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版前言

克勞斯·曼[2]

在二十世紀的前四分之一,除了巴黎以外,布拉格的文學氣息要比歐洲其他任何城市都更為濃厚。這個地處東歐門戶的奇特聚落陰鬱而秀麗,充滿了古代的榮光和當代的掙紮,產出大量優秀乃至卓越的文學作品,也孕育出幾位天才作家,像裏爾克、韋爾弗[3]以及卡夫卡。

卡夫卡並非“職業作家”,意思是他並未將寫作視為職業生涯或事業。白天他在沉悶的辦公室工作,直到一樁惡疾使他無法繼續工作,在夜晚他則孜孜於創作幾頁無懈可擊的德語散文,這番努力雖然耗費心力,卻能夠提升心靈。他對文字風格的狂熱堅持讓人想起福樓拜的激進唯美主義,而他對於人類心靈的熱情關注則近於哲學家齊克果——順帶一提,這也是卡夫卡最由衷敬佩的兩位大師。

在他生前,隻有少數摯友及行家了解他的偉大,了解這個謎一樣的非凡人物。隻有少數被揀選之人明白他的短篇散文和三部未完成之長篇小說在哲學及藝術上的重要性,那三部小說分別是《城堡》《審判》和《美國》[4],構成了小說家兼評論家馬克斯·布羅德口中莊嚴的“孤獨三部曲”。而在一般文人眼中,卡夫卡隻是又一個你偶爾會在咖啡館遇見的奇特人物,猶太人上層社會裏一個體弱多病的年輕人:憂鬱、害羞、帶著幾乎令人生畏的嚴肅和古怪的幽默感。他並非**不羈的藝術家,反倒很講究外表的整潔;他謙恭、和藹、內向,有時以天生的優雅舉止散發出迷人風采,有時則因為眼中及笑意中那股深沉的悲傷而令人不安。他看起來一向比實際上年輕。就連他在染患不治之症的最後一年(一九二四年)所拍的照片都呈現出年輕的身影,微微有點駝背,但是靈活優雅。他死時四十一歲,當時他大多數的作品都並未發表。

他討厭出風頭,部分原因在於旁人難以理解的自尊,部分原因在於真心的謙遜。要想把他的稿子寄給文學雜誌或出版社,他的朋友必須和他苦苦糾纏。他沒有留下遺囑,隻留下一條嚴格的指令,要求燒掉他的所有遺稿。他最親近、最信賴也最知己的朋友馬克斯·布羅德麵臨著進退維穀的兩難局麵:他應該不去理會卡夫卡專橫無情的願望,還是要摧毀一份他深知其獨特非凡的文學寶藏?

他最後做的決定——保存這些手稿並加以編輯——當然是唯一正確而可敬的決定。卡夫卡的作品得以保存,其實要歸功於布羅德,卡夫卡遲來並日益增長的名聲主要歸因於他。

一個從來不求名也不曾出名的作者,一個從未在尋常意義上“成功”過的作者,在這樣的特例上,“名聲”這個字眼適用嗎?卡夫卡的作品並非暢銷書,即使在納粹掌權之前的德國也不曾暢銷,雖然那時的德國樂於接受各種藝術上的實驗。然而,他作品的實際效果要比當時許多轟動一時的文學作品更大,也更持久:事實證明,他的潛在影響具有穿透力,而且強烈得不可思議。一位批評家曾稱他為“現代德語散文的秘密之王”[5]。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份不起眼的偉大,逐漸越過了德語世界的邊界。他的大多數作品已被翻譯成多種語言;評論卡夫卡的文章以各種語言寫成,除了德文之外,還有英文、法文、西班牙文、捷克文、瑞典文和匈牙利文。他個人的文字風格——那種獨樹一幟的混合體,有巴洛克與古典的成分、夢幻般的浪漫主義和精準的寫實主義——啟發並影響了大西洋兩岸的年輕作家。

