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回家的飛機上,我一邊擔心著詹姆斯,一邊擔心自己惹的麻煩,詹姆斯那邊大概占了百分之七十五。我的思緒在這兩件事上交替轉換,我本來想好好睡一覺,但是飛機裏麵是世界上最吵的地方(理論上安靜),我根本睡不著。

我戴上耳機,放了一張CD到我筆記本電腦的光驅裏麵。我離開家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我帶了什麽東西,現在才發現我帶了兩張威爾送給我的專輯。我放進去的第一張CD是我隱瞞參加戲劇演出那件事的時候,他給我做的,但是裏麵的歌讓我感覺有點焦慮(也許是因為他挑選的那些歌的緣故,畢竟,他一直都在生我的氣)。所以我換了一張CD,是我生日那天他送給我的,《失憶青年之歌,第二輯》。這時候我的電腦屏幕上跳出一條提示,問我是否要載入DVD播放器。

我點擊“是”。

這是一個差不多十五分鍾長的影片。

把它叫作影片可能有些誇張了。這個視頻一點也不專業,比如,跟詹姆斯為那次戲劇做的視頻布景完全沒法比。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幻燈片播放,背景音樂是地下絲絨樂隊的《那就是我的人生》。他在幻燈片中加了一些文字注釋,但是主要都是圖片。

視頻展示的是我以前忘記的那些年。他收集所有能找到的視頻和照片,有的是他自己保存的,有的來自學校記錄的,甚至還有我媽媽提供的(是的,他為此聯係了我媽媽),然後把這些影像資料按時間順序排列。

我就在那裏。

我在湯姆·普杜學校低年級畢業的合影留念中,我很顯眼,因為我是照片裏麵那些女孩子中長得最高的。

還有媽媽生克洛伊的時候。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之前以為自己當天不在場,但是從視頻來看,不可否認我當天也在那裏。

還有和爸爸搬去我們的新家,我們所有的生活都裝在一個一個箱子中。還有艾斯在網球場上拉我的馬尾辮。我在拍一個人的照片而那個人在拍我,那個人是威爾,當然是威爾,我可以從我的相機鏡片中看到他模糊的影像。

還有我穿著那件黑色的禮服。我暗金色的頭發,那時候還可以看到發根。

沒有太激動人心的時刻,但是我就在那裏。

我就在那裏,我就在那裏。

視頻結束後,我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然後,又重放了一遍。

在一萬米高空之上,看著威爾編輯的視頻,重現著自己的人生,這是多麽超越現實的一件事情。

這很明顯是在我記憶恢複之前做的,威爾還不知道我記憶已經恢複的事。這個視頻肯定花了他不少時間。這也許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最用心的禮物,但是我竟然把它撂在一旁三個月之後才看。怪不得威爾生我的氣,我真是一個渾蛋,不值得他為我付出那麽多。

之後的三個小時飛行時間,我都感覺很慚愧。我嚐試用座位後麵的電話打給威爾,但是打不出去。

飛機一落地,我就打開手機,但是手機又沒電了。我知道爸爸已經在安檢口外麵等我了,這也意味著我將失去一段時間的自由。我找到一個最近的付費電話,但是我沒有零錢,所以我隻能打接聽方付費電話了。

“內奧米·波特在線上,威廉姆·蘭茲曼,你是否接受支付本次通話費用?”

“為什麽不呢?”威爾在電話那頭說道,“好吧,你想說什麽?”

“不好意思要讓你付電話費,”我開始說道,“我的手機沒電了。”

“沒關係。”

“我……我收到你送的生日禮物了。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就收到了,但是今天才看了裏麵的內容。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禮物對我來說意義重大。”這些話說出口之後就有點變味了,聽起來有點僵硬不自然,也沒有表達出我心裏想表達的意思。

“好吧……很好。你還有別的什麽事嗎?我馬上準備出門了。”

“威爾,我……”

“什麽?”他厲聲說道,“我和溫妮有約會。”

“年刊的溫妮?年刊團隊裏的溫妮弗雷德·莫米?”

