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憲法與國會

明治二十二年(1889)二月十一日,千呼萬喚的《大日本帝國憲法》終於猶抱琵琶半遮麵地始出來了。

該憲法總共有七大章,76條細則,是當時全亞洲出台的第二部憲法。

第一部係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1876年頒布的《奧斯曼帝國憲法》,不過隻存在了兩年就被廢除了。

而在這部《大日本帝國憲法》中,無不洋溢著一股日本特色,具體講來其實就是天皇。

這麽說吧,看完這部憲法之後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那幫人並非是為了規範國家才製定的憲法,而是為了能夠確保天皇的統治,以“法”的形式詮釋皇權,這才弄出這麽一玩意兒來。

在憲法的第一章第一條就明確表示了這個國家到底是誰的國家,憲法到底是誰的憲法:大日本帝國萬世一係由天皇統治。

這種類似親親我愛你一萬年之類隻有在情詩情歌裏才能看得到的詞匯句子居然出現在了國家的根本大法裏頭,不得不讓人感到相當的無語。

之後,憲法規定了國家權力的三個分叉,也就是我們說的三權: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

其中,立法權歸國會,國會設置上下兩院:貴族院和眾議院,共同決商國事;行政權則由內閣管,即便各部大臣,像之前出現過的井上馨,就是總管外交的外務大臣;司法權方麵則設立裁判所,即法院,用來審判處理各種案件。

不過,日本的三權表麵上是分立的,但實際上並不算特別分立,之間還有著某種聯係,這聯係就是天皇。

首先,貴族院的各議員由天皇任命產生,眾議院的議員因為人數多,天皇挨個點他未必能點下來,所以隻得交給下麵去民選,但是,天皇擁有隨時解散眾議院的權力;其次,內閣大臣的任命權全部歸天皇所有,不過不管這些大臣們做出怎樣的事情,天皇都不必為自己做出的選擇負任何責任,倒是在憲法的第55條裏有過這樣的規定:國務大臣輔弼天皇,並向其負責。也就是說天皇萬一吃多了喝高了壞了腦子幹出什麽出格缺德的事兒,大臣們得罪在臣躬——寫檢討的寫檢討,辭職的辭職,而天皇則繼續他的逍遙日子;再次,裁判所最高長官,也就是大法官的任命權,也在天皇手裏,並且在憲法中明文規定這幫公檢法是以“天皇的名義”行使司法權,換句話講,他們可以公然在把人關到牢房裏的時候揮舞著小錘子大喊一聲:“我代表天皇消滅你!”

此外,憲法裏還規定軍權也屬天皇。

總之,天皇就是憲法,憲法就是天皇。

說句題外話,這部皇家憲法的新鮮出爐讓當時日本廣大的愛國群眾振奮不已,在其問世的當天晚上,一批又一批的老百姓晃動著小國旗自發走上街頭組織起遊行,狂熱地慶祝日本從此成為亞洲唯一的立憲國,彼此祝賀當上了文明國的國民,盡管這部根本大法和他們自己的切身生活幾乎沒有任何交集,除了輕描淡寫地表示公民有結黨言論出版以及秘密通信的自由。

這讓人看了總覺得有點可悲。

除了憲法之外,還有兩樣明治維新的產業倒也比較值得一提,它們分別是明治天皇頒布的兩道詔書,一道叫《軍人敕諭》,一道叫。

簡單說來,軍人敕諭其實就是天皇在明治十五年(1882)年初寫給軍隊的課文,用於指導諸皇軍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軍人;而《教育敕諭》則是教導學生要一心為了國家為了天皇滅私奉公。

說白了,連上那部大日本憲法,這三樣東西其實就是把全日本國民團結或者說誆騙在以天皇為核心的朝廷周圍的精神原子彈罷了。

明治二十三年(1890),也就是立完憲法的第二年,明治政府正式宣布,將於年內召開國會。消息一經傳出,頓時全國就刮起了一股組黨狂潮,有無數的人打算在這次具有跨時代意義的政治改革中投機一把,撈上一票,當時組黨的情況之熱鬧,基本上可用“五人一黨”這麽個成語來形容,或許有些誇張,但我個人認為也張不到哪兒去。

