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葉雨

（日）薄田泣堇\文　陳德文\譯

原野，山巒，一片翠綠了。這時節——尤其是今年，經常下雨。比起濡濕草木新芽的初春的雨，比起遲些日子到來的梅雨季節的雨，這個時候的雨卻有著不同的韻味。初春的雨寒冷，梅雨季節的雨過於憂鬱。夾在兩者之間的晚春的雨，明麗、快活，充溢著暖意，像銀子般閃著光亮。初春的雨無言地潤澤著，這時的雨卻瀟瀟有聲。這雨聲帶有靜謐而親切的情味，是天空和草木精魂的竊竊私語，令人想到柔滑的肌膚和芳馨的呼吸。風時時橫掃著草木的嫩葉，宛若一位美人，雨滴從頸項上流下來，經過腋下，滑入乳畔，涼絲絲，癢酥酥，她忍不住搖晃著身子，笑彎了腰。這種快活的情味隻有從這時的雨中才能體會得出來。

受到這種快活和明麗的引誘，蛤蟆從葉蔭深處慢騰騰地爬出來，雨滴一落在它的臉上，那蛤蟆像個醉漢一樣，笨拙地用前爪，悄悄地揩抹了一下鼻端。而且時時蹲踞著，不住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諳熟曆史的俳句詩人小林一茶，將蛤蟆的這種姿態比喻為旅途上被大雨澆濕的遊子。蛤蟆啊！你所尋覓的一茶，是個很好的俳人，他的靈魂為長年的悲苦所扭曲。

這時節還有一位你的更好的朋友，但它不適合同你一起沐浴著這明淨的雨。它是蟹。蟹帶著沾滿泥土的硬殼，從庭院石頭的背後橫著身子爬出來了。像一隻鋼鐵製造的蒸汽機車，不住地吐著泡沫，看上去就像德國人想象並製造的生物，外殼打上了“Krupp”公司的印記。我家位於近海的沙灘上，蟹很多，一到梅雨季節，經常有蟹經過牆壁，沿著房柱，爬進屋內的榻榻米上。螃蟹啊，你和蛤蟆雖然各自過著不同的生活，但你們都很有自尊，都具有自尊者的孤獨性。過去有位厭世哲學家叔本華，他到意大利去旅行，當地的人們——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們，對他很冷淡，而對同時來到這個城市的厭世詩人拜倫，簡直就像招待王公貴族似的歡迎他，於是他很沒有麵子，草草離開了那座城市。螃蟹和蛤蟆都其貌不揚，笨拙醜陋，總不至於互相嫌棄吧？

樹上還有雨蛙和蝸牛，它們也喜歡雨。雨蛙是聞名的獨唱家，蝸牛是古怪的沉默者。一個是從樹葉跳到樹葉，一個是從樹枝滑向樹枝。雨蛙像藝人一般，隻身奔走四方；蝸牛像靈場的巡禮者，將全部家產都背在自己身上。它們偶爾會在寬大、碧綠的芭蕉葉上相逢。彼此隻是行注目禮，一句話也不說，匆匆擦肩而過。它們都喝足了雨水，嚐盡了雨味，專心地同雨嬉戲。它們懂得，要是放過這個時節，雨天很快就會過去。

夜深了。我喜歡躺在浴槽裏放鬆筋骨，悠然地傾聽著那瀟瀟的雨聲。這個時節的雨，最適合於我這個時候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