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1]
[五代]韋莊
紅樓別夜堪惆悵。[2]
香燈半卷流蘇帳。[3]
殘月出門時。
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4]
弦上黃鶯語。[5]
勸我早歸家。
綠窗人似花。[6]
詞人小傳
韋莊(約836—910),字端己,雖然出身貧困,但聰慧過人,讀書勤奮。韋莊參加進士考試的時候正值黃巢之亂,他寫了長詩《秦婦吟》記述戰亂,其中有名句“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可謂觸目驚心。戰亂平定之後,韋莊因為這首詩而為達官顯貴們所重,被稱為“秦婦吟秀才”。唐昭宗乾寧元年(894),韋莊進士及第,時年已有五十八歲,終於開始在朝廷做官,但韋莊眼見中原一帶局勢動**,便有意依附蜀地的王建。王建本是唐僖宗朝的利州刺史,在昭宗朝黃巢之亂的時候攻占了西川,受封為蜀王。王建極為器重韋莊,向朝廷上表要把韋莊留在蜀中。後來唐朝滅亡,王建在蜀中自立為帝,以蜀為國號,史稱前蜀,韋莊則成為王建的心腹股肱之臣,一切開國謀劃、典章製度,全都出自韋莊之手。但韋莊即便已經位極人臣,卻因為出身貧寒,又久經戰亂,養成了極端簡樸的生活習慣,那些自命通達的人都因此而看不起他。
韋莊一直仰慕杜甫,來到成都之後,找到了杜甫當年居住的浣花溪草堂故址。草堂早已一片狼藉,野草叢生,隻有支撐房柱的礎石還在。韋莊砍去雜草,重新修繕了草堂,自己就搬了進去。
在詞壇上,韋莊與李煜、馮延巳並列為五代時期的三大詞人。從風格上看,韋莊的詞更貼近白話,也更有敘事感。這種敘事感,王國維稱之為“骨秀”。前輩學者對韋莊的詞多有很高的評價,吳梅在五代詞人中最捧韋莊,說當時“詞之工拙,以韋莊為第一,馮延巳次之”;胡適說韋莊“一掃溫庭筠一派的纖麗浮文的習氣,在詞史上他要算一個開山大師”。胡適這是在韋莊身上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多用白話。
注講
[1]韋莊寫有五首《菩薩蠻》,構成完整的一組,以緬懷往日的生活。對於這一組詞的背景與含義,研究者們歧說頗多,莫衷一是。較為常見的一種說法是:當初他和妻子分別,離開洛陽前往江南(第一首),結果被江南的美景、美人迷住了,不想回家了(第二首),自己那時還年輕,風流倜儻,被江南歌女們群起而追慕(第三首),但一切都隨風而去,如今回想起來,頗有悔意(第四首),更想起當年自己在江南尋歡作樂的時候,妻子還在家裏遠遠地思念著自己,悲從中來,情何以堪(第五首)。這裏選錄的是五首中的第一首,但仔細斟酌詞中“紅樓”與“綠窗”的含義,這首詞似乎應是一位為韋莊所愛的歌女勸韋莊早日回家,回到妻子的身邊。
[2]紅樓:泛指富貴人家女子所居的小樓或歌女的居所。別夜:別離之夜。
[3]流蘇:一種下垂的、以五彩羽毛或絲線等製成的穗子。
[4]金翠羽:金製的翠鳥羽毛形的飾物,這裏代指女子。
[5]弦上黃鶯語:形容琵琶所奏出的動人樂音。
[6]綠窗:代指貧女的居所,與“紅樓”相對。白居易有詩:“綠窗貧家女”,“衣上無珍珠”;“紅樓富家女,金縷繡羅襦”。
逸事
王國維曾以韋莊這首詞裏的“弦上黃鶯語”一句總括韋莊的詞風。對此,葉嘉瑩認為“韋詞風格之特色確實乃在於誠摯真率、出語自然,恰如弦上琴音之於枝上鶯啼的自然真切”;蘇纓持相反看法:“王國維於唐、五代詞人,推崇李煜、馮延巳,貶低韋莊、溫庭筠,‘弦上黃鶯語’並非真正的黃鶯語,不過是琴弦的模仿而已,自然不會‘自然真切’。”
中國傳統風格的文學評論總是帶著濃濃的寫意風格,用文學語言和文學手法去評價文學作品,讀者則需要以文學的心去體會,而不能以學術的心去理解,於是生出了很多見仁見智、莫衷一是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