這世界上既然有人開新店,自然也就有人老鋪換新號,同樣,也絕對會有人將那老店新開張。

大隈重信的立憲帝政黨改了個名兒,叫立憲改進黨,吸收了一部分當年被解散的自由黨成員,同時也不再以創建和諧社會為理念宗旨了,而是主張要將國家掌握在人民手裏,同時也要給予老百姓一定的自由和參政議政的權利。

緊接著,退隱江湖多年的板垣退助又再度重現,和中江兆民以及另外一個叫大井憲太郎的家夥一起又組了個黨,叫立憲自由黨,宗旨沒變,依然是民主自由。

立憲自由黨和立憲改進黨在當時被合稱為民黨,因為他們提倡的跟政府提倡的那些個什麽皇權政治,天皇最大之類的指導思想基本相背,所以也就是今天所謂的反對黨。

在這種情況下,明治政府也不甘示弱:既然你會組黨,那我也組個黨給你看看吧。其實他們也不能示弱,必須組黨,不然等選舉了必輸,到時候整個議院大樓一屋子的反對黨,這事兒咋整?

於是,在內閣的授意下,日本又出現了兩個支持政府的政黨,一個叫大成會,一個叫國民自由黨,前者的組建者叫做杉浦重剛,此人在後來受到了相當的重用,被明治天皇的兒子大正天皇請到宮裏做老師,昭和天皇以及他的兩個兄弟高鬆宮宣仁親王以及秩父宮雍仁親王這仨的帝王學,都是杉浦重剛給教的;而後者的創始人則是當年土佐藩的重臣,阪本龍馬的老相識:後藤象二郎。

這兩個黨因為是跟政府穿一條褲子的,所以也被叫做吏黨。

那會兒日本最大的四個政黨就是他們了,其他的那種三人一夥五人一幫湊起來的玩意兒,因為實在是不具備什麽像樣的實力,故而不提也罷。

總體而言,當時的對決場麵還是2V2的公平決鬥。

有了政黨,就該定那國會的規矩了。

國會采用的是兩會製度,剛才說過,貴族院和眾議院。其中,貴族院的組成部分都是貴族,仔細分來有三種:皇族,華族和敕任議員,所謂的敕任議員就是天皇欽定的議員;而眾議院的議員們,則是被民選出來的,當然,是自稱被“民選”出來的。

這個“民”,得具備一定的資格。

第一,你要超過25歲,而且還得是男性,當年的日本女性是不具備選舉資格以及被選舉權利的, 這跟今天不一樣,今天的日本很多議員都把目光投向家庭主婦,往往會在拉選票的時候提一提主婦的利益,因為婦女也是半邊天;第二,你不具備一定的社會地位也是不能參加選舉的。

這個社會地位的衡量標準就是錢,在和憲法幾乎同時出台的選舉法中規定,每年納稅低於15日元的,不具備選舉權。那年頭的15日元可以在日本最豪華的飯店——帝國飯店裏包吃包住一個星期。

根據這兩個條件,當時全日本能夠參加選舉的人隻有46萬左右,而這個國家的總人口數量為4千萬。也就是說,有效的選舉人口隻有總人口的百分之一。

這在今天看來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在那會兒不但被這麽做了,並且還被明治政府口口聲聲地稱之為“民主”。

以上就是參選人,也就是選民的基本情況,接下來我們說說被選人。

被選人倒是不需要什麽太高的門檻,隻要你滿25歲而且是男性並且有足夠的人來選你,那你就能當議員了,這個沒啥好多講的。

7月1日,日本第一屆眾議院選舉正式開始,大家拿著自己的收入證明和稅單緩步走入投票點,領取了選票之後開始寫起了自己要選的人的名字。

這次選舉總共參加人數為45872人,占當時日本總人口的1.13%,而候選人總共有1243人,眾選民將在這些人中選出300個作為第一屆眾議員。順便一說,從各縣能參選的人數來看,當時日本最窮的應該是東京,因為那裏擁有投票權的人數隻占總人口的0.35%。

