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手的試用期

和大多數的出租房一樣,大中小三個臥室外加客廳獨成一室,三室一廳被改造成了四室無廳,衛生間、廚房公用,連接衛生間和廚房之間的過道權當餐廳公用,和所有漂在城市裏的一族沒什麽差別,隻有在這個租來的狹小空間裏,才能讓漂泊的身心得到片刻慰藉。

一桌一椅、一床一櫃,除了老三田園給淘的一台二手舊電腦,帥朗沒有再往這個家裏添置什麽家具,隻有四周的牆上花花綠綠貼著海報,門一側和床後是邁克爾·喬丹灌籃和史瓦辛格的肌肉照,枕頭對麵的牆上是古墓麗影裏那個漂亮的左撇子安吉麗娜·朱莉的劇照,那張性感的厚嘴唇是帥朗的最愛。

最簡陋的地方投射著一個男人最樸素的理想:**,是對自己的理想;美女,是對自己另一半的期望。

酒灌得急了,躺在**暈暈乎乎的帥朗翻來覆去睡不著,沒來由地有點亢奮,又起身出來胡亂喝了幾杯涼白開,隔壁仨哥們兒房間裏燈都熄了,吹牛打屁的伴都沒了。他悻然又回到臥室,拍上門,把自己重重扔在**,摸摸口袋,硬硬的還在,那是中州公園拿卦仙老頭的錢,掏了出來,除了吃飯還留了五百多塊,翻翻鈔票,注意力並不在錢上,小心翼翼地把錢夾裏一張紙片拿到手裏,又小心翼翼地展開。這是一張銀行取款憑證的用戶聯,金額兩萬叁仟元,戶名:桑雅。

桑雅……桑雅……桑雅……帥朗默念著這個很悅耳的名字,眼睛骨碌碌轉悠著看著床對麵安吉麗娜·朱莉的劇照,那舉槍回眸、睥睨一笑的姿勢和今天晚上那個妞有點相似,甩發、換衣、奔跑、對峙,然後在最後一刻,最驚心動魄的一刻“哧”一聲撕裂胸衣……一顰一笑,每個細節動作似乎已經定格在帥朗的腦子裏,是如此清晰,像某部大片在腦海裏回放似的。

這妞叫桑雅!?

帥朗舌頭沿著嘴唇舔了一圈,似乎還能回味到那個馥鬱的吻,唯一的遺憾是這個吻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來得太快太猛,來不及回味就結束了,除了這個紙片,再沒有任何有關於這位美女的信息。

哦,不對,還有呢。酒意微醺的帥朗又一骨碌爬起身來,翻著組裝衣櫃裏的東西,那件紅衣,被美女卷手裏扔雨簷頂上的那件,還有在胡同口當武器砸自己的手機。從少年宮溜走,帥朗鬼使神差地沿原路返回,又把這兩件東西找了回來,那張揉皺的紙片,就是衣服裏找出來的。

衣服是女式小外套,一麵紅一麵銀色,像魔術師的道具,這東西肯定是專門預備的,兩麵四明兩暗六個口袋,估計是方便藏東西和調包,想想這妞端坐在麵館舉止文雅,氣質雍容,還真沒人懷疑她是個富二代之類的人物,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會是騙子呢?

帥朗一手拿著衣服,一手撥弄著手機,機屏裂了一道縫,虧得是諾基亞這號耐摔打的機子,還能看到畫麵,屏很小,半身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倚著一座雕塑在笑,很恬靜,很調皮,甚至從表情裏帥朗能看到幾分戲謔,就像調戲自己一樣……

看著照片的時候,帥朗有點不自覺地摸著自己胡茬紮手的嘴唇,似乎還有點不太相信和照片上這妞啵過幾回;眼前浮現的是麵館裏那位端莊、秀麗、嬌嗔、嗲樣的女人,眨眼間又變成了短襟、馬褲、高靴的靚妹,跑啊……跑啊……帥朗一直追呀,追呀……一直舍不得追上,直到最後想追又不敢追的時候,那一刻春光外泄、眼前震驚,即便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能起到偉哥的作用。

“媽的……這妞真帶勁兒……”

帥朗迷離的眼神又有點遐想無邊了,現在他倒不介意自己被騙被耍了一回,唯一有點介意的是根本不知道這妞的名字、來路,找到的這個名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人對得上號,不過即便對得上號,在中州這七百萬人口裏,恐怕兩個人再發生交集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一會兒遐想無邊、一會兒心潮澎湃、一會兒又有點惋惜,胡思亂想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帥朗關了機,抽了內存卡,喝得有點發暈,一不小心手機“吧嗒”摔地上了,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幹脆把衣服也扔到桌上,不去想了……越看越上火。

帥朗一閉眼就安生不了,不知道是酒勁還是**上來,渾身騷熱,翻來覆去睡不安生……

點了一支煙,鳧鳧升起的青煙在燈光下慢慢變淡,活了這麽大,每每一想起感情問題總讓帥朗愁腸百結。記得他懵懂的初戀是從初中暗戀英語老師開始的,那鼓起的胸和翹起的臀與同班女生的嚴重不同引起了帥朗無比的好奇,從那時候起,帥朗就養了個傻傻盯著美女觀察的癖好,不過他英語一直學得一塌糊塗,估計那老師應該不會對他有什麽印象。

高中時他暗戀班花,付諸行動後寫了一封情書,情書沒動靜,帥朗這劣等生膽子大,又在校門口守株待妞,糾纏了那馬尾巴妞若幹回。可倒黴的是沒想到班花是鐵西區段長家閨女,情書連劣跡輾轉從班主任那兒回到了老爸手裏,結果是挨了野蠻老爸幾皮帶外加警告不準去騷擾他上司家閨女,這段純情不但無果而終,而且成了一幹狐朋狗友的笑柄。

