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去紐約的夜班航班上,卡裏坐在頭等艙內,喝著蘇打水。他腿上擱著一隻金屬手提箱,外麵包著皮革,裝著很複雜的鎖,隻要卡裏拿著這隻手提箱,裏麵的一百萬美元就不會出任何問題,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法打開這隻箱子。

在賭城,格羅內維特當著卡裏的麵把錢數清楚,整齊地碼進箱子,然後鎖起來把它遞給卡裏。紐約的那些人永遠都不會知道錢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送過去,格羅內維特一人決定這些。但卡裏還是很緊張。緊緊攥著手提箱,他開始回顧過去這幾年。他有了長足的進步,學會了很多東西,還會繼續前進。但他知道這種生活非常危險,賭注極大。

格羅內維特為何選擇他?又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麽潛質?他前瞻到了什麽?卡裏?科洛斯緊抱著手提箱,試圖猜測自己的命運。就像他曾算21點牌盒裏的牌一樣,就像他曾期待著某種神力流入他強壯的右臂用骰子扔出無數把連贏一樣,他現在運用著所有的記憶和直覺閱讀著他人生中各種契機加到一起的結果,和命運的牌盒中還剩下的牌。

差不多四年前,格羅內維特開始訓練卡裏成為自己的左右手。在梅林和喬丹到香格裏拉酒店之前,卡裏已經做了好久格羅內維特的探子,並且表現不錯。當他和梅林、喬丹成為朋友時,格羅內維特對他有點失望;當卡裏在現在已經變得著名的百家樂桌對決中站到喬丹那邊時,格羅內維特很生氣。卡裏當時以為自己的職業生涯會完蛋,但奇怪的是,在那件事之後,格羅內維特卻給了他一份真正的工作。卡裏經常琢磨這件事。

第一年,格羅內維特讓卡裏當21點的發牌員,這種起點對培養左右手而言實在是很奇怪。卡裏懷疑自己會再次成為探子,但格羅內維特想的卻是更具體的目標。他選擇卡裏做酒店“貪錢活動”的初始行動者。

格羅內維特覺得那些在賭場清點收入時弄錢的酒店老板們都是蠢蛋,FBI遲早會抓到他們,在清點收入時貪錢實在太明顯了。老板或他們的代理人出現,在報告內華達州賭博委員會前,每人往兜裏裝點錢的行為在他看來太魯莽太低級。特別是當五六個老板爭吵到底該弄多少錢時。格羅內維特設置了一個他認為要巧妙得多的係統,至少他跟卡裏是這麽說的。

他知道卡裏是個“機械師”。不是最頂級的,但絕對能輕易就發第二張牌——意思是,卡裏可以把最上麵那張牌留著,隻發第二張出去,所以,在他午夜到淩晨的班次前一小時,卡裏會去格羅內維特的套房報到並接收指令。在某個時間,要麽是淩晨一點,要麽是四點,一個穿著某種顏色西裝的21點玩家會按照某種特定順序下注:一開始是一百美元,然後五百,接著一次押二十五美金。這樣就明確了這位特殊顧客的身份,他將會在幾小時的賭博中贏一兩萬美金。那人會翻開牌麵來賭,這在21點的大玩家中並不稀奇。看得到那位玩家的牌,卡裏就能為那位顧客留張好牌,隻發第二張牌給桌上其他人。卡裏並不知道錢最終如何流回格羅內維特和他的搭檔那裏。他隻做自己該做的,不問任何問題,也從沒開口跟別人講。

但就像他能算出牌盒裏的每一張牌一樣,他也能輕易地追蹤這些玩家所贏的額度。他算出自己平均每周輸給格羅內維特的這些玩家一萬塊,所以在他當發牌員的這一年,他很清楚大致的數字應該是在五十萬美元左右,跟準確數字最多相差一萬塊。一個美妙的局,不用繳稅,也不用跟酒店和賭場其他股東分享。格羅內維特甚至算計了自己的一些搭檔。

不想讓這些損失被人發現,格羅內維特每晚都會把卡裏轉到不同的賭桌上,他有時還會更改卡裏的班次。卡裏擔心賭場經理會發現這整件事,不過也許格羅內維特已經警告過賭場經理別插手這事兒了。

所以,為了彌補自己的損失,卡裏運用他的機械師技能贏了一些普通賭徒的錢。他這麽幹了三周,然後有一天,他接到電話,召他去格羅內維特的套房。

像往常一樣,格羅內維特讓他坐下來,給他倒了杯酒,然後說:“卡裏,再別幹那破事了,不要欺騙顧客。”

卡裏說:“我以為這是你想要我做的,隻是沒告訴我。”

格羅內維特微笑著:“想法很好很聰明,但沒那個必要,你的損失都會用文書工作來補。不會有人發現你,即使有,我也會讓他們別追查下去。”他頓了一刻,“總之跟那些倒黴蛋清清白白地發牌,這樣我們就不會惹上解決不了的麻煩。”

“錄像上能看出我在發第二張牌嗎?”卡裏問。

格羅內維特搖頭:“看不出,你技術不錯,問題不在這裏。如果內華達州賭博委員會的那些人派個懂行的玩家,有可能就會把它跟你贏了全桌人的事情聯係起來。是的,這種情況可能正好發生在你發牌時,如果那樣,他們隻會假設你在騙酒店的錢,扯不到我頭上。再說,我知道賭博管理委員會什麽時候派人過來,所以我才會讓你在特定時間把錢輸出去,如果你單幹,我就沒法保護你。我們輸錢,賭博委員會的人不會太高興,但欺瞞顧客是另外一回事。搞定那種事得花上很多政治資本。”

“好。”卡裏說,“但你是怎麽發現的?”

