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聲

（日）德富蘆花\文　陳德文\譯

高根風雨

今年五月中旬，我在聳立於伊香保西邊的高根山峰頂，借草而坐。

前麵，大壑赫然張開巨口。隔著這條溝壑，左首聳立著榛名富士，右首聳立著烏帽子嶽。兩山之間，夾峙著榛名湖，水窄如一副白練，湖的對麵，掃部嶽和鬢櫛嶽等高山臨水而立，將湖麵映襯得更加低平。烏帽子嶽右麵是信越境的群山，雪光燦爛，如波濤綿亙於天際。

近處諸山，呈現出一派絳紫色的肌膚。其間，屹然聳立於大壑之旁、嵯峨挺拔的烏帽子嶽，山頭皆由峭立的碧石織成。山肌曆經風霜雨雪的剝蝕，形成條條壁溝。適值五月中旬，春天來到了山中。山表和山腹的壁溝裏長滿了楢類植物，青葉如織，恰似幾條青龍蜿蜒下山而來；又像飽漲的綠瀑，從榛名富士山麓跌落下來，匯成綠色的流水，一齊奔注到右邊的大壑之中。壑底立即騰起幾座小山，掀起綠色的餘波。

時值午後二時許，空氣凝重、悶熱。西邊天空露出古銅色。滿眼青山，沉沉無聲，嚇人的寂靜充盈著山穀。

坐了片刻，烏帽子嶽上空，濃雲翻滾，色如潑墨。不知從何處傳來殷殷雷鳴，為即將襲來的暴風雨敲響了進攻的鼓點。頓時，空氣沉滯，滿目山色變得憂戚而昏暗。忽然，一陣冷風，颯然拂麵。湖水聲、雨聲，搖撼千山萬穀的樹木枝條的聲音，在山穀裏騷然而起，彌漫天地。山嶽同風雨激戰，矢石交飛，殺聲震耳。

抬眼遠望，烏帽子嶽以西諸山，雲霧蒙蒙，一片灰藍。這裏正當風刀雨劍，激戰方酣之時，國境邊上的群山，雪光鮮亮，倚天蹈地，巋然矗立。中軍、殿軍排列二十餘裏，仿佛等待著風雨來襲。宛如滑鐵盧的英軍布陣，沉鬱悲壯，使人感到處處浸滿大自然的雄奇威力。大壑上麵，突現一棵古老的楢樹，一隻梟鳥兀立枝頭，頻頻鳴叫。

已而，雷聲大作。黑黑的雲在我的頭上遮蔽著風。風颯颯震撼著山壑。豆大的雨滴，一點——兩點——千萬點，劈劈啪啪地落了下來。

驀然間，我衝出風雨雷電的重圍，直向山口的茶館飛奔而去。

碓冰流水

為探尋秋的蹤跡，某年秋季的一日，我獨自從輕井澤出發，沿著古道而行。距碓冰山峰四裏之遙，紅葉已散盡。落木寒山，翠鬆幾點。蕭散之致，可畫可歌。

再向下走，滿山皆是枯萎的芒草。不由得感到“秋老群山亦白頭”了。這時，淺間山頓時陰暗了下來。山腳日影明麗，山頭卻點點滴滴，秋雨落到了帽子上。我一邊走一邊吟誦：“時雨霏霏下，獨行萱草中。”一陣秋雨，遍山芒草沙沙作響，聲如人語。舉傘佇立片刻，陣雨戛然停歇，隻剩下一片寂靜，周圍仿佛空無一物。“山中人自正”。這話說得有理。正當我心清如水的時候，不知打何處傳來清越的響聲，蕭蕭而起，颯颯滿山。啊！這就是遠處碓冰河的流水穿過穀底的聲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