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熟悉的眼神

夜色如同一張藏青色的帷幕,不見星光,隻有一輪明月靜靜懸掛。

當月亮出來的時候,星星總會知趣地避讓。

“爺爺,白天你明明就知道秀娟姐姐在哪裏,為什麽還要做一場法事呢?”我窩在爺爺懷裏,爺爺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好像在想著什麽事情,聽到我的提問之後才回過神。

爺爺用他寬厚的大手撫過我腦袋,笑了笑,看著我說道:“這個啊……你長大了就懂了,有時候一些表麵的功夫比內在更重要,人們也更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在大家麵前表演出他們固有印象裏道行高深的道士應該有的樣子,他們下意識就會覺得我很厲害,就會少很多猜疑,這樣他們也可以更安心。”

爺爺輕輕地搖了搖頭,像是電視裏在回憶過去的老頭:“很多事情,不是做給天地看的,也不是做給鬼神看的,而是做給人看的!”

“那爺爺你不是一個道行高深的道士嗎?”我疑惑地問道。

“道行高深?。”爺爺笑了笑,“我當然不是道行高深的道士了,我隻是一個小小的陰陽師,或者說是捉鬼師而已。”

“哦。”我點了點頭。

雖然不是很清楚爺爺的意思,但是略一思索就不難想清楚了,爺爺當然不是騙子了,所以就不是道士。

老師沒有騙我,道士=騙子!至於說道士和陰陽師和捉鬼師有什麽區別,那我就懶得去想了。

還好爺爺說他是一個陰陽師,並不是我以為的騙子。

“爺爺,你不是說要借助秀娟姐姐找到幕後黑手嗎?不用做法嗎?”我有些疑惑,爺爺下午明明說了要通過秀娟姐姐找那個幕後黑手的,但是卻沒有找我滴血。

找人=讓我滴血,沒毛病。

“你秀娟姐姐……一直都沒有害人。”

“啊?”

“不害人的鬼怪……還算是鬼怪嗎?”爺爺像是在問誰,卻不等我回答就趕我睡覺去了。

“該睡了,早點睡吧。”爺爺摸了摸我的頭。

“哦。”

我雖然還想再問些東西,但是我也不想再麻煩爺爺了,我感覺這兩天爺爺可累的緊呢。

而且,如果爺爺想說,也不會讓我去睡覺了。

回到房間裏,我躺倒在了**,不知道為什麽,我也感覺很累。

雖然很累,但是卻絲毫不想睡覺,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眼睛生澀渾身酸軟但是大腦卻分明清醒。

在**躺了半天都沒有想要睡覺的欲望,我又想起了秀娟姐姐。

我悄咪咪的下了床,努力控製住自己的腳步聲,不讓爺爺聽到,不然又得罵我。

我來到窗邊,慢慢的拉開了窗簾。

庭院中間,月光下,一個巨大的鐵籠立在那裏,鐵籠上的每一根鋼筋都比我手臂還要粗,斑駁的鏽跡下金屬光澤隱約可見。

據說這個鐵籠是當初專為關押一個窮凶極惡的犯人而製,不知怎麽的流落到了我們村,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場。

肅穆的鐵籠像一個鐵血的武士,殘破的盔甲也掩蓋不住他驕人的意誌。

他站在那裏

冰冷。

肅穆。

無言。

看守著他的犯人——秀娟姐姐化身而成的鬼怪!

秀娟姐姐蜷曲著身體,靜靜地坐在巨大鐵籠的一角,她嬌小而幹枯的身軀在鐵籠映襯下更顯嬌小,花白的頭發在月光下隱隱發出熒熒綠光。

皎潔的月光,靜謐的夜晚,巨大的鐵籠,嬌弱的罪犯。

一個沒有犯罪的罪犯。

爺爺說秀娟姐姐沒有害人,但是還是把秀娟姐姐關在籠子裏。

我不明白是為什麽,但是我明白爺爺一定有他的道理,因為爺爺是大人,大人的世界自然有他的道理。

秀娟姐姐好像感應到了我在看她,緩緩轉過頭,看著我。

借著月光,勉強能映出她臉上的五官。

皺巴巴的鼻子,突出的眼眶,幹裂的嘴唇,褶皺的皮膚堆積如一隻哈巴狗的脖頸,不管從哪裏都看不出這是曾經的村花,那個水靈靈的愛笑的大姐姐。

除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不是渾濁的,也不像下午剛被捉住時候的無神,反而清明若一湖秋水,像垃圾堆裏混進的一顆明珠。

那眼神裏有哀怨,有惆悵,更有一種通透,像是看透了紅塵之後的無奈與認命。

她咧開嘴,沒發出笑聲,但我分明感覺到她在笑,好像在說:“懷祖,還是你乖,過兩天姐姐給你買糖吃。”

那麽熟悉的感覺,讓我一恍惚間還以為回到了半年前,她還是那個明眸皓齒的漂亮姐姐……

我要放她走!

