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講 夢的象征機製01
我們已經發現夢的偽裝,即幹擾我們理解夢的元素,是審查的結果。審查促使我們拒絕接受無意識的願望衝動。當然,我們並非堅稱應將夢的偽裝單單歸咎於審查機製,在未來的研究中我們可能會發現導致這一結果的其他因素。也就是說,即便夢的審查機製被去除了,我們也可能無法理解夢。夢的真實模樣並不等同於隱性夢境。
除了偽裝,釋夢技術的不連貫也成為夢不易被理解的另一個原因。對於夢的某些元素,被分析的對象無法產生任何聯想,我已經承認了這一點。但如果我們繼續要求做夢者進行聯想,他們往往不會堅持表示自己無法聯想到任何內容,而大多會想起一些。但在某些例子中,即便我們堅持,被試者也無法像我們期望的那樣告知我們他聯想到了什麽。如果精神分析治療中出現這種情況,一定有著特殊的意義,但我們暫且不在這裏做討論。在分析正常人的夢或分析我們自己的夢時,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敦促,都不能奏效,我們才知道不愉快的偶發事件常常出現在某些夢的元素中。我們原以為這是釋夢技術的特例,現在才知道它構成了某種新的規律。
由此,我們試圖通過自己的方法來解釋和翻譯無法引起聯想的夢。每次我們嚐試用自己的方法時總能得到滿意的結果;而隻要不用此方法,夢便失去了意義,變得破碎而不連貫。我們在一開始嚐試時本不自信,但隨著類似例子的逐漸增多,我們也逐漸自信起來。
我現在以簡略的方式闡述了全部例子。出於教學目的,這是被允許的,因為我隻需要簡化問題,而不是引起誤會。
我們以這種方式為夢的整個係列元素確定了固定的翻譯,就像我們在當下流行的關於夢的書中找到的夢的翻譯一樣。但請不要忘了,在聯想技術中,我們從來沒有發現夢的元素存在固定的替代物。
你們會說這種釋夢方法比之前的自由聯想更加不確定,進而提出反對意見。我們從經驗中收集到足夠多的這種替代物之後,便會發現釋夢有時不需要運用自由聯想,隻需依據我們自己的知識便足夠了。在後半部分的分析中,我將會提到促使我們認識到夢的意義的事實。
我們可以把夢的元素和夢的解釋之間的固定關係稱作象征關係。夢的元素本身就是無意識思維的一種象征。你們還記得之前研究夢的元素及其隱喻關係時指出的三種關係嗎?前三種是以部分取代整體、暗喻和意象。當時我說還有第四種關係,但並未指明。現在我們提出的象征便是第四種關係。關於這一點,我們在提出自己對象征的特殊觀察前,可以先針對這個問題進行一些有趣的討論。象征機製也許是夢的研究中最有價值的部分。
首先,因為象征是永久固定的翻譯,所以象征機製在一定程度上與古人和現代流行的釋夢觀點相吻合。而我們的釋夢技術並未觸及古人和現代的釋夢觀點。象征機製使我們不用詢問做夢者就可以解釋某些夢,其實做夢者也無法解釋象征的含義。如果釋夢者了解慣常的夢的象征,便可以在沒有進一步信息的情況下,從夢中了解做夢者的人格、後來的生活環境和做夢前獲得的印象——好像一見麵就可以翻譯出來。這種技巧讓釋夢者滿意,讓做夢者歎服,比通常交叉檢驗做夢者的煩瑣套路輕鬆愉快得多。但別誤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說“耍把戲”。基於象征機製的釋夢方法不能取代自由聯想技術,甚至無法與它相提並論。象征即使是對自由聯想技術的補充,但它所得出的結果也隻有和自由聯想合用才能奏效。至於對做夢者心理情境的熟悉程度,必須考慮到你們不可能隻為熟悉的人釋夢。對於陌生人來說,你們不可能了解前一天刺激他們做夢的情境,而被試者的聯想能夠讓你們了解他的心理情境。
進一步說,夢和潛意識之間存在的象征關係引發了最激烈的反對之聲,我們將在稍後討論。許多人的判斷和觀點都不支持象征機製,即便他們在精神分析的其他方麵已經取得了巨大進步。更引人注目的是:第一,象征主義既不是夢特有的,也不是夢的特點;第二,精神分析雖不乏創見,但象征主義並非精神分析首創。如果我們堅持從現代尋找源頭,可以發現哲學家K.A.施爾耐(K. A. Scherner)在1861年首次提出了夢的象征機製。精神分析學家肯定了他的發現並做了大量修改。
現在你們一定希望從一些例子中了解象征機製的本質。我很高興與你們分享我所了解的知識,但我承認我的知識可能不像諸位期待的那樣豐富。
