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第二〇四段 驛

驛是,梨原驛。日暮驛。望月驛。野口驛。山驛[895],關於這驛曾經聽說有過悲哀的事情,近時又有悲哀的事,前後聯想起來,實在深受感動的。

第二〇五段 岡

岡是,船岡。片岡。鞆岡是小竹所生[896]的山岡,所以很有意思。會談岡。人見岡。

第二〇六段 社

社是,布留社[897]。生田社。龍田社。花淵社。美久利社。杉樹之社,〔如古歌所說,〕就以這為目標[898]吧。萬事如願明神是很可尊信的,但是如果“單是聽著人家的祈願”,〔那麽也會有〕歎息的日子的吧,[899]給人這樣的說,想來是很有意思的。蟻通明神[900],紀貫之的馬生了病,說是犯了神怒的關係,貫之作歌奉獻,於是就平複了,[901]實在是有意思的。

其二 蟻通明神緣起

這蟻通的名字是怎麽樣起來的呢?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事情,總之據說,在古時候,有一位皇帝,他隻愛重那年輕的人們,把四十歲以上的人要全給殺了,所以都逃到外地遠國去了,在都城裏完全沒有這樣的老人了。其時有一個近衛中將,是當代頂有勢力的人,思想也特別的賢明,他有著七十歲左右的雙親,老人們說:

“既然四十歲都有禁,何況〔將近七十歲的人,〕實在更是可怕了。”正在那裏恐慌驚擾。但是中將是非常孝順的人,他想道,決不能讓兩親住在遠處,一天非見一回麵不可。便偷偷的在每夜裏將家裏的土掘起來,在土窟中造一間房子,把他們藏在裏邊,每天去看望一次。對於朝廷和世間,隻說是失蹤了。其實是何必如此呢,老在家裏住著的老人們,隻裝作不知道就是了。[902]這真變成十分討厭的世間了。老人原來不曉得是不是公卿。但是有著這中將的兒子,〔可見並不是平常的人,〕非常賢明,什麽事情都知道。那個中將雖是年輕,卻也很有才能,學問很深,皇帝也以他為當時第一有用的人。

當時唐土的皇帝常想設計騙這皇帝,襲取此國,來試驗智慧,或設問答比賽。這一次,將一根木頭,削的精光,大約二尺長,送了過去,說道:

“這木頭哪一頭是它的根,哪一頭是樹梢呢?”沒有法子能夠知道,皇帝十分憂慮,中將覺得他可憐,便到父親那裏,告訴他有這樣這樣的事,他父親說道:

“這很不難,站在水流很快的河邊,把木頭橫著投到水裏去,回過來向著上遊,流了下去的那一頭是末梢。這樣寫了送去好了。”這樣的教了,中將隨即進宮,算作自己的意思,說道:“我們且試了來看。”便率引了眾人走到河邊,將木頭投入,將在前邊的一頭加上記號〔算它是梢,〕真是這樣的。

這回又將兩條二尺長的同樣的蛇送了來,說道:

“這蛇哪個是雄的,哪個是雌的呢?”這件事又是誰也都不知道。於是那中將照例的往問他的父親,說道:

“把兩條蛇並排的放著,用一根細嫩的樹枝接近尾部去,其擺動著尾巴的便是雌的。”趕緊來到宮裏,這樣的做了,果然一匹不動,一匹擺動著尾巴,又做上了記號送去了。

這以後過了很久,送來了一顆珠子,這顆珠子很小,其中有孔,凡有七曲,左右開口。說道:

“把這個穿上繩子。在我們國家,是誰都會做的。”這無論怎麽工巧的人,也都沒有辦法了。上自許多公卿們,下至世間的一切人,都說:“不知道。”於是中將又去〔找他的父親,〕說這樣這樣的一件事情,回答道:

“找兩個大的螞蟻來,在腰間係上了細絲,後邊再接上較粗的線索,〔放進孔裏去,〕在那邊孔的出口塗上一點蜜試試看吧。”這樣的說了,中將照樣對皇帝講了,將螞蟻放了進去,螞蟻聞見蜜的香氣,當真的從那出口走出來了。於是把那用線穿了的珠子送到唐土去。以後才說道:

“日本也還是有賢人在。”後來就不再拿這種難題來了。[903]

皇帝對於這個中將以為大有功於國家的人,說道:

“將給與什麽恩賞,授與什麽官位呢?”中將回答道:

“決不敢望更賜官職,隻是有年老的父母失蹤了,希望準予尋求回來,住在京城裏麵。”皇帝聞奏說道:

