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毛姆是一個聰明的作家,這幾乎是喜愛毛姆的讀者的共識。
有些作家憑借聰明去顯露鋒芒,也在無形中製造出與讀者的距離,毛姆不會。相比於某種潛心將作品打磨得精致、晦澀的聰明,毛姆其實更像一個生意人。小說是他的一爿店麵,他追求的是一種商品化的作品質量,目的是更好地討得顧客(讀者)的歡心。
毛姆是站在讀者身邊的,他深知讀者的喜惡,是一個精明絕倫的故事商。很少有作者可以做到這一點,有些是因為與毛姆的創作追求迥異,追求相仿的作者卻往往缺少毛姆一般的天賦。
在毛姆的短篇小說中,他對讀者情緒的把控能力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開篇的兩三頁,讀者便可接近核心的懸念——那個故事中心的黑洞。當然,這僅是淺淺的一瞥。毛姆在設置懸念時,有一絲“潤物細無聲”的味道,他不會大動幹戈地點燃讀者的好奇心,隻通過描寫人物的一個動作、一個小心態,便在讀者的心中種下了對懸念的好奇。《赴宴之前》中米莉森特在丈夫離世後從婆羅洲歸家的反常,《紅毛》中船長登島前尋找礁石口子的焦慮,《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中愛德華後期信件中突然出現的幽默和輕佻……
毛姆像是一位舞台裝置家,手中提著一根控製幕布的繩索,他的筆法習慣於一點點扯起繩子,讓幕布遮蓋的物品漸漸顯露在觀眾的視野中。每一下扯動之前,他會給予讀者暗示,供讀者猜謎,讓他們對接下來展露的東西產生某種預知。閱讀毛姆的讀者總是處在預知印證前的緊張和預知印證後的快慰之中。
當然,親近讀者的行為,並不代表毛姆是一個二流作家或通俗作者。毛姆在熟稔地掌握小說之“驚心動魄”的同時,文本核心卻是一種深刻的嘲諷與深沉的慈悲。
在毛姆與讀者之間,有一扇“門”,他總是站在門外,說出一些嘲諷的言語。他的性格不喜歡將人性與命運主題中的無奈與辛酸以更加沉痛的方式表達出來,這一扇門給了毛姆空間。
毛姆不是振臂高呼的意見領袖,也不是溫暖治愈的雞湯先生,他是冷靜的,是避免情感混沌的最清醒的洞察者。他在門外,對無奈的困境與悲劇施以嘲諷和揶揄。在他的妙筆之下,這些宏大的主題忽然變得市井起來,輕快起來。隻有看得最深的一雙眼,才能將這些主題的“大”利落地切分進生活的“小”,在鮮活流暢的故事與玩世不恭的嘲諷中,顯現出深刻洞見的鋒芒。
毛姆對生活的愛與慈悲,我們通過閱讀他的小說便能體會,他並不是一個冷漠的作者,因此他的冷嘲熱諷並不會顯得殘酷或者下作。
毛姆的小說內核,其實是用棉布擦拭刀子。刀柄上華麗的巴洛克式的裝飾是毛姆所喜的生活的喧囂,而棉布擦過鋒刃的溫和與銳利,才是毛姆文字深處所求的慈悲與深刻。
羅長利
201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