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01

“來吧,來吧,我可愛的美人,讓我們享用那鄉野的美麗。”

——誇爾斯《基督對靈魂的邀請》

終於在1839年8月的最後一天,星期六,我們這兩個康科德“土著”兄弟,在這個河港起錨遠航了。沐浴在陽光下的康科德,是人們肉體與靈魂的進出港,至少有一處河岸的責任已被全免,但仍有個實誠的人願意履行那責任。溫濕的空氣和綿綿的細雨讓這個清晨變得朦朧起來,險些耽擱了我們的航行,但隨著午後到來雲散雨收,草木都變得幹爽起來,大自然仿佛在醞釀一項更不同尋常的計劃。經過長時間的水滴雨滲,大自然的每個毛孔都比以往更健康地呼吸著。於是我們將岸上的小船猛地推入河中,菖蒲和蘆葦搖曳著恭祝我們一帆風順,我們開始靜靜地順流而下。

我們的小船是在春天花了一周時間造好的。它的形狀有些像漁夫的平底小漁船,有15英尺長,最寬處有3.5英尺。船身的下部被漆成了綠色,邊沿則被漆成藍色,標誌著這條船將在這兩種顏色的自然環境中使用。在出發的前一晚,我們采摘了耕種在距離河邊半英裏家門口的那一小塊地裏的土豆、甜瓜;準備了幾個輪子之類的器具,用來架起船體,繞過瀑布;還帶上了兩副船槳、幾根用來在淺水處撐船的細杆及兩根桅杆,其中一根用來在晚上支撐帳篷。我們還將用水牛皮當床,用棉布帳篷做屋頂。這條船造得很堅固,但略顯笨重,船形也並不出眾。一條船倘若製造巧妙,應該像一種兩棲動物,兼具兩種動物的形態特征,既像一條穿梭自如、線條流暢的魚,又像一隻翅膀強健、體態優雅的鳥。似魚狀的部分應顯示出船身哪裏最寬及船艙哪裏最深,根據魚鰭的位置可推測出在哪裏放置船槳,魚尾則暗示著船舵的形狀和位置。似鳥狀的部分應顯示出如何裝配和調整船帆,以及如何設計船頭才能使船的平衡力最佳,更好地減少空氣及水流的阻力。我們的船隻有部分遵循了這些條件。盡管人們的眼睛不是駕船的水手,卻對任何船形都感到無法滿足,無論這些船有多麽時髦,始終眾口難調。不過,關乎藝術的是整條船而不隻是木材,況且若僅為打造一條船,一塊木材就夠了。我們的木船欣然接受了一條古老定律——重物能夠浮載輕物,因此盡管我們的船像一隻笨重的水鳥,但它能夠滿足我們在水上漂遊的要求。

“倘若這是上帝的旨意,讓一根柳枝化作小船,那麽它一樣會在海上一帆風順。”[出自普盧塔克的《道德論叢》。]

幾位同村的好友站在河流下遊的一個岬角上向我們揮手告別,而當我們以不言而喻的含蓄——因為這種方式更適合於那些希望一展宏圖、洞若觀火卻寡言的人——來完成這些離岸儀式之後,便平穩地劃動雙槳,悄無聲息地穿過康科德這片堅實的土地,穿過熙熙攘攘的海角及夏日寂寥的草原。然而當我們劃出人們的視線後,我們也並未肆意鳴槍示意,而此時人們的歡送聲穿過樹林回**在我們耳畔。一群身穿黃褐色衣服的孩童與麻鴨、山鷸和秧雞一同隱匿在寬闊的草叢裏,盡管被灌木叢、繡線菊和合歡子完全遮蔽,他們依然能聽到我們那天下午的致敬聲。

我們很快便漂過獨立戰爭的第一個正規戰場,在那座“北橋”仍清晰可見的橋墩之間停下船來稍事休息。1775年4月,正是在這座橋上燃起了戰爭的硝煙,盡管是星星之火,卻最終延續到——正如我們在右邊的石碑上所讀到的——它“給美利堅合眾國帶來和平”為止。正如一位康科德詩人所吟詠的那樣:

