬼臉,側頭來了個做嘔動作,嗤聲道:“你想得美,你是方姐不在沒人管你了是吧。哼!”

哼了哼,給了帥朗個甩辮子的背影,帥朗懊喪地臉色看著妹妹,耷拉著嘴唇,小帥英刮著他鼻子嗤笑著:“瞎了吧,小娜姐姐不愛你。”

“喲?你也懂愛情?”帥朗呲笑著問妹妹,妹妹點點頭:“嗯,當然懂了,哥哥你要為愛加油哦……”

完了,韓劇給害得,這小丫頭每天坐在後媽懷裏看電視看樣學了不少。那像模像樣韓劇裏握拳加油的樣子讓帥朗好一陣哭笑不得,抱著妹妹走了不遠,又是小聲問著:“英子,你說哥哥愛小娜姐姐好呢,還是愛方姐姐好……記得方姐姐嗎?就是那位警察姐姐,抱過你的。”

“嗯,都好。”英子撅著小嘴評價著:“小娜姐老陪我玩,方姐姐老給我買東西……哥哥你都愛吧。”

“那問題是哥哥隻能娶一個媳婦,你說娶誰呢?”帥朗把心中的搖擺不定留給妹妹了,卻不料妹妹更雷地道:“都娶吧。”

“不行,隻能娶一個,娶兩個就得被警察抓走。”帥朗道。

“不對,爸爸就娶了兩個,你媽媽不是我親媽媽、我媽媽不是你親媽媽,不過爸爸都是親爸爸……那爸爸就給我們找了兩個媽媽……”妹妹舉著實例,掰著指頭數得很清楚,回頭又看看哥哥,出著餿主意道:“是不是警察就能愛兩個,和爸爸一樣……哥哥你也去當警察吧?”

帥朗看著正色的妹妹,撲哧一笑,不敢再往下問了。

這一天玩得是盡興而歸,到了下午,帥朗駕車給忙碌的宮員們買回了飯,開得車是鵬飛飲業配的車,大商務,中午妹妹就在車裏休息。眼看著快到天黑收攤的功夫,正和妹妹進牡丹園接一行人走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了一個人影,讓帥朗的心裏咯噔了一下,看清了,是一個獨臂人,帥朗把妹妹放到了車裏,想了想,不卑不亢地迎了上去,對著那人道著:“你們終於來了。”

是田二虎,曾經寇仲水產公司的看門人,此時一身中山服,還是看著那麽老氣和土氣,不過笑著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帥朗,點點道:“來了,你不歡迎嗎?”

帥朗四下打量了打量,沒見到他的隨行,出聲道:“你師爸呢?”

“他已經不是師爸了,他也沒來。”田二虎道著,麵帶微笑,仿佛見到了親人那般,笑道對帥朗說:“他想見見你。”

“哼,想見我為什麽不來……還想騙我嗎?”帥朗不屑道。

“師爸從不騙人,即便是騙,也是被騙的自己騙自己……就像你的蝴蝶宮一樣,不是野生蝶、也不是氣候或者環境的原因,是有人在飼蝶吧?我看你那招招蜂引蝶玩得不錯,那是江相術門的大師手法,師爸說你很有靈性,能把江相秘術這樣運用,他也未必能辦得到。”田二虎聲音和誠懇,很客氣,不過帥朗不買賬了,歪著嘴笑了笑道:“既然他也辦不到,我見他還有什麽意思?青出於勝於藍,他應該來拜見我才對。”

“你在為難我,不過你難不住我。”田二虎輕描淡寫一笑,放低了聲音道:“師爸說,你一定會使性子,如果你使性子,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肯定會去。”

“是嗎?我一個大活人,能被他一句話遙控,我還真想聽聽。”帥朗痞痞地說道,根本不信了。

“嗬嗬,他讓我告訴你……你用了十個月時間設計的那個騙局很好,這些蝶舞了、飲料生意了、投資了、門店了什麽工藝品了掩飾得很好,其實你是在洗錢……你做的這麽多的撈錢騙局,是在掩飾一個更大的騙局,對嗎?”田二虎輕聲道。

帥朗咯噔一下,表情僵住了,這些事瞞過了所有人,包括身邊的狐朋狗友、包括杜姐,包括警察也包括那些折了的人,甚至包括利眼如隼的老爸,卻不料此時此刻被一個隱在暗處的人點破了,這數月來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讓帥朗登時心亂如麻,不知所措了。

不過掩飾得很好,抿著嘴吊兒郎當地看著,旁觀者你看不出他的心理有什麽變化,就像根本不屑一樣。那田二虎沒有看到期待的震驚,似乎有點不確定了,笑著問:“你不想知道他在哪兒嗎?”

