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四

比阿特麗斯剛要離開公寓房去小餐館看望姨媽多麗絲,這時她聽見有人敲門。她呆住了:從來沒人敲過她家的門。

“誰……誰啊?”比阿特麗斯一麵大聲喊叫一麵往後退縮離開聲音。她的眼睛飛速掃視房間直至鎖定一把菜刀。

“我是馬科斯。”

比阿特麗斯衝到窺孔前。馬科斯正站在樓梯井那裏,一隻腳輕輕踢著。“馬科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啦?我的意思是,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找你不難,孩子。開門吧!”

“可是……”她停頓下來,皺起了眉頭。馬科斯從沒送她回家,工作時,比阿特麗斯給了她一個假地址。她拔掉了門閂。

“嗨,西方邪惡的女巫[24]在家嗎?”馬科斯推門進了房間。

“不在家,她在上班。”

“挺好的住所!”

“謝謝!不怎樣好,不過……”比阿特麗斯環顧這個她稱之為家的兩室小公寓,不知說啥好。

“嗨,你打算穿這衣服?”馬科斯問。

比阿特麗斯低頭看著她的喇叭形緊身褲和腰間打結的肥大襯衣聳了聳肩。“你是什麽意思?”

“感恩節你要來的,還記得嗎?”

比阿特麗斯看了看時鍾:中午十二點半。“是不是有點太早?”

“我家下午一點開始感恩節正餐。如果開始晚了,我們永遠結束不了。”馬科斯哈哈大笑。

比阿特麗斯猶豫了,她想到了多麗絲,不過她總能在回家的路上順便去一下餐館。“好吧。那我應該穿什麽呢?”

一小時後,她倆到達了位於萊克伍德的麥克唐奈家,一個工人階級的近郊住宅小區,就在克利夫蘭的西部。住宅有個很大的前門廊,門廊的一端有個長椅秋千,另一端有兩把搖椅。石頭的台階經無數次踏踩已經破損。馬科斯打開前門,屋內人群唧唧喳喳的說話聲飄到了門廊裏。小屋裏擠滿了人,充滿了火雞脂油和烤南瓜的溫暖味道。

馬科斯拉著比阿特麗斯擠進極度擁擠的人群。姓名和麵容一個接一個飛速閃過——羅達,裏基,瑪麗,蒂米,肖恩,帕特裏克。馬科斯哇啦哇啦介紹個不停,介紹了前麵十人之後,比阿特麗斯放棄了試圖跟上介紹節奏的努力。每張新麵孔都微笑著點點頭。小孩們在塞滿狹長起居室的便褲和連襪褲林裏鑽進鑽出。哭泣的嬰兒在鬧騰。馬科斯拉著比阿特麗斯往屋子更深處走,直至抵達廚房。

磨損的餐具和箔紙裹著的盤子從一端到另一端擺滿了櫃台式長桌。兩英尺高的一疊一次性紙盤擱在洗滌槽附近,兩個女人正忙著準備感恩節晚餐。

“擠不下更多廚師啦!”年紀較大的女人沒有抬頭就歡快地說。

“嗨,媽媽,我要你見個人!”

馬科斯的母親在鍋邊抬起頭來。她麵容憔悴,不過,她的藍色眼睛與她的女兒一模一樣。她漸趨花白的頭發像法國人那樣盤繞在腦後,馬科斯也經常梳成這種發型。《美化家居與花園》雜誌[25]一九五零年代有一期刊登了她係圍裙戴珍珠項鏈的專頁。

“你一定是比阿特麗斯,我如雷貫耳啊!我是伊芙琳·麥克唐奈。”

“見到你很高興!”比阿特麗斯靦腆地邊說邊握住伊芙琳一隻沾滿麵粉的手。

“嗨,比阿特麗斯!我是達琳。”達琳寬鬆的襯衣沾染了好幾處食品汙跡,她的紅發也成了亂糟糟的一綹綹鬈發。

“嗨!”比阿特麗斯揮手還禮並對母女倆說,“謝謝你們邀請我出席晚餐。”

“這是我們的榮幸,親愛的!”伊芙琳滿臉笑容。

比阿特麗斯驚訝地看著長桌上擺放的一長溜數不清的食物,看著伊芙琳一邊攪動罐子和從烤箱裏拉出薄鐵盤子,一邊平靜地微笑。

“馬科欣,請你去告訴大家十分鍾後我們開始吃飯。還有,去叫你爸爸來切這隻鳥。”

“你留在這裏。”馬科斯命令比阿特麗斯,自己推搡著穿越人群。

比阿特麗斯站在角落裏尷尬地搓著雙手。四方形的小廚房沒有坐的地方。伊芙琳從烤箱裏拎出一隻看上去像史前的猛禽,將它擱在廚房中央的那塊砧板上。這是比阿特麗斯所見過的最大的火雞。這個小個子女人能夠拎起這麽大隻鳥簡直是驚人!

“我能幫什麽忙嗎?”比阿特麗斯問,她感到尷尬無用。

“沒什麽事!你是我家的客人。終於見到馬科欣的一個朋友,我真是太高興了!”