“這實在是極為容易的事。”準許了中將的請求,萬民的父母聽見了這事,都十分的歡喜。據說皇帝後來重用中將,直至位為大臣。因為這個緣故,人們才把中將作為蟻通明神的吧。這位明神對於往神社的人一夜裏示夢道:

鑽過了七曲的珠子,

所以有蟻通的名稱的,

於今恐已沒有人知道了吧。

據人家傳說,是這樣的說的。

第二〇七段 落下的東西

落下的東西是,雪。雪珠。雨夾雪[904]雖然稍為有點可憎,但在純白的雪裏邊,夾雜在內那也是很有意思的。雪積在檜皮屋頂[905]上,最為漂亮,在稍為融化的時節,又落下好些來,剛落在瓦楞裏,使得黑白相間,很是好玩。秋季的陣雨[906]和雨夾雪,是落在板屋上[907]為佳。霜也是板屋,或者在院子裏。

第二〇八段 日

日是,夕陽。當太陽已經落在山後的時候,太陽光還是餘留著,明亮的能看見,有淡黃色的雲彌漫著,很是有趣。

第二〇九段 月

月是,蛾眉月。在東山的邊裏,很細的出來,是很有趣的。

第二一〇段 星

星是,昴星[908]。牽牛星。明星[909]。長庚星。奔星[910],要是沒有那條尾巴,那就更有意思了。

第二一一段 雲

雲是,白的,紫的,黑色的雲,都是很好玩的。風吹的時節的雨雲〔,也是很有意思的〕。天開始明亮時候的雲,漸漸的變白了,甚是有趣。

早上是種種的顏色,

詩文中曾這樣的說。[911]月亮很是明亮,上麵蓋著很薄的雲,這是很有情趣的事。

第二一二段 吵鬧的東西

吵鬧的東西是,爆的炭火。板屋上麵烏鴉爭吃齋飯。[912]每月十八日觀音的緣日,[913]到清水去宿廟的時候。到傍晚了,燈火也還沒有點的時候,從外邊到來了許多的人,而且這些都是從遠地或是鄉下來的,家裏的主人這才回來,這實在是夠忙亂的。近處說是火發了,卻是得免於被燒〔,這情形也是很亂的了〕。觀覽終了,車子回來很是雜遝。

第二一三段 潦草的東西

潦草的東西是,低級女官的梳上頭發[914]的那姿態。中國畫風的革帶[915]的裏麵。高僧的起居動作。[916]

第二一四段 說話粗魯的事

說話粗魯的事是,巫祝的讀祭文。[917]搖船的人夫。雷鳴守護陣的近衛舍人。[918]相撲的力士。

第二一五段 小聰明的事

小聰明的事是,現在的三歲小孩〔,這是夠討厭的〕。[919]叫來求子,或是祓除的巫女們,請求了各種材料,做出祈禱用的東西,看她把許多紙疊作一起,卻用一把鈍刀去切,這在平常恐怕連一張紙都切不開的,如今用於敬神的事情上,〔所以什麽都可以切似的,〕將自己的嘴都歪著,那麽用力的切下去,做成了切口很多的幣束[920]垂了下來,再把竹切成夾的東西,似乎十分虔誠的準備好了,隨後將這幣束搖擺著,舉行祈禱的動作,〔很是像煞有介事的樣子,〕很是賣弄聰明。並且說道:

“什麽王公,什麽大人的公子,生怎麽樣的重病,給他醫好吧,仿佛像把毛病揩去了似的,得到許多的賞賜。當初叫過〔有名的什麽什麽人去治〕,可是沒有效驗。自此以後,就老是叫我去了。很是蒙他們的照顧呢。”這樣的說,也很是可笑的。

下流社會家裏的主婦〔,也多是有小聰明的〕。而且多配有愚鈍的丈夫。〔但是這樣女人,〕如果有聰明的丈夫,也還是想要去指揮他的吧。

第二一六段 公卿

公卿中〔理想的官位〕是,春宮大夫。[921]左右〔近衛〕大將。權大納言。權中納言。宰相中將。三位中將。春宮權大夫。侍從宰相。[922]

第二一七段 貴公子

貴公子中〔理想的官位〕是,頭弁[923]。權中將。四位少將。藏人弁[924]。藏人少納言。春宮亮[925]。藏人兵衛佐[926]。

第二一八段 法師

法師中〔理想的地位〕是,律師。內供奉。[927]

第二一九段 女人

女人〔理想的職務〕是,典侍。內侍。[928]

第二二〇段 宮中供職的地方

宮中供職的地方是,禁中[929]。皇後的宮中。皇後所生的皇女,就是所謂一品宮[930]的近旁。齋院那裏,雖是罪障深重,[931]卻也是很好的,況且現在〔這位大齋院〕更是非常殊勝的。[932]皇太子的生母的妃嬪[933]那裏〔,也是理想的地方〕。