“我們稱之為‘名聲’者,隻不過是針對某一個人所流傳之所有誤解的總和。”這句傲慢而無奈的話出自裏爾克——另一個天才,他有如王子般害羞,蔑視並排斥群眾喧鬧的好奇。即使是有如貴族般拘謹的卡夫卡,也不能免於受到難堪的誤解。曾有人把他與超現實主義者和某一頹廢的維也納學派扯上關係,甚至有人試圖從馬克思主義者的觀點來分析他書中某些謎樣的章節。所有這些詮釋當然都不正確,而且完全未能闡明他生命及寫作的真實本質。

他從來無意用陰森的手法來令讀者感到驚駭。他想要鮮明、簡單、明了。他的文學導師是福樓拜和托爾斯泰,而非波德萊爾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人把他和愛倫·坡相提並論,但他欣賞狄更斯。他最大的目標在於徹底而寫實地描寫他心中冒險的不安與狂喜,就像福樓拜描寫包法利夫人外貌的所有細節,亦如托爾斯泰描寫一個俄國農民的麵孔及氣味。卡夫卡並非超現實主義者,而是最寫實的探險家,探勘那些一般旅人無法到達,但其真實性並不因此而稍減的領域。他對於夢魘般的景色所做的地形描繪就跟任何科學報告一樣精確。

他描寫中幽默、怪誕的成分令一些欣賞他的人感到不安,又被另一些人過度重視,而這些成分隻不過是他鄭重誠實的自然結果。他自身的經驗使他領悟到即使是神的奧秘也有滑稽的一麵——順帶一提,這滑稽的一麵乃是中古時期的聖徒及雕刻家所熟悉的。(或者至少是他派出的嘍囉)的確可能以酷似小醜的姿態出現——既可笑又邪惡。我們能在一些哥德式雕像上認出那種呈現出卡夫卡特有之黑色幽默的驚悚笑容。想必是某種難以想象的苦難凍結了他的眼淚,麻痹了他絕望的呐喊,隻留下那種駭人的幽默作為他唯一的慰藉!

卡夫卡飽受各種恐懼與憂慮的折磨。原罪以及罪與罰的概念乃是他感受與思考的基礎。他向神捎去近乎無望的禱告,而那個神乃是耶和華,報複之神,雖然他幾乎不曾提起過他的名字。並沒有救世主在人類與其無情的天父之間調解。人類必須不斷為了自己所犯的罪過而贖罪,他們不知道這些罪有多重,甚至不知道罪名為何。我們神秘的罪過乃是在一場永恒的審判中被審理,有各個層級的神秘法官,就連其中最低級的法官都有懾人的威嚴,令我們無法正視。

這些執念以及想象出的折磨,自然是深植於卡夫卡個人生活的種種情況與經驗。他筆下故事中的自傳成分要比乍看之下更濃。任何一位心理分析師都能將卡夫卡的宗教情懷——他對神那種謙卑但不信任的敬畏——定義為明顯之“父親情結”的“升華”。的確,卡夫卡父親的父權形象在他的人生中舉足輕重。因為他父親的堅實力量以及健全的生命力,他對父親既欽佩又畏懼。他父親活得“像個男人”,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身為兒子的他,則在所有真正重要的事情上自認是個失敗者,縱使有他的靈感所帶來的那種狂喜。

而就生活的殘酷現實而言,他也的確是個失敗者:他受不了在陰暗辦公室裏的工作;身為作家他並未獲得顯赫的“成功”,從來無法靠寫作維持生計;健康欠佳使他無法結婚,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羅曼史注定成為令人沮喪的挫敗。