“橫跨河水的陋橋旁,

他們的旗幟迎著四月的微風飄揚,

農民們曾在此嚴陣以待,

槍擊聲震響世界。

“敵人早已於沉默中長眠,

勝者也同樣安息於地下,

時光已將損毀的橋梁衝走,

隨暗流注入海洋。”[出自愛默生的《康科德讚歌》。]

我們的思緒早已穿越回遙遠的曆史歲月,一幕幕崢嶸往昔浮現在眼前,我們自己也開始試著吟詩懷古:

啊,這祥和的喧囂

喚不醒這卑微的小鎮,

勇士們並非如此贏得

愛國者的盛譽。

有片土地在這河邊,

未曾踏有任何足跡,

而它卻令我魂牽夢縈,

哺育的莊稼豐碩茂盛。

讓我相信夢是這般珍貴,

一顆心在那天怦然跳動,

在這裏的一小塊殖民地,

也在相距萬裏的大不列顛。

一位模樣懷古的英雄,

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

孔武有力,忠貞不渝,

為這片土地贏得榮譽。

情願去追尋榮耀的人,

並不請求卸去重任,

他與生俱來的豪邁不羈,

無法用未來的安詳**。

人們駐守在遠處的高地,

那段歲月已悄然遠逝;

秉旄仗鉞、樹碑立傳的

已不是曾經的那雙手。

那時你們是一座座希臘城池,

現代重生的古羅馬,

那裏的新英格蘭農夫

彰顯出羅馬人的非凡品質。

我在異鄉土地上搜尋,可卻徒勞一場,

隻為找到我們的邦克山,

以及那沒有拉哥尼亞溪流的

列克星敦和康科德。

我們懷著萬千思緒,緩緩穿過這片如今已安寧和諧的牧場,

戰爭的喧囂早已隨康科德河的滾滾波濤而逝去。

但自從我們揚帆起航,

多少事物已被割舍,

許許多多夢想

隨波奔湧,飄灑四方。

這裏曾住著一位老牧羊人,

細致入微照料羊群,

奮力揮動彎柄手杖,

循《聖經》箴言馴導群羊;

可後來他走過那沒有橋墩的橋,

形單影隻地離開了河岸。

風華正茂的牧師,在不久後來到,

他那彎柄手杖名滿天下,

他用溫柔似水的目光安撫著羔羊,

羊群散布在遼闊的牧場,

享用著“古屋青苔”。

這便是我們溪穀中的霍桑,

牧羊人在此向我們講述傳說。

那細長的煙囪已隱沒在群山背後,我們的小船繞過鄰近的河灣,穿過位於龐考塔塞和波普勒山之間那座重建的北橋,駛入了大草地。大草地猶如一隻碩大的鹿皮鞋踏出的寬闊足印,廣袤的土地肥沃而潮濕。

我們從龐考塔塞順流而下,

沿著這條靜靜的河流,駛向遙遠的比爾裏卡,

一位睿智的詩哲已落腳於此,他的光芒

常與康科德的曙光交相輝映。

仿佛初現的星辰,在天幕銀光閃閃,

隨著暮色降臨,星光越發燦爛,

起初多數旅人都難以望見,

可習慣仰望夜空的雙眼,

深諳天上的星光終會清晰可見,

兩顆三顆地數著星星,興高采烈歡呼雀躍;

因為淵深的學問必須深入地鑽研,

正如人們在深井中才能徹悟星辰的詩篇。

這些繁星永不暗淡,即便遠離了視野,

它們宛若太陽永放光芒;

啊!它們就是太陽,雖說飛奔的地球會因此躲藏,

必須閉上雙眼,才能望見璀璨星光。

誰還會忽視這降落凡塵的

最輕細的天籟或最微弱的亮光?