第二二一段 轉世生下來的人

轉世生下來的人,大約是這種情形吧。隻是普通女官供著職的人,忽而當上了〔皇太子的〕乳母,就是一例。也不穿唐衣,也並不用裳,隻穿著白衣[934]陪了皇子睡覺,帳台的裏邊是自己的住所,〔舊時同僚的〕女官叫來任憑差遣,叫往自己住的女官房去幹什麽事情,或是收發信件,那種樣子,簡直是說不盡的闊氣。

藏人所的雜色,[935]後來升為藏人,也是很闊氣的。去年十一月賀茂神社臨時祭的時候,還扛抬過和琴,[936]現在看來覺得不像是同一個人了。同了貴公子們在一起走路,簡直叫人想不起他是哪裏的人了。其他〔不是從雜色〕任為藏人的人,雖然是同一樣的,但是實在沒有這樣的可驚異了。

第二二二段 下雪天的年輕人

雪積著很高,現在還下著的時候,五位或是四位的,容貌端整很是年輕的人,衣袍的顏色很鮮麗的,上邊還留著束帶的痕跡,隻是宿直裝束,[937]將衣裾拉起,露出紫色的縛腳褲,與雪色相映,更顯得顏色的濃厚,襯衫是紅的,要不然便是絢爛的棣棠色[938]的,從底下顯露出來。〔這樣的服裝,〕撐了傘走著,這時風還是很大的吹著,將雪從側麵吹來,稍為屈著身子向前走著,穿著的深履或是半靴的邊上,[939]都沾了雪白的雪,這種情景真是很有情趣的。

第二二三段 後殿的前麵

後殿[940]的拉門很早就打開了,有殿上人從禦浴室的長廊下走了下來,穿皺了的直衣和縛腳褲,都有些綻裂,種種的襯衫從那裏露出來,一麵將這些東西塞到裏邊去,向朔平門方麵走去。走到〔女官房的〕開著的拉門前麵,將纓[941]從後邊移了過來,遮著臉走過去了,這也是很好玩的事情。

第二二四段 一直過去的東西

一直過去的東西是,使帆的船。一個人的年歲。春,夏,秋,冬。[942]

第二二五段 大家不大注意的事

大家不大注意的事是,人家的母親的年老。[943]〔一個月裏的〕凶會日。[944]

第二二六段 五六月的傍晚

五六月的傍晚,青草很細致似的,整齊的被割去了,有穿了紅衣[945]的男孩,戴著小小的笠帽,在左右兩脅挾了許多的草走去,說不出的覺得很有意思。

第二二七段 插秧

在去參拜賀茂神社的路上,看見有許多女人頂著新的食盤[946]似的東西,當作笠子戴,一起站在田裏,立起身子來,又彎了下去,不知道在幹什麽事,隻見她們都倒退著走,[947]這到底是做什麽呢?看著覺得有意思,忽然聽見唱起歌來,卻是痛罵那子規的,就覺得很是掃興了。唱歌說道:

子規嗬,

你呀,那壞東西呀,

隻因你叫了,[948]

我們才下田裏呀!

她們這樣的唱,但是這又是怎樣的人呢,她會得做這樣的歌說:[949]

“請你不要隨便的叫吧。”〔這實在很懂事的人。〕那些毀謗仲忠[950]出身卑微的人,和說什麽“子規的啼聲比黃鶯不如”的人,實在都是薄情,很是可憎的。

第二二八段 夜啼的東西

〔那說子規的啼聲比黃鶯不如的人,實在是薄情,很是可憎的。〕[951]鶯不在夜裏啼,很是不行。凡物夜啼,都絕佳妙,唯獨小兒夜啼,卻是不佳。[952]

第二二九段 割稻

在八月的下旬,去參拜太秦地方的廣隆寺,看見那裏在稻穗紛披的田裏,許多人在忙亂著,這是在割稻。古歌裏說,

才插了秧,不知什麽時候……[953]

的確是這樣的。是以前不久的時候,到賀茂神社參拜,那時看見的〔插秧的〕光景,深深的有所感觸。但是在這裏卻沒有婦女夾雜著,全是男人,將全是變成赤色的稻子,在稍為綠色的根株上捏住了,用了刀子什麽的,[954]在根株邊割下,很是輕快似的,覺得自己也想去割了來看。這是為什麽這樣辦的呢,把稻穗向著上前,〔男人們〕都相並的立著,這是很有意思的。又在田間的小屋子[955],樣子很是特別。

第二三〇段 很髒的東西

很髒的東西是,蛞蝓。掃地板用的掃帚。殿上的漆盒。[956]

