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樹媽媽

第二天一早,我如往常一樣醒來,可家裏,卻是人滿為患。

昨天的恐怖曆曆在目,從炕上爬起來的我蜷縮在角落裏,家裏來了很多人,好像在商討著什麽大事兒。

熟悉的村長爺爺和我爸坐在炕上,麵容很是凝重。

“李武啊,你是咱們村最優秀的獵人,這麽多年村裏的大事小情你都幫的很周到。”

“黃皮子害人不淺,何況一次害死了這麽多孩子,不管怎樣,這事兒都不能這麽算了。”

村長敲了敲煙袋鍋子,冷冷的說道:“黑溝子不大,你們兩口子最有本事,這屋裏的人沒一個孬種,怎麽辦,你直說就好。”

我爸喝了口烈酒,感激的看了看村長,很明顯,村長爺爺也是為數不多了解真相的之一。

“老村長都這麽說了,那我也就直說了吧。”

“今晚上山,捅了那窩黃皮子,有膽量的跟著我,沒膽量的回家照顧妻兒,咱們都清楚,那窩東西都成了精,得了道,招惹他們沒什麽好下場。”

話音剛落,一個粗獷的漢子便站了出來。

“老李大哥,你這話說的就是瞧不起哥幾個了。”

“一窩皮子能翻了天不成?”

“不說別的,就是為了那幾個孩子丟了命,咱們也認了!”

與此同時,一個眼眶猩紅的男人站了出來:“沒錯,我兒子死了,我這條命也丟了大半,老李大哥,你帶上我,今晚就是有去無回,咱也不帶退一步的。”

眾人義憤填膺,滿腔熱血。

而我,則是看了個熱鬧,根本不覺得山上有什麽可怕的。

以往的冬天,我爸他們這些獵人也總是上山打獵,哪有看起來這麽嚴重。

即便是離開黑溝子的幾年裏,我都拿今天的事情當個笑話來聽,覺得是無稽之談罷了,後麵,也就漸漸的淡忘了。

眾人決定之後,便各自準備去了。

一整天,我都在家中渡過,沒有去先生家學習,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黑夜再度降臨。

白天來到我家的村民們再次聚集在一起,無一缺席。

拿好家夥事兒的眾人舉著火把,去了山上,而我媽一整天都憂心忡忡,期間還悄悄的抹了幾把眼淚。

深夜,熟睡的我被喊叫聲所吵醒。

迷迷糊糊中,我爬了起來,看見衣衫整潔的我媽正站在門口。

“媽?你幹嘛?”

我媽背對著我,看著門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與此同時,呼喊聲也清楚的被我聽在耳裏。

“三姐,死人了,快來幫忙!”

“小秋,睡覺,別出門。”

叮囑一句過後,我媽便離開了屋內。

我心跳的飛快,在好奇心的趨勢下來到了窗口附近。

透過窗子,我看到了外麵的火光。

我清晰的記得,我爸他們出發的時候總共有十個人,可現在,卻隻有三個人舉著火把,還有一個男人倒在了血泊當中,而那人,便是我父親。

那晚,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幸存下來的幾人對於當天的事情閉口不談,而後的黑溝子安靜了下來,在我離開前都沒有發生類似的怪事。

至於我的噩夢,也悄然到來。

我爸失去了右腿,也失去了打獵的本領,更可怕的是,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那晚之後,我爸在炕上躺了一個月,這期間,他一個字都沒有跟我說過。

一個月過後的某天,他爬著出了門,親手打造了一副拐杖。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爸做好拐杖的第一件事情並非是幫助自己行走,而是用來打我。

他一手拄著拐杖,另一手拿著拐杖朝著我的身體猛砸。

每一下,都想要殺掉我,每一下,都沒有留下任何的情麵。

拐杖將我打的吱哇亂叫,我的頭上滿是鮮血,我的身上,盡是傷痕,那天,我的骨頭都斷了一根,養了很久才漸漸恢複。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左鄰右舍和我媽的齊力阻攔,我才僥幸逃脫。