格羅內維特不耐煩地說:“概率,概率永遠不會騙人,我們所有這些酒店都建立在概率之上,繼續發財也全靠概率。所以,當你的發牌員記錄顯示,你在為我輸錢時卻還在賺錢,那就根本不可能,除非你是賭城曆史上運氣最好的發牌員。”

卡裏聽命行事,但他很好奇這一切怎麽運作。為什麽格羅內維特要那麽麻煩。直到很久後晉升為香格裏拉2號,他才了解那些細節。格羅內維特貪錢不僅僅針對政府,更多的是針對賭場的其他股東。多年後他才了解到,那些贏了錢的顧客都被格羅內維特的秘密搭檔——桑塔迪奧——派到紐約,那些顧客以為卡裏是紐約那個搭檔安排的發牌員,而格羅內維特和他心愛的酒店則被人用不同的方法坑了。

格羅內維特依靠賭博從俄亥俄州的斯圖本維爾起家,受到控製當地政壇的克利夫蘭黑幫的保護。他之前在地下賭場工作,最終一步步走到了內華達州。他熱愛自己的州,任何一個想要在賭場找份工作的斯圖本維爾年輕人都可以來找格羅內維特。如果他不能把對方安排進自己的賭場,也會把他們安排去其他賭場。你能在巴哈馬群島、波多黎各、法國賭場甚至倫敦碰到俄亥俄州斯圖本維爾的老鄉。在裏諾和維加斯,他們更是成百上千,其中很多人都是賭場經理或賭區經理。格羅內維特就是賭博業的捕鼠魔笛手。

格羅內維特完全可以從那幾百人中挑選他的探子,事實上,香格裏拉的賭場經理就是斯圖本維爾人。為什麽格羅內維特會挑中卡裏這個從美國另一個地方來的陌生人呢?卡裏總是奇怪這一點。當然,當他開始了解所有這些複雜的控製細節時,他明白了,賭場經理肯定也知情。這一點極大地打擊了卡裏,他被選中的原因是:一旦出事,他可以被犧牲掉,無論怎樣,這些事都該由他承擔。

格羅內維特愛書如癡,但從克利夫蘭搬到賭城時卻帶著令人恐懼的名聲。誰都不該惹他、欺騙他或迷惑他。他在過去幾年裏向卡裏展示過這一點,一次是很嚴肅的方式,另一次則帶著很大的幽默感——那種特別的拉斯維加斯賭博智慧。

一年後,卡裏得到了格羅內維特隔壁的辦公室,成為他的特別助理。這包括開車送格羅內維特滿城跑,晚上陪格羅內維特在賭場裏跟他的老朋友們和顧客——特別是那些從別的地方來的——問好。格羅內維特讓卡裏做賭場經理的助理,好學習賭場運作。卡裏跟所有的當班經理、賭區經理、賭場巡視員、發牌員和荷官都混熟了。

每天早上,卡裏會在十點左右去格羅內維特的套間吃早餐。上去之前,他會從現金換籌處主管那裏弄到賭場前二十四小時的輸贏數額,然後在坐下來吃早飯時把這張紙遞給格羅內維特。格羅內維特在舀起第一塊小甜瓜時會研究那些數字。紙上的內容非常簡明:

骰子區 400000美元 入場 賺 60000美元

21點區 200000美元 入場 賺 40000美元

百家樂

輪盤賭 100000美元 入場 賺 40000美元

其他(好運大轉盤、基諾包括在以上項目中)

老虎機每周清點一次,數字將由賭場經理在一個特別報告中直接報給格羅內維特。通常,老虎機一周能帶來十萬美金左右的收益,那是真正的財源所在。賭場永遠都不會在老虎機上倒黴,那是絕不會出錯的錢,因為機器的設定就決定了隻有固定百分比的錢會被返現。當老虎機的數字不對勁時,隻可能是有人作弊。

其他遊戲就不一樣了,比如骰子、21點,特別是百家樂,這些賭博項目裏,莊家應該能贏到百分之十六的入場金額,但即使是莊家也可能倒黴,特別是在百家樂裏,那些大賭徒們有時會撞上幾手好運氣。

百家樂波動非常大。有些晚上,百家樂桌輸的錢甚至相當於整個賭場當天所有其他區域的盈利,但也會出現連續幾周百家樂桌都在贏大錢的情況。卡裏很肯定格羅內維特也在百家樂桌上揩油水了,但他不清楚具體怎麽運作。直到他注意到,有天晚上百家樂桌橫掃了南美來的大賭客,第二天那張紙上的數字卻比應該有的要少。

賭徒撞上好運是每家賭場的噩夢。在拉斯維加斯的曆史上,曾經有過骰子桌幾周連續輸錢,以至於賭場能夠支撐每天的換籌就算是好運了。有時甚至21點的玩家也會變聰明,連續三四天狂贏莊家。輪盤賭一個月有一天輸錢都很稀奇,好運大轉盤和基諾則是徹頭徹尾的賺錢,玩家隻能任賭場宰割。

但所有這些都隻是了解賭場運營所要知道的基本知識,書裏都有,隻要有正確的訓練和足夠的時間,誰都能學會。在格羅內維特手下,卡裏學到了更多。

格羅內維特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相信運氣,他隻相信真實且不會犯錯的概率之神,視之為信仰。隻要賭場的基諾桌出現了兩萬五千美金的大獎,格羅內維特就會開除那裏的所有員工。香格裏拉酒店營業後兩年,突然變得很不走運,連續三周,賭場沒有一天盈利,總共損失了將近一百萬美元。格羅內維爾開除了所有人,隻留下了從斯圖本維爾帶來的賭場經理。

這似乎起了作用。把人開除之後,盈利開始出現,連輸的情況被終止。據卡裏了解,香格裏拉酒店從來沒有任何一年是虧損的,即使格羅內維特從中揩油也不會。

在卡裏做發牌員並為格羅內維特弄錢的那一年裏,他從未受到**犯換成別人在他的位置上可能會犯的錯誤:為自己揩油。畢竟,如果真的這麽簡單,為什麽卡裏不能找自己的朋友來賺點小錢?但卡裏知道,那樣做的後果將會是致命的,他的目標更長遠。他能夠在格羅內維特身上體會到一種孤獨感,一種對友情的需要,卡裏提供了這些,他也得到了回報。

