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媽媽式尷尬
墨菲的胃有些刺痛。
這種刺痛感從周六上午十點就開始了,直到周六晚上還在持續。他在周日早晨醒來時,感覺胃裏像有一大群鰻魚寶寶在遷徙。甚至到了周日晚上,他還是坐立難安,於是來到新房子的小花園裏踱步。
而他的哥哥則一直袖手旁觀。在聽說了關於那所怪異的“神秘學校”的談話後,他不禁捧腹大笑。
“啊,難道你得去隱形站台乘坐具有魔法的蒸汽火車嗎?”他追上樓朝墨菲大叫,後者正想逃回自己房間。“那你是不是還得先去特殊商店選一根魔杖啊?”他繼續說。
“閉嘴!”墨菲咬牙切齒地說,貼著安迪的腳尖把門關上,並拚命用肩膀抵著門把它鎖上。
他好不容易把門關嚴實,悶頭倒在**,還聽到低沉的喊聲傳來:“希望裏麵沒藏貓頭鷹!”
整個周末,安迪都興致勃勃地開著這些玩笑。但現在已經是周一的早晨了,墨菲一早就被媽媽叫了起來,以至於他去吃早餐時,甚至覺得能從身上抖落出幾隻早起的百靈鳥來。安迪已經到了能自己乘巴士去學校的年紀,所以還能懶洋洋地靠在**聽廣播。
墨菲那個困倦的胃還沒心情吃早餐,那頭困倦的頭發還沒心情被梳理,盡管如此,當我們大多數人還在想著去廁所好好方便一番時,墨菲已經向汽車猛衝過去了。
明白了吧?墨菲就是那種不得不提前很早被送去學校的孩子。他的媽媽早上九點要趕到醫院上班,得開車穿過整個小鎮才能到達,一直都這樣。這些年來,每個工作日的一大清早,他都像一個渴望知識的幽靈一般在校園裏徘徊。
其實,在孩子們打破校園的寧靜之前,墨菲已經開始喜歡上觀察學校裏的各種工作了:他喜歡看人發牛奶;喜歡跟清潔工聊天;喜歡看老師們在準備上課時的各種狀態。這就好比在劇院裏,在幕布拉開之前藏在後台偷看,唯一的區別是,一旦戲劇開演,中場休息時——也就是他們老說的課間休息時,這兒可就沒有賣冰激淩的了。
墨菲很想在早上十一點鍾時吃一個冰激淩。
我們跑題了。
“去吧!”媽媽把車停在那所學校外,用鼓勵的語氣說道。她靠過來,把他那邊的車門打開:“勇敢點兒!”
墨菲對她做出乖巧的樣子,把書包甩在肩膀上,跳下車。
媽媽把車開出轉角時,按了按喇叭。這是一個典型的由媽媽帶來的尷尬,或者用一個專門的詞概括就是“媽媽式尷尬”。
“媽媽式尷尬”還包括以下行為:
在告別時當著你朋友的麵吻你。
在你朋友麵前叫你的乳名(墨菲的乳名是“蜜寶寶”。在之前那兩所學校上學時,媽媽就在大家麵前這麽叫過他。所以當他們要搬走時,其實他還是挺開心的)。
在你朋友麵前讓你不要吹牛。
在你朋友麵前問你有沒有男/女朋友。
當你喜歡的人在場時問你有沒有男/女朋友。
在公眾場合大聲唱歌。
用手指擦去你臉上的食物並吃掉。
問你有沒有帶手帕,就好像你是沒長大的鼻涕蟲!