象征關係的本質是一種比擬,但又不似任何比擬。我們一定覺得這種象征的比擬受某些特定條件的製約,但尚未指明這些條件是什麽。並非夢中的所有物品或情境都是象征;從另一方麵看,夢也不會象征我們選擇的任何東西,夢隻能象征夢的思維中的特定元素。所以我們從兩方麵看都存在界限。我們也必須承認目前對於象征的概念還不能指出明確的界限,因為它易被替代、戲劇化,甚至暗喻混淆。在一係列象征中,基本的比擬很容易理解。而從另一方麵看,有些比擬會引起人們的質疑——相似處在哪裏?我們需要尋找一些“過渡性”比擬。更加仔細考量之後,我們可能會發現這種“過渡性”的比擬,也可能發現不了。此外,如果象征是一種比擬,自由聯想又無法揭示比擬,那麽說明做夢者本人不知道它的存在卻使用了它。實際上,在我們指出比擬的時候,做夢者甚至不願意承認它的有效性。所以你可以看出象征關係是某類非常特別的比擬,我們還沒有弄清楚它的起源,也許稍後我們會發現新的資料。
夢中以象征來代替的事物為數不多,比如人體、父母、孩子、兄弟姐妹、出生、死亡、**和其他。施爾耐指出,房屋常象征整個人體。他試圖賦予房屋其不應有的重要性。一個人夢見自己在房屋的前麵攀緣而下,有時感到愉悅,有時感到恐怖。男性夢見的牆麵完全光滑,女性夢見的牆麵有壁架或陽台可供抓握。夢中的國王、皇後或其他地位尊貴的人代表父母。在前兩種夢中,做夢者的態度往往十分恭敬。但做夢者對待孩子和兄弟姐妹的態度就不那麽溫柔了,他們的象征物是小動物或害蟲。與水有關的夢常象征出生,要麽是一頭紮入水中,要麽是從水裏爬出來,或是將人從水中救起,或是自己被人從水中救出。這些都象征了母子關係。垂死的象征為乘火車出發旅行,而死亡的狀態則用種種隱晦的暗喻表示。衣服和製服反而代表了**。由此可見,象征和暗喻逐漸失去了嚴格的界限。
與上述例子的匱乏相反,另一個領域中象征的豐富程度就不免令人驚訝了。這個領域便是**,如**、**等。性象征在象征中占絕大多數。這個事實顯示出一種很不相稱的比例。被象征的事物數量很少,象征卻極為豐富,所以每一種事物各有許多意義相同的象征。在釋夢中,我們發現一些東西會引起普遍的反對。與五花八門的夢不同,象征的解釋是一成不變的——這會令所有人不快,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由於這是我們第一次提及**,所以我必須告訴諸位研究這個領域將要使用的方法。精神分析不會隱瞞任何事,我認為討論性這個重大問題無須感到羞恥。以正確的名稱稱呼所有事物是恰當且體麵的,且能夠最有效地阻止一切幹擾和**思想。在座的雖然男女皆有,但在這點上我一律平等對待。正如知識對德爾斐神諭和新潮女郎一視同仁一樣,在座聽演講的女性也希望得到與男性相同的平等對待。
男性**在夢中有許多不同的象征,就大多數而言,其相似性極具啟發意義。首先,神聖的數字三是整個男性**的象征。對兩性來說更注目也更有趣的部分——**,有著以下象征替代物,比如長而豎直的物體,手杖、傘、木棍、樹幹等。**還常通過具有穿刺性和傷害性的物體來象征,比如各類武器:刀、匕首、長矛、劍,還有火器、槍炮、手槍、左輪手槍等。後者在形狀上和**很契合。少女在焦慮的夢中往往被佩刀或配槍的男人追逐。這也許是最容易理解的夢的象征了。有時**以水流出之物象征,這也容易理解,比如水龍頭、水壺或噴泉,還以可延長之物象征,比如吊燈、伸縮鉛等。鉛筆、筆杆、指甲銼刀、錘子和其他器具都是男性的象征,這一點不難看出。
**因有違反地心引力高舉的特征,所以氣球、飛機,以及最近出現的齊柏林飛船也成了它的象征。但夢中還有**的另一種象征,這種象征使得性器官成為人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象征自己正在飛翔。請別被夢中美麗無比的飛翔場景幹擾了,它其實是性器官興奮的象征,即****。精神分析學生P.費德恩(P. Federn)曾證實過這種解釋。以冷靜著稱的莫利·沃爾德(Mourly Vold),曾做過手臂和腿的人為放置姿勢實驗。雖然他對精神分析持反對態度,也許根本沒有聽說過精神分析,但通過研究也得出了與我們相同的結論。我並不是在說女性不會做飛翔的夢。記住,我們認為夢是一種願望的達成,女性在夢中總是有意無意地表達出想要成為男性的願望。通過體驗相同的感官刺激,女性可以實現這個願望。希望這樣說不會引起熟悉解剖學的人的誤解。女性的身體上有一個類似男性**的小器官,即**。它在女性有性經驗之前的許多年,甚至在童年,起到與男性的**相同的作用。
爬行動物和魚類也是男性性器官的象征,最著名的要屬蛇的象征,這似乎就不那麽好理解了。帽子和鬥篷也被視作這種象征,這理解起來當然有些困難,不過其象征意義確實是不容置疑的。最後,你們可能會問,一些男性性器官的替代物是否可以被當成象征。我認為,依據情境和女性性器官的替代物,結論是肯定的。
