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八旗與旗人社會

明清鼎革之際,滿人奪取天下,不能不說帶有很大的運氣成分。以事實論,滅亡明王朝的並非滿洲八旗而是天災及由此蜂起的農民起義軍,而在李自成建立大順王朝、吳三桂勾結清軍入關之際,很可能又是一場瘟疫讓大順軍喪失了戰鬥力。從曆史偶然性的角度上說,“清取明而代之”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借勢而為的機巧之舉。

不可否認,滿人的勝利確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但其入關時不過20萬兵力,這說明八旗鐵騎確有可畏之處。可惜的是,曆史並非一成不變,八旗入關時本為強悍之師,清廷曆代統治者也希望旗人聚合成一個特殊的軍事集團,以長久保持旗人的勇武精神並讓統治延續更久。但事與願違的是,清廷對八旗的“包養”政策最終令旗人成為“不士、不農、不工、不商、不兵、不民”的特殊利益人群。清朝建立數十年後,八旗即喪失銳氣,他們不再是帝國的軍隊主力,而僅僅是作為征服者的象征存在。

1799年,嘉慶在一道上諭中對此深感憂慮:“朕於甲辰年(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隨駕南巡至杭,營伍騎射皆所目睹。射箭箭虛發,弛馬人墮地,當時以為笑談,此數年來果能精煉乎?”六年後,嘉慶再次訓誡:“各省營員大者養尊處優,小者偷安徇利,當募補兵額之時,即不認真挑選,率以市井遊惰之徒充數。入伍以後,又不勤加訓練,其所謂按期操演者,不過列營布陣,炫耀觀瞻,循行故事而已。”時人昭梿更是在《嘯亭雜錄》中記載,守衛宮門的侍衛們平時並不攜帶武器,“每夏日當值宿者,長衫羽扇,喧嘩嬉笑”,圓明園侍衛“乃竟日**酣臥宮門之前”。

鴉片戰爭前夕,鴻臚寺卿黃爵滋曾在《綜核名實疏》中這樣描述京城八旗:“近見有三五成群,手提雀籠雀架,終日閑遊,甚或相聚賭博。問其名色,則皆為巡城披甲,而實未曾當班,不過雇人領替,點綴了事。”再如華胥大夫在《金台殘淚記》中所描述的:“(京師)數百裏之區,聚數百萬之眾,遊閑無所事,耳目無所放,終日飽食,誨盜圖奸,或又甚焉。”

旗兵如此,王公貴族也是如此。光緒朝的怡親王溥靜當時就鬧了個笑話,他老人家為免去佩刀的累贅而發明了一招,刀鞘裏無刀而隻有刀把兒,這樣一來,重量是大為減輕,尚武精神可就**然無存了。作為昔日的軍功階層與清王朝的支柱,這些八旗後裔在清朝兩百多年後早已墮落為無用的雞肋,其“睹旌旗而色變,聞鼙鼓而心驚”,非但無任何軍功可言,也實在無事可做。

19世紀中葉,清廷支出的軍費高達三千萬兩白銀,八旗與綠營平分秋色。在很大程度上,八旗、綠營並沒有作為主要的作戰力量出現,而是作為“軍費”享用者的角色出現。太平天國之役後,作為“立國之本”的他們實質上成了清廷的負擔而不是其他。如甲午戰爭時期,包括防軍、練軍、地方勇營的前線軍隊約三十六萬人,而數量大體相當的八旗、綠營卻隻能在一旁觀戰。

當然,在兩次鴉片戰爭和鎮壓太平軍起義的過程中,一些旗兵的表現也可以稱得上英勇,但結局大體都敗得很慘。如鴉片戰爭中乍浦的旗兵曾奮勇抵抗,戰敗後城內旗人多自殉身亡;太平軍攻下南京後,大約有三萬旗人被屠殺;後來的杭州之役也是如此,大約一萬人被殺死或自殉。在嘉慶、道光年間的張格爾之亂及同光年間的阿古柏之亂中,前往平叛的東北旗兵和西北旗兵也損失頗大。

隨著戰爭的結束和社會的長期安定,八旗軍隊在承平歲月中悠閑度日,久而久之,刀槍入庫,任其鏽跡斑斑,格鬥、射箭等技藝也日益荒廢。近代以後,隨著熱兵器的迅猛發展,這些古老的技藝更是成了無用之技。加之職業和駐地的限製,大多數旗人變得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他們在吃喝玩樂、養鳥唱戲等方麵或有建樹,但嫻長騎射、勇猛善戰的民族特性卻日漸喪失,戰鬥力也大為減弱。與其說他們是“軍隊”,倒不如說他們是“市井遊民”來得更恰如其分。

從某種意義上說,清廷對滿人的優待是一種“甜蜜的桎梏”。發展到最後,所謂“旗人”,即閑人也。

當然,就王朝的命運而言,旗人社會的空心化還不是最要命的,其中作為金字塔頂尖的皇族空心化才是最致命的。在慈禧太後當政的近半個世紀中,皇宮裏再也沒有聽到嬰兒出生的哭聲。這種史無前例的宮荒,在整個清朝曆史上都不曾出現過,而這大概就是曆史上所說的“氣數已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