上大學暗戀那位寫歪詩的才女兼校花,不過那時候帥朗名聲不太好,一直到畢業,校花都躲著他走,同樣無果而終。

後來打工時終於有了一段貌似愛情的相遇,甚至帥朗開始為那位女孩戒煙戒酒,要重新做人,不過依然無果而終,因為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兩個人終究還是分手了……

再後來,煙和酒都沒戒,愛情戒了……雖然家在中州,不過帥朗並沒有占到哪怕一點地緣的優勢,雖然從一個破碎的家庭中走出來,可免不了又在憧憬著一個自己的、安穩的家,和老大韓同港、老三田園、老四平果沒有什麽區別,都在期待著有一天會搬出這間出租屋,買一幢房子,都在期待著有一天邂逅一位女人,牽著手踏上紅地毯……都在期待著,有一天不再像這樣奔波忙碌,為一個朝不保夕的飯碗揪心。

對了,想這些幹什麽,帥朗掐了煙頭,拍拍額頭……這些都是理想,像所有畢業幾年的哥們兒一樣,也快戒了。

熄燈……睡覺……睡不著強行睡……隻不過問題沒有結束,好像強行入睡很難,一會兒是千姿百變的女騙子,一會兒是清純靚麗的小學妹,一會兒又是曾經暗戀的英語老師、大學校花,一會兒甚至想起了那位感情沒有持續多久的前女友,更甚至一會兒腦子裏掠過的影像就在屋子裏,就在牆上,成了那位兼具槍炮與玫瑰之美的大嘴安吉麗娜。窸窸窣窣過了良久,燈又亮了,帥朗衝出房間進了衛生間,嘩嘩的水聲響起,不知道在洗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夜更深了,一切終於都安靜了,這一天終於在帥朗帶著醉意的鼾聲中結束了……“雪娜……在這兒幹嗎呢?”

“哦……我等妍慧。”

菁菁校園,春暖花開,比花兒更惹眼的莫過於翠翠紅紅綠綠衣衫的各色美女,不是一位,而是一群,笑聲中夾雜著一位女孩的聲音傳來,站在校園花圃邊上的王雪娜回頭一看,笑了笑,打了個招呼。迎麵從宿舍樓的方向走來了四位女生,都是同班同學,拎著飯盆,打鬧嬉笑著往餐廳的方向走,實習期開始了,幾乎等於放了長假,沒到飯點都湧出來了。走得更近了,有位高個子的女生隨意問著:“對了,雪娜,聽說你獨闖人才賣場,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不但闖了,今上午還麵試了,剛回來。”王雪娜得意了。“什麽工作?”另一位興趣來了。

“嘉和超市,導購兼見習店長,日薪八十。”王雪娜說道,臉上的笑容比上午的陽光還燦爛。

“哇噻太委屈自己了吧,咱們這身份出去怎麽也得是個美女經理人吧?”一位頗有氣質的美眉大驚失色道。

另一位矮個子取笑這位:“得了唄,經理的美人還差不多。”

“咯咯……冬梅合適啊,沒上班就天天想著當小三呢。”另一位挖苦道。

“咿呀,要死啦……別拿我說事,好像你們不想似的……”氣質美眉臉上掛不住了。

“走啦走啦餓死了”後麵一位在推眾人。

幾位女生嘻嘻哈哈走著,氣質美眉無意瞥見遠處,指著示意王雪娜:

“我們走了啊,雪娜那不是妍慧麽?”

王雪娜笑了笑,看著同學打鬧著走著,大學裏男女學生都差不多,到一塊兒難得有點正形,她回頭看著辦公樓的方向,一位身材略顯胖的姑娘正朝自己奔來,趕緊招著手示意。

這是王雪娜從小到大的閨蜜,準確地說兩個人的身份幾乎等同,一起上的中大附小、一起上的中大附中,後來又一起上了中州大學,隻不過一個學了英語,一個學了市場管理。這也是幾位同學對王雪娜獨闖人才賣場不解的原因,其實就王雪娜和關妍慧這號教工子弟的身份,不論招聘還是留校還是讀研,都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

喘著氣,像很急一樣,關妍慧奔得近了,是個臉蛋圓圓、梳著卷發的姑娘,個子比王雪娜要高不少,奔到王雪娜麵前,手搭在王雪娜肩上喘了幾口氣,貌似很累很急的樣子,王雪娜詫異地問:“別辦點小事就裝腔作勢啊,好像多遠似的……有這個人麽?”

“有……”關妍慧點點頭,喘過氣來了,正要說話,王雪娜一笑,倒先自言自語上了:“就知道沒假,他形容你爸在就業宣講會上那姿勢可形象了,要不我都不相信他是中大出來的,別耍賴啊,你輸了。”提起這茬兒來,王雪娜此時有點忍俊不禁了,恐怕帥朗也不知道起決定性作用的不是那首酸詩,而是揮舞手臂學關處長講話的姿勢,那正是關妍慧的老爸,要沒這茬兒,沒準兒她還真不理會這個搭訕的。王雪娜一回家拉著閨蜜一說這等事,關妍慧倒不介意老爸被人模仿,每年中大畢業多少學生呢,說好說歹的都有。但讓關妍慧不解的是,一慣眼高於頂的雪娜居然對一個初次謀麵的青年讚不絕口,於是一個正方堅持自己的眼光,一個反方堅持自己的判斷,什麽判斷呢,說不定是被扮好人的花言巧語騙了,說不定這人根本不是什麽中大畢業的,中州大中專就二十幾所,哪有那麽巧?於是倆人爭論了一番,借著子弟的便利,關妍慧真到學生處查個究竟去了。不過結果看樣子,結論傾向於王雪娜的堅持,沒什麽問題。

不對,稍稍有點問題,關妍慧此時的態度很嚴肅,一點都沒笑,正色盯著王雪娜,王雪娜笑容一頓,愕然問道:“怎麽了?這樣看著我?”