“確定地說,不想!不過既然他來了,我想我已經知道了。”帥朗道。

“對,他也是這樣說的,沒有地址,他說你知道。”田二虎說了句,笑著轉身,慢步走著,隨著大隊的遊客上了輛短程中巴,上車的時候還回頭看了看帥朗,眼神不像有惡意。

不過帥朗知道,也未必就是好意,自己隱藏最深的事被他點破,這中間要是出了點差池,那自己恐怕和劉義明的下場要一樣了。人走了,帥朗還呆呆立著,立了好久,直到王雪娜和幾位同學、店員相隨著出來才上車走人,這一程開得神思有點恍惚,已經記了許久的舊事又一時間湧上心頭,長長的一個不眠之夜,他從繁星滿天瞪著眼睛直到天亮……

“你過得還好嗎?”

一條簡單而匿名的短信越洋跨海,目的地在倫敦華埠唐人街某幢住宅中,深夜來電,住宅臥室絨被裏睡得很輕的女人被驚醒了,迷迷糊糊摸著手機,翻看著這一條沒頭沒腦的短信,似乎是一個來自遠方的問候,讓她的睡意稍消,摁著鍵盤回了條:

“你神經病呀,大半夜騷擾我。”

瞬間,短信又至:忘了,中州這兒是早晨。

“這個傻蛋。”

女人笑著,是桑雅,嘴角洋溢著異樣的幸福和溫馨,此時身處的是倫敦東部彭尼費特斯一幢高檔住宅區,這裏距女王住的白金漢宮、首相官邸所在的唐寧街以及鴿子廣場都不遠,華人圈子以及在國內經常可見的川菜館、小尾羊火鍋、東北一家人那些中餐,總會勾起人思鄉的感覺,有時候想起來生活就像夢境一般,曾經在中州大街小巷追著自己的那個傻蛋,卻成了心中放不下的牽掛。

怔了半晌,回味在倆個人異樣的戀情中,含著笑意回著短信:你是不是把我也快忘了?

我想我也沒辦法呀……又一條短信來了。

“有辦法,飛過來呀,告訴你啊,帥朗,你要真不來,姐可找個金發碧眼的帥哥把自己給嫁了啊。”桑雅笑著回信,發出去的時候手指莫名地顫抖了下,自己他帶著自己從中州藏到了靈寶、又從靈寶轉到西安,最後又轉道香港出境,以投資移民的身份到了英國,在她心裏已經隱隱有了預感。

果真又是以前的托辭:……我放不下我爸、妹妹,還有對我很好的後媽,還有這群玩伴,再說我出去什麽都不會,幹什麽呀?咱們不是說好嗎?等我混不下去了再去投奔你……

“隨你吧,我要睡了,別發短信了……”

桑雅狠狠心,發了一條結束語,默默地放下手機,黯黯地躺在枕上,心裏卻是還在回味著同樣一個夜裏,窮鄉僻壤,月明星朗,自己坐在自行車後被馱著走的幾十公裏,那時候天很冷,心裏卻很暖,而此時被窩裏很暖和,卻莫名覺得冷清。

……

同樣的時間是一個旭日初升的清晨,帥朗卻是已經走到中州公園的門口,在收到這條結束語之後再,默默地歎了口氣,裝起了手機。

如果知道洗錢,也隻能是桑雅知道,而除了自己,卻不會有人知道桑雅的存在,帥朗想不出還有什麽可能讓別人看出來的理由,自從通過投資移民的方式把桑雅送出國,自己是去了一塊心病,老牌強盜帝國果真是好,僅僅對移民的投資以及財產金額有限製,根本不追究資金的來源,隻不過去了一塊心病,卻又多了幾分牽掛,或許是男人心底的齷齪在作祟,帥朗不止一次想過倆個人的事,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女騙子,可同樣打心眼裏也沒有準備娶這樣一個滄桑的女人當老婆,有時候忍不住衝動想出國去看看她成了什麽樣子,可他也知道,那裏再好也是生活裏的一個驛站,根還在中州,還會為了這些放不下的牽掛回來。

