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芳進入內宅,來到米娜養傷的偏房。胡女躺在**,腿上纏著麻布,臉上楚楚動人。元芳仔細查看了米娜的傷口,看到傷口已無大礙,他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美男子,你是來看我,”米娜一臉壞笑,“還是來擁抱我?”

元芳將米娜擁入懷中,兩人開心地說笑,不知不覺間就過了子時。元芳見米娜睡著了,便離開刺史府,一頭紮進了黑夜裏。他在玄武大街上轉了幾圈,確定沒人跟蹤後,便來到了幽州城西北角的琅琊王府。王府牆高院深,但這高牆擋不住元芳。他從西側輕易地翻牆而入。

即使是深夜,王府內也依然燈火通明。元芳小心翼翼地沿著昏暗的牆邊走,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院內的蟋蟀“嘰嘰”地叫著,和風在耳邊吹拂。前院寂靜無聲,後院則傳來一絲嘈雜的聲音。他躡手躡腳地來到後院。在後院,他看到兩個人守在廚房門口,另外有人扛著箱子,不斷地往廚房裏搬運。

元芳離開後院,穿過拱形石門,來到了後花園。蟋蟀和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他眼前有一個巨大的籠子,似乎是關猛獸的場所。元芳剛要過去探個究竟,便響起了一聲犬吠。緊接著,好幾隻狗厲聲吼叫起來,後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元芳身形一展,像大鳥一樣輕輕地飛上花牆,借著樹蔭將自己藏了起來,在黑暗中俯視著後花園。不一會兒,一隊擎著火把的護衛便來到了後花園,細細地搜尋可疑之處。元芳在牆上等了半個時辰,待到整個王府重歸寂靜後,他施展輕功,來到後院大堂的屋頂上。元芳停了下來,用耳朵分辨各種聲音。終於,循著聲音,他來到一個屋頂上,輕輕地掀開了一片琉璃瓦……強烈的光線傳來,元芳看到屋頂下是一個書齋,裏麵有五個人。元芳看得真切,站著的四人是越王李貞、他的兒子琅琊王李衝、駱賓王,還有青龍幫的雷大頭領雷方;坐在書桌旁的人一身簡裝,戴著白色麵具。

“兵器、盔甲的製作已經十之八九,”駱賓王道,“攻城器具中,還有投石機尚未完工。”

越王李貞是李衝的父親,雖已年過花甲,但依然高大英挺,長著寬額濃須,走起路來龍驤虎步,頗有太宗的風範。“我們沒有時間了。”李貞說道,“鬼洞已經暴露,狄仁傑隨時可能率領幽州守軍徹查鬼洞。”

李衝焦躁地說道:“父親,阿史那·忠不歸順,我們是否要除掉他?”

李貞擺手:“不,他是忠於大唐的能將,我們不能殺掉他。”

“叔父說得對。”駱賓王竟然稱呼李貞為“叔父”,著實讓人吃驚。駱賓王又對李衝道:“在我們起兵前,至少他不會輕舉妄動。狄仁傑和裴守德一樣,都懷疑阿史那·忠是突厥雌雄殺,就讓他們互相猜疑去吧。”

雷大頭領嗓音洪亮,聲音好似就在元芳的耳邊回旋:“該死的雌雄殺,竟然殺死了我青龍幫的十大高手,還有其他多名弟兄。鬼洞辛苦製作的上千盔甲,還有一萬環首刀皆落於突厥人之手!”

李貞問道:“雷方,你調查突厥雌雄殺可有進展?”

雷大頭領恭恭敬敬地答道:“突厥人留下了十一具屍首,被狄仁傑嚴加看管著。據唯一幸存的弟兄鑽地鼠說,突厥雌雄殺帶著百餘人,伏於暗處,待押往博州的車馬剛剛出了鬼洞,就放箭射傷了大半弟兄,又用彎刀將弟兄們悉數殺死。他們出招致命狠毒,我們的人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琅琊王李衝道:“五十年前,突厥人吉利和他的情人進入幽州,暗殺了許多幽州守城大將。沒想到突厥雌雄殺竟然重出江湖,還偏偏在這個時候。”

“青龍幫裏必定有突厥人的內應。否則,突厥雌雄殺如何知道我們的押運時間和地點?”李貞道,“我們辛苦打造的兵器、鎧甲竟被突厥人搶走了,真是出師不利。”

駱賓王道:“突厥人雖然有馬,但缺乏兵器和鎧甲。這次襲擊必定和突厥大軍有關係。突厥雌雄殺的背後定是始畢可汗。”

李衝問道:“突厥人會不會等我們拿下幽州後,在天下大亂之際,趁機打過長城,奪取幽州?”