“我要說了,你就笑不出來了……這位姓帥名朗的,你知道他大學住了幾年?”

“這都有問題?專科還是本科?”

“嘿嘿……專科加本科就差不多了,一共住了六年多,去年十一月份才拿的畢業證,現在檔案還撂在學生處沒拿走,檔案沒走這說明什麽,整個一無業遊民……你可好,發現寶了似的晚上還拉著我匯報,搞得跟邂逅周傑倫了一樣,把你激動的……”關妍慧哭笑不得地說。中大曆史上最長有七年零八個月才拿到畢業證的,王雪娜認識的這位,差不多就接近曆史紀錄了。

“啊?”這麽一說,效果立現,王雪娜張著小嘴合不攏了,瞬間像被人揭了羞處一樣顯得很難堪,悻然說著:“那有什麽,不拿檔案的多了,故意打擊我是吧?咦?住了六年?你沒搞錯吧?怎麽可能?”

“你說怎麽不可能,掛著過不去唄……你沒看那成績單,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馬列基礎考18分;公共關係考25分;應用寫作代課老師直接給他掛零分,好幾門都加在一起不夠一百分,學生處劉叔叔都記得這個人很特殊,隻要一補考,準少不了他……真不知道他怎麽畢的業,我嚴重懷疑他這文憑是花錢買回去的……”關妍慧手指點點,數了若幹門都加不夠一百分,最後下了個結論,絕對罕見的劣等生。

王雪娜傻了、愣了,有點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前一天晚上她還跟閨蜜吹噓得這位學長怎麽怎麽好,怎麽怎麽古道熱腸,怎麽怎麽口若懸河,怎麽怎麽對自己關懷備至,肯定是個一等一的好人。隔了一天,倒發現整個看顛倒了,稍稍停頓,關妍慧像不忍打擊王雪娜一般征詢著:“還有更雷人的,你想不想聽吧?”

“你說吧,還能更雷到什麽程度。”王雪娜無奈道,形象破滅了,有點訕然。一說更雷人的來了,關妍慧摸著口袋掏出了幾頁紙,複印的,不說話,直接給了王雪娜。王雪娜詫異地拿到手裏翻開,看著紙張,又看看閨蜜,不說話了,被雷得沉默了。關妍慧倒善解人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妹妹呀,扯平了,你沒輸,我也不算贏,我自個兒回家吃去,不用你請了,說什麽來著,我爸教的對吧,一姑娘家家亂往人才市場跑什麽,你爸你媽加上你姥爺都在這學校,又不是沒人管你,跑什麽人才市場嘛?別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呢啊……”

說著話,同情地看了姐妹一眼,搖頭歎氣離開了,留下王雪娜傻乎乎地拿著那張複印件站著。

那是一份行政公報,標題怵然:《關於帥朗、吳宇衡、韓同港等十二人打架鬥毆的處分通報》。

時間是四年多以前,那時候自己還沒上大學,看到最後一頁,排在頭位的學長帥朗得了個留校察看的處分,再看經過,“糾集社會青年”、“挑起雙方鬥毆”、“鼻梁骨折”、“圍毆”、“從樓梯上摔下”……一係列讓她有點心怵的描述,細看那位姓帥名朗的學長,在公報中屬於重點著墨、情節較嚴重的人物,三個留校察看的帥朗排在第一位,這是中大學生處的通報,王雪娜再三看了幾遍,心裏五味翻騰,怎麽樣也不能把通報裏描述的人物和在人才市場見到的那位古道熱腸的學長合到一起。

“這真的麽,不會是同名同姓吧?我問問他?”

瞬間一個小小的衝動泛起,王雪娜拽著胸前掛繩上的手機拿到手裏,翻查著號碼,似乎覺得事情不應該如此。看到帥朗的名字時,要摁發送鍵的時候,手停下了,想了想,又覺得即便問了也是多此一舉。畢竟是學生處的通報,絕對不會有錯,而且畢竟萍水相逢隻見過一麵,追問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是啊,好像根本沒有什麽意義……想到這裏,雖然心裏不甘,她還是放下了手機,收好了複印通報,低頭慢步走著,莫名地覺得心裏有點亂,直踱過花圃、林蔭道,轉過操場,回了中大的家。

王雪娜本來想約這位學長到什麽地方吃飯的,不過現在沒那個心情了……即便是王雪娜這個電話打過去,也未必約得到帥朗。此刻的帥朗,正在隴海路水產市場附近徘徊著,心裏也正犯嘀咕呢。為什麽呢?昨天晚上喝酒的時候,糊裏糊塗接了試工的邀請,早上起來才覺得這其中有點古怪,不過千把塊錢的活,這號用工中州街上一抓一大把,至於大晚上還邀請你麽?

當然不至於,帥朗自覺自己就算是根好蔥,也未必人家這麽鄭重拿你蘸醬,現在招聘是買方市場,人家說了算。一上午帥朗都在犯嘀咕,畢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兩年多了,見識的不少了,有些冤枉路能不跑還是別跑。原本他想著等等,看看這幾十份簡曆會不會有什麽反應,可邪性了,除了昨晚上那個試工通知,再沒電話打過來,無奈之下,他隻有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這個所謂的“寇仲水產品銷售公司”來了。

這不,地方到了,離大東關足有十幾公裏,擠公共汽車倒了三趟,用了一個多小時,別說能不能去幹,就是能去幹,這將來上班也是個大問題,車錢多少劃不劃算、公司管不管飯、要管飯得扣多少錢、有沒有休息日什麽的,這些都得提前想好了,現在這老板都是人精心黑,比過去那資本家強不了多少,別給人家幹了十天半個月才反應過來,想走連工錢也算不了,那可賠大了。