每個月大概有兩次,格羅內維特會帶卡裏去洛杉磯買古玩。他們會買一些舊的錦標、鑲有早期洛杉磯和拉斯維加斯照片的鍍金相框,還會尋找舊咖啡研磨機、古老的玩具汽車、十九世紀做成機車或教堂塔樓形狀的兒童儲蓄罐、舊的金錢夾,格羅內維特會在裏麵放入一枚賭場百元黑籌碼或一枚稀有古幣給收到錢夾的人。送那些特別重要的賭客,他會挑一些小而精致的古代中國人偶或是裝著古董珠寶的維多利亞時代珠寶盒、年代久遠泛灰的絲質蕾絲圍巾、古董北歐麥芽酒杯等等。

這些物品至少值一百美金,但很少超過兩百美金。在這些旅行中,格羅內維特會花上幾千美金,他和卡裏在洛杉磯吃飯,然後在貝佛利山莊酒店睡一晚,乘第二天早班飛機回賭城。

卡裏把這些古董放進手提箱,回到香格裏拉後便包裝好送到格羅內維特的套房。幾乎每一晚,格羅內維特都會拿上一件放進口袋帶到賭場中,把它送給他的德州石油大亨朋友或紐約服裝中心的大賭客們。他們每年要花五到十萬在賭桌上。

卡裏驚奇地看到格羅內維特在這種場合下釋放的魅力。格羅內維特把包裝拆開來,拿出金表給那個玩家看。“我在洛杉磯的時候看到了這個,立刻就想到了你。”他對那玩家說,“和你的個性很般配,我修好並清洗了它,應該非常準時。”然後他會不讚成地加上一句,“他們告訴我這是1870年代製作的,但誰他媽知道呢?你知道的,那些古董店都是騙子。”

就這樣,他讓人覺得他特別在乎這位玩家,為他考慮周全,並暗示那表非常值錢,而且自己不怕麻煩地讓它能繼續正常工作。所有這些都勉強帶點真相,那表肯定運轉順暢,他也的確為那位玩家考慮得極其周全,但更重要的是這種私人友情的感覺。格羅內維特有種天賦,當他把這些代表他尊重的小物件展示出來時,他表現出的喜愛之情能讓它更令人高興。

格羅內維特使用“鉛筆”也很大方,大賭客們當然會享受到——免費房間、食物和飲品,但格羅內維特也會給那些有錢但隻小賭一把的人這種特權,他是把這些顧客變成大賭客的大師。

格羅內維特給卡裏上的另一課是:不要騙年輕姑娘們。格羅內維特當時憤憤不平,很嚴厲地教訓了卡裏。“就為了她們的屁股而去騙那些姑娘能給你攢什麽人品?你他媽是小偷麽?你會翻她們的錢包偷走她們的零錢嗎?你會偷她們的車嗎?會去她們家當座上賓,然後偷走她們的銀餐具嗎?如果不是這樣,你幹嗎要偷她們的**?那是她們的唯一資本,特別是漂亮的那些。記住,一旦塞給她們張小蜜蜂,你就跟她們扯平了。你是自由的,不用胡扯什麽戀情、婚姻或者跟你妻子離婚。記住,為了五張小蜜蜂,她永遠都有空,甚至是結婚當天。”

當時,卡裏因為這場爆發而覺得好笑。顯然,格羅內維特聽說了他在女人堆裏的名聲,但格羅內維特並不像卡裏那樣理解女人,格羅內維特不理解她們的受虐傾向、她們的渴望、她們對相信一個騙局的需求。但卡裏沒有反駁,隻嘲弄地說:“沒你說的那麽簡單,即使按照你的方法,她們中的有些人,一千張百元大鈔也不管用。”

令他吃驚的是,格羅內維特大笑著表示讚同,甚至講了個他自己的笑話。在香格裏拉酒店早期,一位身價數百萬的得州女人曾在賭場賭博,他送了她一把值五十美金的古代日本扇子。那位得州女繼承人四十歲,長得不錯,還是個寡婦,便愛上了格羅內維特。格羅內維特嚇壞了,雖然他比她大十歲,但更喜歡漂亮的年輕姑娘。不過為了酒店盈利,有一晚他還是帶她去了他的套房,跟她上了床。當她離開時,出於習慣,或者出於愚蠢的變態,又或出於殘忍的賭城幽默,他塞給她一張小蜜蜂,告訴她給自己買個禮物。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做。

那繼承人低頭看了一眼小蜜蜂,把它塞進自己的手袋。她可愛地感謝了他。之後繼續來酒店賭博,但再也不愛他了。

三年後,格羅內維特想找投資者來擴建酒店,更多的房間總是更好。“玩家在他們拉屎的地方賭博,”他說,“他們不會到處亂逛。給他們一間表演廳、一場酒廊表演合餐廳。在最開始的四十八小時裏,把他們留在酒店。到那時候,他們基本已經輸光了。”

他去找了那位繼承人,她點頭說當然可以,並立即寫了一張支票給他,臉上帶著無比甜蜜的笑容。支票是一百塊。

“這個故事的寓意,”格羅內維特說,“是永遠別像對待一個又窮又蠢的婊子一樣對待聰明有錢的女人。”

在洛杉磯時,格羅內維特有時會去買舊書。當他情緒上來了,他還會飛去芝加哥參加一場稀有書籍拍賣會。他的套房裏有個上鎖的玻璃書架,擺著不錯的收藏。當卡裏搬進自己的新辦公室時,他發現了格羅內維特送的一份禮物:一本出版於1847年的初版書,講賭博的。卡裏饒有興趣地讀了它,有一段時間還把它擺在桌上。然後,不知該如何處理,他把它拿去格羅內維特的套間還給了他。“我很感謝你的禮物,但它給我太浪費了。”他說。格羅內維特點點頭,什麽都沒說。卡裏覺得自己讓他失望了,但奇怪的是,那反而鞏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幾天後,他看到那本書放進了格羅內維特的特殊書架裏。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犯錯。卡裏很高興格羅內維特對他有了真正的喜愛。之後,他看到了格羅內維特的另一麵——他知道肯定存在的那一麵。