女性**以一切具有空間性和容納性的物體作為象征,比如坑、穴、洞、罐、瓶、盒、箱、包、口袋等。船也屬於這個範疇。許多象征代表母親的子宮,而不是女性**,比如碗櫥、爐子,尤其是房間。房間的象征和屋子的象征有關,門和入口成為**的象征。各種材料,如木頭和紙張,以及由這些材料製成的桌子和書等,也是女性的象征。至於動物,蝸牛和貽貝毫無疑問是女性的象征;身體的部分,如嘴也是**的象征;而教堂和禮拜堂則成為結構性象征。如你所見,不同的象征理解起來的難易程度不同。
性器官還包括**,女性的**和臀部以蘋果、桃子等水果為象征。兩性**部位長的毛發在夢中以樹林或草叢的形象出現。女性**的複雜部分常被表現為峭壁、樹林和水的風景;而男性**的構造則常被象征為各種複雜而難以描述的機械。
女性**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象征——珠寶盒,珍珠和寶貝在夢中常代表心愛的人;糖果常在夢中代表性快感。由**得到的滿足在夢中表現為各類遊戲,其中一定包括彈鋼琴。**的典型象征是滑動或擼動,還有折斷樹枝。在夢中尤為引人注目的象征——牙齒掉落或被人拔掉,也是**的象征。當然最為直接的解讀是以閹割作為**的懲罰。**的特殊象征不如我們期望的那麽多,但也可舉出一些例子:有節奏的活動,比如跳舞、騎馬、爬山都可以被解讀為**;此外還有恐怖的經曆,比如被踐踏;甚至還包括一些人為的活動,比如被人拿刀威脅。
你們可不要認為這些象征的用途和轉化都非常簡單。各種意料之外的事情會不斷發生。例如,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兩性象征之間的差異往往不那麽明顯。許多象征代表普遍意義上的**,不分男女,例如小寶寶、小男孩和小女孩。男性象征有時也用在代表女性**上,反過來也成立。我們隻有掌握了人類性征的發展規律,才能理解這一點。就許多例子而言,象征似乎模棱兩可,實則不然。武器、口袋、盒子等永遠不可能為兩性互用。
現在我想從象征的視角而不是被象征的視角做出總結,以表明性象征的起源,對於普遍不易理解的象征稍加說明。此類象征可以是帽子,或頭上戴的一切東西。帽子通常被用作男性的象征,但有時也象征女性。同樣,披風代表男性,但並不是總專指男性**。這究竟是什麽緣故,你們可以自由提問。領結下垂,女性不會佩戴,毫無疑問應該是男性的象征;而白色衣物、亞麻織物則是女性象征。正如我們所見,衣服、製服是**的象征。鞋子或拖鞋則是女性**的象征。正如前文所述,桌子和木頭是女性的象征,盡管這讓人有些困惑和不確定。登梯、登山和登樓的動作顯然是**的象征。仔細考慮一下,我們可以發現兩者在運動的節奏上存在相同的特征——隨著高度的增加,興奮度也逐漸上升,呼吸愈發急促。
我們已經說過,自然風景是女性**的象征。山和峭壁是男性**的象征;花園常是女性**的象征。水果象征的不是小孩子,而是**。野獸表示性欲高漲的人,或者象征本能衝動和**。花卉代表女性**,特別是處女的**。別忘了花朵本來就是植物的**。
我們已經了解了房間的象征意義。這個象征還可以延伸。窗戶和門,即房間的入口和出口,便成了**的象征。房間是打開的還是關閉的屬於象征的一部分,打開房間的鑰匙當然就是男性的象征。
這些材料可以用於研究夢的象征機製。材料並不完整,有待我們進一步深化和延伸。但我認為這樣已經完全夠了。也許你們會遲疑:“我真的生活在性的象征之中嗎?周圍的所有物體、身上的衣服、觸摸到的所有物品難道不是別的,都是性的象征嗎?”這種疑問不無道理。首先,“做夢者本人提供不出更多關於夢的象征的信息,或者最多隻能給出一些不完整的信息,我們將如何尋找它們的意義呢?”