他飽受折磨——不僅是因為他的病,而是因為生活本身:身為猶太人,生活在布拉格,生在世界大戰與革命的動**時代。他對政治幾乎不感興趣。社會問題在他的作品中隻間接出現——喬裝改扮,移至遙遠而神秘之境。那股隱形的力量藏在他想象出的《審判》和《城堡》中,這份想象不僅是受到猶太教神秘哲學深奧智慧的影響,也受到他在奧匈帝國古老官僚體係中擔任一名小公務員這一親身經曆的影響。他對於善變的暴政所做的詳細長篇敘述並不具有煽動性,也並非真是諷刺之作。麵對世間當局,卡夫卡表現出同樣那種半帶嘲諷的畏懼以及帶有批判性的尊重,表現出他麵對難以揣度的父親時那份特有的忠誠,不管是人父還是天父。

對他而言,布拉格這座城市以一種怪異而明確的方式意味著人類社會的縮影,他在其中看出人類的悲劇與掙紮。事實上,布拉格是他所認識的一切——他的整個世界,他的天堂與牢籠。他向往不同的風景,向往更輕盈明亮之美。但是他能做的幾趟旅行都短暫而不盡如人意,不管係與朋友結伴而行或是獨自出遊。

他所做過規模最大的旅行純粹在他心靈裏進行。他大膽出遊的目的地是美國。當他向朋友透露他的秘密——他將要寫一部以《美國》為題的小說(其實他已經開始寫了),他的朋友非常驚訝。

他們問:“你對美國知道些什麽?”而他愉快地回答:“我讀過本傑明·富蘭克林的自傳,而且我一向欣賞沃爾特·惠特曼,我喜歡美國人的健康和樂觀。”他想象所有的美國人臉上都永遠掛著微笑。後來,在他染患不治之症的那幾年,他在一家療養院裏遇到了幾個常發牢騷又愛抱怨的美國人,令他深感失望。然而,當他於一九一三年構思這部以《美國》為題的小說時,他一個美國人也不認識,英文也隻懂一點。他唯一的資料來源是他讀過的那幾本書,再加上他自己的文學想象。在創作《美國》的那段時間,他顯得異常快活而有自信。朋友很高興見到他的氣色和心情都近乎奇跡般地好轉。隻不過他的相對樂觀並未能完全免除他的疑慮與不安。當時他正在閱讀或重讀狄更斯的幾本小說,在日記中寫下了這段話:

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司爐》顯然是模仿狄更斯,甚至比計劃中這部小說更明顯。

(在《美國》這部小說出版之前,小說的第一章曾單獨印成薄薄一冊,題為《司爐》)

……現在我看出,我意圖寫出一部狄更斯式的小說,隻是用取自當代更犀利的光線以及出自我內心的蒼白光線使其更為豐富。——狄更斯的豐富想象以及毫不遲疑的滔滔敘述,但也因此在某些地方疲軟無力……那無意義的整體給人的印象是粗俗——多虧了我的虛弱以及從模仿中得到的教訓,我得以避免這種粗俗……[6]

說也奇怪,在卡夫卡心中,狄更斯這個人物及其作品與美國的氣氛與風景極其相關。這一奇特的關聯背後並非狄更斯在《馬丁·翟述偉》(Martin Chuzzlewit, 1843—1844年出版)中對美國的辛辣諷刺。卡夫卡所珍視的畫麵是一個名叫查爾斯·狄更斯、有如慈父般的天才在紐約受到成千上萬美國讀者的熱烈歡迎。卡夫卡常向朋友描述那個熱鬧場麵,興高采烈的群眾擠在碼頭上,翹首等待《大衛·科波菲爾》的下一章,當載著這份文學寶藏的船隻緩緩進港,大家揮手歡呼。

至於他把自己那部小說《美國》稱之為“模仿狄更斯之作”,實在一點也不正確。因為和狄更斯相似之處純屬偶然,而且隻在表麵上;而狄更斯風格那種多愁善感或幽默詼諧的巨細靡遺,與卡夫卡那種虛構的精準之間則有本質上的根本差異。

