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方草娣
大唐館驛內，一直到深夜，方草娣才等到郭伯伯回來。
大唐散騎侍郎郭子奢滿臉疲態。進入正堂後，他瘦弱的身軀陷入寬大的椅子中。“乖侄女，”郭子奢長出一口氣，“高麗要變天了！我有些東西需要帶回大唐。我本想讓隨從帶走，但高麗軍士定會盤查，由你帶出反倒最安全。”郭伯伯說罷從袖中抽出一大卷羊皮紙。
“郭伯伯，這是什麽東西？”羊皮紙足足有一寸厚，用麻繩綁縛。
“我在高麗的心血。”郭伯伯捋捋灰白的山羊胡，“十年來，我借收集前隋將士骸骨之機，遊曆高麗全國上下。我處處留意，小心謹慎，終才繪製出高麗的軍事布防圖。”郭伯伯解開麻繩，抽出一張羊皮紙，將它攤開在幾案上，“你看，這是高麗幾大城池的布防，我在旁邊注明了軍士人數、武器裝備、城中人口、武器位置、護城河等重要情報。裏麵還有我親自繪製的地理山川圖，上麵有要隘、關塞、倉稟、城堡、官道路線。如果大唐和高麗開戰，這些輿圖肯定會派上用場。你要盡快將它們帶出大麗，交到你父親手中。”
“郭伯伯放心，我一定完成使命！”方草娣握住份量十足的機密圖紙，內心有些忐忑。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門外響起。方草娣出去查看，一隊高麗士兵轉眼就到了館驛門口。他們穿著盔甲，手握長槍，腰間懸掛著高麗人常用的環首刀，殺氣騰騰地逼了過來。
來人很快便圍住了館驛，將夜晚照得如同白晝。為首之人長相奇特，兩隻眼睛幾乎連在一起，還少了一隻胳膊。
獨臂人勒住馬韁，低聲吼道：“圍起來。”
守門的四名大唐護衛起身攔住他們，嗬斥道：“這是大唐館驛，代表大唐領土，任何人不得擅入！”
獨臂人笑道：“死肉，讓郭子奢出來見我。”
“郭大人明日自會去拜訪。”守衛張之亮單手擋住獨臂將軍，“見便罷了，為何帶軍隊前來？”
“你別不識好歹，”泉男建冷笑，聲音冷酷如利劍，“該死的大唐人，滾開！”
“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準進入，除非把我殺了。”張之亮唰地拔出了劍，“任何對我的挑釁都是對大唐的開戰行為！”
獨臂人摸摸稻草般幹枯的頭發：“把你那把破劍收起來。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
張之亮和三名護衛沒有退縮。他們守住門口，握緊了劍。
獨臂人沒了耐性。“我不要活的。”他對手下說，轉身離開。
一群衛士向前走去。
“中原蠻子，今日就是你們的祭日。”一名黑袍侍衛叫囂道，手中利劍刺入張之亮腹部的劄甲。張之亮跪倒在地，厲聲慘叫。殺他的人尚未抽出利劍，張之亮用僅存的力氣刺穿襲擊者的喉嚨。
方草娣發出一聲尖叫。她在慌亂中拿木閂鎖上門，跑到內堂來，迎麵碰上郭子奢。“外麵怎麽了？”
“館驛被高麗人團團包圍了。獨臂人殺死了護衛張之亮，快要衝進來了！”方草娣手足無措，滿頭大汗。
郭子奢二話不說，讓僅存的兩名護衛守住身後，抓起方草娣的手往內堂跑。進入客廳後，郭子奢移開待客的座位，露出後麵的機關。郭子奢擰動機關，客廳正中間的兩塊方形地板往兩側縮回，露出一個地洞。
“快藏進去，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方草娣哭道：“郭伯伯，你呢？”
“我不會有事的。記住，保護好地圖！”
“郭伯伯，你也下來！”
“我要對付泉男建。你別怕，他不會對我怎麽樣的。沒時間了，趕緊進去！”郭子奢強行推她後背，“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出來！”等方草娣跳入，郭子奢擰動機關，地板慢慢閉合。
方草娣的眼前慢慢變黑，直到看不清任何東西。地洞內陰暗潮濕，帶著一股腐敗潮濕的氣息，還有泥土的味道。
須臾間，方草娣聽到密集的腳步聲。
“郭子奢，別來無恙啊。”正是獨臂人陰陽怪氣的聲音。
“泉男建，原來是你。你這個時候硬闖我大唐館驛，殺我大唐子民。你好大的膽子！”
“郭子奢，死到臨頭還嘴硬。今日咱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泉男建，你要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你是在向我大唐宣戰！”
“你明白就好。哦，你還不知道吧？懦弱的國王已經駕崩了。”方草娣聽到一陣鬼怪般的尖笑，讓她頭皮發麻。“乙宏安也被我利落地處死了，他的寶貝兒子和閨女已被囚禁起來，隨時會成為我獵狗的食物。”
方草娣差點叫出聲來，她拿手死死捂住嘴巴。
“你——”郭子奢質問道，“泉男建，你失心瘋了！你們不僅弑君，還敢血洗大唐館驛！冒天下之大不韙！”
“大丈夫生下來就是為了殺人打仗的。血嚐起來是甜的。你一直在繪製我大麗的地圖。隻有榮留王這個瞎子沒看到。告訴我，你把它藏哪兒了？”
“地圖，什麽地圖？”
“死到臨頭還嘴硬，搜！”
密集的腳步聲後是一陣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一個聲音響起：“稟報將軍，沒有任何發現。館驛的大唐人都湊齊了，沒有方草娣的影子。”
“噌”的一聲，方草娣的心怦怦直跳，那是劍出鞘的聲音。“剛才那個尖叫的女子方草娣在哪兒？地圖在哪兒？”
“泉男建，實話告訴你，她已經逃走了。你做什麽都遲了。”
“你不信我殺死你？”
“泉男建，我倒希望你這樣做。因為我死了，大唐肯定會出兵半島。到時候我的鬼魂會在這裏遊**，看著我大唐將士占領你們大麗的都城。”
“你放肆！”泉男建說罷，方草娣聽到“哢嚓”一聲，跟著是郭子奢的慘叫，隨後是身體撞地的沉重悶響。
方草娣張大了嘴巴。她用牙齒死死咬住手背才沒有出聲，嘴裏全是鮮血。
郭子奢的鮮血順著地板縫隙滴在她的臉龐上，空氣中的血腥味讓她想嘔吐。她咬緊舌頭，身子瑟瑟發抖。
“殺死這些累贅，燒了這個地方！”魔鬼泉男建吩咐。
煙霧帶著熾熱鑽入密室，方草娣趴在濕潤的地上，背上的熱度越來越高。
她把臉埋入土中，努力吸取泥土裏的空氣。泥土和蟲子散發的是生命的味道，而她背部以上都是死亡的味道。
地洞裏空氣陰涼、光線幽暗。而地上隻有血腥殺戮、紅色烈焰、嗆人黑煙，還有大唐同胞瀕死的慘叫。
她艱難地動了動腰肢，手握緊地圖，緊緊縮在最裏麵的角落裏。
嘶喊聲停止後，劈裏啪啦的燃燒聲跟著響起，比她一輩子聽過的炮竹聲都要劇烈。洞口處傳來巨響，猶如巨獸的咆哮，一團熱氣伴著黑煙呼地湧入，其味如同地獄。
方草娣屏住呼吸，身體緊貼著泥土，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