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第二四二段 積善寺[1000]

明日在積善寺供養一切經,我在前夜便進宮去了。到了南院的北廂,向裏邊一張看,見有高燈台上點著燈,兩個三個或是四個親近的同僚,用了屏風隔開,或用幾帳間隔著,正在談話。又或不是談天,也多數聚集攏來,釘綴衣裳,或縫腰帶,又裝飾容貌,那更不必說了;也有整理頭發的,好像今天最要緊,後來就不管怎麽都沒有什麽關係了。

“聽說明晨寅時,中宮就要出發了。怎麽還能不來呢?還有人來打聽,說把扇子送給你哩。”有人這樣的告訴我,我心裏想道:

“當真的麽?在寅時就走麽?”這樣想著一麵準備裝束,過了一會天就亮了,太陽也就升上來了。

在西邊的對殿的廊下乘車出發,所以大家都聚攏到渡殿那邊來,[1001]有些才進宮來的女官們,都表示著謹慎。關白公便住在西邊的對殿裏,中宮也在那裏,說要看著女官們乘車出發的樣子,所以在禦簾內有中宮,和她的妹子淑景舍,第三第四的女公子,[1002]關白夫人和她的妹子,一總共是六位,並排的站著。車子的左右是大納言和三位中將這兩位,[1003]揭開車子的簾子,放下車帷,來幫助女官們乘車。要是大家一起聚集了上車,那麽也可以隱藏的地方,現在乃是四個人一車,按照名單,一一點名上車,走上去時實在覺得為難,似乎一切都顯現在人的眼前,很是難為情。在禦簾內的各位,特別是中宮,看見自己這樣難看的樣子,更是難受,覺得遍身流出汗來,整理得很好的頭發,似乎也都直豎了起來。[1004]好容易在那裏走過了,這回是在車子旁邊,看見〔大納言和三位中將兩位〕叫人很難為情的。非常俊秀的姿容,微笑的看著,覺得害羞,將要昏過去的樣子。可是並沒有暈倒,終於走到車子那裏,雖然覺得是沒有一個人不是變了臉色的,但是全部總算都上了車,把車子拉出到二條的大路上,將車轅都擱在“榻”上麵,[1005]像是觀覽車那麽排列停著,實在是很有意思的。心想別人看見,也一定覺得漂亮吧,想著不禁心裏興奮起來。四位五位六位的人很多進進出出的,有的來到車子旁邊,裝模作樣的來說話。

最先是迎接女院[1006]的行幸,關白公以下,凡殿上人和地下人都到來了。[1007]女院過去之後,隨後中宮出發,大家都等待得很焦急,太陽已經升上來了,中宮這才通過。女院的行列總共有車十五輛,其中有四輛是尼僧的車。第一輛是〔女院禦用的〕唐車[1008],隨即接著尼姑的車子,車後邊露出水晶的數珠,淡墨色的袈裟和法服,很是漂亮,車簾也不卷起,車帷是淡紫色的,下底稍為濃一點。其次是普通女官的車十輛,櫻花的唐衣,淡紫色的下裳,打衣全是紅色的,和生綃的外衣,也很顯得豔麗。太陽明朗的照著,天空中橫亙著淺綠的彩霞,與女官們的服裝相映發,覺得漂亮的錦綺[1009]要比種種顏色的唐衣更是鮮豔,無可比喻。

關白公和他的幾位兄弟,全都到了,過來招呼著,真是非常的漂亮,大家看這情形,很是讚歎。中宮這邊的車子共有二十輛,也是這樣排列著,由別的方麵[1010]看來,想必也是很有意思的吧。

這回不知道中宮是什麽時候出發,大家等得很久,又不曉得為什麽這樣的遲呢,心裏著急,好容易看見有采女八個人騎了馬,牽著出來了。青色末濃[1011]的下裳,裙帶和領巾,在風中飄著,看著很有意思。名叫豐前的采女乃是醫師重雅[1012]的妻子,她穿著蒲桃染的錦綺的縛腳褲,〔有點特別的樣子,〕山井大納言[1013]笑著說道:

“重雅是許可使用禁色[1014]的哪。”

大家都乘了車,排作一列,這時候中宮的禦輿乃出發了。看了〔女院的行列〕覺得很漂亮。可是同這又不能相比。朝陽明朗的照著,輿上的蔥花[1015]寶珠顯得非常輝煌,車帷的色澤也更是鮮豔。禦輿四角的纖[1016]拉著,車帷微微的動搖,看著這情形真是非常興奮,連頭發都直豎起來,覺得並不是什麽假話,以後頭發稀薄的人,或者要以此為口實吧。〔說自從頭發直豎之後這就不行了。〕看了出驚,還是說不盡,簡直可以說是莊嚴了,想到自己怎麽會在這樣的人旁邊供職,也就覺得是了不起了。禦輿過去之後,卸下來放在架子上的車子,再駕好了牛,跟著禦輿前進,這時候心裏的愉快真是難以言語形容的。

其二 瞻仰法會

到了積善寺,在大門的地方奏起高麗和唐土的音樂,還有獅子狛犬的舞,[1017]笙的音與大鼓的聲,聽得出了神,覺得這是到什麽佛國來了麽,聽著音樂仿佛是升到天空上去的樣子了。走進門內,有種種顏色織錦的帳幕,簾子青青的掛著,四麵圍著帷幕,覺得這簡直不像平常人世了。車子拉近中宮的看台[1018]的時候,這裏也是剛才的那兩位站著,說道:

“請早點下來吧。”在乘車的時候,還是那麽害羞,現在更是明亮,在大庭廣眾之中〔,自然更是遲疑了〕。大納言是堂堂端整而且非常瀟灑的姿態,將下襲的衣裾拖得很長,顯得地方都狹窄了,揭起車簾來說道:

“請快點下來。”添了假發,整理好好的頭發,在唐衣裏邊鼓得高高的,卻已恐怕弄得不成樣子,而且連毛發的黑黃顏色也都看得清楚,真很是討厭,不能立即下來。〔大納言〕又說道:

“請先從後邊坐著的人下來吧。”那人也是同樣的意思吧,便說道:

“請你站開一點兒。這樣惶恐得很哪。”大納言笑著說道:

“又是害羞了。”便走到原來的地方去了。好容易我們都下了車,又來到近旁,說道:

“中宮說,瞞過了致孝[1019]他們,叫他們下車來吧。所以我是這麽的〔在車邊等候,〕真是不會體諒人的意思。”便幫助我們下了車,帶到中宮的麵前來了。中宮那樣的說,她的意思實在是很可感謝的。

到了禦前,有先下車的女官在觀覽方便的地方,八個人在一塊兒。中宮是在大約一尺多,二尺高的板廊上麵。大納言說道:

“不叫人家看見,將〔少納言〕她們帶到這裏來了。”中宮問道:

“在哪裏呢?”說著到幾帳的這邊來了。還是穿著普通的唐衣,已經是非常的漂亮,再加上紅色的打衣,尤其是美麗。裏邊是唐綾的柳色禦袿,蒲桃染的五重衣服,赤色的唐衣,白地印花的唐土的羅紗,和印有金銀泥的細畫的下裳,重疊的穿著,其色澤的豔麗,簡直無可比喻。中宮問道:

“你們看我的樣子怎麽樣呢?”我回答道:

“非常的好。”要用言語來形容,其實也隻是極平常的話罷了。中宮又說道:

“等待得很久吧。那是因為中宮大夫[1020],在那陪伴著女院時所穿的襯衣,給人家看見過,現在再穿同樣的衣服,覺得不大好,所以叫縫置別一套襯衣,因此遲了。那才真是愛漂亮呢。”說著笑了。