倘若他知道有朝一日人們會發現

在我們向往的天鵝座有一顆明星,

它絢爛的光輝令太陽都黯然失色。

嘈雜的村莊漸漸地安靜下來,我們在這如夢如幻的寧靜水流上開始航行,靜靜地從往昔漂向未來,如同人在清晨或夜晚時漸生感悟。我們悄無聲息地順流而下,不時驚起隱藏在浮葉下的美洲狗魚或駝背太陽魚。時不時有小麻鴉懶洋洋地拍打著翅膀,從岸上的棲身處飛走;個頭稍大些的麻鴉則在我們劃近時,從高高的草叢裏一躍而起,將自己視若珍寶的雙腿挪到安全的地方。我們的小船穿過柳樹叢,推起水麵層層漣漪,弄皺了河柳的倒影,驚得烏龜飛快地鑽入水中。此處的河岸高得失去了美感,一些花朵的鮮豔色澤已開始消退,不難看出,秋季將至;這暗沉的色調卻給它們增添了幾分真切,在尚未消減的暑氣中,它們宛若滿布苔蘚的清涼井口。窄葉柳的淺綠色柳葉成片地漂浮在水麵上,風箱樹球狀的大花簇點綴其間。兩旁矮小的玫瑰色蓼屬植物傲然將頭伸出水麵,它們於此時節在這些地方綻放,河流兩側密密麻麻生長著的潔白花朵簇擁著它們,那細小的紅色條紋顯得稀罕珍奇。慈姑的純白色花朵在淺水區域亭亭玉立,河邊的幾株紅花半邊蓮仍在對著水麵顧影自憐,盡管它們和梭魚草都已開到荼蘼。白**花緊貼著河岸生長,而茂盛生長的金雞菊則將自己黃銅色的臉扭向太陽,一種植株修長、開著暗紅色花朵的紫苞澤蘭或喇叭草,則成了這列水生植物裏的壓陣隊伍。皂草龍膽的寶藍色花朵星星落落地點綴在毗鄰的草地上,仿若冥後珀耳塞福涅拋灑的花朵。在更遠處的草原或更高的堤岸上,紫色的假毛地黃、弗吉尼亞鹿草和低垂的鳥巢蘭或綬草都清晰可見。在更遠處的我們偶爾經過的路邊,以及夕陽藏身於後的堤岸,一叢叢已過花期的艾菊依然映射出暗黃色的光澤。總而言之,為了我們的起航,大自然仿佛在用花朵的姹紫嫣紅和它們在水中的倒影交織而成的濃密劉海與鬈發來精心裝扮自己。遺憾的是,我們錯過了河中的百花女王——白色睡蓮,她豔冠群芳的時節已經逝去。她姍姍來遲,或許是因為在她起程時水鍾延遲了太久。我們的康科德河孕育著許多這種睡蓮。我曾在一個夏日的拂曉前沿河而下,在一片片仍在睡夢中合攏的睡蓮間穿行,當朝陽的光芒最終越過堤岸灑滿水麵時,一瞬間,成片成片的白色花朵在我麵前陡然綻放,隨著船兒的漂**,猶如一麵潔白的旗幟在水上展開。這種花兒對太陽的光芒多麽敏感啊!

正當我們要穿過這片熟悉草地的最後部分時,碩大鮮豔的木槿花映入眼簾。它們覆蓋在矮小的柳樹上,與葡萄藤的枝葉纏繞在一起,似乎是希望我們能通知後麵的朋友,這種罕見、難得的花開在何方,以便及時采擷。然而當我們剛要駛離那尚能看到村子塔尖的地方時,我們猛然想起:附近草地上的農民明日要去教堂禮拜,可以找他們替我們帶個信兒。這樣一來,待到星期一我們泛舟梅裏馬克河時,我們的好友便能來此采摘這繁花了。

我們在鮑爾斯山的聖安教堂稍作逗留,這裏是康科德船夫的祈福之地,但我們並沒有祈禱旅程一帆風順,而是在山間采摘了少許吊在細藤上的漿果。隨後我們再度起航,當地那些村落很快便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當我們別離這片土地時,它似乎顯得越發迷人了。在榆木和懸鈴木的掩飾下,寧靜安詳的村莊坐落在遙遠的西南方,它在午後時分略顯孤寂;一座座小山雖然擁有優雅的藍色麵容,但它們望向昔日老友的眼神流露出悲傷;不過我們突然轉向北方,作別那些熟悉的山水輪廓,便同新的風景和曆險展開了對話。一切都是那麽陌生,唯有蒼天例外。船夫也從未行走於這片蒼穹下,但有他們的陪伴及我們對水木的了如指掌,無論遇到何種情況,我們都會徑情直遂。