在全世界最漫長的喇叭聲結束後,墨菲丟給媽媽一個半微笑、半寫著“求求您別再按喇叭”的尷尬表情,然後溫順地揮了揮手,挎著肩頭的書包走向這輩子最詭異的一天。
學校的大門開著,但似乎一個人都還沒到。墨菲穿過校園,走過一扇扇敞開的教室門,用新生第一天上學時特有的微弱聲音喊著“有人嗎”,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墨菲在一間教室裏發現了一張布滿劃痕的木桌,上麵擺著一台看起來很舊的電腦。他決定在木桌後麵那把並不很讓人舒適的塑料椅子上坐下,想象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在墨菲以前上學的學校裏,第一聲上課鈴打響時總會有各種事發生。家長們在閑聊,孩子們四處瞎跑,汽車不是擁擠地停放在校門口,就是被凶巴巴的交通協管員追著亂竄。然而這裏就安靜多了。他看見孩子們平靜地跨進教室門,一位父親讓女兒從一輛光亮的黑色轎車裏下來。麵前走過年紀稍大的兩個男孩兒,他覺得他們一定偷帶了爆竹,因為他倆走過拐角時,竟然發出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鬥篷不錯啊,霍華德!”他聽見其中一人說道,隨即兩人都笑了起來。
但他倆都沒穿鬥篷,墨菲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
此時此刻,最奇特的是,所有人都十分迅速而安靜地進入了學校。沒有交通協管員,也沒有任何獎罰措施,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不過,隨著開學日即將正式開始,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詭異了。這種感覺就像是看見奶酪和醃菜沙拉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眼前,讓人摸不著頭腦。
此時,他正盯著窗外,等著有人來告訴他該幹些什麽。外麵的天陰沉沉的,還下著雨。突然間,有個打著傘的黃色人影從低壓壓的雲層中出現,飛快地飄了下來,又迅速消失在學校的一幢建築物後。
墨菲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不是犯困了?還是出現幻覺了?怕是已經瘋了吧?
可能那是一隻巨型金絲雀,他想。
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想著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麽巨型金絲雀(但又很希望它存在),然後試著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兒。他必須弄清楚那個黃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站了起來,沿著那隻巨型金絲雀——不過那把黃色的傘證明它不可能是金絲雀——消失的軌跡猛衝過去。他向左拐,追尋著那個身影在天空中劃過的痕跡,往運動場跑去。
在一扇標著更衣室的側門旁邊,他看見一個黃色的身影正在一邊拍下手臂上的水,一邊用不知如何形容的動作大幅度地擺弄著雨傘。
幹脆我們現在就給這個動作起個名字好了。我們從隻有三個動詞的名單上——甩、拍、抖——選擇“甩”來形容這個動作,希望你也能喜歡。
這個人影正在使勁地甩雨傘。
當這個人影閃進更衣室時,墨菲也迅速跟了上去。門快關上的那一刻,他側著身子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去。不幸的是,他在濕地板上打滑了,然後像一隻滑冰的犀牛一樣摔進了門裏,還撞在了因潮濕而泛黃的櫃子上。
當他笨拙地爬起來時,總算鬆了一口氣——主要是因為,他終於看清了那個身影不是巨型金絲雀,而是一個看上去很正常的戴著眼鏡的女孩。
“對不起!你好!呃,你剛才,飛……不好意思,金絲雀……靴子……很大的鳥,正下著雨……”
墨菲緊張極了。大多數時候他都不善於跟女生說話,尤其是當她們突然闖進他的生活中時。這裏說的“闖”可不是誇張。
“你好,小笨蛋。”那女孩回答道,冷靜地摘下眼鏡,像大人一樣在自己那條明黃色羊毛圍巾的末端上擦拭著,“我叫瑪麗。你是誰?”
看著這位從天而降的姑娘主動跟自己說話,墨菲十分震驚,以至於一時間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墨……墨菲。”
“好吧,墨·墨菲,很高興認識你。你也是一年級新生嗎?”
這一刻,他感覺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是的。”墨菲羞怯地回答。
“知道了。好了,來幫我把這外套脫下來,然後我帶你去咱們的教室。”瑪麗命令道。
墨菲再次預感這句話將是一條非常有趣的線索,真有意思。
“好吧。”他幫打雨傘的金絲雀女孩收好她的東西,同時腦子裏大概有二十七個沒意義的問題在嗡嗡亂響。
他們在走廊裏快速前進,墨菲挑選了一個問題。他認為這個問題最重要:“呃,瑪麗……剛才你來學校,是通過……呃,通過真實的空氣嗎?”
“對。”瑪麗回答,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不要告訴別人,可以嗎?我本來不能那樣做。但是我快遲到了,那樣比走路快一些。”
“沒問題,我就是問問。”墨菲輕鬆地答道,努力不讓自己抓狂。“還有……”墨菲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叫瑪麗,是不是因為瑪麗·波平斯[1]?”
“誰?”瑪麗滿臉疑惑地問。
“啊,沒事,我隨便說的,因為剛才你在空中打傘……”墨菲小聲嘟囔道。
“你在嘟嘟囔囔什麽呢?”瑪麗說,她挑起的眉毛越過眼鏡框,像兩個毛茸茸的金色太陽,“就是這兒,我們到了。跟我走,這是福萊士先生的教室。
“福萊士先生?”墨菲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推進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