那位英國小說大師筆下的少年主角必須曆盡艱辛,因為世界是邪惡的,也因為說故事的人必須提供動人的情節。而卡夫卡故事中的主角卡爾·羅斯曼所遭受的危險卻更為深沉複雜:“罪”本身的問題,原罪的神秘詛咒隨著他遠渡重洋。我們看見這個天真但機靈的小夥子抵達紐約,受到美國“自由的微風”以及自由女神像的歡迎,這座雕像令人驚訝地(或許是象征性地?)舉著一把劍。雖然前途坎坷,他看起來幾乎是快樂的,至少和他悲劇性的文學親戚——卡夫卡另外兩部小說《城堡》和《審判》中注定毀滅的主角——相比之下顯得快樂。這兩個主角奇怪地始終沒有名字,或者應該說,在顯而易見的姓氏縮寫K後麵藏著他們與作者的神秘同一性;而卡夫卡卻讓少年卡爾·羅斯曼擁有自己的名字,致命的字母K也出現在這個名字中,但並不顯著。他是無名氏K較年少、較幸運的兄弟,K沒有美國可去:他必須留在歐洲,留在布拉格,忍受高深莫測之法官的無情判決。

然而,卡爾也可能有罪,盡管女傭承認在導致這名少年離開歐洲的那樁醜事上她是主動的一方。卡爾沒有責任——按照一般人的判斷。但我們的判斷當然會有錯誤,很容易遭到更高當局判決的駁斥。

我們的罪是什麽?由誰來界定其根源、其後果及其應得的懲罰?誰也不知道那個司爐(第一章裏可憐的主角)是無辜還是有罪,而主宰著卡爾·羅斯曼生活的無常法則也同樣神秘莫測。起初他似乎受到愛作弄人之命運的眷顧,近乎奇跡般地遇見了他既慈祥又富有的舅舅,參議員雅各布。然而舅舅固然出人意料地為他提供了庇護,後來卻也同樣出人意料地拒絕再接納他,於是我們看見這個少年冒險家被有權有勢的恩人拋棄,在一個廣袤陌生的國家淪落在公路上,一文不名而且沒有朋友。

這景觀多麽令人驚歎!——透過這個天真敏感的少年能預見未來之雙眼所見到的這片美國風景。卡夫卡對美國人生活的描述在每一個細節上都不太準確,然而整體的描述卻具有詩的真理。慷慨的舅舅提供給外甥使用的那張超現代書桌,就像卓別林電影中的一件古怪家具:這件驚人的物品有著無數工藝上的巧思——按一個隱藏式按鈕就能打開秘密抽屜,還有精細的活板和複雜的鎖。一個富豪在紐約近郊的鄉村別墅建造得像座古老的歐洲城堡——事實上是座典型的卡夫卡式城堡——令人困惑,令人害怕,有數不清的走廊和回廊,外加令人生畏的樓梯和一間尚未完工的禮拜堂。還有美國都市裏驚人的街道,一排排高聳的鋼構摩天大樓襯著黯淡的天空,宛如來自另一個星球的大教堂,那裏的人向另一個上帝禱告!公路沒有盡頭,路旁有小客棧和灰塵滿天的庭院,髒兮兮的男人倉促咽下難以形容的飲料,服務員愁眉苦臉地來回奔走,仿佛疼痛不止。

然而,在這一片宛如被施了魔法的風景中,那場大審判仍在進行——這出大規模的正義劇同時也是出鬧劇——充滿了反諷,令人困惑、恐懼,而且滑稽。善良及邪惡的精靈似乎為了占有卡爾的靈魂而彼此交戰,就像上帝與魔鬼在中古聖跡劇[7]裏爭奪浮士德博士。而這的確是出聖跡劇,既滑稽又深刻,卡爾在劇中既是英雄,也是受害人、罪人、受難者和醜角。西方飯店裏慈祥的主廚太太代表著善的一方。但事實證明,就連這個能幹的守護天使也無力幫助她想保護的卡爾,當他發現自己置身於由德拉馬歇和魯濱孫這兩個惡魔所掀起的風波之中,這兩人始終尾隨著卡爾這個天真的流浪者。描述卡爾身為這兩名惡棍的用人所受屈辱的那一章精彩而駭人,係這一冒險故事滑稽而動人的**。

