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命運的眷顧

範妮一走進教堂,就想著阿爾姆會給她何種解釋,會向她澄清什麽。她跺掉鞋子上的雪,沿著過道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拭幹頭發上的水。她攥緊拳頭,俯身擦了擦膝蓋上一滴融化的雪。她的毛衣帶著冰冷泥土的氣息。該死的天氣!她輕聲呼喚了阿爾姆,但無人應答。法衣室裏沒有人。她心情煩躁,輕輕踢了一腳旁邊的長椅。為什麽即使是在無憂無慮的時刻,她也會意識到生命在流逝,在耗盡,而她像行屍走肉一樣,拖著一具骷髏,皮膚下藏著一張死人麵具?如果她碰巧找到了內心的安寧,上帝、命運或天意會不會擔心她因為感激而發瘋?她無法擺脫煩惱,無法享受平靜安逸的生活?

她在剛才被她踢過的那條長椅上坐了下來,伸展雙臂,仰頭笑了笑——笑聲讓她頗感意外。一定是暗淡的光線使一切看起來那麽淒涼。但出乎意料的是,一種突兀的快樂感掠過她的全身。她知道獾窩通常有三個入口,或者更確切地說,有三個出口、三個逃生通道、三種可能性。

阿爾姆舉著一個巨大的、滿是灰塵的燭台走進教堂。這種燭台是基督降臨節時使用的,可以直立在地板上,它的尖刺上可以牢牢插上柱狀大蠟燭。鍛鐵製成的燭台很笨重,阿爾姆把它放在聖壇前時,震出了清脆悅耳的響聲。盡管阿爾姆從寒冷的室外回來,卻穿著單薄的衣服,袖子也擼了起來。範妮想上前幫忙,但被他揮手製止。阿爾姆對他們上次荒唐的會麵隻字不提。他似乎很煩躁,好像有什麽事情困擾著他。他疲憊地搬動著那個鍛鐵燭台,像一個終日操勞的工人扛著石頭。這個活兒肯定沒什麽樂趣可言。他似乎什麽都不喜歡,甚至想都不想,就跟手拿著蘋果的感覺沒什麽兩樣。難道是愧疚感讓他不敢說出口嗎?範妮再一次為自己瘋狂的想象力而發笑。她在胡編亂造,歸根結底是因為內心深處的困惑。她想幫阿爾姆摳掉燭台上凝固的蠟淚。阿爾姆遞給她一把小刀。範妮接過來,打開堅硬的刀片,開始埋頭苦幹。

範妮不是一個喜歡猜測別人生活的人。就像她控製自己的記憶一樣,她隻對與一個人見麵之後發生的事情感興趣。她隻關心他人分享的東西,其餘的無關緊要。但現在她想知道更多,她拋開自己極端的謹慎,直接要求阿爾姆說說他自己的情況。他撓了撓臉頰,搓了搓胡茬兒,又伸手摸了摸頭頂。他應該告訴範妮什麽?他童年的事情嗎?範妮聳聳肩。什麽都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吧。

他們在一張長椅上坐下,阿爾姆開始講述,剛開始有點猶豫,但並非不情願。那時,他還是個不到五歲的小男孩。有一次,他半夜醒來。那是夏末時節,他和他的父母,還有兩個雙胞胎姐姐一起住在湖邊的一棟大房子裏。他經常在半夜醒來,尤其是在悶熱的夏季。然後他起床,昏昏沉沉地在沉睡的屋子裏遊**,像個失魂落魄的人。客廳的燈亮著,有人忘記關了。毫無疑問,是他的姐姐們,她們經常在其他人都上床睡覺後,熬夜玩棋盤遊戲。通往花園的玻璃門大開著,輕盈的窗簾在風中鼓起,將扇形的光線灑到石板台階和草坪上。阿爾姆注意到天花板燈盤周圍有個陰影迅速移動。一隻蝙蝠從敞開的門鑽了進來。它拚命地盤旋著,時而俯衝,時而上升,發出急躁的聲音,擦傷了他的頭。他嚇得大聲尖叫,驚醒了整棟房子。他的父母和姐姐們從樓上的臥室裏跑了出來。夜晚的寂靜被這陣**徹底打破。他的父親立刻吩咐他們關燈,並點燃一支蠟燭,把它放在花園門口。他說火焰會引誘這個家夥離開房子。

故事就這麽結束了,沒有別的了。阿爾姆站了起來。範妮想知道那個方法是否奏效,蝙蝠是否飛了出去。阿爾姆說確實有效。但是,範妮應該讀書,他說。範妮應該讀書,而不是聽那些喋喋不休的老家夥講故事。他們在學校都不讀書了嗎?牧師走進法衣室,拿來了一本書。這是給範妮的。範妮看過他上次給她的那本書嗎?她讀過《穆謝特》那部電影的原著嗎?沒有,範妮還沒讀,但她沒有說出來。她懷疑閱讀這件事不適合她,感覺閱讀像是一種責任,一種負擔。更糟糕的是,她無法集中注意力,總是盯著同一頁紙,盯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字母,一坐就是一輩子的感覺,除了疲憊和因缺乏自律而感到沮喪之外,沒有別的收獲。也許接受阿爾姆的禮物會使她的決心更加堅定——她打算每天晚上至少讀一頁書。範妮接受了。白色的扉頁上寫著沃爾夫岡·希爾德斯海默(1),作者的名字下方寫著《廷瑟》。《廷瑟》?範妮抬頭看了一眼阿爾姆,好像這個標題需要解釋一下似的。她打開書,輕聲讀了開頭幾句:我躺在**,躺在我冬天的**。是時候睡覺了,但什麽時候又不是呢?然後她隨手翻到書的另一頁,《廷瑟》——這個書名發音的一部分和《哈姆雷特》戲劇名字發音的一部分聽起來很像,不是嗎?是的,聽起來像《哈姆雷特》,奇怪的是現在才想到。阿爾姆說罷,伸出手來。範妮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範妮會答應讀一讀他給她的兩本書嗎?這次範妮沒有猶豫。她立即回答,她答應一定要讀這兩本書。阿爾姆的手握得很緊,直到範妮答應了,他才鬆手。阿爾姆說,告別雖然不是毫無意義的,但還是令人窘迫。

(1) 沃爾夫岡·希爾德斯海默,德國作家。《廷瑟》(Tynset)為其小說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