卡裏有個習慣,當賭場每天三次數籌時他都會出現,他陪著所有賭區經理數所有桌上的籌碼,21點、輪盤賭、骰子和百家樂桌上的現金。他甚至還去換籌處數那裏的籌碼,卡裏總覺得換籌處經理有點緊張,但他沒多想,隻當是自己多疑,因為保險箱裏的現金、記賬單和籌碼的數額一直沒問題,而且換籌處經理是格羅內維特早年就信任的舊識。

有一天,卡裏忽地靈機一動,決定把保險箱裏的籌碼盤都拖出來,當然,他後來也沒弄明白自己當時為何如此決定,但所有的金屬擱架從保險箱暗處拖出來後,仔細一看,有兩盤黑色百元籌碼是假的,它們隻是空心黑色圓通,又被推到保險箱最深處,永遠都用不到,所以在每日結算時會被當作真籌碼。換籌處經理滿臉的惶恐和震驚,但他們都清楚,如果換籌處經理不知情,那麽這一騙局永遠都不可能成功。卡裏拿起電話,打到格羅內維特的套房。格羅內維特立即便下樓來到換籌處研究那些籌碼。兩盤籌碼加起來總數有十萬美元。格羅內維特一手指向換籌處經理,那是可怕的一刻,格羅內維特本來紅潤的臉變得慘白,但他的語調很穩。“從這裏滾出去。”然後他轉向卡裏,“讓他把所有的鑰匙都簽字交給你,”他說,“然後讓三班的所有賭區經理都立刻到我辦公室裏去。我不管他們身在何處,休假的那些也給我立刻飛回拉斯維加斯,一趕到就立刻跟我報道。說完,格羅內維特就離開了。

就在卡裏和換籌處經理填文件交接鑰匙時,兩個卡裏從未見過的人走了進來。換籌處經理認識他們,因為他突然變得臉色蒼白,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兩人都衝他點了點頭,他也點頭回禮。其中一個說:“你們弄完之後,老板想要你去他辦公室見他。”他們是在跟換籌處經理說話,完全無視卡裏。卡裏拿起電話打到格羅內維特辦公室,對格羅內維特說:“兩個人剛下來了,他們說是你派來的。”

格羅內維特的語氣冷得像冰:“的確是。”

“隻是核對一下。”卡裏說。

格羅內維特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些。“好想法,”他說,“你幹得不錯。”停頓了一下,“剩下就不關你的事了,卡裏。忘了它,明白嗎?”他的聲音現在幾乎算得上溫柔,甚至還帶著種疲憊的傷感。

接下來的幾天,有人看到換籌處經理在賭城某處出現過,然後就消失了。一個月後卡裏得知,他的妻子提交了一份失蹤人口報告。卡裏起初不敢相信它的暗示,即使他已經聽到全城都在開玩笑說那位經理現在被埋在沙漠裏了。他一直都不敢對格羅內維特提起這件事,格羅內維特也從未跟他提過,甚至沒讚賞他的工作。那樣也好,卡裏可不想認為是他工作做得好才導致了換籌處經理被埋在沙漠裏。

但在最近幾個月,格羅內維特用一種不那麽駭人的方式展現了他的鬥誌,他用的是典型的拉斯維加斯技巧和急智。

賭城所有的賭場老板都開始強調外國賭徒的重要性。從曆史上說,英國佬在19世紀是最大的輸家,但他們立刻被拋開了。大英帝國的瓦解意味著他們那些大賭徒的終結。數百萬的印度人、澳大利亞人、南海群島人和加拿大人都不再把錢滾滾輸進那些豪賭的英國貴族的保險箱。英國現在是個貧窮的國家,最有錢的人也在掙紮避稅並保住自己的地產,少數有錢賭博的人也更偏愛法國、德國和他們自己倫敦的那些貴族式高級俱樂部。

法國人也被拋開了,他們不旅行,也受不了拉斯維加斯輪盤上那個多餘的00格。

德國人和意大利人則是討好的對象。德國戰後的經濟騰飛造就了許多百萬富翁,而且他們熱愛旅行,熱愛賭博,也熱愛賭城的女人。自命不凡的拉斯維加斯風格有某種東西吸引著日耳曼人的靈魂,會勾起他們關於十月狂歡節甚至是諸神的黃昏的回憶。德國人也是個性很好的賭徒,比大部分人更有技巧。

意大利百萬富翁在賭城很受歡迎。他們喝得醉醺醺的,毫無顧忌地賭博,讓賭場裏的半職業妓女留他們在城裏過上自殺式的六七天。他們似乎有無窮無盡的金錢,還不用付收入稅。本應流入羅馬公共機構的錢都流向了開著空調的賭城收益箱。賭城的姑娘也愛極了意大利富翁們,他們送禮慷慨大方,而且在那六七天裏,他們會帶著賭桌上的滿不在乎墜入愛河。

墨西哥和南美洲的賭徒則更受歡迎。沒人知道南美洲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會有專機被派到那邊把潘帕斯草原的百萬富翁們接到拉斯維加斯。對這些進港的紳士們,一切都是免費的。他們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女朋友,他們青春期的兒子們急迫地想要成為賭徒。他們會把無數的金錢撒到百家樂桌上。這些客人是拉斯維加斯姑娘們的最愛。他們沒有意大利人那麽真誠,根據一些消息,也許**技巧也沒那麽出色,但絕對擁有更大的胃口。曾有一次,卡裏在格羅內維特的辦公室裏,賭場經理進來報告一個特殊的問題。一位南美賭客,非常重要的玩家,剛剛要求送八個姑娘到他套房去,金發、紅發都行,但不要黑頭發的,都不能低過他五尺六寸的身高。格羅內維特冷靜地聽完這個要求。“他今天何時需要這一奇跡發生?”格羅內維特問道。

“大概五點,”賭場經理說,“他想帶她們去吃晚餐,然後跟她們共度一晚。”

格羅內維特一點也沒笑:“要花多少錢?”