默默地走著,胡亂地想著。周日的公園卻是更熱鬧了幾分,還是那股子透著悠閑、詳和和平靜的氣氛,帥朗想起了一年多前自己茫然無措挾著份招聘廣告在公園裏等著人才市場早市的情形,那時和此時的景像似乎沒有多大變化,老頭老太太還是那麽傻樂嗬地在遛鳥的遛鳥、打太極的打太極,地麵上偶而可見已經開始落葉的冬青叢,偶而能聽到朗朗的書聲,間或能看到戴著耳塞慢跑的年輕人……心情似乎和當時也沒有差別,同樣有點茫然無措。

他在嗎?帥朗能想到隻有這個地方,隻有這個倆個人相遇過,也隻有倆人都記憶猶新的地方。如果要來,他應該在這兒。

那他來幹什麽?

想訛點,不像他的風格?

想要挾我辦什麽事?也不像,端木做古,江相門人死的死,抓得抓,應該已經沒有什麽事可辦,也沒有什麽可爭的了。

那是想把師爸的位置傳給我,讓江相派在我手裏發揚光大?這個最可能的結果卻讓帥朗覺得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真想不到百年前江湖四大寇之一的殘渣餘孽會殘喘一個世紀,它能存活的原因不過是給世人一個亂世求生的法門,可在這個信息時代,早失去了它存在的土壤。

笑了笑,依然是想不透古清治的來意,不過總也感覺不出他有惡意,相反的是,記憶中這是自己遇到過的一位真正的良師益友,在祁圪襠村,每日介討論哲學、人生、命理、傳統,帥朗當時不曾覺得,現在回想那卻是一個洗腦的過程,不過洗得很好,不但讓他知道了王候將相,寧有種乎的道理,而且用事實告訴他,凡人亦有逆天、空手也可套狼、窮鬼照樣能翻身。

又笑了,在想古老頭裝神弄鬼,在墓園裏神書萬符,招來千百隻蝙蝠那神棍樣子,端得是衣袂飄飄,如仙如神。不過那本事自己學不來,估計自己老了也長不出老頭那仙風道骨的賣相。

步子在淩亂的思維中前行著,快到湖心亭的時候,帥朗頓住了,笑了。

果然一切狀如原樣,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一身葛衣的古老頭正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神情凜然地說著什麽,身邊圍了幾位信徒,所差隻不過一年多前是三個胖子,今天卻是三位老太太,一位滿頭華發,拄著龍拐;一位胳膊裏挎著菜籃,估計菜金要危險了,另一位更離譜,居然被老頭拉著手,聽得兩眼抹淚。

帥朗再湊得近了近,聽著這位神仙用著悠長而帶著磁性的老男中音勸著那位哭著的老太太道:

“老姐姐,我看你神格晦暗,所以算你有暗疾之症,不過你一輩行善積德,有天增壽元之像……也就是說,您這身子骨啊,還真能熬個二十三十年都未必不可能啊,話說久病成良醫,您老估計已經快成良醫了。”

嗯,那位抽抽答答的老太太抹了淚,定了定心神,心安了幾份,又嘮叨了幾句孫兒剛上小學,兒女工作忙沒人接送孩子,這要是一病不起可怎麽辦,不過好在有老神仙的卦像,要真能再活別說二十年,有個十來年看著孫子娶個孫媳婦再來個四世同堂可這輩子可就不白活了……女人臉一刻三變,剛才還哭哭啼啼,眨眼又是滿臉慈詳,說起孫兒多乖,話匣子又要開了,旁邊的一位同來的打斷了追問著:“吳姐,老先生說得準不準?剛才說什麽來著?你真有病?”

“可不,切脾好多年了。”那問卦著說道,一說這個,餘下的兩位老太往古老頭身邊湊湊,拄著龍拐的一個皺紋綻著像朵花樣問著古老頭道:“老先生,您能算出我問什麽卦來麽?”

