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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癇風?”我默念了幾遍,隨即意識到情況緊急,趕緊把呂毛毛對我的羞辱甩到腦後,拎著醫藥箱向女監奔去。

兩分鍾後,我趕到女監,看到衢八兩和薑高音正跪在地上,身邊躺著一個全身抽搐的女在押人員。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上前,憑著在學校學習的急救知識先將女人側翻過身,血紅色的唾沫隨即從她發顫的牙縫裏滲了出來。為了讓她不至於被自己的唾沫嗆住,或不小心咬到舌頭,我讓衢八兩用力掰開她的上下牙,然後自己在醫藥箱裏找到紗布,疊了幾層後往她嘴巴裏塞,沒想到被她猛地一咬。我急忙縮回手,衢八兩的食指和中指仍然卡在她的上下牙間。衢八兩疼得眉毛都擰到一起了。

薑高音的調門又高又細:“獸醫,想想辦法,她要翻白眼了!”

我看向醫藥箱,裏麵都是些常規器械和藥物,似乎無法緩解羊癇風的症狀。我正急得幹瞪眼時,走廊上傳來一陣清脆的丁零聲。陳拒收騎著那輛自行車像超人一般趕來救火了。

到達現場後,陳拒收立即將一管口服藥水順著女人的嘴巴灌了下去,然後他半跪在地上,讓女人的腦袋枕著他的膝蓋。慢慢地,女人僵直的身體有所放鬆,衢八兩把手指抽了出來。看到他指節處那一排深深的牙印,薑高音渾身直哆嗦。

等到女人的身體軟下來,大家合力把她抬到了醫務室。

我們剛忙完消停下來,結束視頻會議的趙所長便腳步匆匆地趕到了醫務室。看著病**的女人,趙所長的眉頭蹙成一團。他先讓陳拒收把女人的入所體檢單調了出來,詳細看完後又向薑高音詢問了其在所裏的表現,最後才問衢八兩是否能以患病為由,通知辦案單位變更強製措施,讓人把那女人從看守所裏保出去。

雖然剛到看守所工作,但我明白,趙所長今年已經五十八歲,即將退居二線,他希望在這之前看守所裏不要出現類似在押人員死在所裏的負麵事件。衢八兩沒有直接回答趙所長,而是看向陳拒收,讓專業人士先發表意見。

陳拒收捂著自己肋下,腦門兒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他擺擺手說:“剛才被擔架戳了一下,有點岔氣兒,沒關係。”接著,陳拒收灌了口茶,嚴肅地說:“如果把她放到外麵,要是再犯病,不一定會有人管她。”

趙所長提高音量:“你能保證她在看守所裏犯病後,每次都不出問題嗎?”

“隻要藥品充足,我會盡量保證她不犯病。當然,我也會采取防護措施,避免發生初期處置不當致傷致殘的情況。”

聽了陳拒收的話,想到自己剛才處置時的手忙腳亂,我的臉有些發燙。

衢八兩接過話來:“趙所長,我和辦案單位聊過,這個女人被抓前臨時藏了兩千克毒品。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毒品的下落。如果我們就這樣把她放了,她很有可能會把毒品轉移,甚至全部賣掉,毒害社會。”

趙所長猶豫了。

陳拒收的表情雖痛苦,但語氣中透著堅定:“領導,請您放心,我一定會把她照顧好的!”

趙所長這才決定讓女人留下,但要求我們一定盯緊看牢,千萬不能出事。趙所長走後,陳拒收扶著椅子坐了下來。雖然此時我已經可以下班,但考慮到在裏間留觀的女人,我決定留下來盯著,讓師傅先回去休息。我勸了幾番,陳拒收才答應離開。走之前,他叮囑我在陪床的時候加緊熟悉病人的病曆,方便以後的現場處置。陳拒收的話再一次讓我紅了臉。

衢八兩攙扶著陳拒收離開了。我來到病床前,為這個還沒恢複意識的女人檢查了身體指標,然後翻開了她的資料。在基本信息頁,我知道了她的姓名和年齡:岑遠梅,四十八歲。接著是入所體檢單,裏麵羅列著她身體方麵的各種糟糕狀況。之後是違法犯罪記錄,一共有三條:兩次吸毒,一次非法持有毒品(她正是因為這個罪名被關進了看守所)。合上資料,我又看向女人,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我想起衢八兩剛剛提起的那兩千克毒品。我拉了張板凳坐下來,凝視著女人的臉,仿佛如此對方的靈魂就能出竅,然後張口告訴我那兩千克毒品的下落。

最終靈魂出竅的不是這個叫岑遠梅的女人,反倒是我。直到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才一激靈回過神來,差點從板凳上摔下來。

“想什麽呢?”衢八兩的嗓音裏透著一絲疲憊。

“啊,瞎想。”

“很漫長的一天啊!”

“是啊。”我點點頭。

衢八兩伸了個懶腰:“成天耗在監所裏麵,神經都跟著麻痹了,忘了時間的存在。”

我抬起頭,看到牆上的掛鍾顯示時間已過了夜裏一點一刻。

“對了,忘了問你,和那個被關禁閉的‘一隻耳’談得怎麽樣?”衢八兩的提問雖然漫不經心,卻突然把白天那令我羞恥的事情翻了出來,我甚至感到襠下有一絲痛感。

我支吾道:“不,不怎麽樣。”

“沒出什麽事吧?”

這下我的臉更紅了,隻得把腦袋埋得很低,兀自搖了搖頭。

好在衢八兩並沒有深究,隻是輕描淡寫地說:“沒出事就好,人心隔肚皮,本來也沒指望你能說服那個小王八蛋。”

我低聲說:“可是,管教管教,一是管,二是教啊!”

“那隻是這個單位和這身警服賦予我們的職責。而且,無論你承不承認,也正是這份職責讓犯人覺得我們是討人厭的權力執行者。一旦他們認為這是不平等的對話,就很難被說服。”

我想了想,說:“到禁閉室後,我是坐下來和他說話的。”

“不錯,至少你擺出了一副平等的姿態。”衢八兩說,“但這還不夠,我們還必須把他當成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去了解他,去感受他的感受,然後用他的語言和他對話。”

“是我想當然了,我會先努力了解那個少年,找出和他對話的合適方法。”

衢八兩笑了:“晚了。”

“晚了?”

“是啊,下午辦案單位已經給他辦了取保候審,呂毛毛已經不在所裏了。”

“啊?”我的語氣中透著失望。

一陣沉默後,衢八兩看向**的岑遠梅,問:“她醒過嗎?”

我搖搖頭:“打了安定,應該能睡到明天。”

衢八兩壓低聲音:“你倒是可以了解了解她,女毒梟,還藏了兩千克的毒品。”

“行嗎?”我心裏有些發虛。

“行,你今天救了她的命啊,她醒來一定很感激你,或許願意和你聊聊她的人生。”衢八兩沉思兩秒,接著說,“剛才你不是說要尋找對話的合適方法嗎?回頭我幫你聯係下辦案人,你可以從他那裏了解一下案情,或許對你找到突破點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