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勒岡通知了法官安排監禁,阿爾芒負責辦理手續。這總是有點兒和時間賽跑的感覺,監禁的時間隻有二十四小時。
瓦瑟爾沒有反抗,任憑處置。他不得不和他的妻子解釋,他把這一切都歸咎於那些蠢貨。他鬆了鞋帶,撤了皮帶,接受指紋錄入,DNA提取,所有他們要求的一切。對他來說重要的是,這一切快點結束,他在律師到來之前什麽都不會說,他會回答行政問題,但其餘的,他什麽都不會說,他隻是等。
然後他打電話給他妻子:“工作。沒什麽嚴重的,但我不能馬上回來。不用擔心。我被扣留了。”在這種背景下,這個詞讓他很不悅,他試圖彌補,但他什麽都沒有準備,不太習慣自圓其說。突然,出於詞窮,他聲音變得盛氣淩人,好像在說:現在別用你的問題來煩我。他們之間有空白,另一方麵來說,有著一種不理解。“我不能,我告訴你了!好了,你必須自己去!”他大叫,情緒失控。卡米爾不禁想問他是不是會打他妻子。“我明天到。”他沒說時間。“好啦,我必須掛了。嗯,我也是。嗯,我再打給你。”
現在晚上八點十五分,律師晚上十一點來。這是個年輕男人,步履匆忙而堅定,大家還沒有見過他,但聽過他的事情。
他有三十分鍾時間來指導他的客戶,向他解釋怎麽應付,建議他謹慎行事,最重要的是謹慎,並且祝他好運,因為三十分鍾內,不可能接近檔案,差不多也隻能做到這兒了。
卡米爾決定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出租車幾分鍾後把他放在他家樓下。他坐上電梯,他真的是筋疲力盡了才會放棄走樓梯。
一個包裹在門口等他,用牛皮紙包著,用細繩子係著。卡米爾立刻就明白了,他抓了包裹就回去了。嘟嘟濕隻得到一個心不在焉的愛撫。
他覺得很奇怪,是莫德·範霍文的自畫像。
一萬八千歐元。
是路易,很顯然。星期天早晨消失,下午兩點才到。對他來說,一幅一萬八千歐元的畫,這不是什麽大事。但還是讓卡米爾覺得不踏實。在這種情況下,你不知道怎麽回報對方,不知道他隱隱期待著什麽,不知道該怎麽辦。接受,拒絕,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禮物總是意味著一種回報,不管是什麽形式。路易在這樣一份禮物中等待的是什麽呢?他脫了衣服去洗澡,卡米爾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他拍賣的結果。這樣把錢全部捐給人道主義工作是一個可怕的舉動,就像在告訴他的母親:我什麽都不想要你的。
他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但是我們永遠也不會真正和父母有個了斷,這種關係會陪伴你一生,看看阿曆克斯就知道了。他擦幹了身子,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這應該很平靜,和這筆錢分離,這不是一種否定。
隻是一種結清。
我真的要這麽做嗎,全都捐掉嗎?
自畫像,相反,他會保留起來,總有一天看著它,他會習慣的,他把它放在長沙發上,正對著他,他很開心擁有它。這幅作品真的很美。他並沒有真的生他母親的氣,他渴望保存它,這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他年輕時所有人都不斷告訴他,他很像他父親,而如今,第一次,他在這幅畫中看到了自己和他母親莫德的相似。這對他來說是好的。他正在清洗他的生命。他不知道這會通往哪裏。
就在他離開前,卡米爾想起了嘟嘟濕,然後給它開了一個罐頭。
卡米爾回到警局,遇到了剛剛結束談話的律師,是阿爾芒給他敲響了結束談話的鍾。托馬斯·瓦瑟爾又回到辦公室,阿爾芒正好利用這個時間給房間通通氣,現在這裏甚至有些冷。
路易來了,卡米爾意味深長地給他打一個招呼,路易用目光反問,卡米爾示意他,我們之後再談。