“大概三千塊,”賭場經理說,“姑娘們知道她們會從這人身上得到輪盤賭和百家樂的錢。”

“好,免費幫他安排,”格羅內維特說,“告訴那些姑娘,盡量長時間把他留在酒店裏,我可不想他把錢輸到大道上別的地方。”

賭場經理正準備離開,格羅內維特問:“該死的,他要八個女人幹嗎?”

賭場經理聳了聳肩:“我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他說他還有兒子跟他一起。”

格羅內維特在整個對話中第一次微笑起來。“這才是我說過的真正的父輩的驕傲。”他說。賭場經理離開房間後,他搖著頭對卡裏說:“記住,他們在他們拉屎和操的地方賭博。等父親死了,兒子會繼續回到這裏,三千塊,他會有一個永生難忘的夜晚,除非他們的國家有場革命,否則他對香格裏拉酒店就價值百萬。”

但每個賭場老板都覬覦的頭獎、冠軍、無價之寶則是日本人。他們是驚心動魄的賭徒,總是成群結隊來賭城。某個行業的最高階層會一起來到此地,賭掉不用交稅的美鈔。他們待四天輸掉的常常會超過一百萬。卡裏為香格裏拉和格羅內維特誘捕到了最高的日本頭獎。

卡裏跟賭城大道上一家酒店裏一位在東方滑稽劇團跳舞的姑娘保持著一種看電影然後上床的友好關係。那姑娘叫黛西,她的日文名字發音很難。她隻有二十歲左右,已經在賭城待了將近五年。她是個極好的舞者,像貝殼裏的珍珠一樣可愛,但她正在考慮做手術把眼睛弄得更西方化,胸部也隆成吃玉米長大的美國妞那樣。卡裏非常震驚,告訴她這樣會毀掉她的吸引力。他裝作從她蓓蕾般的小胸脯上獲得了比實際更大的快樂,黛西最終聽從了他的建議。

他們變成了好朋友,她甚至會在他留下來過夜時在**教他說日語。早晨,她為他煮湯當早飯。卡裏抗議時,她告訴他,在日本,人人都喝湯當早餐,她煮的早餐湯可是自己在東京郊外的村子裏最美味的。卡裏很震驚地發現,那湯味道很好,口味也重,在一夜令人疲憊的飲酒和**後會讓胃很舒服。

黛西提醒他日本最有錢的商業大亨之一正計劃拜訪拉斯維加斯。黛西的家人會用航空件寄日本報紙給她,她思鄉病很重,所以特別享受閱讀來自日本的消息。她告訴卡裏,一個東京大亨,一位F先生,他在接受采訪時宣布自己將會去美國建立他電視機製造生意的國外分支。黛西說F先生在日本是個有名的瘋狂賭徒,一定會來賭城。她還說F先生是位技巧很好的鋼琴家,曾去歐洲學習過,如果不是他父親命令兒子接管家族企業的話,他一定會成為一名職業音樂家。

那天,卡裏讓黛西去了他在香格裏拉的辦公室,口述了一封信,讓她用賓館信紙謄寫下來。在黛西的建議下,他構思了一封注意到了日本那種微妙的客套且不會冒犯F先生的信。

在信中,他邀請F先生作為酒店深受尊敬的客人隨時入住香格裏拉,隨他心意想待多久都行。他還邀請F先生帶他的客人們一起來,他所有的隨行人員,甚至包括他在美國的生意夥伴。黛西用非常巧妙的言辭讓F先生知道,這一切他不用花一分錢,甚至連劇場表演都是免費的。卡裏現在還不能全權使用“鉛筆”,所以在寄出這封信前,他得到了格羅內維特的首肯。卡裏本有些擔心格羅內維特會自己簽發那封信,但那並未發生。所以現在,如果這些日本人來了,那就算是卡裏的顧客。他將會是他們的“東道主”。

過了三周他才收到答複,在那期間,卡裏花了更多時間跟著黛西學習。他學會了在跟日本客人講話時必須一直保持微笑,他的語調和手勢都得體現出最高的禮節。她告訴他,如果從一個日本男人說話中聽到一種輕微的嘶聲,那便是憤怒的標誌,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就像蛇的悉悉作響。卡裏記得二戰電影中日本反麵角色講話中的嘶聲,那時他還以為隻是演員的表現方式不同呢。

這封信的答複是通過F先生的海外公司洛杉磯分支打電話過來的。不知香格裏拉酒店能否準備兩間套房,分別給日本環球銷售公司總裁F先生和他的行政副總裁N先生?另外還要十間房間給F先生的陪同人員?按照卡裏的特別要求,電話轉到了他這裏,他回答好的。然後,他滿懷喜悅地打電話給黛西,告訴她自己會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帶她去購物。他告訴她,他會給F先生十間套房,好讓他所有的隨行人員都住得舒服。她告訴他不能這麽做,如果隊裏其他人跟他住得一樣好,那會讓F先生丟臉的。卡裏要求黛西當天飛去洛杉磯買F先生能在套間裏穿的和服。她告訴他,這同樣會冒犯F先生,他很驕傲自己西方化了。當然,在自己家中,他肯定是穿著舒適的日本傳統服裝。卡裏不顧一切地考慮方方麵麵,好找出點優勢,於是建議黛西見見F先生,也許當他的翻譯和晚餐陪伴。黛西大笑起來,說那將是F先生最不想要的。有個西化的日本姑娘在外國觀察他,肯定會讓他極不舒服。

卡裏接受了她所有建議,但有一件事他很堅持。他告訴黛西,在F先生來的這三天裏做新鮮的日本湯,卡裏每天早上去她公寓取,等F先生早餐時送過去。黛西呻吟,但保證會照他說的做。