於是帥朗腦子裏堆著這麽一大堆問題,在這家公司門外徘徊了好久,一直尋思這活能不能幹。但凡找工作,帥朗早總結出一套經驗來了:租個一間兩間房搞得花裏胡哨的那不能去,不是騙子就是皮包公司,蒙著了能掙倆錢,蒙不著連飯錢也掙不回來;還有就是吹得天花亂墜,給你多高多高薪水的公司也別去,不是蒙你白幹活就是拉你做傳銷;當然也有不少正規的大中型公司薪水也可觀,隻不過以前帥朗拿個假文憑不太敢去試,現在倒想去,可專業和工作不對口又沒機會去;剩下來能去的,就是一些實實在在有點業務的單位,比如……比如就像眼前看到的這類。

門臉雖然不大,在隴海路中段岔道口離大路不遠,可帥朗守了兩個小時,進進出出幾輛送貨車,明顯看得出這是個實實在在的業務公司,有幾次走得更近點瞧瞧,裏麵的院子不小,能停四五輛送貨車,院子外麵也能聞到魚腥味,這倒讓帥朗對這家公司刮目相看了。沒錯,肯定是實實在在招人,不是個忽悠公司。

約定的時間是上午,直到正午十二點,帥朗才鼓著勇氣,正正衣領,依然是這幾天不變的裝束,抬步進門準備試試運氣了。這類生意無非是給飯店、酒店和零售商送水產品,自己又有銷售經驗又有駕照,在這兒混口飯,理論上應該難度不大。

進了門,帥朗伸著脖子問小門房,一報名字,耶嗬,還真有這麽回事。看門的是位五十出頭的男子,長相蠻忠厚,左手一指,示意帥朗上去,跟著撥電話通知誰誰來了,帥朗微微有點詫異那看門人右臂隻剩下空****的袖子,初次見麵不好意思多問多說,就按著他的示意直進了院子,樓梯在左手邊,窄窄的水泥扶梯,直通二層、三層。院子裏散發著濃重的魚腥味,下水道就在腳底,路過透氣的地方味道更重。帥朗正走著,看到個情景停下了。三個年紀二十郎當的小夥正抬著幾個大盆,盆裏撲裏撲騰亂滾著一堆蠕動的生物,遠遠一瞧卻是像蛇一般大小的鱔魚。他們把盆放在下水道附近,另一位滋滋嚓嚓地開肚放血,揪著脖子拎出來的鱔魚比胳膊還長,哧嚓一刀下去,血全收集到了桶裏,不知道幹嗎用,看得帥朗直皺眉頭。

哦喲,這麽血腥……殺生的事咱可不幹啊,送貨還差不多……帥朗心裏嘀咕著,遠遠地躲著,離下水道不遠就是兩扇大鐵門,應該是水產品倉庫了。他到了側麵樓口拾階而上,到了二層才發現自己錯了,連二層也是倉庫,整個甬道是封閉式的,從樓梯外的窗戶就能看到樓層是個通間,堆著大大小小的筐子,裏麵三四位穿著白衣的工人在忙碌著抬上搬下,估計是冷庫了。

沒錯,貨真價實的水產品銷售公司,帥朗的心更放了放,走到三層時一抬頭,不經意地被樓口一位嚇了一跳。帥朗一怔,看那人笑著,也友好地笑了,隻不過笑得有點傻,麵前這位胡髭一臉的漢子,窄額高顴尖下巴,不規則的臉頗有點卡通味道,一見帥朗傻笑就催促著:“你快點嗎,等恁把晌午飯都誤了……”

標準的中州官話,把“你”說成“恁”,說話的人嘴有點漏氣,再細看,帥朗發現問題了,這人有點兔唇。一路走過來,他還真有那麽點自信了,要在這地方,自己還真算得上個帥哥。他愣了愣,在那人的催促下上了三層,進了樓道,帥朗狐疑地看著這位卡通哥們兒出聲問道:“老哥,你公司昨個兒到金河人才市場招人了?”

“嗯……”那人隨意地點點頭。

“那……我不記得我給什麽水產品銷售公司投簡曆了呀?”帥朗終於按捺不住,把最大的疑問說出來了。雖然簡曆是亂投亂放,可他對什麽寇仲水產品銷售公司確實沒有什麽印象,不過昨天先是被學妹搞得心裏癢癢,後又被女騙子搞得頭昏腦脹,回家又喝得糊裏糊塗,連他自己也說不準了。

“恁咋這麽多廢話,電話裏不說了麽,熟人介紹來的……你這樣,要不願意來沒人強迫,想走現在就能走……”那哥們兒不客氣,果真是店大不愁招夥計的作態。

帥朗不吭聲了,人家態度不好,他倒更放心了,自己混的這兩年還真是同路朋友不少,你介紹他介紹有時候還真幫不少忙,剛問了句是誰介紹的,那人一指居中標著“經理室”的門示意道:“那,在裏頭,自己去看吧……合適留下了,咱們就是同事了啊,我叫黃曉,給經理開車的……”“哦,失敬失敬……”帥朗客氣了一句,近距離看了看這位叫黃曉的領導司機,這貨搖搖晃晃走了,很拽的樣子,那勁兒特讓帥朗納悶,敢情這公司的人多少都帶點殘疾?