這時天氣晴朗,更顯得姿容的漂亮異於平時,頭發在額上卷起,插著釵子的地方,顯明的看得出分界,略為偏一點兒,這姿容的美麗真是說不盡的。

三尺的幾帳一雙,交錯的安放著,作為與女官們的間隔,在這後邊橫放著一張坐席,鋪在板廊上麵,有關白公的叔父兵衛督忠君的女兒中納言君和富小路右大臣的孫女宰相君兩個人,[1021]〔在中宮旁邊〕坐著觀看。

中宮四邊看了一下,說道:

“宰相你到那邊,大家所在的地方去[1022]看去吧。”宰相君了解中宮的意思,便說道:

“這裏也很可以容得三個人看吧。”中宮說道:

“那麽好吧。”就把我叫了上去。其他在下邊的女官們笑說道:

“這好像許可升殿的小舍人[1023]的那樣子哩。”別的人又說道:

“那是為的叫人發笑,所以這樣做的吧?”又一個人說道:

“那有如跟馬的小使[1024]吧!”人家這樣的說冷話,便因為我到上邊去看法事,是很有麵子的事嗬。我自己講這話,有點近於自己吹噓,又使得上頭的人給人看輕,把我無樣無聊的人那麽看得起,讓世間去講閑話,很對不起上邊,實在很是惶恐。但是這乃是事實,所以也是沒有法子。總之,這在自己實是過分的事情了。

女院的看台和別的各人的看台,四麵看來都是很好的眺望。關白公首先到了女院的看台那裏去,隨後再到這邊來。同來的有大納言等兩位,[1025]還有三位中將在近衛的衛所,背著弓箭武器,樣子非常相配。此外殿上人,四位五位的官員,有許多人陪伴著。

關白公走進來的時候,女官們全部直至禦匣殿,都穿著唐衣和下裳,關白夫人在裳的上邊,獨穿著小袿。關白公看了說道:

“這簡直同繪畫裏的模樣一般哪。自此以後,不要說今日頂好了[1026]也罷。三四君[1027]兩位,來給中宮脫去那禦裳吧。因為這裏的主君,乃是中宮嘛。在看台的前麵,設了近衛的陣,這決不是尋常的事情呀。”說著高興得流下淚來。看著的人也都像是要落下淚來的樣子,這也是難怪的。關白公看見我穿的櫻花五重唐衣,說道:

“法衣剛才缺少一領,急忙中很是著急,拿這借用了豈不是好。但是這或者倒是用法衣裁成的,那也說不定吧。”這樣的說,這回使得大家都笑了。大納言坐在稍為遠一點的地方,但是聽到了這話,說道:

“那或是借的清僧都[1028]的衣服吧?”這一句話,也是很有意思的。

所說的僧都[1029]穿著赤色的羅的衣服,外加紫色的袈裟,極淡的紫色的襯衣和縛腳褲,頭剃光得青青的,像是地藏菩薩的樣子,混雜在女官們中間走著,煞是好玩的事。大家笑著說道:

“僧都在僧綱[1030]中威儀具足,但是在女官隊裏,很不雅觀呀。”

有人從父親大納言那裏,帶了鬆君[1031]來了。穿了蒲桃染織物的直衣,深色的綾的打過的內衣,和紅梅的織物等,照例有四位五位的許多人陪侍著。有女宮來抱到看台裏去了,隨後不曉得有什麽不如意的事,便大聲哭叫起來,這也使得更加添了一番熱鬧。

法事開始了,把一切經裝入紅的蓮花裏,一朵花裏一卷經,由僧俗,公卿,殿上人,地下的六位,其他無論何人,都捧著走過去,實在非常尊嚴。隨後是大行道[1032],導師走來,舉行回向[1033],稍為等待舞樂就開始了。整天的觀看著,眼睛也疲勞了,很覺得苦。天皇的禦使五位藏人到來了。在看台前邊架起胡床來,坐著的樣子,的確顯得很是像樣的。