第二三一段 非常可怕的東西

非常可怕的東西是,夜裏響的雷公。在近鄰有盜賊進來了,若是走到自己家裏,〔反而嚇昏了,〕全不知道什麽事情,所以並不覺得了。

第二三二段 可靠的事

可靠的事是,有點不舒服的時候,許多的法師在給做祈禱。所愛的人生了病的時節,真是覺得可以倚靠的人,來加勸慰,把精神振作起來。遇到什麽可怕的事情,在兩親的旁邊。

第二三三段 男人的無情

經過盛大的準備,接來了女婿,過了不久的時候,便不來了,[957]後來在什麽重要的地方,[958]與丈人相遇,應當有點難為情吧。

有一個男子,做了其時很有權勢的人的女婿,可是隻有一個月的工夫,就不再來了,周圍的人就都非常吵鬧議論,〔女人的〕乳母什麽人對女婿很加以咒罵,但是到了第二年的正月,這個男子卻任為藏人了。大家都說道:

“真是怪事!在這樣翁婿的關係之下,為什麽卻能升進的呢?”外邊這樣的風聞,恐怕他也是聽見的吧。

在六月裏,有人家舉行法華八講[959],大家都聚集了來聽講,那個做藏人的女婿穿著綾的表褲,蘇枋的外襲,黑半臂[960],穿的很是漂亮,在被遺棄的女人的車子的鴟尾[961]上邊,幾乎把半臂的帶子都搭上了,那〔車子裏的女人〕看了怎樣感想呢?跟車子的人們知道這情形的,無不覺得難為情,就是旁觀的人也都說:

“真虧他那麽無情的!”後來也都還說著他的事。

似乎男人是不很懂得什麽難為情,也全不管女人是怎麽感想的。

第二三四段 愛憎

世間最不愉快的事情,總要算為人家所憎的了。無論怎樣古怪的人,也不會願意自己被憎惡的吧。但是自然的結果,無論在宮中供職的地方,或是在親兄弟中間,也有被人愛的或是不被人愛的,實在這是遺憾的事情。

在身份高貴的人們不必說了,就是在卑賤的人裏邊,有特別為父母所鍾愛的兒子,人家也加以另眼相看,鄭重待遇。其特別有看重的價值的,那麽鍾愛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樣的小孩有誰覺得不愛的呢?若是別無什麽可取的,正因其是這樣所以特別憐愛,這也因為是父母所以是如此,也是深可感動的。

無論是父母,或是主君,以及其他,隻是偶然交往的人,總之一切的人都有好意,我想這是最好的事了。

第二三五段 論男人

男人這東西,想起來實在是世上少有的,有難以了解的心情的東西。棄舍了很是整齊的女人,卻娶了醜女做妻子,這是不可了解的事情。在宮廷裏出入的人,以及這樣名家的子弟,本來可以在多數〔漂亮的女人〕中間選擇所愛的人;就是身份高貴,看來自己所決難仰攀的人,隻要以為是好的,也不妨拚出性命去戀慕的。不然是普通人家的閨女,便是還不曾見過世麵的,隻聽說是很殊勝,也總想得了來〔做自己的妻子〕。但是偏有愛那樣的,便是在女人眼裏也是不好的人,這樣的男子正不知是什麽心情呢。

容貌很整齊,性質也很柔順的女人,字寫得很好,歌也做得很有風趣的,寄信給他去,單隻是回信回得很漂亮,可是並不理睬她,讓她盡自悲泣著,舍棄了她卻走向別的女人,這種男子實在是很奇怪的。雖然是別人的事情,可是女人也感到公憤,覺得這種舉動很是遺憾。但在男子自己卻毫不覺得〔責任〕,沒有對不起的心情的。

第二三六段 同情

比一切事情更好的,是有同情的事,這在男人不必說了,便是在女人,也是極好的事情。假使極無關係的話,這如用了討厭的口氣說了,〔就是旁邊聽著的人,〕也要覺得遺憾。即使不是從心底裏說出來,遇見人家有為難的事,說道:“這太為難了。”聽見什麽可憐的事,說道:“這真是,不知道那人怎麽的心情呢!”本人從別人傳聞聽到這話,要比直接聽見尤為高興。平常總想怎樣想個法子,使得那個人知道,我是十分了解他的好意的。

那些平素關切,或必然要來訪問的人,其同情乃是當然的事情,便沒有特別覺得怎樣。倒是平常不想到會這樣關懷的人,這樣親切的招呼,更是高興。事情雖然極是容易,卻是實際難以辦到。本來氣質溫和,而且很有才智的人,一般看過去似乎是很少的。但是,這樣的人〔在世間或者〕很多,也正是說不定吧。