投票采取的是記名投票,就是你在寫完選誰之後還得寫上自己的名字,防止某些人亂說亂動,比如把這神聖的一票投給亂臣賊子或是自己在紅燈區的老相好。

要說日本人的效率還是很高的,短短幾天便結算出了結果,根據統計表明:本次選舉的投票率為93.91%,故而有效,得票最高的個人是來自佐賀縣的鬆田久正先生,這人之後擔任了第二屆的眾議員議長以及大藏大臣等要職,不過在此跟我們關係不大,所以略過不談。

OK,現在要說的,應該就是大家最關心的事情了,那就是反對黨和與黨,到底誰在這次選舉處女秀中,占據了更多的席位呢?

答案公布:是反對黨。

在300個席位中,土佐(高知縣)出身的板垣退助和中江兆民之憲政自由黨占了130,為四黨之中最高的,肥前(佐賀縣)人大隈重信的憲政改進黨拿了41個位子,土肥兩黨加起來為171票,而吏黨的大成會雖然擁有79個席位,可無奈碰到了豬一樣的隊友,國民自由黨僅僅弄到了5個位子,也不知道這幫人平常都幹了些什麽傷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情,居然都沒人鳥他們,此外,還有45個名額是屬於無黨派人士的,像鬆田久正,就是個不屬於任何黨的自由人。

值得一提的是,新選出來的300個參議員中,有191個是平民出身,而這些平民裏,有超過100人是地主,也就是農業戶口。換句話講,日本第一屆眾議院裏,不但坐著一屋子反對黨,而且還是被農民給當家做了主。

雖說這實在算不上是民主製度的勝利,因為當年的日本壓根就不民主——你納稅15日元才能有選舉權這叫哪門子的民主?

可不管怎麽說也能勉強算得上是民主觀念深入人心的結果吧。

不過這個結果是讓明治政府相當惱火的,畢竟他們誰也沒想到,想跟著洋人玩一把近代政治,結果整來了一幫反對黨外加泥腿子,一些王公大臣們在感到臉上無光之外,還生出了一絲危機感:這幫孫子不會就這麽一直霸著眾議院不走了吧?第二屆第三屆該不會還是這些泥腿子黨吧?這樣下去,那我們的利益誰來保障?

於是,在第二屆眾議員選舉的時候,時任農商務大臣品川彌二郎搞起了暗箱操作,偷偷指示各地縣官對民黨的候選人進行拉攏軟化,勸說他們放棄參加選舉,軟化不行的,就隨便給按一個罪名,直接逮捕剝奪政治權利,後來這哥們兒玩大發了,甚至一度想把板垣退助也給抓起來,可當時板垣總理已經是堂堂一伯爵,抓他得有天皇的聖旨。結果品川彌二郎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麽,一下壯了膽,居然真的上了一道折子,跟明治天皇說板垣退助意圖謀反,請皇上下旨把他給逮了吧。天皇當場就回了兩個字,滾蛋。於是也就隻能作罷了。

不過品川彌二郎弄出來的這場操縱選舉事件,最終引發了民眾大規模的暴亂,各地選民和被選舉人紛紛與前來幹涉的警察發生肢體衝突,並造成了25人死亡,數百人受傷的流血事件。

日本曆史上的第一回民主,基本情況便都在上述所說之中了,對於當時的日本人而言,民主的道路不僅是長得一眼望不到頭,而且時不時地還要伴隨著死亡,西方的近代製度也不是那麽好學的,有時候往往也得付出代價,不過,依然有那麽一批人在堅定不移地走了下去,因為這是他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