帥朗抬手輕叩著經理室的門,裏麵隨即傳來了一聲淳厚的男音:“請進。”

帥朗推門而進,腳還沒有踏進門,人僵在原地了屋裏就一個人,果真是熟人,寬大的辦公桌、矮幾、黑沙發,中間一盆常綠盆景,坐在辦公桌後的那人擺著茶盤自斟自飲,回頭友善地笑了笑,正要準備致詞歡迎,不料帥朗氣哼哼地、毫不客氣地衝著那人來了一句:

“你別開口,你說的話裏頭,我連標點符號都不相信。”

“哈哈……我也不相信這麽巧啊……”

那人順著帥朗的話哈哈一笑,茶碗一放,身子一正,不是別人,正是前一天在中州公園遇到的那位裝神扮仙的古清治,臉色不尷不尬,說話不疾不徐,要不知道還真以為是遇著故人了。他煞有介事地說:“大清早掐指一算,今兒是個陽公好天、黃道吉日,要遇故人……果真是卦相奇準,就遇到你了……來來,請坐,喝杯茶。”

得,流年不利,又遭調戲,看到這人,帥朗心裏暗道,昨天白辛苦,今天瞎忙活,坐了一個多小時公共汽車,又觀察了兩個小時,辛辛苦苦大老遠送上門,還是被調戲了。

在驚訝中回過神來,哭笑不得的帥朗應聲問著:“怎麽了,大爺,昨天賠了六百塊卦錢心有不甘?您不早說,早說我出門就帶上錢,好還給您呀。”

話裏笑中帶軟,揣不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過在人家的地盤上,腰可不敢挺硬實了,帥朗這話裏表達的意思不卑不亢,那是說咱們也準備還你錢來著,不過今天不巧,出門沒帶。即便到了這地方,帥朗也沒有什麽心虛恐懼的感覺,這也是窮光蛋的心理優勢,反正就這一百來斤,你能把我怎麽地吧!?“哈哈……你這眼力見兒差了點啊,我能坐到這兒,你覺得我在乎六百塊錢?”

古老頭側頭笑笑,做了個請的姿勢,辦公桌對麵就放著把椅子,看樣子是等得久了。

帥朗一聽,一省悟,確實如此,支這麽大個攤,好歹算個小老板了,倒沒有追討幾百塊錢之虞了。他狐疑著進門踱了幾步,警惕地看著對麵的老頭,那老頭隻是提著熱水壺仔細地在衝一杯茶,滾水進了深色的紫砂壺裏,稍頃,就從壺裏倒出殷紅的茶水,一杯推到對麵,一杯老頭直擎著放到嘴邊,自斟自飲,咂吧著嘴愜意地說:“金駿眉,性溫味醇,紅茶中的君子之茶,都說請你喝茶了,昨天我盛情邀約,你都不給麵子,怎麽,今天也不給我老頭麵子?”

客氣之至,熱情之至,帥朗倒真不好意思了。他坐下來,端著小茶杯抿了一口,沒有很特殊的味道,殷紅如血的茶入口很醇,後味微甜,很爽口,即便是不懂茶,他也嚐著味道不錯,一飲而盡。剛放下茶杯,古清治老頭早伸手倒上第二杯了,帥朗這喝得莫名其妙、坐立不安了,辭讓著:“喂喂喂……大爺,先別這麽客氣,這,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我說,你信嗎?”古清治笑笑,孰無正色,像逗後生小輩。

“那你總得先說呀?”帥朗皺著眉頭,實在找不出老頭把自己誘到這兒的理由。

“招聘呀,我招聘,你來應聘,這麽簡單都沒有看懂?”古清治說道,長長的眉毛挑著。

“哦那我不應聘了,大爺,要是你沒事我就告辭了啊,還有好幾家單位我想試試運氣去,原本想來這兒的,沒想到這兒的魚腥味這麽濃,感覺有點受不了謝謝您的茶。”帥朗胡亂編著理由,慢慢地站起身來,或者此時真走也未必不可,或者通過這個動作也可以試探一下老頭的真實意圖。

起身說慢也不慢,反應來得更不慢,古清治哈哈一笑,攔也不攔,笑著戲謔地盯著帥朗說:“是嗎?騙人都不會,你確定有幾家單位給你麵試見工的機會?”

“那當然。”帥朗隨口應了一句,不動聲色。而老頭一問之後,霎時又笑了笑,彎腰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摞東西來,“啪”的一聲扔到桌子上,一下子把說謊的帥朗打蔫了。

是簡曆,是自己那一摞簡曆,厚厚的一摞,帥朗傻著眼拿到手裏,一看頓時七竅生煙,都是自己投出去的簡曆,怪不得投出幾十份一點效果都沒有,敢情都被老頭收起來了。帥朗盯著古清治,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說:“哎呀……我跟你沒啥仇啊,你整這什麽意思,砸我飯碗……咦?我的簡曆怎麽會到你手上。”

帥朗站著說著,虧得這幾年找食不易,在人前低三下四慣了,要擱以前的二杆子脾氣,沒準兒他早就火冒三丈了,就這口吻也不怎麽入耳,幾句話言辭激烈得像被老頭搶了飯碗一般,幾欲怒目而視了。古清治靜靜地看著,眨巴著眼睛,隻待帥朗氣泄了,笑著加了一句:“這你可怨不得我,我隻是下午下班給清潔工塞了幾包煙,就換來這麽多……也怨不著清潔工,大部分用人單位感覺不合適的,根本不帶走,走之前就扔了……是你這客觀條件不行,你就是主觀再努力,也是白費……”

“客觀條件?你看清楚啊,我是正正規規中州大學中文係文秘專業畢業,大本……”帥朗“啪啪”拍著簡曆,呲眉瞪眼,中氣十足,好不容易拿到的畢業證,這回可是貨真價實的。不料那老頭嗬嗬一笑,糾正道:“少安毋躁,我說的客觀條件是說你本人這……”

老頭抬手示意著帥朗,那意思恐怕是說,小兄弟你磕磣了點。

“怎麽了,我就是長得群眾了點,也不比你們這兒的人差吧?”帥朗這會兒有底氣了,斜眼忒忒和老頭爭論上了,雖然咱哥們兒不帥,可也不能讓人這麽直接指出來不是,再說在這地方見的幾個人,還就數自己帥。

“你又理解錯了……不是我打擊你啊,我是說,就你這賣相,配上個文秘專業,再配上一堆亂七八糟什麽推銷經驗,你覺得但凡一個像樣的公司,會招你這種人嗎?看不上我老頭,不想到這兒應聘呀?哎,你就想給個你們年輕人說的什麽美女老總當秘書,也得有人看得上你呀?先天條件可不是通過主觀努力就能彌補的……”