托馬斯·瓦瑟爾已經僵硬,他的胡須看上去好像是加速了生長,像是在做肥料廣告,但他臉上依然掛著一點兒微笑。“你們想搞垮我,但你們什麽都沒有,你們也什麽都不會有。持久戰,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們真的以為我是白癡了。”律師建議他等待,看看會發生什麽,這是個好計策,去權衡答案,不要衝動。這是反向地和時間賽跑,重點是要堅持,熬過一整天。應該不是兩天。律師說,如果要延長一天監禁,他們必須重新通知法官,而他們什麽都沒有,完全沒有。卡米爾從他一切行為中都能看出這一點,他張開嘴,又合上,鼓起胸膛,深呼吸。
有人說一場相遇的最初幾分鍾已經概括了這場關係的大致,卡米爾回憶起他初見瓦瑟爾的時候他就對他產生了厭惡感。他很大一部分的舉動都是想把這次事件阻攔在這裏。維達爾法官知道這一點。
卡米爾和法官也不是那麽不同,說到底。想到這裏,卡米爾覺得有點兒沮喪。
勒岡確認了法官維達爾讚同了卡米爾的策略。一切都清楚了。這一刻,卡米爾內心五味雜陳。這下,法官終於也加入了隊伍。如此堅定地站到了他這邊,他要求卡米爾糾正他的抗議。聽到這樣的話還是讓人很惱火。
阿爾芒宣布了日期和時間,像是古希臘悲劇的解說員,總是報告人物的名字和頭銜。
卡米爾接著說:“首先,您不要再用您那些假設來讓我惱火了。”
改變了風格。卡米爾說著,整理了思緒,看看手表。
“所以,阿曆克斯勒索你。”
他用一種緊繃著的聲音說,像是心裏想著別的事情。
“請您給我解釋一下。”瓦瑟爾回答。
托馬斯·瓦瑟爾很專注,決定血戰到底。
卡米爾轉向阿爾芒,猝不及防地,阿爾芒匆忙翻看他的資料,好一會兒,感覺可以看到那些連著的筆記,散亂的紙頁,讓人不禁想問國家真的信對人了嗎。但他找到了。阿爾芒總是能找到。
“向您的老板迪斯特裏法爾借錢,兩萬歐元,2005年2月15日。您因為您的房子已經一身債務,不能再向銀行借錢,於是您轉向您的老板。您每個月會還一些,用您的工資。”
“我不覺得和勒索有什麽關係,真的!”
“我們發現,”卡米爾又說,“在阿曆克斯的房間裏,有一筆錢,一萬兩千歐元。非常整齊的一遝,剛剛從銀行取出,還有那個塑料小圈。”
瓦瑟爾疑惑地撇撇嘴。
“所以呢?”
卡米爾指指阿爾芒,忠誠先生的樣子,阿爾芒埋頭他的工作:“您的銀行向我們確認一張兩萬歐的支票的兌現,2005年2月15日,來自您的老板,還有2005年2月18日,有一筆同樣數目的現金支出。”
卡米爾靜靜地鼓掌,閉著眼睛,又睜開:“所以,為什麽您需要兩萬歐元呢,瓦瑟爾先生?”
猶疑不決。預計都是無用的,最壞的事情會不停變著法地出現。這是瓦瑟爾的眼神裏所透露的結論。他們去找過他的雇主了。監禁開始五小時不到,還需要堅持十九小時。瓦瑟爾一輩子都在做銷售,對於承受衝擊,沒有比這更好的訓練了。他承受著。
“賭債。”
“您和您的妹妹賭博,然後您輸了,是這樣嗎?”
“不,不是和阿曆克斯,而是……別人。”
“誰?”
瓦瑟爾呼吸局促。
“我們省點時間。”卡米爾說,“這兩萬歐元就是給阿曆克斯的。我們在她房間裏找到還剩下的不到一萬兩千歐。好幾個塑料環上都有您的指紋。”
他們已經查到這裏了。查到哪裏呢,確切來說?他們到底知道什麽?他們想怎樣?
卡米爾在瓦瑟爾腦門上的皺紋裏讀到了這些問題,在他的瞳孔裏,在他的手心裏。這裏沒什麽專業成分,他也不會對任何人說,但是卡米爾恨這個瓦瑟爾。他恨他。他想殺了他。他會殺了他的。幾個星期之前,他對維達爾法官也有這樣的想法。“你在這裏不是偶然,”他對自己說,“你內心也是個強悍的殺手。”
“好吧,”瓦瑟爾選擇,“我借錢給我妹妹了。這是禁止的嗎?”
卡米爾放鬆下來,像是剛剛在牆上用粉筆畫了個十字一樣。他笑了,但這不是個善意的微笑。
“您清楚地知道,這不是禁止的,那為什麽要撒謊?”
“這跟您沒關係。”
這句話他沒說出聲。
“就您現在的情形來看,有什麽是和警察無關的呢,瓦瑟爾先生?”
勒岡打來電話。卡米爾走出辦公室。局長想要知道他們進行得如何了。很難說。卡米爾選擇盡可能地給他信心:
“不錯,步入正軌了……”
勒岡沒有回應。
“你那邊呢?”卡米爾問。
“拖延是很正常的,但我終將抵達。”
“那我們就集中精力吧。”
“您的妹妹不是……”
“同母異父的妹妹!”瓦瑟爾更正。
“同母異父的妹妹,有什麽區別嗎?”