其三 盛會之後

到了夜裏,式部丞則理[1034]到來了,傳諭道:

“天皇的旨意,叫中宮今晚就進宮去,並令則理陪去。”因此他自己也便不回去了。中宮說道:

“可是也得先回二條宮去。”雖是這樣說,又有藏人弁[1035]來到,對於關白公也有書信勸駕。中宮乃說道:

“那麽就遵諭辦理吧。”便進宮去了。

從女院的看台方麵,也有信來,引用古歌“千賀的鹽灶”[1036]的話,〔對於不能會麵的事,表示遺憾,〕還送來很好的水果等物,這邊也有回贈的東西,這實在是很漂亮的。

法會完了,女院回去了,女院供職的人和一半的公卿都奉陪了同去。

女官們的從者也不知道中宮已經進宮去了,還以為是回二條宮裏,便都往那邊去,無論哪樣等候,仍不見主人們的到來,夜已經很深了。進宮去了的女官們心想從者們會得拿直宿用衣類來的吧,可是等著也並不見到來。穿著新的衣裳,身上也不服帖,天氣又寒冷,喃喃的生著氣,可是沒有什麽用處。第二天早上,從者們來了,對他們說道:

“為什麽這樣的不留心的呢?”說的辯解的話也是很有道理的。

法會的第二天,下起雨來了,關白公說道:

“這樣就很可以證明我前世的善根了。你以為是怎麽樣呢?”這樣的對中宮說,可見他是怎麽的安心滿意了。

第二四三段 可尊重的東西

可尊重的東西是,《九條錫杖經》[1037]。念佛的回向文。[1038]

第二四四段 歌謠

歌謠是,杉樹立著的門。[1039]神樂歌[1040]也很有意思的。今樣節奏很長而有曲折的。又風俗歌唱得很好的〔,也有意思〕。[1041]

第二四五段 縛腳褲

縛腳褲是,濃紫色的。嫩綠色的。夏天是二藍[1042]的。天氣頂熱的時候,蟬翼色[1043]的也是很涼爽的。

第二四六段 狩衣

狩衣是,淡的香染[1044]的。白色的。帛紗[1045]的赤色的。鬆葉色[1046]的。青葉色[1047]的。櫻色,柳色,又青的,和藤花色[1048]的。男人穿的,無論哪一樣顏色都好。

第二四七段 單衣

單衣是,白色的。正式服裝的時候,還是穿紅色的一重的衵衣[1049]為佳,〔雖說是白色的好,〕可是穿了顏色發黃[1050]了的單衣,也實在不成樣子。也很有穿練色[1051]的衣服的人,但單衣總是白色的,無論男女穿了都覺得看去像樣。

第二四八段 關於言語

把一句文字裏的發音,讀得錯誤,這是很不好的。隻憑著一個字的發音,能使得這句話變成很是高雅的,或是很下流的,這是什麽道理呢?在我這樣想的人,可是自己本身,特別說話來得高雅,也未必然。這是憑了什麽來判斷,哪個是好,哪個是不好呢?但是這在別人這也罷了。不過我自己總是這麽的想。〔例如〕說什麽話,說“我要做什麽事”,或者“要說什麽”,往往將動詞的那個指定助詞[1052]略去,那就是不行的。若是寫成文章,那是不行更不必說了。若是小說裏用了這樣不行的寫法,作品本身就成為問題,連作者這人也要受到輕蔑了。〔假如在抄寫的時候,〕旁邊要注著“訂正”,或者“原本如此”[1053]等文句,這是覺得很可惜的。有人把“一輛車子”說成“一個車子”的。至於將“求”字讀若“認”[1054]字的,更是常見了。有些男子,〔將這些怪話〕故意的不加訂正,說著好玩的,那並沒有什麽不好。獨有當作平常言語,自己使用著的那些人,感覺著不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