“嗬嗬,當然算得出……你是有子而寡,要問去留吧。”古清治笑著,回頭一瞥,那老太太眼皮一跳,稍顯難堪之意,古老頭隨即下文迸出來了,哈哈一笑道:“那我得恭喜老姐姐您了啊,縱是近黃昏,夕陽依舊紅,這有什麽難以啟齒的呢?”

那老太太一抿嘴,和少女的羞怯一般不吭聲了,另外的兩位估計是知情,掩著嘴輕笑著,同伴卻是催著古老頭給算算姻能成與否,古老頭掐指一算,命格:合!八字,合!

帥朗知道再往下算就是天作之合了。三個老太太差不多就自報家門了,挎著菜籃的估計還得給兒女做飯忙家務。而這位問姻緣的衣著光鮮,神情閑適,她要心閑不生餘事才怪呢,再說老頭說“去留”,本身就解釋為和兒孫分家,或者找個老頭成家,再不成解釋為向那個方向遠行也成,反正怎麽掰扯得看現實情況確定。《英耀篇》講:疊疊問此事,定然此事缺;頻頻問原因,其中定有因。其實根本就是根據求卜者的急切心情判斷的。

又是一番嘮叨加忽悠,那三位老太太還是古清治催促時才結束了問卜,果真是菜金不保,古老頭推拒不要,那華發問姻緣的老太是心情頗好,硬塞給了古老頭一張大票:十元!

人走了,帥朗這才呲著臉,靠著樹,前附後仰地笑著,笑得蹲下了身,古老頭也笑著,隨手草帽一戴,登時掩住了仙風道骨的賣相,省得又把那個老太太招徠到身邊來,等帥朗趨步上前時,老頭兩指一撚,十元一遞問著:“老規矩,考你有沒有長進,我這卦是如何算得。”

帥朗一抽,奪出了十元塞口袋裏,一屁股坐下問:“你說那個,那得病的。”

“對。”

“老大問自身,查壽元,現有病符……瞻前顧,必當高聲唱問,以定其身!”帥朗道,其實那麽緊張地問咱還有幾年好活,已經等於告訴了算卦者我有病,自然是等著被忽悠了。古清治一笑再問道:“另一位姻緣呢?”

“那還用算嗎?隻要穿得幹幹淨淨在公園閑逛的老太太,大部分都衝著勾引個老頭來個黃昏戀的……不過大爺,你可有點不守規矩了啊,《英耀篇》講,有子而寡,宜勸守節,你怎麽勸人家找個老頭胡來呢?這不晚節不保了嗎?”

“哎,這能怪我嗎?時代在進步,孝子越來越少,老的越來越難活嘛。英耀也得活用,不能拘泥於成規。不過你剛才沒全猜對啊,我懂點中醫,沒看拉著她的手切脈嗎?”

“嗬嗬……是切脈嗎?我以為你揩油呢。”

帥朗斜靠著長椅,哈哈笑著道,古清治瞥眼瞅了瞅,也像位頑童一般笑著,一年多沒見了,帥朗還是那麽黑,不過不像初見那麽戰戰兢兢,對身邊警惕不已了。笑著古清治突然問著:“小哥,你想問什麽卦呢?看看老朽能不能給你算一算。”

“我想問財運。”帥朗脫口出而,古清治笑道:“小哥財運亨通,坐成巨富,不必再算了吧。”

“那我問姻緣。”帥朗又道。古清治再笑回道:“自古人富老婆多,你這姻緣太亂,神仙難斷呀。”

呃聲把帥朗噎了一家夥,要瞞過這老家夥可比瞞老爸難多了,眼骨碌一轉又問:“那我問前程。”

卻不料古老頭撲哧一笑道:“你明知道我是個騙子,未來的事我能算得出來嗎?”

這下帥朗沒治了,嗬嗬笑了笑再問著:“那我問已經發生的事,您是怎麽算出來的?”

“這就是你來的原因吧,其實這個不難。”古清治掏著口袋,幾張剪成小豆腐塊的剪報遞給帥朗,帥朗一看都是自己為了造勢通過宿舍老大韓同港聯係的軟廣告,不解地問:“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