從這裏開始,這條河筆直地流經一英裏或更遠的距離到達卡萊爾橋。這座橋有20個木質橋墩,當我們回首遠望時,整座橋變得像一條線那樣細,猶如一根蛛絲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沿河隨處可見一根根竿子插在水中,用來標記那曾給某個漁夫帶來好運的地方,作為回報,漁夫便立此竿為主宰這片水域的河神獻祭。如今,這裏的河麵較以前足足寬了一倍,河水深而平靜,河底淤泥堆積,以柳樹為界,越過柳樹叢便是密布的寬闊環礁湖,湖麵上覆蓋著大浮葉、蘆葦和菖蒲。

黃昏時分,我們在船行途中看見岸上有個人正在用一根長長的樺木杆垂釣,杆上的銀色樹皮還未完全剝淨,他的身邊還有一條狗。我們劃得離他太近,結果船槳攪動了他的浮漂,趕跑了他近期的所有好運。當我們宛若離弦之箭一般徑直劃出了一英裏遠之後,我們回頭望向他,船的尾波激起的漣漪在平靜的河麵上仍清晰可見,而那捕魚人仍與他的愛犬靜默而立,好似天邊的雕像,成了這廣袤無垠的草原上唯一閃亮的景致。捕魚人會站在那裏等候好運降臨,直到夜晚穿過田野滿載而歸。大自然正是利用這樣或那樣的誘餌,誘導她的居民深入探索她的奧秘。這位垂釣者是我們沿途遇見的最後一位同鄉,我們在心中默默托付他代我們向朋友們告別。

在相臨的地區都存在著反映不同年齡和不同種族的人的性格和追求的縮影。我青春年少時的愛好也已被他人傳承。那個人仍是一介漁夫,他屬於那個我曾經曆過的年代。也許他既沒有學過門類繁雜的知識,也未曾創造出許多發明,但於他而言,如何在日落之前用他那根細長的樺木杆和亞麻線多釣一些魚,足以成為一項創造發明了。在炎炎盛夏和寒冬臘月時,即便是做一個漁夫也很不錯。在八月的日子裏,某些人正坐在法官席審判,即便法庭裏全體起立,他們也依舊正襟危坐。他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體麵地端坐在那兒判案,過著文明的政治生活,或許正在對斯波爾丁與卡明斯一案做出仲裁,從正午時分一直忙碌到晚霞西沉;與此同時,在同一片炎炎烈日下,漁夫們則站在三英尺深的水中,在睡蓮、薄荷和海壽花的一片芳香中審理著蛆蟲和閃光魚之間的官司。他在距離幹燥陸地幾竿以外的水中度日,有些大魚在離他一竿距離的地方遊來遊去。於他而言,人生酷似一條河——

“奔流到海。”[出自喬叟的《特羅勒斯與克麗西德》。]

這便是他的經驗之談——他在誘魚上鉤方麵的重大發現。

讓我記憶猶新的是一位身穿棕色大衣的老人,他就是這條河上的沃爾頓。他同兒子從英格蘭紐卡斯爾遠道而來,他的兒子強健結實又精力充沛,想當年能夠舉起一個錨。這位率真的老人走過草地時總是沉默不語,因為他已過了與同伴們交往的年齡。他那長長的飽經風霜的棕色大衣,如黃鬆樹皮般筆直地垂下。倘若你站得離他足夠近,便能看見那件大衣在熾烈的陽光下閃爍著微光。它並不是一件藝術品,而最終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了。我時常意外地發現他的身影在浮葉和灰柳之間若隱若現,他在用一種鄉村的老式方法捕魚——似乎青春歲月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的腦海裏盡是難以言表的思緒,或許是在懷念他曾生活過的泰恩河和諾森伯蘭郡。在晴朗的午後,常常可以看見他在河邊漫步,腳踏在莎草叢中沙沙作響。在這位老人的一生中,有多少風和日暄的時光都花在了誘捕那些蠢魚上啊,他幾乎快成為太陽的密友了!已進入暮年的他,對衣帽穿戴還有何需求?他早已看破了這些膚淺的偽裝。我曾看見與他相伴的命運之神是如何用黃金鱸魚獎賞他的,不過我認為他的運氣與他這把年紀並不相稱。我也曾看見他步履蹣跚,心事重重,提著魚消失在村頭他那低矮的房子裏。我想,其他人都沒有見過他,也別無他人至今仍記得他,因為不久之後他便去世了,遷移到了新的泰恩河上。他並未將捕魚視為消遣娛樂,也不單當作一項維生之道,而是將它視作一種莊嚴的聖禮,一次遠離塵世的歸隱,恰如老者品讀《聖經》那樣。