“是的,這不一樣,您應該嚴謹一些。”
卡米爾看看路易,然後看看阿爾芒,像是在說:“你們看到了?他還挺會自衛的吧?”
“好吧,這樣說,阿曆克斯……事實上,我們不完全肯定阿曆克斯有自殺意圖。”
“然而她還是這麽做了。”
“誠然。但是您,您比誰都了解她,您或許可以給我們解釋。她如果想自殺,為什麽她還要準備出逃國外呢?”
瓦瑟爾抬起他的眉毛,沒有太理解這個問題。
卡米爾這次隻是朝路易做了個小手勢。
“您的妹妹……對不起,阿曆克斯用她的名字在她死亡的前夜,買了一張去蘇黎世的機票,第二天飛,十月五日早晨八點四十分。我們甚至在她的房間裏還發現了她在機場順便買了旅行袋,非常仔細地整理好了,準備出發。”
“這我完全不知道……她或許改變了主意。我告訴過您,她真的喜怒無常。”
“她選擇了一家離機場非常近的酒店,她甚至還訂了一輛明天早晨的出租車,盡管她有她自己的車在那裏。可能是不想麻煩,還要找地方停車,生怕錯過了航班。她想輕裝上陣。她還清理了一堆屬於她的東西,她不想留下任何東西,包括那些裝著酸的瓶子。我們的技術員還分析了這些酸,和那些案件中所用的一樣,濃硫酸,差不多80%的濃度。她想離開,她想離開法國,她想逃跑。”
“你們想讓我對你們說什麽呢?我不能替她回答。另外,也沒人能替她回答。”
瓦瑟爾於是轉向阿爾芒,轉向路易,尋求認同,但心思不在上麵。
“好吧,如果您不能替阿曆克斯回答,”卡米爾說,“您至少可以替您自己回答。”
“如果我可以的話……”
“您當然可以。您十月四日在幹嗎,阿曆克斯死的那天晚上,大概,八點到午夜之間?”
托馬斯猶豫了,卡米爾不屈不撓:“我們來幫您一下吧……阿爾芒?”
有意思的是,或許是為了強調一下場景的戲劇氛圍,阿爾芒站了起來,像是在小學裏被老師點名背書一樣。他專心致誌地念了筆記。
“您在八點三十四分時,接到一通電話,您當時在您的住所。您的妻子告訴我們:‘托馬斯收到一條工作短信,一個急事。’看起來,這麽晚,您從來沒有收到過什麽工作電話……‘他太惱火了’,她還進一步告訴我們。根據您夫人所言,您大約是晚上十點出門的,您直到十二點後才回家,她也不是非常確定,她睡了,沒有太注意時間。但絕對不在十二點之前,她是那時候才睡的。”
托馬斯·瓦瑟爾有很多因素要整合。他的妻子被審訊了。他首先想到這一點。還有什麽?
“然而,”阿爾芒繼續,“這一切,我們知道這都不是真的。”
“你為什麽這樣說,阿爾芒?”卡米爾問。
“因為在八點三十四分,瓦瑟爾先生接到的,是阿曆克斯的電話。有來電記錄,她是用她賓館的電話打的。我們甚至還找瓦瑟爾先生公司的電話接線員核實了,但他的雇主非常確定地表示,那天晚上沒有什麽緊急情況發生。他甚至還加了一句:‘幹我們這一行的,很少在晚上有什麽緊急情況。我們又不是醫療急救隊。’”
“非常細致的思考。”卡米爾說。
他轉向瓦瑟爾,但他還沒來得及利用他的優勢,瓦瑟爾就打斷了他:“阿曆克斯給我留了一個信息,她想見我,她約我見麵。在八點半的時候。”
“啊,您又來了!”
“在歐奈樹林。”
“歐奈,歐奈,等等……但,這就在維勒班特附近,離她死的地方非常近。所以,晚上八點半,您可愛的小妹妹給您打了電話,那您怎麽做了呢?”
“我去了。”
“你們之間經常這樣嗎,這樣的約會?”
“不是。”
“她想幹嗎?”
“她要我過去,給了我一個地址,一個時間,就這樣。”
托馬斯繼續權衡著所有的回答,但是,在這樣一個激烈的時刻,感覺他想自我解放,那些回答很快從他嘴裏蹦出來,他必須不停自我克製,才能堅持他決定堅持的策略。
“那根據您的判斷,她想幹嗎呢?”
“我完全不知道。”
“好好好好,您完全不知道!”
“不管怎麽樣,她什麽都沒對我說。”
“我們簡單回顧一下。去年,她從你這邊訛走了兩萬歐元。在我們看來,為了得到這筆錢,她威脅說,要告訴您的太太您在她十歲時強奸她,讓她賣**,來摧毀您的家庭……”
“你們沒有任何證據!”