“是的,溫妮·莫米,這個學期剛開學的時候我們就開始約會了。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有對象。”

“再見,教練。”

“再見。”他先掛了電話。

我走進機場大廳去見爸爸。我感覺自己像是一隻不成雙的舊鞋。

爸爸見到我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擁抱我,第二件事是跟我要我的手機。

“手機沒電了。”我把手機交給他的時候說。

“那就讓它關著吧,孩子。”他把我的手機放進他的口袋裏,“我以前從來沒有真正罰過你,而且我現在也不確定該怎麽罰。”

“沒收手機是一個好的開始。”我說。

“而且家裏的電話也不能用,或者少用。”爸爸拿起我的背包,直到上車之後才跟我說話。

在高速上的時候,爸爸詳細說明他對我的懲罰計劃。他告訴我至少一個月時間都“嚴格禁足”。“那麽嚴格禁足到底意味著什麽呢?”爸爸問道。

“不太清楚。”我說。

“禁止和詹姆斯或者其他任何人外出,”爸爸說,“而且,我要你一放學就回家,我會開車接送你上學。”

“我可以自己走路,省得麻煩你。”我說。

“不行,這是關於信任的問題。你看,我已經不再相信你了。”

這讓我有點心痛,但是我活該。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已經放棄年刊了?”他問道。

“我不知道。”

“我該拿你怎麽辦呢,內奧米?我從來沒想過你會不跟我說一聲,一個人跑去加利福尼亞。還撒謊說是學校的課外活動。”

“我知道。”

“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我擔心詹姆斯,”我開始說道,“我能看出來他情況很糟糕……”

“他為什麽不過來找你?你覺得我會不同意嗎?”

“不僅僅因為詹姆斯,爸爸,還有我自己的原因……”

我向爸爸全盤托出。

我告訴他我已經想起所有事情。

“啊,孩子,”他說,“那你為什麽不說呢?”

“從失憶之後,我重新開始了一種生活,我不想又重新開始一遍或者回到以前的生活,這太難了。而且,我……我不想失去詹姆斯。”我並沒有跟爸爸說我感覺自己現在已經失去他了。

“我不太理解你說的。你恢複記憶為什麽會失去詹姆斯呢?”爸爸冷靜地問我。

“因為……也許對你來說有點沒道理,但是沒有過去是我們之前的某種共同點。”接下來的話我說起來都感覺難過,“我覺得這也許是他喜歡我最主要的原因。”

“我表示懷疑。”爸爸微笑一下說,然後他歎氣道,“那麽就是說你現在又會開車了?”

我點點頭。

“那麽這次被禁足真是太不合時宜了。”

我周二晚上才跟詹姆斯說上話,那時候他已經回到達裏鎮了。如果不是因為爸爸出去買咖啡,離開家十分鍾,我可能連跟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沒有聊起任何發生在洛杉磯的事。說實話,能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我已經喜出望外了。我之前一直擔心他再也不回達裏鎮了。

一開始他什麽都沒說,但是我知道這就是他的風格。

“我不能打太久電話,吉姆斯,”我最後開口說道,“我現在甚至都不能打電話。”

他道了歉,變得更加沉默了。電話那邊是如此的安靜,我都能聽到雷娜在她房間看電視的聲音,冰箱裏正在結冰的聲音,還有雷娜的貓路易斯在舔碗裏水的聲音。當詹姆斯最後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是那麽奇怪。他問我:“你對自己哪些地方是深信不疑的?”

我說:“我的名字。”我笑著說,這話隻是想告訴他我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他肯定以為我剛才的停頓是逗號,而不是我打算表達出的句號,所以他還是繼續問道:“除了你的名字。除了你的名字,除了那些事實,你覺得自己哪些地方是真的,從本質上是真的?”

平常,我喜歡他的……我想你可以把它稱為哲學,但是今天晚上,這些話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告訴他我愛他,因為這是我現在唯一想說的。

“我在想,”他說,“我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所有事情了,還會這麽想嗎?”

我本可以現在就告訴他我實際上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但是我還是沒有說。

他說:“你怎麽知道你愛我不是出於一種精神錯覺?”