第二三七段 說閑話

聽見人家說閑話,覺得生氣,這實在是沒有道理的事。有誰能夠什麽都不說呢?本來把自己的事情完全擱起,隻顧非難別人,也是本不願意〔,然而有時候也不能不說〕。總之說別人家的事不是好事情,又被本人聽見了,又要怨恨也未可知。所以說人閑話不是怎麽好事。還有平常覺得關心的人,說了對他不起,所以也就諒解了忍著不說,假如不然的話,那便大家說笑算了。

第二三八段 人的容貌

人的容貌中間,有特別覺得美觀的部分,每次看見,都覺得這是很美,甚是難得。圖畫什麽看見過幾次,就不很引人注目了。身邊立著的屏風上的繪畫什麽,即使非常漂亮,也並不想再看。但是人的容貌,卻是很有意思的事。便是不大精巧的家具中間,也總會一點是值得注目的地方。難看的容貌也正是同樣的道理,但是因此覺得〔聊以**的人,〕那就很是可憐的吧。

第二三九段 高興的事

高興的事是,自己所沒有看到的小說還有許多,又看了第一卷,非常想繼續著看,現在見到了第二卷〔,這是很高興的事〕。但是〔這很拙劣,〕看了很是掃興的事也是有的。

拾得人家撕碎拋棄了的書信來讀,看見上麵有連續的好些文句。做了一個夢,不知道是什麽事情,正是害怕,心裏驚跳著的時候,據占夢的判斷為沒有什麽關係,這實在很是高興。

在高貴的人[962]的麵前,許多女官都侍候著,正在講以前有過的事,或是現今聽說世間種種的事情,說著話的時候眼睛卻看著我這邊,這是很高興的事。

在遠隔的地方那是不必說了,就是同在京都裏麵,自己所頂為看重的人聽說是有病,怎麽樣了,怎麽樣了呢,老是惦念著的時候,得到來信說是痊愈了,很是高興。自己所愛的人給人家所稱讚,又為高貴的人所賞識,說不是尋常的人〔,也是高興的事〕。

在什麽時節〔所做的和歌,〕或是與人家應酬的歌,在世間流傳為人家所稱讚,或者寫入筆記什麽裏去。這雖然不是自己所經驗的事,但是也想象得到是很高興的。

並不怎麽熟習的人說出一句古歌或者故事,〔當時不好問,〕後來由別人問明白了,覺得很是高興。隨後在什麽書本裏麵看到了,這是很愉快的,心想原來是出在這裏麽,更覺得當初說這話的人很有意思了。

陸奧地方的檀皮紙,白色的紙,或者隻是普通的雪白的紙,得到手裏,很是高興。在才情學問都很高而自己看了很慚愧的人麵前,問到和歌的上下句,[963]忽然的想了起來,就是自己的事也很是高興。即使是平常記得的事,到得人家問到的時候,偏是完全忘了,這樣的時候居多。急忙的尋找什麽時,忽而見到,也是可喜的。現在就要看的書,怎麽也找不著,把種種的東西都翻遍了,好容易才算找到,這實在是高興的事。

在百物比賽[964],及其他賭輸贏的事情上麵,得了勝利,這怎能不高興呢?還有暗算那很是自負,得意揚揚的人〔,也是高興的事〕。贏了女人們那不算什麽,要使男子〔上當〕那更有意思。這事情那對手必定要還報的,時常要警戒著,這種心情也很愉快,那邊的人又或是裝得很是坦然,似乎沒有想著什麽,叫這邊不防備,那也是很好玩的。

平常覺得可憎的人,遇著了不幸的事,雖然這樣想是罪過,[965]但是覺得很可喜的。

新作木梳[966],很精致的做好了,也覺得是高興。〔無論什麽,〕凡是關於所愛的人,比自己的事,[967]更是高興。

在〔中宮的〕禦前,女官們侍候著,房間裏沒有空地,我那時剛才進去供職,[968]在稍為離得遠的柱子邊坐著,中宮卻看見了,說道:

“到這邊來吧。”女官們讓出路來給我,將我召到禦旁去了,這件事想起來也是很高興的。

第二四〇段 紙張與坐席

在中宮麵前,許多女官們侍候著,談著閑天的時候,[969]我曾說道:

“世間的事盡是叫人生氣,老是憂鬱著,覺得沒有生活下去的意思,心想不如索性隱到哪裏去倒好。那時如能有普通的紙,極其白淨的,好的筆,白的色紙,[970]或是陸奧的枟紙得到手,就覺得在這樣的世間也還可以住得下去。又有那高麗緣[971]的坐席,草席青青的,緣邊的花紋白地黑文,鮮明的顯現,攤開來看時,不知怎麽的,總覺得這個世間也還不是就放棄得,便不免連性命也有點愛惜了。”這樣說了,中宮就笑著說道:

“這真是,因了很無聊的事,就可以得到慰藉的了。那麽棄老山的月亮,[972]究竟是怎樣的人看的呢?”伺候的女官們也都說道:

“這倒是很簡易的長生的方法呀。”

以後過了好些日子,因為有點事情感到煩惱,[973]退出在自己的家裏的時候,中宮賜給我很好的紙二十帖,並且傳話道:

“早點進宮來吧。”又說道:

“這紙是因為想起從前曾經說過的話,所以給你的,因為不是很好的紙,或者不能書寫《壽命經》[974],也說不定。”這樣的說,實在很是有意思。連我自己也幾乎完全忘記了的事,中宮卻還是記憶著,這就是在普通的人。能夠這樣,也是怪有意思的,何況這是出於中宮,自然更是感謝不盡了。因為喜歡,心也亂了,覺得不曉得怎麽樣說的好,隻寫了一首和歌道:

提起來也是惶恐的

神明[975]的靈驗,

我就將成為鶴齡了吧。

那麽,這未免活的太久了吧,請把這話代為啟上。

這樣寫了送了上去。這是台盤所的女官送信來的,把一件青的單衣給她作為贈物,打發她去了之後,就將那紙訂成冊子,非常覺得高興,把這幾時的煩悶的心情也消遣開了,心裏也很是愉快。

經過了兩天之後,有個穿紅衣[976]的男人,拿了坐席[977]進來了,說道:

“把這個進上吧。”使女出去問道:

“你是誰呀?好不客氣。”粗率的說,那男子放下了就走了。我問道:

“從哪裏來的呢?”回答道:

“已經回去了。”拿了進來看時,乃是特別的人使用的所謂“禦座”做成的坐席,用高麗緣沿邊,很是漂亮。心想這是從中宮來的吧,可是因為不能確定,叫人去找尋送來的那男子,卻已經走掉了。大家覺得奇怪,互相談論著,隻是使者已經不在,那也沒有辦法。假如地方送錯了的話,那自然會得再來的。想去試問中宮近旁的人來著,但是此外還有誰是這樣好事的人呢,一定出於她的指示,這是很好玩的事。

過了兩天沒有什麽消息,但是事情卻是更沒有疑問了。我對女官左京君[978]說道:

“有這麽的一回事,請你看一下有這樣子形跡麽?希望你秘密的告訴我。如果沒有這樣的事,就請把我說的這番話,也不要泄漏出去吧。”回答說道:

“這實在是中宮極秘密的教做的事。千萬不要說是我所說的,日後也請保守著秘密。”固然不出所料,想起來很是有意思,寫了一封信,偷偷的叫人去放在宮裏的欄幹上邊,可是因為送信的人有點慌張,從欄幹上拂落,掉落在台階底下了。

第二四一段 二條宮

二月十日,關白公在法興院的積善寺的大殿裏,[979]舉行一切經供養。[980]女院和中宮都要前去,所以在二月初一左右,〔中宮〕先搬到二條宮裏去。那時已是夜深了,很是渴睡了,什麽也沒有看清。到了次日早晨,太陽很明亮的照著,這才起來看時,宮殿新建,布置得很有意思,連禦簾也好像是昨日新掛似的。房內一切裝飾,獅子狛犬[981]等東西也不知什麽時候擺好的,看了很覺得有興趣。有一棵一丈多高的櫻花,花開得很茂盛,在台階的左近,心想這花開的很早呀,現在還正是梅花的時節呢。再一看時,乃知道實在是像生花。一切的花的顏色光澤,全然和真的一樣,真不知道是怎樣費事的做成的嗬。可是一下了雨,就怕要褪色凋謝了,想起來可惜得很。這裏原是有許多小房子,拆去了,新建的,所以到現在沒有什麽可以觀賞的樹木。可是構造都是宮殿的樣式,覺得很是親近,而且很是優雅。

關白公就過來了。著了藍灰色的平織的縛腳褲,櫻花的直衣,底下襯著紅色下衣三重,外麵就穿著直衣。中宮以及女官們都穿著紅梅的濃色或是淡色的織物,平織和花綾的種種的服裝,真是應有盡有,光輝燦爛的,唐衣是嫩綠的,柳色[982]或是紅梅。關白公坐下在中宮的前麵,說些閑話,中宮的回答非常的漂亮,我在旁看著,真想怎麽使得平常的人窺見一點兒這才好呢。關白公看著女官們說道:

“中宮不知道是怎麽的想呢。在這裏這樣排列著許多的美人,那麽的看著,真是可羨慕得很哪。一個都沒有稍差的,而且又都是名門的閨女,真是了不得的事,要好好待遇她們才對呢。可是大家是不是了解這中宮的性情,所以來到這裏的麽?她是多麽吝嗇的一位中宮,我自從她誕生以後,一直很用心的伏侍她,但是把舊衣服賞我一件的事情,一回都不曾有過。這聽去好像是說背後的壞話哩。”這樣的說玩笑的話,在那裏的女官們都笑了。

“這是真話。當我作傻子看,這樣的笑了,實在是羞得很。”說著話的時候,有使者從宮裏來了,這是式部丞某人[983]奉命而來。大納言接了書簡上來,交給關白公,解了下來[984]說道:

“信裏的話倒很想看一看呢。假如得到許可,真想打開來看哩。”雖是這樣說,又說道:

“似乎不合適,而且也惶恐得很。”便拿來送給中宮了。中宮接到了,可是並沒有立即開封的樣子,這種從容應付的態度,實在是很難得的。一個女宮從禦簾裏將坐墊給禦使送了出來,還有三四個女官並坐在幾帳旁邊。關白公說道:

“且到那邊去,給禦使準備出禮物[985]來吧。”說完站起身來,中宮才打開書簡來看。回信是用了同禦衣一樣顏色的紅梅的紙所寫,那兩種顏色互相映發是怎樣的豔麗,不曾在旁看著的人,是萬想象不來的,想起來實是遺憾。今天說是特別的,從關白公方麵給禦使發給贈品。這是女人的服裝,外添一件紅梅的細長[986]。準備好了杯盞,原想請禦使喝醉了去,但是那使者對大納言說道:

“今天是有很重要的職務來的,所以請特別免賜了吧。”這樣的說,就退去了。

關白公的女公子們都很漂亮的妝飾著,紅梅的衣服互相競賽,各不相下,其中第三人是禦匣殿[987],看去身材要比那第二女公子為高大,似乎說像是夫人更為適當了。關白夫人也來了。旁邊放著幾帳,不和新來的女官們見麵,覺得很有點無聊。

女官們聚集攏來,商議在供養的當日穿什麽衣服,拿什麽扇子的事。其中也有似乎賭氣的說道:

“像我這樣算得什麽,反正隻穿現成的就是了。”人家便批評她說道:

“這照例說那老話的人。”便都有點討厭她。到了夜間,有許多人退回自己的家裏去,但是這是因為準備服裝的事,也不好挽留得她們。

關白夫人每天都來,夜間也住在那裏。女公子們也都來了,所以中宮的身邊十分的熱鬧。天皇的禦使也每日到來。

其二 偷花的賊

那殿前的櫻花,〔因為本來是造花的緣故,〕所以顏色不但沒有變得更好,日光曬著更顯得凋萎的樣子,看了很是掃興,若是遇見落過雨的早晨,尤其不成樣子了。我很早的起來,〔想起前人的歌詞,〕說道:

“這比起哭了離別的臉[988]來,很有遜色呀。”中宮聽見了說道:

“那麽說,昨天夜裏似乎聽見下雨了,櫻花不曉得怎麽樣了呢?”出驚的詢問。

從關白公那邊來了許多從者和家人,走到花的底下,就把樹拉倒了,說道:

“上頭吩咐,偷偷的前去,要在還黑暗的時候收拾了。現在天已經大亮。這真是糟了。快點吧,快點吧。”忙著拔樹,看了也覺得很有意思,要是懂得風流的人,很想問他一聲,可不是想起做那“要說便說吧”的歌的兼澄[989]來了麽,但是我不曾這樣問,隻是說道:

“那偷花的人是誰呀?那是很不行的哪!”笑了起來,那些人拉了櫻花的樹,徑自逃去了。到底關白公是了解風流的人,如隨它下去,那麽造花被雨所濕了,纏在枝間,那是多麽難看的事呀,我這樣想就走進屋裏來了。

掃部司的女官來了,打開了格子,由主殿司的女官清掃完了之後,中宮這才起來,一看花沒有了,便問道:

“啊,怪事,那花到哪裏去了呢?”又說道:

“早上,聽見有人說偷花的人,以為是稍為折幾枝去罷了。這是誰幹的事呢?有人看見了麽?”我回答道:

“看是沒有看見。因為天色還是黑暗,不很看得清楚,隻看見仿佛有穿白色衣服的人,猜想是來拗花的,所以問了一聲。”中宮說道:

“便是來偷花,也不會這樣全部拿走的。這大概是父親給隱藏了吧。”說著笑了。我說道:

“不見得是這樣吧。恐怕是春風[990]的緣故,也說不定。”中宮說道:

“這是你想這樣說,所以把真情隱瞞過了。這並不是誰偷去的,乃是雨下了又下,花也都壞了吧。”〔這樣敏捷的機智,〕雖然不是珍奇的事,可是也是很漂亮的。

關白公到來了,覺得早上睡起的臉,不是時候的給他看見了不大好,就躲進裏邊去了。關白公來了就說道:

“那花說是不見了。怎麽會得這樣的被人偷去了的呢?女官們真是睡的好香哪,說是不曾知道呀。”似乎是很出驚的樣子。我就輕輕的說道:

“那麽,也是比我們更早的知道[991]這件事的了。”卻是很敏捷的就被聽到了,說道:

“我想大抵是這樣的吧。別的人是不會覺到的,除非是宰相君[992]或是你,才能曉得。”說著大笑了。中宮也說道:

“但是那件事,少納言卻推給春風去了。”說著微微的笑,這樣子十分的漂亮。〔以後對著父親說道:〕

“這是給春風說的謊話,現今是山田都要插秧的時節了。”引用古歌來說話,實在是非常優雅有趣。關白公說道:

“總之,很是遺憾,被人家當場發見了,雖然我當初是怎麽的告誡他們的,我們家裏有那麽樣的笨人嘛。”又說道:

“就是隻當作平常的說話,也是巧妙得很。但是今天早上那情形,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吧。”說著笑了。小若君[993]說道:

“那麽這是她,早已看見了,說被雨淋濕了,‘這是花的丟臉的事’。”自己很懊悔沒有能夠看見,這也是很有意思的。

其三 花心開未

經過了八九日光景,我將要退還私第,中宮便說道:

“且等日子近一點再走吧。”可是我仍是回來了。後來比平常更是晴朗的中午,中宮寄給信來道:

“花心開未,如何?”我回答道:

“秋天雖然未到,現在卻想一夜九回的進去呢。”[994]

其四 乘車的紛擾

在當初中宮出發〔往二條宮〕去的那天晚上,[995]車子很是雜亂,大家都爭先的乘車,非常嘈雜,覺得討厭,便同三個[996]要好的友人說道:

“這樣吵鬧的乘車,好像賀茂祭回來時候那樣子,仿佛擁擠得要跌倒了似的,真是難看得很。就這樣任憑它去好吧,如果沒有車坐,不能進去,中宮知道了,自然會得撥給別的車子的。”大家說笑著,站在那裏觀看,女官們都擠作一塊,慌忙地乘車完了的時候,中宮職的官員在旁邊說道:

“就是這些了麽?”我們答應道:

“這裏還有人呢。”官員走近了來問道:

“那都是誰呀?”又道:

“真正是怪事。以為都已經上了車了,怎麽還有這些人沒有坐呢。這回本來是預備給禦膳房的采女們[997]坐的。實在是出於意外的事。”似乎是很出驚,使將車子駛近前來。我說道:

“那麽,請先給那預定的人們坐了吧。我們便是在下一次的也罷。”中宮職的官員聽到了,便說道:

“哪裏話,請不要再別扭了吧。”這樣說了,我們也就坐上了車。這的確是預備給膳房的人乘用的車子,火把也很是黑暗,覺得很陰鬱的,這樣的到了二條宮。

中宮的禦輿卻早已到著,房屋的設備也已齊備,中宮就坐在裏邊,說道:

“叫〔少納言〕到這裏來。”於是右京和小左近[998]兩個年輕的女官,向到來的人們查看,可是沒有。女官們下車,〔一車〕四個人都一塊兒到中宮麵前伺候,〔不見有我們到來,〕中宮說道:

“真奇怪了。沒有麽,那麽為什麽不見的呢?”我卻全然不知道,直到全部下車之後,才給右京她們所發見了,說道:

“中宮那麽盼切的詢問,為什麽這樣遲來的呢?”說著連忙帶往禦前去,一看那裏的情形,仿佛是長年住慣了的模樣,覺得很有意思。中宮說道:

“為什麽無論怎麽尋找,都沒有找到的呢?”我不知道怎麽說好,同車來的人答道:

“這是辦事的人員做得不對。你們又為什麽不說的呢?情形不熟悉的人,表示謹慎這也罷了,右衛門[999]她們說一聲,豈不好呢。”右衛門答道:

“雖是如此說,可是我們怎麽能夠搶先的走呢?”這麽說了,在旁邊的女官們一定聽了會得怨恨的吧。中宮說道:

“亂七八糟的,這樣的上車,真是不成樣子。這要有秩序先後,才是對呀。”中宮的樣子似乎很是不高興。我便說道:

“這大概是因為我在私室的期間太久了,大家有點急不及待,所以爭先上去的吧。”把這場麵彌縫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