我的回答是:“我們的知識來源廣泛,比如神仙故事和神話、玩笑和鬧劇、民間故事,以及各民族的風俗習慣、格言和歌曲,還有詩歌的俚語,等等。這些方麵到處都有相同的象征,其中許多意義無須進一步的信息便可以理解。如果我們將這些來源分開,單獨研究,便可發現它們與夢的象征機製有許多相同點,從而使我們不得不相信解釋是正確的。”
我們曾經說過,根據施爾納的研究,在夢裏,房屋常常作為人的身體的象征。若將此意加以延伸,窗戶、門和入口都可以作為進入體腔的象征,而房屋的正麵可以是光滑的,也可以有陽台和壁架以供抓握。在解剖學中,身體的開口處有時被稱為“戶”或“門”,比如**、幽門等。
夢中的帝王和王後常象征我們的父母,初次在夢中相見,未免感到驚訝。但我們確實能在神話故事中發現相似的東西。許多神話一開始便說,“古時候有一位國王和他的王後。”這難道不是在說,“曾經有一位父親和母親” 嗎?我們把家中的孩子稱為“公子”,長子稱為“太子”。國王通常把自己稱為“國父”。我們常開玩笑把小孩子叫作“小蟲”,愛憐地稱他們為“可憐的小蟲子”。
我們再回過頭來說房屋的象征。我們在夢裏常順著房屋的突出部分攀登,這恰好符合一句俗話——把胸部豐滿的女人說成“她們有可供我們攀登之處” ;俗語還有另一種類似的表達——“她的房子前麵有許多木材”。我們知道木材是女性和母性的象征之後,便更容易理解這句俗語了。
除了木材之外還有別的類似象征。我們可能不明白它們是怎麽象征女性和母性的,比較不同語言可能會有所幫助。據說德語的Holz(木材)源自希臘語中的hule(意為未加工的原料)。由原料的通名變成一種特定的名稱,這種過程並不罕見。現在大西洋中有一個名叫馬德拉(Madeira)的島嶼。葡萄牙人這樣命名他們發現的這個小島是因為島上覆蓋著茂密的樹木。在西班牙語中“Madeira”的意思是“樹木”。不過你們也能發現Madeira不過是由拉丁語詞匯materia稍稍變化而來,意為“材料”。Material(材料)源自詞根“mater”,意為母親(mother)。材料可以被視作由其製成的物品的母親。我們在木材對女性和母親的象征中,仍然可以看出這些古老含義的影子。
夢中常用與水有關的事物象征出生。紮入水中或者從水裏出來意味著生產或出生。請不要忘了這個象征實際上指的是雙重進化。不僅包括人類祖先在內的一切陸生生物都是從水生生物進化而來的——這是終極事實——而且每一個哺乳動物,包括人類,在最開始的時候都生活在水中。也就是說,在胚胎時期生活在母親子宮的羊水裏,所以分娩時都會從水中出來。我自然不主張做夢者知道此事,而且我認為他們也沒有知道此事的必要。做夢者小時候也許聽別人說過此事,所以了解這件事情的一部分,但我堅持認為這些知識與象征的構成無關。小時候別人會告訴他,他是白鸛銜來的,但白鸛又是從哪裏得到的嬰兒呢?要麽是從湖裏,要麽是從井裏——總之是從水裏。我的一位病人小時候(那時他是一位小伯爵)聽別人這麽說之後難過了一個下午。最後,人們發現他趴在宮殿裏的湖邊,小臉兒看向湖麵,真誠地注視著湖底,想看一看裏麵究竟有沒有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