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五年(1473) 四月二十二日 晴

戰爭爆發至今已經六年了,在這六年裏,東西雙方打打停停,停停打打,說真的那實在算不上打仗,更像是在瞎折騰。

為了避免也被摻和到這種折騰裏,在三年前我便決定離開京都的那個村子,四處遊曆一段時間。

本來想勸說太郎等幾個跟我比較要好的村民一起走的,但他們卻死活不肯。

“土地對於我們而言,不但是賴以生存的資源,同樣也是我們的棺材。”

村長是這麽說的。

即便身處亂世,即便是最卑微的農民,卻也有著連武士的鋼刀都無法斬斷的羈絆。

文明二年(1470),我走了。

“大師,我們等你回來。”太郎說。

我點了點頭。

這一去,便是三年。

直到文明五年(1473)開春,我才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村子,而太郎他們居然還在,老村長也活得挺健康,隻不過提起那三年的日子以及未來的打算,任誰都是一臉的哀愁。

因為等於是去逃難避亂的,所以自然也就沒那閑心思寫日記了,怎麽著都得以身家性命和溫飽冷暖為重吧。

而今天之所以又重新拿起筆來繼續記日記,一來是為了慶賀一下老子活著回來了,二來則是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妹子。

話說在我遊曆的那段時間裏,絕大多數時候都呆在奈良,因為那地方寺廟的數量和級別僅次於京都,而且也有不少當年的老相識,去了至少吃飯沒問題。

然後在某日,我吃飽了午飯正四處閑逛,突然迎麵走來了一個姑娘,當她來我跟前的時候,很離奇地停住了腳步,並且問道:“這位路人,您要聽我吟唱一曲麽?”

由於流年不利的緣故,所以像我這樣四處逃難的人很多,於是便催生了好些沿街賣唱乃至賣身的職業,也算是戰爭所帶來的一種所謂的“繁榮”吧。

因為對方是個姑娘家,而我又好歹也算得道高僧,自然是不能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的臉看,這目光一定得往下移,但又不能盯著胸,於是經過一番上下亂動之後,我的眼光最終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真白啊。

唯一讓我感到費解的是,一般人家看到我之後的稱呼都是“這位大師”或者“這位長老”這樣的詞兒,怎麽這姑娘偏偏叫我路人?難道她看不到我引以為自豪的那一抹光頭和象征著歲月磨練而飄揚在胸前的白胡須麽?

“請問…”估計是看我太久不說話,她又開了口。

“啊,你唱吧,唱吧。”離開京都時間太久,老長一段時間都沒聽到人唱歌了。

唱的是一首相當尋常的市井小曲兒,隻不過聲音真的相當好聽。

在聽的時候我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她的臉,著實被震撼了一下。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如此漂亮的女人。

第一次是我媽。

她的臉龐,她的身段,她的聲音,幾乎已經完美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

宛如一朵盛開的海棠紅,不對,應該是待放的海棠花。

隻是這姑娘的眼神有點問題,看上去黯然失色,全然無光,但跟她麵對麵的時候,我卻又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在看我。

真是不可思議。

一曲歌盡,她便不再做聲,而是靜靜地站定,仿佛是在等待著什麽。

作為風月場中的常客,我自然懂的個中規矩,連忙將手伸入內側袋,準備掏個三瓜倆子兒的出來當酬謝。

結果不曾想卻發生了意外情況:那天出來得急,身上沒帶錢。

我很尷尬:“那個…貧僧…”

她笑笑:“大師如果手頭不寬裕,這次就算了吧。”

沒錢給卻反而得了尊稱,使我越發不好意思了起來:“這個,要不姑娘隨我上一趟山?我去廟裏取錢給你…”

“不必了,能夠和大師在路上相逢,便是緣分,莫要讓這區區小錢壞了風景。”

說著,她便要離開。

“姑娘。”我連忙叫住了她。

“大師,什麽事?”

“貧僧叫一休,目前正在四方遊曆,但不久之後便會回到原本的定居處,在京都薪村一個叫酬恩庵的小廟裏,姑娘可以隨時來找我,無論是討要歌錢還是另有他事都無妨。”

她掩口而笑:“如果有緣,一定會再相見的。”

“大師,我叫小森。”

這是臨分別前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