我有些被侮辱的感覺,他好像是在說我們之間所有感情根本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我領會錯了他的意思,而且我沒有說我希望自己能說的話,比如“愛就是愛。跟是否知道無關,而且,我已經知道所有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實際情況是,我告訴他我得掛了,爸爸隨時可能回來,我現在已經有很大麻煩了。

他以一種很清晰、很有力、很安心的聲音說,他也愛我。他說明天在學校見,這句話後來證明是個謊言。

第二天午餐的時候,我用學校的付費電話打他的手機,是雷娜接的電話。“內奧米,”她說,“我正想打電話給你。今天真是太忙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好像她昨晚一整晚都在不停地說話。

“是詹姆斯出什麽事了嗎?”考慮到詹姆斯的那些曆史,所有可怕的可能事件湧向我的腦海。

“沒有,”她說,“沒事,他還好。”

她告訴我,詹姆斯自己決定回到甜蜜湖,那是奧爾巴尼的一個精神康複機構,他一年前曾去過那裏療養。

“為什麽?”我問道,“如果他情況還好的話。”

“我想是因為他最近感覺精神壓力有些大。”她一開始這麽跟我解釋。

“他之前都挺好的啊。”

“他的情況基本還好,但是他不想情況惡化。這種情況之前發生過,你知道嗎?沒事,親愛的,他這是對自己負責的行為。”她說他隻去那裏待幾天而已,而且是在那種過渡性精神療養機構裏麵,不是那種全封閉的精神病院之類的地方。過渡機構與全封閉機構最大的不同是,他在裏麵可以正常做作業和打電話。“那就是一棟平常的房子,內奧米,”她說,“他可能過幾天就打電話給你了,等他那邊一切都安頓好之後。”

我聽得有些精神麻木了,但是麻木之後是些許憤憤不平。我不能相信他離開之前說都不跟我說一句。

一周過去了,沒有詹姆斯的任何音訊。

我決定既然他不打電話給我,我隻能打給他了。有些事情他必須知道,有些事情我必須跟他說。所以隻要爸爸在工作或者出去了,我就偷著打電話到甜蜜湖去。

接下來的三天我打了不下三十個電話,但是他從來沒有回我電話。我也沒有他房間的座機或者其他聯係方式。最後,我隻能打給前台接待員:“他收到我的留言了嗎?”那個接待員歎口氣又重重地吸了口氣——在電話裏,這兩種聲音聽起來似乎一樣——然後回答道:“是的,他收到你的留言了,但是有時候是病人自己不想回電話。”

管他呢,他不接電話,我當麵找他去。

我沒有忘記對他的承諾。我也沒忘記詹姆斯的“規則”。但是我不想他在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情況下就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因為我精神幻想或者失憶。

我愛過他,我想我真的愛過。

還有“去他的”,那些是他的規則,不是我的。

更不用說,我曾發過誓。

我知道爸爸不會讓我一個人開車去奧爾巴尼,尤其是去看詹姆斯。

我隻能打電話給威爾。“教練。”我說。我知道我說“教練”這個詞的時候有點太誇張了,但是我需要威爾此刻心情盡可能好些。

“你想幹嗎?”威爾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我說,“我有件事要做,想請你明天開車送我去奧爾巴尼。”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我不知道。”而且我打電話之前也不知道,隻求聖母馬利亞保佑他會答應。我之前對威爾這麽渾蛋,所以我打算跟他說再見,然後準備掛電話。

“等等,我又沒說我不答應。”

“好吧。”

“去奧爾巴尼幹嗎?”

我告訴他實情。

他說話聲音低了一些:“說實話,內奧米,”自從我放棄年刊工作以來,他就再也沒有叫過我主編了,現在我恢複記憶,我終於記起來我們曾經是多麽要好的朋友,想到這裏我就心痛。“你難道不覺得我周六可以做些別的更美好的事情,而不是開車送你去看望你那個發瘋的男朋友嗎?”

“是的,我當然知道。”我本來想補充一句,詹姆斯並沒有發瘋,但是從威爾剛才的反問來看,我知道他已經改變主意了。

“我要辦一本年刊。順便說一下,我一個人。”

“我知道。”

“而且現在我也有女朋友了。”

“是的。”我在學校看到他和溫妮·莫米在一起。大家都說溫妮和威爾是很可愛的一對,他們連名字都押著頭韻。

“好吧,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的生活再也不圍著任何人轉,”他說,“你得付油費、餐費,還有其他雜費。”

“雜費?比如?”

“比如……比如一些雜貨、維生素、筆。比如……我不知道哪些。我剛才那麽說隻是為了修辭目的。順便問一句,去奧爾巴尼要多久?”

