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征信社對笠井平太郎所做的調查報告,他進入S縣的汽車產業股份有限公司兩年後,擔任會計課計算機組組長,三年後高升為會計課課長。

笠井平太郎的計算機知識出眾,所以D汽車公司十分認同他的能力,基於這個原因他的升遷之路十分順暢。

隻不過笠井的個性跟他在M光學時沒什麽兩樣,常常把“合理”“不合理”這些用語掛在嘴邊。他把判斷所有事物價值的詞匯就歸類為“合理”“不合理”這兩大類。這個觀念主要來自於以科學性思考為重的美式思維,笠井即便麵對同事或部下時也是用這種應對方式,舉例如下:

“你們呀,為什麽這麽迷麻將這些玩意兒呢?這些會讓人類滅亡的玩樂最好別碰,對增進知識一點幫助也沒有,除此之外還危害健康。熬夜增加身體的負擔,拖著疲憊的身體上班影響隔日的工作,令主管、家人與朋友對你產生不信任感。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浪費時間更是最大的致命傷,在美國,他們認為時間是最寶貴的資產。”

雖然他說得一點兒也沒錯,但未免也太愛說教了。對笠井平太郎而言,理論永遠擺第一,即便牽扯到人情義理,若不舉起理論的尺度計來測量一番,那顆心便懸在那兒永無寧日。與他整日鑽研計算機的態度一模一樣,無論什麽事情他都以具體的理論為優先考慮,這種思考模式從沒改變過,並徹底服膺將理論具體化後的行動方針。

笠井平太郎總愛用輕蔑的口吻說“日本呀”“日本人呀”之類的話語,此時多半是為了稍後發表關於“美國呀”“美國人呀”之類的言論埋下伏筆。身為一位計算機技術人員,英文底子又強,這名男子說出來的話乍聽之下並非全無道理,但深談之後,卻也找不出任何嶄新的觀點或特別之處。再說,隻要能被歸納成理論的東西,總脫不了平凡與井然有序,雖然非常容易聽入耳,但過於正經反而讓說服力薄弱、魄力全無。

不過他本人倒挺執著於自己的論調,一旦曾主張過的理論絕不輕易放棄,甚至到處為之奔走捍衛。聽他說教的人若半途感到厭煩想用“這是公司的方針”或“上頭指示本就如此嘛”等理由含混過去,是完全行不通的。那些試圖說服他服從公司方針的人,都將麵臨他頑強的抵抗並陷入一場唇槍舌劍之中。

“不合理就是不合理。雖然我能理解此乃出自人情上的考慮,但所謂的人情原本就是日本獨特的產物,有時簡直就是不合理事物的偽裝。在美國,他們根本沒辦法縱容不合理的人、事、物。若行動背離理論,即便是一名小小作業員也會跟上司爭論到底。如果部下長期處於大氣不敢吭、隻知盲從的管理方式之下,這家公司絕對無法長久發展下去。”他會這麽反駁對方。

以公司的立場,笠井平太郎實在是個難纏的人物,在他的人際關係方麵也是如此。大概是太愛訓話的緣故吧,跟他相處起來總覺得綁手綁腳,所以大家也就紛紛走避。笠井也從不挽留那些離他而去的人,因為苦苦追求遠去的人們是不合理的行為。基於他不願受人恩惠也不願欠下人情的這個中心思想,他從不請同事或部下吃飯,排除一切無意義的行為。幾乎找不到誰與他有私交,而他本人也不覺得孤單。在笠井眼裏,辛辛苦苦維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這件事實在沒什麽道理可言。

外人看笠井活得孤獨,其實他壓根兒就不喜歡侵犯他人領域,更不願他人踏入自己的堡壘,倒從沒做出什麽有損名譽的舉動而壞了周遭的氣氛,也並非刻意攪亂表麵和平的搗蛋者,但決不會積極地為了促進和平而努力。基本上,笠井對於融入職場與他人和諧共事全然漠不關心,永遠抱著我是我、他是他的態度。性格雖不至於極端封閉,但他堅持認為工作以外的人際關係都是不必要的。

“如果這個人夠優秀,時機到了,一定會在某個領域與他有所接觸,到時再與之交際即可。”笠井常常這麽訓誡部下,字裏行間簡直就在說他自己。他專心致誌地學習與工作相關的知識,而大家給笠井的評價就是“他是位非常努力的苦讀者”。

所有的鑽研與努力都是為了自己,並非是想為公司貢獻創造收益。這麽說好了,他徹底利用自己的職位、公司設備與辦公用品做研究,完全隻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

笠井平太郎在擔任D汽車產業的會計課電子部門的股長前不久結婚了。他不苟同暗藏著許多不合理情感因素的戀愛結婚,於是選擇了以結婚為前提的相親。對方家庭是地方上的望族而且擁有許多土地。剛娶的老婆名叫房子,比他小十歲,畢業於地方女子短期大學,沒什麽特殊才能,臉蛋也很普通。總歸一句話,是名毫不起眼的女子。