老頭說著,做著幾個壓手誇張的姿勢,這些姿勢差不多可以理解為個低人醜、專業不對口、美女不會有之類的打擊語句,聽得帥朗直吸溜鼻子,一臉尷尬。老頭說的也是實情,估計自己投出的大部分簡曆都會被扔在廢紙簍裏,而自己這長相確實也太群眾了點,很容易被淹沒,至於水平嘛,那更是提不得了。想到這茬兒,帥朗倒不急了,反而又平平靜靜地坐下了,坐下來端著茶杯咕嘟了一口,沒吭聲,又自己倒了一杯,繼續喝……

帥朗連喝了三小杯茶,入口不知茶味,不過眼睛的睥睨之色頗濃,像和人單挑時通過眼光示威,那眼光仿佛在說著:哥們兒還就不服氣了,愛說什麽隨便,咱還就沒在乎過。

咦?有點意思,古清治低眼觀察著帥朗,隻微微不悅之後瞪了幾眼,又氣定神閑了,那幾眼瞪出來的威風讓他微微一怔,而此時氣定神閑了,微翹的嘴角又掛上了幾分滿不在乎的痞態,而剛進門時,帥朗表情還是畢恭畢敬的樣子。麵前這個貌似普通的人,坦白說並沒有他形容的那麽不堪,雖然長相和個子都大眾了點,不過越看越有看頭了,比純粹的學校出身和純粹的市井出身都有所不同,一咂摸其中的變化,讓古清治微微笑了,小心翼翼地問著:“喲,生氣了?剛才說話過重啊,抱歉則個,我並無惡意啊。”

“有惡意我也不在乎,我和你有什麽氣可生的……說吧,我知道你有話忽悠我……你甭拿我這先天條件說事,我就是來找份糊口的活幹,至於挑來挑去麽?你到底把我弄這兒幹什麽?”帥朗又飲一杯茶,不動聲色,話不軟不硬,而古清治被帥朗這幾句說得臉上陰晴不定,笑笑擺擺手:“好好,看來我小看你寵辱不驚的本色了……也沒什麽,昨天見過你之後,我覺得我們很投緣,給你介紹份工作而已。”

“送水產?”帥朗問,那是自己最喜歡的,開上公司的車假公濟私,那感覺最爽。

老頭搖搖頭。“搬運工?”帥朗再問,眼前閃過冷庫裏的工人,這個嘛,勉強能接受。

老頭笑著,又搖搖頭。

“那要不加工水產?還是看門的?”帥朗連問兩個,那是最底層的工作了,又髒又累,實在不行也能接受,反正暫時沒事幹,這會兒大學生殺豬賣肉掏廁所都不稀罕,還真沒啥挑的。

老頭又搖搖頭,撇撇嘴,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帥朗教育道:“哎,我說年輕人呐,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怎麽淨想幹些勞苦大眾的體力活呢?就不想點輕鬆的,有智商點的,有身份點的……”

老頭揮舞著手忽悠,眉飛色舞,帥朗卻注意到老頭的雙手保養得很好,白淨、修長,指甲修過,配上花白的頭發和花白的眉毛,實在揣不清他的年齡究竟多大,甚至此時帥朗有點懷疑老頭的頭發眉頭和那女騙子一樣,沒準兒染過……聽著這人的忽悠,帥朗笑了笑,接口道:“喲……我看您這意思,不是想讓我當經理吧?”

“哦,那不是。”老頭否定了,搖了搖頭,來了句更雷人的:“我要是有公司,給你當經理沒問題……不過這家公司,和我基本沒關係。”

“啊?這……你不是這家公司的?”帥朗愣了。

“啊,不是呀,誰告訴你我是了?我就借經理的辦公室用用。”古清治第一次現出很誠實的表情。

“這……你……”帥朗又被氣著了,剛剛這人坐在經理辦公室這麽牛,還以為是公司總經理呢,敢情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打醬油路過的,那這麽說,什麽招聘什麽用工都是扯淡,氣得帥朗肚子直嗝應,看看依然得意洋洋的古清治,倒沒好話:“好好……我看出來了,你就是閑著沒事,消遣我來了是吧?你沒事我有事呀,調戲我這麽個失業人士,你覺得有意思呀?”

“嘖嘖……又急了,脾氣得改改……”古清治一揚手,不屑了,帥朗正要起身拂袖而去,老頭又自言自語般說著:“哎,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急躁,小帥呀,沒有耐心什麽事都幹不成的……你不至於連聽完我說話的耐心都沒有吧?”

咦?這老家夥到底要幹什麽?帥朗側目瞥著,老頭一副吃定自己的樣子,就像昨天忽悠那仨胖子一樣,這下子倒激起帥朗的年輕心性了,看看時間午時已過,反正今天是什麽也幹不成了,他幹脆一屁股坐下:“好,看在你年紀比我爸還老的份上,聽你說完……怎麽?想培養我當騙子呀?”