“對呀,她通常隻是與老頭們廝混。”馬科斯的姐姐嘲諷地大笑。

伊芙琳眯起了眼睛。“達琳,寶貝,你去地下室再取些餐巾好嗎?”

達琳張嘴想爭辯,但後來改變了主意。她用麥克卡車[26]的速度離開廚房。

“你得原諒達琳,”伊芙琳揮了揮一隻烤箱防護手套,“她總是有點嫉妒她的姐妹。”

比阿特麗斯笑著淡化這段小插曲。“馬科斯是個難得的好朋友,她真心實意地幫助我適應銀行工作。”

“噢,她在銀行工作很長時間了。”伊芙琳邊說邊在巨大的火雞上覆蓋錫箔。她從抽屜裏取出切肉刀具。“我隻是希望他們搞清楚所有那些指控。這麽大一個醜聞!”

“醜聞?”

伊芙琳邊點頭邊在一根磨刀棒上磨快切肉刀。“哪個銀行不保存他們寄存物品的可靠檔案?整個事件簡直不可思議。如果警察不介入,那將是他們的幸運。”

聽到“警察”兩字,比阿特麗斯幾乎驚得張口結舌。

“有人在議論我嗎?”一個深沉的聲音問。

比阿特麗斯轉過身去,看見一個年輕男子輕快地走進廚房。

“嗨,安東尼。別傻兮兮的。”伊芙琳笑著責罵他。

安東尼俯身親吻她的頭頂。

“嘿,媽媽!你的這位朋友是誰呀?”他指著比阿特麗斯說。安東尼熊腰虎背,下頜四方,眉毛濃密,不過藍色的眼睛和酒窩還略帶孩子氣。

“這是比阿特麗斯,”伊芙琳說著用一塊抹布擦拭切肉刀,“她與馬科斯一起在銀行工作。我們碰巧在議論他們銀行正試圖搞清楚的那件醜事呢。”

“你在騷擾我的朋友嗎,托尼?”馬科斯在門道裏說。

托尼一下轉過身來,臉上再次笑容滿麵。“這是你的安東尼·麥克唐奈探員!”

“別睬他,比阿特麗斯。自從去年當了探員,他簡直讓人受不了。媽媽,爸爸不知哪裏去了,我找不到,可一大幫子客人越來越焦躁不安了。”

“噢,他也許在車庫裏抽煙。我去把他找來。安東尼,你來把那隻野獸切成薄片。”

馬科斯拉著比阿特麗斯走出廚房。“走,咱們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她們推擠著走出起居室,來到前廊。馬科斯在出屋的路上不知從何處弄了兩杯飲料。她把一杯飲料給了比阿特麗斯,撲通一屁股坐在門廊的秋千上,隨後點燃了一支香煙。

“你媽挺好的。”比阿特麗斯開始了交談。

“對,她真了不起。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搞定這一切的。我覺得我是搞不定的。見鬼,我才不願意幹這種事情呢!”

“是的。”比阿特麗斯轉向窗戶。一個臉紅耳赤的學步兒童正在拉扯她媽媽的頭發。“你媽媽說的銀行醜聞是什麽意思?”

馬科斯停止吸煙,聳起眉毛說:“我不清楚。她說什麽啦?”

比阿特麗斯敘述了伊芙琳說起的有關寄存物品和警察的事情,盡量不讓她聽出好像哈洛倫先生給她任務暗中刺探她的朋友。

“哦,天哪!”馬科斯搖搖頭,顯然很惱火。她一下喝光了她的雞尾酒,又狠命抽煙。“我媽是個白癡!沒有什麽欺詐或警察調查。銀行丟失了檔案,我在幫助重建檔案。”

“是否就是你正在與湯普森先生一起進行的特別項目?”

馬科斯停頓下來,盯著比阿特麗斯的臉仔細看。“是的。幾年前,我接到客戶的一個投訴電話,好像銀行丟失了她的貴重物品保管箱。我報告了湯普森先生,他叫我處理這個問題。整個項目有點成了秘密,因為比爾不想辦公室裏流言四起。”

盡管聽不懂馬科斯說的話,比阿特麗斯還是點點頭。比如,哈洛倫先生為什麽要對一個貴重物品儲存的審計員感興趣?如果整個事件是保密的,那麽馬科斯的母親為什麽知道得那麽多?

馬科斯看見比阿特麗斯又皺眉頭又歎息。“我母親是擔心我有什麽風流事,因為我在辦公室那麽多天夜晚都工作到很晚。我不得不告訴她一些事情,免得她把我送進修道院。她如此滿嘴胡說,真是要命。你能保守這個秘密嗎?如果比爾認為我在辦公室裏到處亂說這件事,他可能會開除我的。如果我幫他把這件事做好了,我甚至可能得到提升。”

“絕對保守秘密!”比阿特麗斯不敢正視馬科斯的眼睛。

馬科欣站起身來,把她的香煙扔到緊靠門廊邊的雪堆上。她勾住比阿特麗斯的胳膊說:“太好了!我們去吃飯吧。我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