托馬斯·瓦瑟爾站了起來,大聲叫嚷。卡米爾笑了。瓦瑟爾失去了理智,顯然對他們來說有好處。
“請您坐下。”他說,非常冷靜,“我說了‘在我們看來’,這是一種假設,我知道您喜歡假設。”
他沉默了幾秒。
“另外,既然說到證據,阿曆克斯有好些證據,可以證明她的青春期過得並不是特別愉快,隻需要拿這些給您太太看一下。女人之間,總是可以說說這些事情的,甚至可以給她看看。如果阿曆克斯向您的太太展出幾秒她的私部,我們可以猜想瓦瑟爾家庭中會有一場不小的風波吧?所以,總結來說,‘在我們看來’,既然她已經計劃了第二天離開,既然她賬戶上又沒有太多錢了,並且手頭也隻有一萬兩千歐現金……她給您打電話應該是為了再問您要錢吧。”
“她的信息完全沒說這個。另外,大晚上的,我去哪裏找錢?”
“我們認為阿曆克斯是通知您,要您盡快為她找些錢來,等她在國外安頓下來要用。而您自己也需要錢安排自己的生活,因為她的需求實在太大了……一次跑路是需要很多錢的。但是我們回頭再來說這個,我很確定。現在,您大晚上從家裏出去……然後您做了什麽?”
“我去了她給我的地址。”
“什麽地址?”
“如福耐爾大街137號。”
“那邊有什麽呢,如福耐爾大街137號?”
“沒有,什麽都沒有。”
“怎麽會呢,沒有?”
“好吧,就是沒有。”
路易甚至不用卡米爾回頭看他,他已經趴在他的鍵盤上,打開一個地圖和路線的網頁輸入了地址,等了幾秒,終於向卡米爾做了一個手勢,卡米爾湊近。
“好吧,沒有,您說得沒錯,的確沒什麽……135號,是辦公樓,139號,一家洗衣店,當中,137號,一家要出售的店鋪,關著。您覺得她想買一家店鋪?”
路易動了動鼠標,想要看看周邊環境,街的另一邊。從他的表情看來,他要一無所獲了。
“很顯然不是,”瓦瑟爾說,“但是我不知道她想要什麽,因為她沒有來。”
“您沒有試著聯係她?”
“她的電話已經注銷了。”
“的確,我們已經確認過了。阿曆克斯三天前就關閉了她的電話。可能是因為計劃要離開了吧。您在那個要出售的店門口等了多久呢?”
“直到午夜。”
“您很有耐心,這很好。當我們愛著的時候,我們總是很有耐心,大家都知道。有人看到您嗎?”
“我不知道。”
“這就麻煩了。”
“這尤其是對您來說麻煩了,因為是您要證明些什麽,不是我。”
“這既不是對您來說麻煩了也不是對我來說麻煩了,這就是麻煩了,這就造成了一些曖昧不明的區域,造成了懷疑,造成了一些‘捏造故事’的可能性。但不重要了。我猜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然後您就回家了。”
托馬斯沒有回答。一個掃描儀顯示出他的神經元正在快速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形態。
“所以呢?”卡米爾不依不饒,“您回家了嗎?”
托馬斯的大腦怎麽努力搜尋都沒用,他找不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不,我去了酒店。”
他跳入了火坑。
“啊哈,”卡米爾驚訝地說,“您倒是知道她住哪家酒店?”
“不,阿曆克斯給我打了電話,我隻是回撥了那個號碼。”
“機智!然後呢……”
“沒有人接。我隻是聽到一條錄製好的消息。”
“哦,真可惜啊!所以,您回去了。”
大腦的兩半球體,這次,終於差不多相連了。托馬斯視而不見。他預感這種活躍不是件好事,但他不知道怎麽辦。
“不,”他終於說,“我去了酒店。酒店關著門,沒有接待。”
“路易?”卡米爾問。
“接待處開到晚上十點三十分。之後,需要密碼才能進入。客人入住時會收到這個密碼。”
“所以,”卡米爾又替瓦瑟爾說道,“您就回去了。”
“是的。”
卡米爾轉身看向他的部下。
“好一場探險!阿爾芒……我感覺你有什麽疑惑。”
這次,阿爾芒沒有起立:“勒布朗日先生和法麗達夫人的證詞。”
“你確定嗎?”
阿爾芒一頭紮進他的筆記裏。
“不,你說得對。法麗達,是她的名字。法麗達·薩爾道伊夫人。”
“抱歉,瓦瑟爾先生,我的同事他總是搞不清外國人的名字。所以,這些人……?”
“賓館的客人,”阿爾芒說,“大概十二點十五分回的酒店。”
“好吧,可以,可以!”瓦瑟爾情緒失控,“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