而這,依舊是個開始罷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爸嗜酒如命,他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喝酒,接下來的一整天,他的身上都是酒精的惡臭味。

將自己喝的酩酊大醉,他會找到任何可行的機會打我……

不,確切的來說,他想要殺掉我。

剛開始的時候,鄰居和親戚還想著幫我,後來,我被打已經成了習以為常的事情,沒有人管我,就好像,沒有人希望我能活下去似的。

除了喝酒打我之外,我爸同樣嗜賭如命,他將家裏的錢全部輸了出去,並且好像跟村民們說了很多事情,村裏人對我們一家漸行漸遠,沒了以前的幫助,也沒有了對我父母的尊敬,有的隻是怨恨。

潑糞,謾罵這類的侮辱數不勝數,我不敢出門,出門後的我會被村裏的孩子們欺負,會被大人們戳脊梁骨,而在家裏,我麵臨著生死考驗。

八歲那年,我爸用菜刀在我背上留下了永遠無法磨滅的疤痕,九歲那年,我爸點燃了房子,我被我媽救出來的時候隻剩下了一口氣。

十歲,十一歲……

我不願意回憶,有的隻是噩夢和痛苦。

直至我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媽將我帶到了林子裏。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明白了很多。

我對我父親是怨恨的,這種怨恨無法化解,我沒有一天不詛咒他快點死掉。

對於我媽,我除了可憐同樣有所怨恨,因為這五年來,她除了想方設法的讓我活下去之外,並沒有怪罪我爸,哪怕我爸幾次都要置我於死地。

將我帶到林子深處,我媽把我領到了一棵參天大樹旁邊。

樹上掛著鈴鐺,係著紅色的布條,那棵樹很高,很壯,應該有幾百個年頭,甚至更久。

樹下擺著燒雞,燒鵝,糕點等貢品,還有三瓶白酒、三根香燭,以及一頭剛殺掉的壯牛。

那天,我媽的穿著和幾年前在水井旁邊一模一樣,到樹下之後,她隻跟我說了兩個字。

“跪下。”

十二歲的我有些叛逆,目光怨恨的看了她很久。

我媽沒有了之前的嗬護,而是抄起了那根木棺,冰冷的對我命令道:“跪下!”

我有些不服,但我不想被棍子抽打,所以跪了下來。

“李秋,以後你不許跟我叫媽,叫三姨。”

“這棵樹,以後是你母親,是你媽,聽見了嗎?”

我完全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這是要跟我斷絕母子關係嗎?

到了這一步,我有些害怕,可還沒等我說些什麽,我媽便告訴了我一個好消息。

“按我說的做,然後我送你離開黑溝子,你可以永遠都不回來。”

“我會給你錢讓你完成學業,讓你擁有自己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每天擔心被你爸打死,我的要求隻有一個,在我沒允許你叫我媽之前,永遠不準把那個字說出口,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答應!”

那一刻,我回答的很幹脆。

不就是認一棵大樹當媽嗎?

又缺不了一塊肉,有什麽大不了的?

和每天擔心被活活打死相比,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了。

“那好,我明天送你離開,今晚,你在這陪著你媽?”

說完,我媽……

不,是我三姨便用繩子幫我捆在了樹上,完後,她便轉身離開,沒有一丁點的猶豫!

我慌了神,也嚇壞了,可她卻沒有絲毫的憐憫。

當天夜裏,林子裏很冷,好消息是我沒被凍死。

說來也是奇怪,那個晚上,我沒有一丁點的害怕,就好像有什麽東西保護著我似的,以至於,我夜裏看到了鬼火都沒覺得什麽,而那些鬼火也沒有靠近過我。

就這樣,在種種期待之下我度過了平穩的一晚,第二天一早,三姨便來接我,全程也沒有多說什麽。

回到家裏,我沒有看到我爸,看到的隻是收拾好的行李,以及一封信件和一些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