他對自己的行事作風非常有自信,妻子雙親的社會地位對他來說並不成問題,再說妻子也不是個特別搶眼的女子,這點令他十分滿意,隻要對方父母出得起生活費並能資助他的研究經費就夠了。自己的薪水一點兒也不給老婆,全供自己花,妻子也從不發牢騷,認為那是他專心研究必要的花費,仍開開心心地支持他。

結婚這件事對笠井平太郎而言,讓他之前熟知的世界起了大變動。不與人交際、也可說無法順利交際的他,在非得與人發展深度關係的婚姻中,更覺得煩不勝煩,笠井會踏上這條路實在讓人跌破了眼鏡。

以他那奇特的性格,該不會隻想試試看這種婚姻生活到底可以維持多久吧?或者一切都隻是好奇心作祟,似乎期待著什麽實驗結果似的,直到最後揭曉之前絕不露出任何破綻,也不讓人看出任何征兆?這麽說起來,他對妻子的愛意等於零。他對自己的老婆跟對其他人沒什麽兩樣,隻有近乎漠不關心的淡然情感。像這樣平凡的婚姻生活,或許運作起來意外地順利也說不定。

笠井平太郎對妻子沒有熱情,同樣地,對其他女人也一樣冷淡。這麽說好了,原本該跟其他人飲酒應酬的場合他全推掉了,哪會有機會遇到對彼此有興趣的異性呢?

可想而知他與別人談話時也十分冷靜。即便偶爾遇到僵持不下的議題,讓雙方陷入一場激烈的辯論,他也絕不讓自己的感情慷慨激昂,蒼白的臉龐一如往常,這點讓上級對他這個人感到十分棘手。

“雖然表麵看起來神經質,也不是很強壯,卻令人意外地沒什麽大毛病,不過還是應該稍微注意自己的健康管理。”征信社在笠井平太郎的調查報告書中如此記載著。

“找不到任何與他有私交的人,所以無法得知平日品行,至今還沒有人給過笠井極差的評價。他一直很忙碌,並不像普通上班族那樣會適時地忙裏偷閑一番。與夫人房子至今仍無兒女,休假日夫妻倆也不會開家裏那台中型轎車去近郊兜風。此人多半躲進書房,高爾夫不是他的興趣。

“任職於M光學工業股份有限公司或D汽車產業股份有限公司的時期,都有工會的執行委員選舉,他對那種群體活動可以說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什麽都不做。笠井在D汽車產業公司工作時,也是不改其一貫的行事作風,對待遇的不滿常掛在嘴邊,但也僅止於宣泄個人的感想而已。要他提出自己想法,使其成為執行部門的一個議題來討論的時候,笠井馬上成了啞巴,一句也不吭。不喜與人爭鬥,就是要盡量避免惹麻煩上身。用粗俗一點的講法,隻要自己還好好的就無所謂了。他完全沒有團體意識,是徹徹底底的利己主義者。

“D汽車產業的某中堅幹部曾這麽形容他,笠井平太郎擔任會計課課長時,著手將經營管理、生產流程、技術改善等項目計算機化,計算機理論相關知識非常豐富,卻是個不夠格的項目策劃人。他這性格上的缺陷,將唯一能將機械設備廣泛活用的數據規劃得相當拙劣,是個無法運用計算機完成真正任務的人。這個問題在此人進公司約三年後才慢慢浮現。

“笠井平太郎擔任會計課課長時約帶領四十名部下,連最要緊的人事管理與職責分配都無法掌握。這並非能力不足,而是他對於管理人這回事根本毫不在意,此人對底下部下的行為一概不插手,完全忽視了身為主管的義務。但笠井對公司的不平與埋怨卻異常強烈,他時常跟屬下透露這些想法,連人事部都常從部下的口中聽到這些耳語。公司認為讓笠井平太郎擔任會計課課長,實為人事調派上的失策,但又無法太快將他輪調,這令公司傷透了腦筋。”

調查報告書的最後這麽記載著。

“兩個月前,笠井平太郎突然推說因為身體健康因素向公司遞了辭呈。此人突然決定到美國進修計算機,這決定也未免太唐突了,會計課的課員也是接到人事部的通知才知道他離職了。笠井特異的行徑引起大家的好奇,竊竊私語地談論著他是不是被其他公司挖角了。公司側麵調查證明事實並非如此,人去了美國這件事,還是到外交部的證照組與航空公司調查後才曉得的。之前懷疑此人旅美的費用該不會是新公司跟他談的附加條件吧,卻找不到任何佐證。猜測他在美國進修兩年後,某知名公司等著他回國效命,又或是回來擔任私立大學工學部的講師之類的耳語聲此起彼伏。真實的情況是,笠井老婆房子的娘家為他出了去美國的所有費用。不過笠井平太郎現在到底要待在美國何處,進哪一家大學或機構進修,一切狀況都還不清楚。妻子房子在丈夫到美國洛杉磯後,也隻收到過一張風景明信片。”

委托征信社調查的某電子產業公司,聽說笠井平太郎熟悉計算機相關知識,想把他挖角過來,但在這家公司“注意到他”的這段時間內,他已經前往美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