這回不拐彎抹角了,帥朗單刀直入,古清治聽得此言眉色微蹙,帥朗斜眼忒忒卻不加理會,心裏暗道,你丫給我難堪,別怪我不給你好話聽。

騙子!?不管怎麽說,這個詞總是貶大於褒,或者根本就有貶無褒,就真是騙子也不至於當著人麵歡天喜地領了這個稱呼吧?古清治眉頭微蹙似有不悅,帥朗斜眼忒忒得意洋洋,這主客之勢,似乎要來個大翻盤。帥朗倒不在乎,能給老家夥個難堪才爽呢。

“騙子?嗬嗬。”老頭搖搖頭不置可否,笑了。他僅僅是微微一怔之後就笑了,沒有讓帥朗看到預期的生氣表情,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笑說:“七十二行,詐騙為王,能當騙子,幹其他哪行都不在話下……還會像你這樣失業嗎?這就不是一個先天條件差的問題了,你想當騙子太嫩了,差遠嘍。”

嗝……帥朗被氣得幹瞪眼,想辱人反遭其辱了,而且這話好像也無處反駁。

“對了,我得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別老把我當江湖騙子……平心而論,你就見我卜了一次卦,你覺得我和江湖騙子行徑有區別麽?”古清治說著,伸手從口袋裏掏著東西,掏出來了才看清是一張名片。這倒讓帥朗詫異,說實話,公園偶遇,他還真把這老頭歸到江湖騙子一類了,不過經此一問,好像確實有點區別。

接名片在手,帥朗機械地掃了一眼,臉上浮著淡淡的笑意,嘴裏輕聲念著,中州古文化研究會,理事;玄學研究會中州分會,理事;古玩鑒賞協會,顧問;易學研究協會,理事……每每一句,都重重強調著後麵那個職位,不過口吻孰無尊重,念完了,笑著看著古清治默不作聲。

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名頭掛得大了點,不愧是玄學,夠玄的。

古清治笑道:“看來你挺有眼光的,知道這東西當不得真,其實所謂理事嘛,意思是沒人理,咱就不算回事;所謂顧問嘛,就是人家顧得上了,就來問候問候……嗬嗬,鄙人姓古名清治,閑人一個,咱們就算認識了啊……對於你本人我也有所了解了,多虧了這份簡曆……咦?怎麽,連這些話也懷疑?”

古清治驀地轉移話題了,是因為說著的時候帥朗表現得很不屑,好像根本不信似的,一聽此言,帥朗眯著眼笑了笑道:“大爺,我都說了,您話裏的標點符號我都不敢信,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還真揣不準您究竟想幹嗎。”

古清治倒不以為忤,一豎大拇指,朝帥朗說道:“好,不盲目,不盲從,這是一種優秀的品質,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咱們這樣吧,看來咱們彼此的信任基礎太淺,拐彎抹角你會更懷疑,我長話短說,很簡單……我個人聘請你給我當助手,怎麽樣?衝你這機靈勁兒,我看著就蠻喜歡的。”

“助手?你那套我可不會。再說你讓我去算卦,我這賣相還真不行。”帥朗愕然,一副比逼良為娼還難為的眼神,他意外了。

古清治笑著解釋道:“不需要會,你要會不搶我飯碗了?就當是跟班吧,拎拎包、提提東西、送送飯、溜達時候有個人說話解悶什麽的……你沒發現麽,你這人說話蠻有趣的。”

“啊?”帥朗臉上泛難,這丫的真實目的敢情就是找個跟班?他霎時苦著臉道:“大爺,您別消遣我行不,我得掙錢養活自己,哪有時間陪你玩。”

“那你給多少?”帥朗一瞪眼,下意識地問到實質性問題上了。

古清治一愣,再看帥朗,無意地爆了一句,這倒反映出心裏的問題來

了,對於失業了的哥們兒,整個就不能聽到工資這倆字,一愣怔,倆人都嗬嗬笑了。

千言萬語,還要歸結到一個字上:錢!

“比照公務員工資怎麽樣,咱們中州公務員平均工資不足三千,我以三千月薪付你如何?”古清治道,要是錢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了。

一聽這個數字,帥朗心裏微微動了動,眼皮跳了跳,說實話,除了夏冬兩個旺季年景好,能掙萬兒八千,平時這個數目的工資對他還是相當有**力的,其實就是累死累活,給別人開一個月車送一個月貨,大不了也隻能掙這麽多,不過揣不清古老頭說話的真假,他沒吭聲。

“嫌少?這樣吧,再比照公務員標準,餐費、車費、手機費都算我的,怎麽樣?”古清治又拋出了個**。

動心了,帥朗明顯地眼皮上翹,狐疑地盯著古清治,舌頭舔舔嘴唇,不置可否,有了先前的幾件事,實在讓帥朗不敢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一般情況下,就是掉也不會砸著自己。

“別看我,咱們還比照公務員標準,雙休正常,請假不扣工資如何?提醒你一句啊,不能再高了,再高你可真成了公務員了……如果你還真想像公務員那麽腐敗,這成本我可負擔不起。”古清治說道,一說這個,倆人相視笑了,看帥朗光聽不表態,古清治挑著眉毛問:“怎麽,信不過我?”

這回表態了,帥朗點點頭,是信不過的意思。眼裏眯著笑意,將心比心,要有這價錢,找個水靈妞陪著都沒問題,還會巴巴地大老遠找自己這麽個磕磣爺們添堵!?

“哈哈……你要是有其他心理問題,我就不勉強你了,不過要是薪水問題,那倒不必在意……哎,我第一次覺得和你說話這麽難啊,這樣吧,還是簡單直接一點……”

老頭說著,敢情確實覺得難,站起身來,帥朗詫異地抬頭,不知道這老頭又要出什麽洋相。不料古清治像是準備走了一般,看了一眼帥朗的簡曆,放到帥朗麵前,開口道:“話我說完了,還有最後一件事,你可以不信。標點符號你也可以不信,你相信一件事,它未必是真的;你不相信一件事,未必就不是真的……考慮到你失業沒有收入,工資可以提前結給你,也就是說你現在出門就能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如果你中途想走人,工資就不必退了……黃曉就在門外,他會給你辦好的……你要是連硬頭鈔票也不相信,那我就沒辦法了。你可以不相信,不過受損失的肯定不是我。好了,長話短說,就這些,我呢,先告辭了……這間辦公室的主人下午不會回來,你可以慢慢分辨、細細思考……”

真的?假的?

