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冤家叫子路
沒有風,車隊在七月的陽光裏已經顛簸很長時間了,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有點兒坐不住了,挑開車簾,朝後麵望了望,歎了口氣,回身問閉目端坐的夫子:“老師,離衛國到底還有多遠呀?”夫子的眉梢挑了挑,輕聲地答道:“該到的時候自然就到了。”
我撇了撇嘴,這動作給一旁的子路瞅見了。子路本來是在擦拭自己的劍,劍像是他的**,容不得落上半點兒塵埃。“哈哈哈,走這點兒路就受不了啦?看來隻能做閉門造車的書呆子。”我橫了子路一眼:“誰像你呀,隻知道打打殺殺的,大老粗一個。”
子路原是魯國的武士,握慣了刀劍,後來不知搭錯了哪根筋,費了許多周折拜到孔子門下,學習禮儀。他每天擠在三千儒士中間,笨拙的樣子經常成為大家的笑柄。
子路卻不惱,他也探出車窗,望了望後麵蜿蜒的車隊,一臉感慨地說:“現在我們出一趟門,動用這麽多車馬,有吃有喝,還有什麽可牢騷的?想想小時候,家裏窮,為了讓父母吃到一點兒米,我穿著草鞋,步行一百多裏路到城裏去買。哎,要是父母能活到現在該多好啊!”
夫子睜開眼,看看子路,又看看我,捋著胡須說:“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們都該學學子路的孝啊。”
太陽落進山穀的時候,車隊終於在一個小鎮上停了下來。一行人在客棧裏安頓了下來,洗漱好了以後,大家便都擠到我的房間,之乎者也地聊些瑣碎的事。
琴聲就是這時響起來的,聲音很大,有點兒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氣勢。一屋子的人倏忽靜下來,麵麵相覷。
“誰這麽不懂禮呀?好不容易休息一下,還在那兒搗亂。”有人不滿意了。
“除了那個大老粗子路,還能有誰?”我還在對路上輸給子路的事耿耿於懷。
大家蜂擁著走出來,看到彈琴的人果然是子路。一把陋琴,席地而坐,悠然自得,卻仿佛已經置身於金戈鐵馬的戰場。
我哼了一聲:“喂,還以為從哪兒飛來一隻昏鴉在聒噪呢,原來是老兄你在撫琴呀。”一群人哄笑起來。
琴聲戛然而止。子路乜斜了我一眼,忽然抽出佩劍,笑道:“我倒是想舞劍,可惜找不到能夠對舞的人哪。要不,你來?”
“粗野,真是粗野,不知老師當初為什麽會收下你。”我在劍氣寒光裏趔趄了一下,然後跑到夫子房間,“老師,您看看,子路琴彈得不好,我們隻是提了點兒意見,他竟然拔出劍來,這還是知禮的人嗎?”
夫子放下手裏的竹簡,搖搖頭說:“我們周遊列國,在兵荒馬亂的路上跑了十四年,沒有子路這樣勇武的人護佑,隻怕早就喂狼了。你怎麽能說子路是不知禮的人呢?”
我支吾了一陣,無話可說了。
三日後,車隊趕到了衛國的地界,剛一落腳,就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衛國發生了內亂,外姓篡權,攪得國將不國。我們都勸夫子:“老師,還是快離開吧,不然就白白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了。”
夫子遲疑了一會兒,回頭問子路:“既然我們都是讀書人,也平息不了什麽戰亂,撤吧?”
子路搖頭:“老師,您忘了,我可是衛國的臣子呀。您經常教導我們,於家要孝,於國要忠。現在國家有難,我怎麽能隻顧個人安危呢?”
子路沒聽老師的勸,隻身仗劍殺進了都城。叛賊被子路的氣勢嚇住了,忙招呼一群武士,把子路團團圍住。子路冷笑著:“都上來吧,想當年,老子可是赤手搏過虎的,還怕你們這些蟊賊?”
子路愈戰愈勇,一連砍倒多名武士,要不是一名武士從他背後進行偷襲,子路說不定還能再殺幾個。偷襲的武士一劍刺中了子路的帽子,纓帶斷了,帽子歪了,子路不幹了,他把劍一丟,高聲喊道:“等等,你們先等等!我老師說過‘君子死而冠不免’,你們先讓我把帽子戴好了再打。”說罷,便坐在地上專心整理起帽子來。
子路的帽子正了,纓帶也係好了,但是圍攻的武士卻沒等他再站起來,而是一擁而上,揮起了刀劍,可憐的子路瞬間便被剁成了肉醬。
消息傳到夫子那裏時,夫子正坐在案前吃飯,案上擺著一罐香噴噴的肉醬,剛買的。夫子呆坐良久,掩麵哭道:“子路,你怎麽這麽傻呀!”說完,抬手就把那罐肉醬丟進了垃圾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