那天下午,卡裏接到格羅內維特的電話。“搬一架該死的鋼琴去410套房幹什麽?”格羅內維特說,“我剛接到賓館經理的電話,他說你越級了,帶來一片混亂。”

卡裏解釋了F先生即將到來以及他的特殊喜好,格羅內維特輕笑著說:“你去機場接他時,開我的勞斯萊斯去。”這輛車他隻用來接最有錢的得州百萬富翁或他私人最喜愛的客人們。

第二天,卡裏帶著酒店的三個行李員等在機場,一並跟去的是那輛勞斯萊斯和兩輛凱迪拉克豪車。他安排勞斯萊斯和兩輛豪車直接開到停機坪裏,免得他的客人還要穿過候機區。F先生一走下飛機,他就去迎接了對方。這隊日本人不會被錯認,不僅因為他們的長相,也因為他們的著裝。他們都穿著黑色商務西裝,以西方標準而言,剪裁十分糟糕,裏麵是白襯衣和黑領帶。他們一行十人,看上去像是一隊非常熱切的職員而非日本最有錢有勢的商業聯合體的董事會成員。

F先生也很容易認出來,他是整隊裏最高的那個,足足有五尺十寸。他長得很帥,五官鮮明,肩膀很寬,頭發烏黑,他完全可以被當成是好萊塢某個扮演異域角色、妝化得有些像東方人的電影明星。有那麽一秒鍾,卡裏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這一切說不定是個精巧的騙局。

其他人隻有一個站得離F先生很近,他比F先生矮一點,但瘦很多,有漫畫裏的日本人那樣的齙牙。剩下的那些人個子都很小,不顯眼。他們所有人都提著高雅的黑色公文包。

卡裏帶著十足的信心向F伸出手說:“我是香格裏拉酒店的卡裏?克洛斯,歡迎來到拉斯維加斯。”

F先生露出非常禮貌的笑容,他的白牙大而完美,說著一口隻帶著輕微口音的英語:“非常高興見到你。”

然後,他介紹那個齙牙男人是N先生,他的行政副總裁。他輕聲說著其他人的名字,大家都依次跟卡裏握了手。卡裏拿過他們的行李票,向他們保證所有行李都會被送到他們的酒店房間。

他把他們送進等待的車裏。他、F和N上了勞斯萊斯,其他人上了凱迪拉克。在回酒店的路上,他告訴乘客們,信用值已經安排好了。F拍了拍N的手提箱,用他略帶口音的英語說:“我們給你帶了現金。”兩個人對著卡裏微笑,卡裏回以一個微笑。他記住自己開口告訴他們酒店的各種便利和可以隨意看賭場的任何表演時得保持微笑。有那麽一刻,他想要提女性的陪伴,但某種直覺讓他沒有說出來。

到了酒店,他直接領他們到房間,並讓職員在這裏辦理入住。所有人都住同一層樓,F和N的套房連在一起,中間有扇門,F檢查了一下所有人的安排,當他注意到自己的套房最好時,卡裏看到了他眼中的滿意神色。但直到他看到套房裏的那架鋼琴,他的雙眼才真的開始發亮,並立即坐下來摁了摁琴鍵試音。卡裏希望它已經調好了音,他分辨不出,但F有力地點了點頭,咧嘴笑開,顯得容光煥發,他說:“非常好,非常周到。”並充滿感情地握了握卡裏的手。

然後F示意N把他帶著的公文包打開。卡裏的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裏麵整齊地堆滿了一遝遝的鈔票。他完全不知道裏麵大概有多少錢。“我們希望把這個存進你賭場的換籌處,”F先生說,“這樣,我們在度假時直接支取就行了。”

“當然。”卡裏說。N關上箱子,兩人一起去了賭場,讓F能在套房中獨自收拾。

他們去了賭場經理的辦公室,在那裏把錢清點了一遍,有五十萬美金。卡裏確保N收到了恰當的收據,並完成了必要的文書工作,好在任何一張賭桌上都能隨時支取這筆錢。賭場經理本人將會和卡裏一起告訴所有賭區經理和巡視員F和N是誰。隨後,在賭場的任何角落,這兩個日本人隻需抬起一根手指便能換到籌碼,然後簽單。沒有任何麻煩,不用表明身份,他們將會得到皇室般的禮遇,最高等的尊重。一種特別純粹的尊重,因為它隻牽涉到金錢。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卡裏一大早就帶著黛西做的早餐湯到酒店,客房服務已經收到命令,隻要F先生點早餐就立刻通知卡裏。卡裏會給他留一個小時吃飯,然後才去敲門道早安。他發現F已經坐在鋼琴前投入地彈奏著,而桌上那碗湯已經喝完。在這些晨間會麵中,卡裏會為F先生和他的朋友安排表演和觀光。F先生總是禮貌又感激地微笑著,N先生會穿過連接自己套房的門過來問候卡裏,稱讚湯的美味,顯然,他也分享了那碗湯。卡裏保持微笑,並和他們一樣點頭。

這十個日本人在賭城的三天,嚇壞了賭城的各家賭場。他們一起同行,在同一張百家樂桌上賭博。當F拿到牌盒時,所有人都跟著他壓莊家,壓最高賭注。他們碰上過幾手好運氣,幸運的是,都不是在香格裏拉。他們隻玩百家樂,帶著種更像是意大利人而非東方人的逞一時之快的態度。F會在給自己發到天牌8點或9點時拍擊牌盒的側麵或敲桌子。他是個充滿熱情的賭徒,贏了兩千塊後會不斷炫耀。這讓卡裏很驚奇,他知道F的錢超過五十萬美元,如此微不足道(按照賭城的標準而言)的賭博怎麽會讓他如此激動?