無論我們是住在海邊、湖畔、河岸,抑或是住在大草原上,我們都會仔細觀察魚類的天性,因為它們並非是局限於某些特定地區的特殊現象,而是廣泛分布在大自然中的一種生物形式。相較於歐洲和美洲海岸每年不計其數遊弋著的魚群,那些將自己的魚卵排在高山頂峰和內陸平原的魚為什麽繁殖力更強的奧秘,才更能引起自然研究者的興趣。魚類的這種天性使我們發現,在諸多水域都存在著數量或多或少的魚類。自然曆史學家並非是隻知祈求陰天和好運的漁夫,可既然釣魚被稱為“一項沉思者的娛樂”,並能有效地把垂釣者引到森林和河流中,那麽這位自然研究者的觀察成果便不在於新的類屬或物種,而在於新的沉思,況且科學也隻是一個沉思者的消遣而已。不論是風兒吹送它們,河水浮動它們,還是土壤深埋它們,魚類的生命種子始終能四處播撒;無論在何處挖出一口池塘,池塘裏便會立刻擠滿這活潑的物種。它們和大自然有一個契約,而且至今尚未過期。中國人為了向人行賄,把魚卵裝進罐中或是中空的蘆葦稈裏,從一個省輾轉帶到另一個省,或是用水鳥將魚卵運到山中小湖和內地湖泊。哪裏有**媒介的存在,哪裏就會有魚類,哪怕在濃雲迷霧和金屬溶液中,我們亦會發現與它們相似的物質。不妨設想,隆冬時節,你將一條釣線垂直穿入覆蓋在牧場上的積雪和冰層,隨後竟能拽上來一條藏在冰麵下的亮閃閃、滑溜溜、傻呆呆的銀色或金色的魚!而且從個頭最大到個頭最小的魚竟能一起組成一個家族,這是多麽不可思議啊!個頭最小的米諾魚平躺在冰麵上用來做狗魚的誘餌,看起來就像是被衝到海岸上的巨大海魚。這座小鎮的水域裏生存著大約12種不同的魚類,而那些外行人還以為能找到更多的種類。