“兩個小時,我想。”

“好吧,那就是兩張CD的時間。我明天得開始做專輯了。雖然我答應開車送你,但是我還是不想跟你說話,內奧米。”

我決定不跟他指出這個明顯的事實:他現在正跟我說著話。

我聽到電話另一頭傳來他翻查各種CD的聲音。《去奧爾巴尼看望內奧米的瘋狂男友之歌》。威爾和他的專輯。

“朗朗上口的名字。”我告訴他。

“裏麵所有的歌都選出了名的瘋狂和/或自殺的唱片藝術家出的歌,像傑夫·巴克利、埃利奧特·史密斯和尼克·德雷克。而且也會選幾首愛情歌,但都是特別扭曲的那種。”

“還有一件事,”我告訴威爾,“我需要你打電話給我爸爸,告訴他這是關於年刊的事。”

“老天,我才不會替你撒謊,內奧米。”

“求你了,威爾……他會相信你的,否則我還是去不了。”

“他知道你放棄年刊工作了。”威爾過了一會兒說。

“我知道。就說那是一件我以前負責的工作,而且隻有我才能做。”

“我考慮一下。但是我不能保證。更別提,我很難接受對你爸爸撒謊這個主意。”

當天晚上,威爾打給我爸爸,編了一個很短的故事說我之前同意為學校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活動攝影。

爸爸沒有質疑威爾。大家都知道威廉姆·布萊克·蘭茲曼是不會撒謊的。另外,我想爸爸也能看出來我真的需要出去透透風了。

我們周六中午出發,在車上的時候,我大部分時候都在假裝睡覺。因為詹姆斯的事,我心裏很緊張,所以也無心跟威爾聊天。

我們到那裏的時候,威爾告訴我他在車裏等我。

“我需要你和我一起進去。”我說。

“為什麽?你害怕了嗎?”

“不是……是這樣,我覺得他有可能不想見我,所以等下到接待處的時候,我需要用你的名字登記。”

“他不知道你要來?”威爾難以置信地說。

“確切來說他不知道。”我承認道。

“恭喜你,聽起來計劃得非常好。”威爾邊說邊打開車門。

我想象中那個地方像個監獄,但是甜蜜湖讓我想起了蒙蒂塞洛的托馬斯·傑弗遜故居,四年級的時候我曾去那裏遊玩過。又或者說這個地方像是一個很大的家庭旅館。

周六探望時間從中午到晚上7點。我之前打過電話,還是同一個接待員接的,我非常確信他聽出了我的聲音,因為他第一句話就是“你應該知道病人有權不見一些人”。

威爾在前台登記了他的名字,我們進入接訪室裏麵等。

“威爾,”詹姆斯進入接待室的時候說,“是不是內奧米有……”他看到了我。起初,我以為他會原路返回到那些房間裏麵的一個,但是他沒有。

他朝我和威爾走出來。過了一會兒,詹姆斯坐下來,但是他並沒有看我。

過了五分鍾,他終於看到我的時候,他並不是那麽高興的樣子。“怎樣?”他說。

自從我決定來這裏的那天起,我就在大腦中構想今天要說的話。我深深地吸一口氣。

我想讓威爾先回避一下,但是我沒有這麽做。我轉身對著詹姆斯,我不在乎他是否看著我,然後開始說:“我知道你肯定以為如果我回憶起了所有事情,我就不會跟你在一起。如果我記憶恢複的話,我就不應該和你在一起,因為這樣會毀了我自己,因為你身上有那麽多缺陷。對吧?”

他點點頭,低聲說:“可以這麽說。”

“好吧,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一月份的時候就恢複記憶了。而我現在依然愛你,不是出於感恩或者因為失憶,而是因為愛。我知道你有一些缺陷。每個人都有缺陷。但是我不在乎。”

“你真是一個騙子。”詹姆斯說。

“我不敢相信,”威爾說,“你怎麽能不告訴我呢?”