隻有一次,他透過F的帥氣微笑看到了他背後的冷硬如鐵。有一晚,當F拿到牌盒時,N押了閑家,F死死地盯著他看,眉毛挑起,用日語說了些什麽,卡裏第一次聽到了黛西曾警告過他的那聲輕嘶。N磕磕絆絆地吐出一句道歉,立即把錢跟著F押。

當他們啟程去洛杉磯時,卡裏送他們到機場。卡裏帶著格羅內維特的一枚古金掛表,他送給了F,並轉達了格羅內維特的稱讚。格羅內維特曾短暫地在日本人的餐桌邊停下來自我介紹,並表達了酒店的好意。F在表達自己的感激時十分真誠且熱情洋溢,卡裏完成了通常的握手和微笑程序,他們才上飛機。卡裏衝回酒店,打電話叫人把鋼琴從F的套間移出來,然後去了格羅內維特的辦公室。格羅內維特溫暖地握了握他的手,並擁抱恭喜了他。

“這是這麽多年來,我在賭城看到過的最出色的‘款待’之一,”格羅內維特說,“你是怎麽想出湯那一套的?”

“是一個叫黛西的小姑娘,”卡裏說,“我代表酒店給她買份禮物可以嗎?”

“你可以買份一千塊以內的,”格羅內維特說,“你跟那些日本人建立了非常好的交情,盯緊他們,寄出特殊的聖誕禮物和邀請,F那人是個徹頭徹尾的賭徒。”

卡裏皺眉。“我對介紹姑娘的事情有些謹慎,”他說。“你知道,F是個好人,但我不想第一次就跟他搞得太熟。”

格羅內維特點頭:“你是對的,別擔心,他會回來的,如果他想姑娘,就會找你要一個,賺他那種錢的人不會害怕開口。”

像往常一樣,格羅內維特又對了。三個月後,F又來到賭城,在欣賞夜總會歌舞表演時,問到其中一個長腿金發舞者。卡裏知道她跟桑斯賭場的一個發牌員結了婚,但還在幹活。表演結束後,他打電話給舞台經理,請他問那位姑娘願不願意跟F和他一起喝一杯。一切安排就緒,F便請那姑娘出去吃頓晚餐。姑娘疑惑地看著卡裏,他點點頭。之後卡裏便離開,好讓他們單獨待著。他回辦公室給舞台經理打電話,吩咐他為午夜場表演安排個接替她的人選。第二天早上,卡裏在早餐送過去之後並沒去F的套房,那天晚些時候,他打電話去了那姑娘家裏,告訴她,當F在城裏時她可以不去自己的所有演出。

一個月後,F和N住進了香格裏拉酒店,計劃待四天。卡裏立即告訴F,琳達?帕森斯很願意見見他。F雙眸湛亮,雖然他已年過四十,卻有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男孩子般的帥氣,加上他明顯的快樂,更顯得迷人。他讓卡裏立即給那姑娘打電話,卡裏說會的,一句也沒提自己已經跟她談過了,她保證第二天下午會來賭城。F是那麽激動,當晚他像個瘋子似的賭博,輸掉了超過三十萬美金。

第二天上午,F要出去買套新的藍西裝。不知為何,他認為藍西裝是美國最優雅的服裝,卡裏便跟桑斯酒店的塞德維洛牌服裝店聯絡,當天為他量尺寸、試衣並裁剪好。卡裏請人陪著F,以確保一切順利。

但琳達?帕森斯趕了早班飛機,中午之前就到了賭城。卡裏去接了她,並把她帶回酒店。她想為F的到來梳洗一番,所以卡裏便把她送到N的套房,因為他假設N跟自己的老板一起去了。後來證明,這幾乎是個致命錯誤。

把她留在套房裏,卡裏回自己辦公室試著找到F,但他已經離開了裁縫店,肯定是在路上進了某家賭場去賭博了。沒法追蹤他。大約一小時後,他接到從F的套房裏打來的電話,是琳達?帕森斯。她聽上去有點不爽。“你能下來一下嗎?”她說,“我跟你的朋友語言不通。”

卡裏沒有問任何問題。F的英語不錯,不知為何,他卻裝作不能說,也許他對這姑娘感到失望。卡裏注意到這單純姑娘真人比拍攝出的電視劇看起來要世故一些,又或者是琳達說了或做了什麽冒犯了他精致的東方感情。

把他讓進套房的是N,N帶著種醉醺醺的驕傲正沾沾自喜。然後卡裏看到琳達?帕森斯從浴室裏出來,裹著一件繡滿金龍的日本和服。

“我的上帝。”卡裏說。

琳達對他蒼白一笑。“你可真是騙了我,”她說,“他根本沒那麽羞澀,也沒那麽好看,還聽不懂英文。我希望他至少有錢。”

“你操了他嗎?”卡裏幾乎絕望地問。

琳達做了個鬼臉。“他不斷在套房裏追著我跑。我以為至少我們會共度一個充滿小提琴和鮮花的浪漫夜晚,但我掙脫不了他。所以我想,就這樣吧。如果這日本人這麽饑渴的話,那就趕緊做完了事。所以我操了他。”

卡裏搖了搖頭說:“你操錯了日本人。”

琳達看著他,驚嚇和恐懼參雜,然後她爆發出大笑,那是種發自內心的大笑。她倒在沙發上,大笑著,雪白的大腿因為和服翻開而露出來。在那一刻,卡裏覺得她迷人極了。但之後他搖了搖頭,這可是很嚴重的事情。他拿起電話,打去黛西的公寓,黛西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煮湯了。”卡裏告訴她,別開玩笑趕緊來酒店,這事非常重要,她得趕緊來。然後他打電話給格羅內維特解釋了情況,格羅內維特說他立刻下來。同時,卡裏祈禱F不要出現。

十五分鍾後,格羅內維特和黛西都來到了套房裏。琳達從套房的吧台給卡裏、N和自己倒了杯酒,她臉上仍帶著笑。格羅內維特也被她迷住了。“我很抱歉發生這種事,”他說,“但請耐心一點,我們會把一切都理清楚的。”然後他轉向黛西,“跟N先生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麽,告訴他,他睡了F先生的女人。告訴他,她以為他是F先生,跟他解釋F先生愛瘋了她,專程去為自己跟她的約會買新西裝了。”