然而,仿佛作者受不了繼續寫作這篇恐怖的報道,敘述戛然而止,等到卡爾再度出現——在幾個月之後,說不定是在幾年之後——他在尋找一份新工作,並且在“俄克拉何馬戶外劇場”找到了一份工作。這個劇場有如“美國公共事業促進局”[8]的一項大規模事業,由勢力龐大的幕後捐助人設立並讚助。卡夫卡特別喜歡結尾這一章,他的朋友曾說他以“令人難忘的方式”大聲朗誦過此章。帶著謎樣的微笑,他宣稱他的少年主角卡爾·羅斯曼可能會“在這個幾乎無窮大的劇場”再度找到職業、保障和自由,說不定還會找到他的祖國和父母——“仿佛借由一種冥冥中的魔力”。

卡夫卡自己沒能描述故事中這些可喜的發展。這部小說始終沒有完成,就跟他所有的長篇作品一樣,依循這些作品不得不然的內在法則。這些作品的真正主題——罪與贖罪、人的孤單以及最高法律深不可測之謎——使它們不可能有結局:它們在本質上無可避免地“沒有盡頭”。不過,在卡夫卡幾篇未完成的小說中,唯有《美國》在最後幾頁流露出自信的氣氛。這位少年主角失蹤了——像匹魯莽的小馬,在一片遼遠壯闊的風景中奔跑、跳躍。他悲劇性的兄長及創造者,弗蘭茲·卡夫卡,看著這個靈活的身影在高山、樹木和建築物之間漸行漸遠。最後,詩人別開了美麗憂鬱的前額,黯然道別,心情摻雜著溫柔與放棄。卡夫卡在新世界的出遊到此結束。眼前又是布拉格陰暗的街道,他受苦受難的熟悉背景。這座城市麻木而嚴肅,歡迎這個回頭的浪子。那些巴洛克雕像、大教堂、煉金術士的神秘居所、圖書館、猶太人區微甜的奇怪氣味——這一切熟悉的美、熟悉的恐怖,帶著高深莫測的淡淡微笑歡迎他:你來了——我們的子民,我們的囚犯,我們的詩人;這裏是歐洲——你的鎖鏈、你的詛咒和你的愛:歐洲,你含怨的愛,你必須容忍它,接受它。你必須在這裏繼續寫作、沉思和祈禱,尋找上帝並敬畏他。你必須在這裏忍受宗教迫害之妄想的折磨,必須把你持續的苦惱轉化成脆弱美麗的澄澈散文。你必須在這裏服役並死亡,在最終贏得那頂陰暗的冠冕——你自身毀滅的黑暗榮光。低頭吧!認命吧!你無處可逃。

他接受了他的命運。他是勇者——一個英勇的古老民族柔弱而頑強的子民,這個民族擁有最多受苦、受辱和堅忍不拔的經驗。然而有時候,他多情的愁緒想必會越過海洋,去拜訪那個他創造出來而後拋棄在彼岸的漂泊少年,捎去他的祝福和希望。他希望卡爾勇敢——事實上,就跟卡爾的文學兄長K在自己身處之地不得不勇敢一樣。這個詩人和先知必須歌頌並分析他的厄運,必須繼續和一位幕後之神對話——不倦、詼諧、熱情、絕望,卻又忠實。但是卡爾必須活下去——這件任務也不容易。而且他必須在美國生活,從而擁有特別的機會。他的創造者希望他能夠證明自己值得擁有這個機會,不希望他走向毀滅。因為詩人在他的一切榮光和悲慘之中深愛著他所創造出的這個純真人物,他最心愛的夢想,他的繼承人。

一九四○年八月於洛杉磯布倫塢(Brentw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