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戒·無相戒
慧能大師這次除了講法,還要授戒。
佛門的戒律是很多的,複雜無比,因其複雜,自然便產生了諸家的爭議,甚至專門產生了律宗這樣一個宗派,唐代東渡日本的鑒真和尚就是一位律學大師,是日本律宗的創始人。
戒律不像教理。教理可以講得雲山霧罩、玄而又玄,大家唇槍舌劍辯不出輸贏勝負,而戒律往往是些簡單明確的硬指標。如果我問你:“達摩來中國到底為什麽呀?”你回答說:“可口可樂真好喝。”我很難說你的答案是對是錯。但如果戒律明文規定不許殺人,而我親眼看到你殺了一個人,那即便你說出大天來終歸也是犯戒。
佛門戒律無數,最基本的是所謂五戒,也就是不殺生、不偷盜、不邪**、不妄語、不飲酒。比五戒再高級一層的是十戒,也就是在五戒之外再加上:不許塗脂抹粉戴首飾,不許搞歌舞創作和聽歌看舞,坐臥都不許用高床大椅,一過午時就不許吃飯,不許積蓄金銀財寶。
還有一種不大正式的情況:這十戒當中,除掉“不許積蓄金銀財寶”那條,再把“一過午時就不許吃飯”這條算作吃齋,於是,戒律就還剩下八條,這就叫“八關齋戒”,簡稱“八戒”。這種戒律是針對那些想臨時體驗一下出家生活的善男信女特別準備的,持戒的最短期限隻要一晝夜就夠,哪天要想再過出家癮還可以接著持戒,次數不限。所以《西遊記》裏用“八戒”來做老豬的法號,暗喻譏諷,真是恰如其分。
授戒是有儀式的。泛言之,宗教的教義經常會變來換去,信眾所信奉的也許正是教主所否定的,於是儀式比教義更像是宗教的核心靈魂。從某種意義上說,宗教可以沒有教義,卻不可以沒有儀式。求神拜佛的人也許根本搞不清自己究竟信的是什麽,但他們確實需要一種求神拜佛的儀式。
在授戒的儀式過程中,師父要拿著戒律一條一條地來問弟子,比如,師父說:“一生一世都不許抽煙,你能做到嗎?”弟子回答:“做得到。”師父接著問:“一生一世都不許說髒話,你能做到嗎?”弟子回答:“做得到。”……
條條戒律就是對人的種種限製,種種限製也就是受戒者願意付出的若幹項自我犧牲。從一些人類學研究來看,野蠻人就已經有了付出與回報成正比的觀念,修行方式中的苦行似乎正是這種觀念的極端例證:苦行者往往是以殘害身體作為付出,也許對身體殘害得越嚴重,將來所會獲得的東西也就越豐厚。這是一種樸素的信念,再者,人類社會進入文明之後的“種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之類的感慨畢竟是令人不快的,而人們又總是容易相信那些自己願意去相信的東西。
慧能大師給人授戒,既不是五戒、八戒、十戒,也不是具足戒的二百五十戒(如果是女子受具足戒,比男子還要多九十八條),而是他老人家獨有的無相戒。無相是慧能禪法的一個核心概念,當初達摩推崇的唯一經典《楞伽經》就力圖闡明什麽才是“無相”,慧能首推的《金剛經》也大講“無相”,比如,大家熟悉的“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修行者要以無相來破除妄念、顯示實相,也就是說,要使勁去搞清楚眼看的、耳聽的、手摸的……一切一切都是不真實的,然後才有破有立,破除了所有虛幻之後,去體悟那個真實。簡單說,就是《黑客帝國》裏的主人公在做的事——“尼奧,你曾經做過這樣的夢嗎?你堅信不疑的東西都是真的嗎?你能從那樣的夢中醒來嗎?你能分清夢境和現實世界的區別嗎?”尋找真相的路途總是困難重重,幻象是不好辨別的,史密斯特工更不好對付。
據《景德傳燈錄》講,有一則發生在禪宗初祖達摩和二祖慧可之間的關於“無相”思想的傳說:
慧可問:“我心不寧,求老師您讓我心安吧。”
達摩回答得很爽快:“把你的心拿來吧,我給你安。”
慧可大約是愣住了:“哦,把我的心拿出來,可怎麽拿出來呢,我找不到我的心呀?!”
達摩說:“我已經給你安了心啦。”
無相,是慧能禪法的精義之一,後文還會提到的。這裏,慧能在大梵寺給大家授無相戒,顧名思義,這個無相戒應該就是以無相思想為核心的戒律,讓持戒者時刻牢記要心無執著。但是,隻要我們仔細一想,“時刻牢記要心無執著”這句話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因為“時刻牢記”本身就是一種執著。可是,如果不執著於持戒,戒律豈不是沒有了存在的意義,又何必搞這個授戒儀式呢?唉,禪法高深,往往不是靠日常的邏輯思維可以領會的。
二
能大師言:善知識,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大師不語,自淨心神,良久乃言:善知識!淨心聽!慧能慈父,本官範陽,左降遷流嶺南,作新州百姓。慧能幼小,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忽有一客買柴,遂領慧能至於客店。客將柴去,慧能得錢,卻向門前。
忽見一客讀《金剛經》,慧能一聞,心迷便悟,乃問客曰:從何處來持此經典?客答曰:我於蘄州黃梅縣東馮墓山,禮拜五祖弘忍和尚,見今在彼門人有千餘眾。我於彼聽,見大師勸道俗,但持《金剛經》一卷,即得見性,直了成佛。
慧能聞說,宿業有緣,便即辭親,往黃梅馮墓山,禮拜五祖弘忍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