N掛著他總帶著的大大笑容傾聽,但他的眼裏開始出現警覺的神色。他用日語問了黛西一個問題,卡裏注意到他語氣中那警告性的嘶聲。黛西快速地用日語跟他解釋,她說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微笑,但N的微笑隨著她的話語逐漸消失,等到她說完,他癱倒在套房的地板上,昏死了過去。

黛西抓起一瓶威士忌,倒一些進N的嘴裏,然後幫他站起來坐到沙發上,琳達憐憫地看著他。N絞著雙手跟黛西不停地說著什麽,格羅內維特問他在說什麽,黛西聳聳肩:“他說,這意味著他職業生涯的終結,F先生會踢開他,他太讓F先生丟臉了。”

格羅內維特點頭:“告訴他,隻要閉嘴就好,告訴他,我會把他送進醫院待一天,因為他不舒服,然後他會飛去洛杉磯治療。我們會給F先生編個故事。告訴他,永遠別跟任何人說,我們會確保F先生永遠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黛西翻譯著,N點了點頭。他禮貌的笑容回到臉上,但卻是蒼白的苦笑。格羅內維特轉向卡裏:“你和帕森斯小姐等著F,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我會搞定N。我們不能讓他留在這兒,他見到自己老板會再次昏過去的。我得把他送走。”

就這樣一切安排妥當。當F終於在一小時後回來時,他發現了琳達?帕森斯,剛剛穿好衣服化好妝,正跟卡裏一起等著他。F立即就對她著了迷,琳達?帕森斯看上去也為他的帥氣而心動,而且仍像那部西部電視劇裏一樣單純。

F明白了她的暗示:她可不是那些會隨便搬來跟他住的婊子,她得先墜入愛河才行。他帶著一個大大的笑容說:“當然,當然了。”卡裏鬆了口氣,琳達的手段恰到好處。他道了別,在走廊裏多待了一會兒,幾分鍾後,他聽到F正彈著鋼琴,琳達和著樂聲唱著歌。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F和琳達?帕森斯進行了一場經典的、幾乎堪稱是拉斯維加斯這地方完美的戀情。他們為對方瘋狂,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在**、在賭桌上(不論運氣好壞)、在賭城大道各家酒店的高級購物場所和時裝店裏購物。琳達愛極了日本湯,也愛極了F的鋼琴演奏,F愛極了琳達的金發白膚、奶白色又有些粗的大腿、她長長的小腿和她柔軟而豐滿下垂的胸部。但他最愛的是她永遠的幽默感和她的歡快。他偷偷告訴卡裏,琳達可以成為一個絕佳的藝伎。黛西告訴卡裏,這是F這樣的男人能給出的最高稱讚。F也宣稱,賭博時琳達給他帶來了好運。當他即將離開時,他隻失去了存在賭場兌籌處一百萬美元中的二十萬,那還不包括他為琳達?帕森斯買的一件貂皮大衣、一顆鑽戒、一匹帕羅米諾馬和一輛梅賽德斯轎車。他覺得占了便宜,要不是琳達,很可能他會在百家樂桌上輸掉五十萬,甚至所有。

起先,卡裏以為琳達是個高級妓女,但F離開賭城後,他在她乘晚班飛機回洛杉磯前,跟她共進了晚餐。她真的為F而瘋狂。“他是個那麽有趣的男人,”她說,“我愛死了早餐喝的湯和他彈的鋼琴,他在**也很讚。怪不得日本女人會為她們的男人做好一切。”

卡裏微笑。“我可不覺得他對自己家裏的女人也像對你這樣。”琳達歎氣:“是啊,我知道。不過感覺還是好極了。你知道嗎,他用照相機拍了幾百張我的照片。你知道的,我會因此覺得疲倦,但我真的愛死他那麽做。我也拍了他的照片。他是個非常帥氣的男人。”

“也非常有錢。”卡裏說。

琳達聳聳肩:“我跟有錢人在一起過,我能賺到不少錢。但他就像個小孩子,不過我真的不喜歡他那樣賭博。上帝!他一天輸的錢夠我十年花的。”

卡裏心中一驚,立刻開始謀劃讓F和琳達?帕森斯永遠不再見麵。但他仍帶著種諷刺的笑說:“是啊,我也痛恨他這樣傷害自己,說不定會勸他不再賭了。”

琳達衝他一笑。“是啊,我猜也是,”她說,“但謝謝你安排了這一切,我真的度過了有生以來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也許我會再見你。”

他知道她的話外之意,但他流暢地說:“任何時候,你隻要想念賭城了,就給我打電話。一切免費,除了籌碼。”

卡裏搖搖頭:“日本男人不喜歡太主動的女人,他們落後於時代起碼上千年,特別是F這樣的巨頭,你最好退後點,扮得酷一點。”

她歎氣:“我猜也是。”

他送她去機場,在她上機前親了親她的臉頰。“F下次再來時,我會打電話給你的。”他說。

當他回到香港裏拉後,他上樓來到格羅內維特的套房,嘲弄地說:“還真有種情況叫對賭客好過頭了。”

格羅內維特說:“別失望,我們可不想這麽早就弄到他所有的一百萬。但你說得對,那女演員可不是該和賭客建立感情的姑娘。她不夠貪婪,另外,她太正直了,最糟糕的是,她還很聰明。”

“你怎麽知道的?”卡裏問。

格羅內維特微笑:“我說得對嗎?”

“當然,”卡裏說,“F下次再來時,我會確保他把她甩掉。”

“你不用這麽做,”格羅內維特說,“他那樣的男人力量太強大,不會再次需要她,一次就夠了,好玩,但僅此而已。如果他們之間有更多,他會在離開時把她照顧得更好。”

卡裏有些驚訝。“一輛梅賽德斯、一件貂皮大衣加一顆鑽戒?這樣還不算照顧她?”

“不。”格羅內維特說。

他是對的,F再來賭城時再也沒問過琳達?帕森斯。這一次,他把整整一百萬美金輸給了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