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皺折 導 言

在我們童年裏留下最深刻記憶的書總是那些讓我們感覺自身並不孤獨,我們自己的缺點和怪癖既是自身特有的個性,卻又人所共有、不足為奇的書。所以我還保存著我十二歲那年收到的禮物——《時間的折皺》。書的封皮早就掉了,裝訂線也鬆散了,還浸過水。內封上的名字歪歪扭扭,和我現在的手寫簽名完全不像。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變化了,但她愛的這本書,雖然破舊,卻依然充滿魔力。

書中的女主角總是感到孤獨。她戴著牙箍,架著眼鏡,頭發還亂糟糟的。學校裏,她怎麽做都不對,所有人都覺得她又笨又怪。她還那麽小,就要麵對小鎮上惡毒的流言和異樣的目光,因為她的父親——一位科學家,神秘地失蹤了,謠傳是和另一個女人私奔了。

但梅格還沒見過真正的邪惡,直到她出發去尋找她的爸爸,帶他回家。同行的還有她的弟弟查爾斯·華萊士和一個叫凱文的男孩,他們跨越了時空,經曆遠超出他們的想象。所幸他們得到了幾位天使的幫助:啥太太,哪太太,誰太太,快樂靈媒和野獸阿姨。但他們曆險的**是和它的對決。冷酷無情又詭計多端的無形人工智能它,意圖統一所有人的行為和信仰,給宇宙投下了不詳的陰影。

這聽起來有點科幻,這個故事可以稱得上科幻,也可以說是科學小說。故事的主線,梅格和查爾斯·華萊士尋找父親的旅程,構建在超時空挪移中,即用第五次元來穿越時間和空間。書中沒什麽配圖,想象出這幅情景不太容易,我現在都不能確定我腦海中的畫麵究竟對不對。當然梅格非常聰明,她可以不用紙筆而心算平方根,可她也不明白。“我剛懂了!”她說,“我現在還沒辦法解釋,可是真的是在一瞬間懂的。”

實際上我不是科幻小說迷,我的數理思維也不好。但書裏也有很多讓我們這些人文愛好者品味的內容。比如說誰太太,她為彌補語言的不足,靠引用名言(但丁、歐裏庇得斯、塞萬提斯,等等)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比如說梅格防範它入侵她的大腦時,她意識到背誦乘法表過於機械,已經不管用了,於是大聲地誦讀起《獨立宣言》:“我們堅信這個真理,人人生而平等。”它曲解她的意思,說:“每個人都相同。”梅格激烈地反駁:“不!相像和平等根本是兩回事!”

馬德琳·英格1962年出版《時間的折皺》,之前已經遭到了多家出版商的拒絕。她書中反對粗暴統一的思想反映了時代的背景。相同的院落前麵孩子們都玩著相同的拍皮球跳大繩遊戲,毫無思考的完全統一喚起了許多美國民眾對國家行政命令淩駕於個人權利之上的害怕。“你想在地球上為什麽會有戰爭?”查爾斯·華萊士受到它的思想控製時,問他的姐姐,“人為什麽會困惑,不快樂?因為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各過各的日子。”他說的話,梅格從自己每天不愉快的經曆中已經知道了:“差異產生問題。”

莫瑞家因為莫瑞先生神秘失蹤而支離破碎,凱文表麵上是個模範生,但他的家人總是忽視他。還有梅格長久以來無法融入集體,做什麽都不對的困境。粗暴的統一沒有時間和地域的區別,我們所有人都麵臨著如此挑戰,盡管世俗壓力逼迫我們趨於雷同,但仍要奮力保持自我。也許書中最後一段啥太太的話最能體現這種內心的掙紮,她說生活的本質就像詩歌:“你拿到的隻是體裁,詩歌的內容還是由你自己來寫,你到底想說什麽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表麵上,這本書講的是孩子們對抗邪惡力量,保護地球。但實際上,書中暗含了所有人都麵臨的原始挑戰——尊重、保衛和愛護自我。梅格抽出最強大的情感武器為她的弟弟做最後一戰,這一刻激動人心,這一刻不僅對她來說,對每一個曾經被忽視,內心感到困惑、孤獨的讀者來說,都是重要的決戰時刻。距離我第一次讀到《時間的折皺》已經過去四十年了。我想,也許在另一個時空,有一個梅格·莫瑞,和我差不多大,已經長大成人,頭腦依然靈敏過人,心地依然善良,依然堅信正是我們的不同才讓我們不虛此生。啊,我真希望能認識她!

——安娜·昆德蘭

(Anna Quindlen,美國著名作家,普利策評論獎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