魚類讓我們感到了更多大自然的安詳與寧靜,觀察一下本世紀未受幹擾的幾種魚類,它們的快樂是夏季最常見的果實。有一種淡水太陽魚叫駝背太陽魚,也叫鱸鮒,可以說是既無祖先也無後裔,卻仍代表著淡水太陽魚存在於大自然中。它是最常見的一種魚,頑皮的孩子經常把它們係在繩子上玩耍。這種魚愚鈍且不傷人,它們的巢穴在海岸上隨處可見,均是從沙裏鑽出的洞。它們擺動著魚鰭平穩地附在巢上,安然地度過夏天。有時在幾竿遠的距離內就有二三十個魚巢,每個巢都有兩英尺寬、半英尺深。魚巢構築起來大費周章,須先將水草移走,再把沙子推到四周,堆成一個碗狀。初夏時節,駝背太陽魚孜孜不倦地孵卵,它們會驅趕那些前來幹擾魚卵的米諾魚及一些更大的魚類,甚至會驅逐同類,把它們追趕出幾英尺遠,而後又迅速轉圈遊回巢中。但與此同時,米諾魚會像幼鯊一般迅速鑽入駝背太陽魚的空巢,吞食掉那些附著在向陽一邊的水草及河底上的魚卵。魚卵麵臨著諸多危險,以致隻有極少一部分能夠孵化成魚,因為除了一部分魚卵常常成為鳥類和魚類的盤中餐以外,魚巢大部分都建在了離岸很近的淺灘上,當河水退去後,這些魚巢不出幾日就會被曬幹。雖然我常看見很多種魚卵在水麵上漂浮,但我隻有幸目睹過駝背太陽魚和七鰓鰻的魚巢。駝背太陽魚對自己的魚卵嗬護備至,你可以在閑暇時站在水邊觀察它們。有一次,我對著駝背太陽魚觀察了半個小時,親切地撫摸它們,為了不嚇到它們,我任憑它們輕咬我的手指,然而當我把手伸向魚卵時,它們立即憤怒地豎起背鰭。有時我會把它們捧在手心,輕柔地托出水麵,但無論動作有多敏捷,也不能魯莽出手,因為魚兒周遭的水會瞬間把這個訊號傳遞給它們。隻有當魚兒在我的手掌上方遊動時,我才將手指慢慢伸近它們,盡可能溫和地把它們托出水麵。盡管停留在掌中,可它們的魚鰭仍在不停地擺動,保持著非常優美的劃水姿勢,卑謙地表達著它們的愉悅;因為不像我們人類的環境,駝背太陽魚的生存環境是一條需要不斷抗爭的河流。它們時而啃咬長在河底或掛在巢窩上的水草,時而追逐蒼蠅或小蟲。駝背太陽魚的背鰭除了起到龍骨作用,還與臀部一起,起到保持身體直立平衡的作用,因此在河水沒不過魚鰭的淺水區域,它們的身體便會斜向一側。當你這樣站著俯視魚巢中的駝背太陽魚時,它們的背鰭和尾鰭的邊緣會閃爍出一種朦朦朧朧的奇異金光,而頭部凸起的那雙眼睛則透明無色。從其所處的自然環境來看,駝背太陽魚纖巧秀麗,魚身的每個部位都完美無瑕,看起來就像是造幣廠新出爐的一枚閃閃發光的硬幣。它們是這條河上的奇珍異寶,透過漂動的浮葉和花朵,色彩斑駁的兩側折射出綠色、紅色、紫銅色和金色的光芒,與陽光照耀下的棕色、黃色鵝卵石交相輝映。它們在河水的掩護下隱居,將塵世必經的災難煩憂拒之門外。

在這條河裏還生活著另一種淡水太陽魚,它們的鰓蓋上沒有紅色斑點,但M.阿加西並未對其進行描述。

河鱸的學名Percaflavescens,恰到好處地描繪出它被釣出水麵時渾身魚鱗金光閃閃的模樣(perca意為金鱸,flavescens意為淡黃色的)。它鮮紅色的魚鰓是我們這裏的魚類中外形最美觀、最規則的一種,在缺水的環境下會明顯外凸,這個畫麵似乎是在提醒我們,它急需回到自己的生存環境中,直到它再長大一些。的確,大部分被人們捕獲的河鱸才剛發育到一半。水塘中還有一種細長的淺色鱸魚,它們總是數百條聚集在一起,成群地暢遊在陽光照耀下的水域裏,平均身長不足六七英尺的閃光魚常與之相伴。隻有在水底才能找到幾條個頭較大的河鱸,它們以捕食弱小的同類為生。入夜之後,我常在河邊用手指在水中攪起微瀾來吸引這些小鱸魚,當它們遊到我兩手中間時,就會被我敏捷地抓住。這種魚凶狠粗暴,從不輕輕啃咬,而是直截了當地猛啃狠咬,或是忍住不咬,從一旁漠然遊過。盡管在這裏它們沒有太多的選擇,但它們仍喜歡這樣清澈的水質和積沙的河底。這種鱸魚可謂是名副其實的魚,在陰涼的午後,漫步於河岸的垂釣者最喜歡把這種魚放入魚簍或是掛在柳梢上。垂釣者清點過很多條貨真價實的魚,在清點之後也扔掉過許多閃光魚。老喬塞林[老喬塞林:即約翰·喬塞林,英國科學作家。]在他1672年出版的《新英格蘭的奇珍異寶》一書中曾提到過河鱸,也就是河鷓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