“不行不行!”

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會冒出這種想法,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放走了秀娟姐姐,等待我的可能就是爺爺的旱煙管,而且鄉親們也肯定會生氣的。

農村有句話:陰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被揍一頓在村裏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算是幸福的,畢竟我比較乖,而且爺爺也不怎麽打我,像小胖那樣的皮孩,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揍。

想起小胖被揍的鼻涕和眼淚齊流的模樣,我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危險想法,回到**躺下。

但是我本來就睡不著,現在心裏有了這麽一個危險想法,我更是睡不著了,翻來覆去腦海裏都是秀娟姐姐的模樣。

明眸皓齒的五官精致的秀娟姐姐,當初衰老後臉上有老人斑的秀娟姐姐,還有眼前這個幹枯瘦小的像一隻哥布林的秀娟姐姐。

三張臉,在我腦海裏不斷盤旋。

到最後融合到了一起。整張臉都模糊了,隻剩下那一雙明亮的眼睛,眼裏的哀愁。

我下了床!

披上外衣,我沒敢開燈,月光又照不到房間裏,房裏漆黑一片,隻能悄悄摸索著前進。

七月流火,夜色如水,我收緊衣領,躡步走向關著秀娟姐姐的籠子。

而秀娟姐姐早就感受到了我,自從我出門後她就一直盯著我,瘮人的麵孔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在表達什麽樣的情緒,而我則暫時把它理解成高興。

我輕輕走到籠子旁邊,手裏拿起那個鎖籠子用的巨大鐵鎖,隔著鐵籠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我肝疼,我心疼,我頭疼!

我哪哪兒都疼,因為我發現,我沒有鑰匙!

“那個……秀娟姐姐,我沒有鑰匙!”我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道,內心裏本來好不容易積聚起的勇氣也似乎已經消耗盡了,我根本就沒再想過去爺爺那裏偷鑰匙。

“嗬嗬!”秀娟姐姐瘦的像是一層皮的嘴裏發出粗重的笑聲,我仿佛聽到她在笑我,就像是以前摔了狗啃泥還笑的時候她笑話我一樣。

難以想象,這樣醜陋的麵容卻能發出這般善意的笑,感覺這張原本可怖的臉也不再那麽可怕了。

雖然我本來也沒怕過……不過現在看著卻沒有了之前那種特別難看的感覺。

說起來我膽子還是挺大的,至少看見秀娟姐姐和屍體都不會害怕,小胖也差不多,不過小胖是捉鬼的人,和我不一樣,所以我應該才是村裏膽子最大的小孩。

“嗬!”秀娟姐姐又發出一個音節,她好像不能說話,隻能發出這樣“嗬嗬”的聲音。

我看向她,發現她用那種我很熟悉的眼神看著我,就像是以前我還掛著鼻涕的時候,她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拿出手絹擦去我的鼻涕,然後說我是小呆子。

秀娟姐姐回來了!

我有這種感覺,就像是什麽都還沒有發生過一樣。

“秀娟姐姐,你不害怕嗎?他們說要燒了你。”我看著秀娟姐姐平靜的眼神,不解的發出了疑問。

人,應該是怕死的。

不止是人,還包括其他的所有生物,無不都會從本能展現出一種怕死的天賦。

麵臨死亡,不應該是這樣平靜的。

秀娟姐姐眼神一滯,不過轉瞬又恢複了平靜,又發出嗬嗬的聲音,不過這一次我沒有聽出來她是在表達什麽意思。

但是,我在她的眼神裏明顯看出了一種豁達,就像前年三叔公要死的時候那種平靜和豁達。

“懷祖,回去睡覺。”爺爺披著外衣站在門口。

他沒問我為什麽跑出來,也沒問我和秀娟姐姐說了什麽。

爺爺不問,我也就不說話,隻是答應了一聲,就回去睡覺了。

隻是感覺……爺爺的身形好像比往日佝僂了許多,就像一個他這個年紀的老人,而不是精神矍鑠的爺爺。

回到**,秀娟姐姐的模樣與眼神照樣在我腦海裏盤旋,但是這一次我沒有再保持著清醒,睡不過去,而是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