空****的經理辦公室,扔下了帥朗一個人思考,看著桌上未涼的茶水,瞅著那張凸凹有致的名片,在手中細細把玩,凸出來的是一個太極陰陽魚,小小的名片也透著幾分古樸的意韻,就這名片起碼比江湖騙子要高幾個檔次,或者,是自己走眼了?帥朗眼睛滴溜溜轉著,倒了杯茶水抿著,似乎在考慮此事的真假……

時間不長,頂多也就是一杯茶的工夫,出門的帥朗果真見那叫黃曉的豁嘴哥們兒正靠牆等著,見帥朗出來,他隨手遞過來一個信封,不用說是比照公務員的三千月薪了。這一回帥朗毫不遲疑,隨手接到手裏大致一數,三十張嶄新的百元大鈔,沒錯。收好了薪水,帥朗站定了,看著不知道算不算同事的黃曉,隻等著這貨安排,不料那貨一直在直勾勾盯著自己,見帥朗疑惑這才出聲問著:“耶嗬,你膽子不小啊,不怕我們把你賣了?”

“嗬嗬……賣了也得我先花錢呀,價格合適我自己就賣了,還輪得著你們賣?”帥朗說著,這回坦然了。

這年頭能相信的東西不多,不過現金肯定算一個,錢沒假那事肯定就沒假了。至於後麵要發生什麽,帥朗倒自覺沒有多大擔心,古老頭充其量就是個騙子,而自己好像根本沒有他值得騙的東西,就是有他也未必騙得走,大不了上賊船,也是無足輕重的小賊,生計問題先解決了再說。

“走,吃個飯。給你弄身衣服……”黃曉倒痛快,看樣子對帥朗的魄力挺滿意,邊走邊說:“明兒開始恁陪師爸啊,省得他天天煩我。”

“還發服裝?”帥朗又吃了一驚,這還真把自己當公務員了,沒上班先腐敗去。

“那當然,你穿這個鱉樣和師爸不配套呀。”黃曉大大咧咧說著,邊下著樓梯,又回頭審視了帥朗一眼。帥朗聽這話想起個事來,快步湊了湊,提著要求說:“黃哥,我這麽小年紀,總不能和古大爺一樣也穿成中山裝吧?那也不像回事呀?”

“沒文化真可怕,師爸穿的那是列寧裝,老早以前的行頭,你想穿還沒地方買呢。”黃曉回頭翻了一眼,很煩帥朗這麽多嘴。饒是帥朗伶牙俐齒,碰上這位可啞口無言了,敢情帥朗這大本畢業在黃曉眼裏還屬於沒文化的,揣了錢心情尚好的帥朗倒沒計較黃曉嘴裏不幹不淨的“鱉樣”形容詞。中州爺們多數嘴上掛的就是這個把,緊隨了幾步,黃曉下了樓底,扯著嗓子喊殺鱔魚的幾個人麻利點,雖然黃曉這相貌不比進口草蝦黑蟹強多少,說話也難聽,不過看樣子這裏的夥計都並不怎麽害怕,而且還開著玩笑要給黃哥燉鱔魚湯滋陰壯陽,那勁道蠻親熱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就叫師爸唄……真沒文化,師爸怎麽能看上你了,這還問呀。”黃曉咧咧了一句,幾步出門,開他那輛別克車去了。帥朗又被這豁嘴貶了一句,臉上悻然一片,別說那師爸了,就這不知道是徒弟還是兒子的都搞得他哭笑不得。

有時候,你不相信的事還未必就不是真的,黃曉帶著帥朗找了家道口燒雞老店,就著老白幹大快朵頤了一番。帥朗大致問了問情況,敢情這位鰥居的古老頭還真需要個提茶送飯的跟班,而且地方在北郊,離市區很遠,一般都沒人願意去。這下帥朗更放心了,衝著那三千月薪,他倒無所謂了,這頓吃得滿嘴流油,吃完了就回大東關家裏睡覺去了。連著兩周的失業生涯,終於在今天結束了,終於也能讓帥朗睡得踏實了……日曆又翻過了新的一頁:農曆二月廿二,宜出行、祭祀、訂盟;忌作梁、造廟。

鑲著金邊的台曆,一帆風順的船舶造型,標誌是“泰華汽貿成立十周年紀念”,日曆翻到了這一頁,看日曆的人似乎被某個字眼撥動了心事,隨手摁著呼叫說了一句:

“劉秘書,叫陳副總來一下……”

說話男子稍顯疲態,懶懶地靠著老板椅,此時他身處的這個辦公室在一幢二十六層辦公樓的頂樓,地處寸土寸金的中州市中原區,從這裏可以看到綠城廣場和攘鬧的新城大世界,附近就是中州最大的車展市場,都是泰華公司的產業,每每站在這裏,俯瞰忙忙碌碌的市民,都會給人一種極端自信的感覺。

哦,這就叫有錢人,不管是站到權力巔峰還是財富頂端,都會有這種感覺。

不過此時,此人卻無暇欣賞早晨的美景,他昨晚和政府采購的幾位應

酬,連喝帶玩,午夜之後才稍事休息,每每這種情況,早上來公司都覺得精神萎靡得厲害。他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腦子裏回**的還是昨夜燈紅酒綠的靡靡之音,懷間腿上的香玉妖嬈,或許對普通人這是夢寐以求的生活,不過對於他,對於擁有五家4S店、兩座汽修廠和一個車展市場的汽貿公司掌舵人而言,這已經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身在其中久了也未必都是幸事,每每慨歎的是歲月不等人、年齡不饒人、身體不如人。正常情況下,他都是到公司露個麵,轉眼就在辦公室的隔間裏休息,不過今天看到這個農曆祭祀的日子,讓他想起了一樁前幾日安排的私事,交給陳副總辦理好像還沒有得到回音。

篤……篤……輕聲門響,男子正正身子端坐,喊了聲“請進”,應聲進來了拿著記錄本的秘書和臉色稍顯難為的陳副總,能讓泰華汽貿公司副總陳昂臉上出現這麽難為的表情,除非出現一種情況:是在總經理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