我看著威爾。

“我不知道為什麽。對不起。”

這時威爾已經變得麵紅耳赤了。“我在車那裏等你。”他說,然後就離開了。

詹姆斯一直都在沉默著。最後,他說:“我們出去走走吧。我在這裏待不下去了。”

今天天氣很好,不隻是陽光燦爛,而且空氣濕度適宜又不會太冷,好像冬天自己都煩了,跟大家一樣都忍不住想變回春天。我們在一個野餐桌上坐下來。

我記得我很想觸摸他,但是感覺他不會同意。最後他握起我的手。“你的手很冰。”他說,然後用他幹燥溫暖的手包住我的手。

“有時候,”他過了一會兒說,“我有些羨慕你的失憶,我知道這聽起來多麽不正常。因為很長時間以來,我隻想忘記那些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哥哥死後,我總是構想著自己也年少離世的場景。但是最近我意識到我也許沒有那麽快死,除非我自己爭取什麽特殊行動。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很明顯的事情,但是對於我來說,這是全新的想法。而且如果我不會年少離世,這意味著我要承擔自己所有行為的後果。這也就意味著我必須把所有事情想清楚,你知道嗎?”

我知道。

“因為現在,我已經比我哥哥去世的時候要年長很多。我很快就要去上大學了,這也是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對於我來說,現在是重新開始掌控生活最好的開始。

“對於你,我就是不想你成為另一個塞拉,”他說,“但是因為跟你在一起,有些事情對我來說變得更加困難。

“我多麽希望我們能在別的時候遇到,”詹姆斯說,“當我更大一些,重新振作起來之後;或者在我更小的時候,在所有那些糟糕的事情都沒發生之前。

“會有那麽一天,”他說,“我們將再次相遇,我知道一定會有那麽一天。也許那時候我年齡更大了、更明智了,整個人都更好了。等到那時候,我才真正配得上你,內奧米。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不能讓你成為跟我在同一條船上的人,因為這條船可能隨時會翻。”

我答應他在他出來之前不會再來打擾他。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他什麽時候可以出來。我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是我心裏想的是可以和他一起參加五月份舉行的高二舞會。

他說由於他才剛接受這個“過渡性的”療程不久,他正在通過電子郵箱完成學業上的事,他希望能夠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也許更早一點,但是他不確定。

“我……好吧,我很高興見到你,但是某種意義上,你來這裏讓我覺得有些尷尬,”他說,“我希望在你心目中保持一個完美的形象。”

我告訴他我知道他並不完美。

“是啊,但是我想你覺得我是完美的。”

我們在野餐桌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臨。我多麽希望時間可以停止,讓此刻的黃昏不再消逝。也許我可以和詹姆斯在這條公園長凳上度過餘生,隻要我愛的人陪在我身邊。

太陽下山了。

探望時間結束了。

我和他吻別,然後和威爾一起開車回家。

回家的路上,起初一個半小時威爾都沒跟我說話,當他最後開口說話的時候,隻是提醒我他想停車吃點東西。

“我得提醒你我可以隨意點菜單上的東西。”他說。

他隻點了一個芝士牛堡三明治和一杯巧克力奶昔,還可以接受,因為我隻帶了四十美元,而且等下還要加油。我沒胃口吃東西,所以我隻是看著他吃。

“那麽……那麽……如果你的記憶已經恢複這麽長時間了,是不是說你已經回憶起所有事情了?”

我看著他說:“是的。”

“所有全部?”

我確信他心裏想的是我們那次接吻的事,但是這個時候我還不想聊這個話題:“是的。”

威爾點點頭,吃了幾根炸薯條。

“但是關於那天我讓你回去拿相機的事?通常情況下,我肯定會自己去拿的。我那時候沒有這麽做是因為我不想你覺得我們之前的關係改變了。我想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這不是你的錯,”我說,“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威爾點點頭。“那時候我心裏很受傷,”他說,“那天,我發自內心地說我真的很難過。那時候我已經愛上你了,但是第二天你的表現告訴我,那次接吻沒什麽大不了的。”

“威爾……”我歎了口氣說,“那是個意義非凡的時刻。怎麽能不是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對吧?”

“那天在停車場的時候,我知道我應該向你表白的,但是等我終於有機會的時候,你卻忘記了我們之間的所有事情,把我也徹底忘了。然後你放棄了年刊,你遇到詹姆斯,對我來說,一切都太晚了。但是更糟的是,有那麽一段時間……當你和那個傻蛋朱克曼分手之後,我想我也許又有機會了,但是那時候我還是什麽都沒說。”

“但是我現在再也不愛你了。”他堅定地說。

“威爾。”

“我也不那麽愛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在某種意義上,我有點希望我愛上的是他,而不是詹姆斯,因為這樣的話對大家來說都簡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