李貞“哼”了一聲:“還沒拿下幽州,便想這些?你以為領兵打仗和你作詩一樣不著邊際嗎?相比突厥人,我現在更擔心的是狄仁傑。我們要盡快動手,拿下幽州!扳倒武氏後,我們再收拾突厥人。”

戴麵具之人動了動身子:“越王,對外聯絡事宜進展如何?假使我們倉促起兵,是否能得到支持?”

李貞道:“三年來,臣一直在運籌此事。凡是願意跟隨主公起事的人,都已列名在血巾子上了。他們都是大唐可靠的忠臣,但他們需要時間。”

戴麵具之人道:“來不及了。”

李貞歎氣道:“狄仁傑讓我們別無選擇。我們隻能在武氏祭天前拿下幽州,利用血巾子,號令天下忠唐的誌士,共同對抗東都。”

駱賓王站了出來:“叔父,我們最終的敵人是坐在高宗位子上的狠毒女人——武氏。我們隻需要將她置於死地,樹倒猢猻散,到時候,武氏的走狗作鳥獸散,而李氏子孫振臂一呼,恢複李唐神器指日可待。”

戴麵具之人道:“如何開展你們的計謀我不管,總之你們不要讓朝堂上的朋友暴露。我見識過武氏的手段。如果被她抓住把柄,朝堂上誰還敢為李氏效命?”

“主公所言極是。”越王李貞道。

李衝不服:“武氏寡恩嚴酷,天下忍之久矣。隻要我們扛起李唐的大旗,天下人必定都會響應。”

“幼犢之言!”李貞怒斥自己的兒子,“就憑你這心高氣傲的樣子,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武氏心狠手辣,心機深厚,我們萬不可小覷。你以為她派狄仁傑過來是巧合?實際上,她在五年前就已經將內衛派到了幽州。”

李衝吃驚地問道:“內衛?幽州真的有內衛?”

李貞無力地點了點頭:“隻怕整個刺史府、阿史那·忠的大營、琅琊王府,甚至青龍幫都已經被盯上了。”

聽到這裏,元芳心裏也嘀咕了一下。內衛,難道內衛真的在身邊?幽州作為大唐的邊防重地,李衝的謀反大軍、突厥人,還有內衛竟然會聚於此,真是攪成了一鍋糨糊。這難題或許隻有狄公可以解開。

“早就讓你殺掉那個孫羅,”李衝看著駱賓王,語氣很不滿,“你不該有婦人之仁。”

“放肆!”越王李貞斥責兒子,“那你早該殺了麗秋,為何不做?觀光先生在宴席上輕鬆地除掉了孫羅,狄仁傑沒了人證,諒他也不能拿咱們怎麽辦。”

李貞走到兒子身邊:“況且,你還有臉說觀光先生?你竟然對一個舞女泄露了重要的情報!”

李衝分辯道:“當時我正從地道往府內搬運盔甲,被她偶然瞥見了。”

“偶然瞥見?”李貞責罵,“這世上哪有什麽偶然之事?我告訴你,麗秋的真實身份,你我都不得而知。你竟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冒失地引狼入室,導致狄仁傑步步緊逼,發現了鬼洞的秘密!”

“兒子怎麽知道她懷有二心?”李衝大聲辯解。

李貞給了他一巴掌:“你什麽時候知道過,什麽時候能有些智慮?我說了你多少次,不要和那個胡女往來,你就是不聽,如今才會釀成如此大禍!”

駱賓王站在李貞父子之間,勸解道:“叔父,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責備衝弟無益。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避免因麗秋之死而惹火燒身。狄仁傑先於我們起獲了衝弟寫給麗秋的情書,待他比對過衝弟的筆跡,便會懷疑到咱們頭上來。”

李貞氣憤地說道:“這還有什麽好說的?鬼洞暴露後,狄仁傑肯定知曉我們的計劃了。說不定他正在調兵遣將呢!”

“事已至此,”駱賓王道,“我們要迅速拿下幽州。不過眼下,兵器、盔甲還沒有運到,青龍幫的弟兄們都在城內等著這些裝備。情勢緊迫,我們必須好好利用秘密通道。”

“這個留給你處理。”越王李貞道,“我現在就動身,趕回博州,調動大軍,準備攻打幽州。”越王環視李衝、駱賓王和雷大頭領,“成敗在此一舉,萬萬不能有一丁點兒差錯!”

越王李貞又看了一眼他的主公,似乎期待從主公那裏得到一些話語,然而戴麵具之人靜悄悄的,什麽也沒說。

李貞轉身便走。他正要邁過門檻,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便回過頭來,惡狠狠地命令兒子:“給我保管好血巾子。少了它,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