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久美子離開了旅館。

她很同情鈴木警部補。可是她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奪回自己的自由。這下她終於能單獨行動了。在回到東京之前,她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享受旅途的樂趣。

雖然不是很了解京都,但這並不影響她享受京都的景色。反正去哪兒都行。

她沿著旅館門口的道路徑直往前走,兩旁都是頗具京都風格的格子建築。矮矮的圍牆、古樸的房門……一家店門口還插著旗子,上麵寫著“甜酒”二字。那不像是家普通的店鋪,外頭裝飾著古董一樣的茶具,要從旁邊的側門才可進入裏麵。

街上的行人很少。

從屋頂的縫隙間能瞥見八阪的古塔。

原來毫無目的地四處溜達是一件如此愉快的事情。久美子信步而行,直到來到圓山公園,她才第一次看見了成群結隊的遊客。

走過圓山公園,踏上知恩院通往青蓮院的路上,周圍再次落入一片寂靜。高高的石牆是寺院白色牆壁的延伸。牆壁上方露出的鬆樹枝頭明顯被人精心修剪過,很是典雅。白色的雲彩在天空中緩緩飄動。

在南禪寺空等三小時所帶來的陰鬱,幾乎已被一掃而光。主動掙脫鈴木警部補的羈絆,是一場小小的冒險,卻為久美子帶來了重獲自由的喜悅。

久美子準備在京都多住一晚上,但她並不想在原來那片地區另找旅館。警部補肯定在瘋狂地尋找自己。鈴木警部補,對不起了。今晚就讓我享受一下獨自旅行的樂趣吧。

沿著緩坡一路向下,一座巨大的紅色鳥居[1]展現在久美子眼前。後麵那座山好像似曾相識,應該是上午去過的南禪寺那一帶。

電車在久美子眼前穿梭而過。

鐵路沿線的房子也都有狹窄的入口、低矮的屋頂與紫紅漆的格子門。久美子在電車上看見了“大津方向”的字樣。她沿著馬路向上爬坡,可並不知道自己會走向哪裏。不過,沿著陌生的道路往未知的方向走,這讓久美子感到了一絲冒險的幸福。這裏可是京都啊。

她緩緩走著,周圍沒有東京那樣行色匆匆的路人,車也比東京少了許多。一切都是那麽寧靜,那麽悠長。

久美子發現馬路一旁有一座高台,上麵有一棟巨大的建築物。原來是M酒店。

久美子突然下了決心,走進了酒店的大門。幫助她鼓起這份勇氣的,正是鈴木警部補。M酒店與昨晚的旅館不同,是一家一流酒店,隻有富人名流才會入住。即使警部補四處搜尋她的行蹤,這裏也會成為他的盲點。

況且,這裏和普通的旅館不同,房間是可以上鎖的,睡覺的時候也會比較放心。她帶來的現金並不多,不過,既然已經一腳跨進了未知的世界,那讓自己度過一個童話般的夜晚也未嚐不可啊。

酒店大門對初次造訪的客人來說頗為壯觀。門口停著好幾輛高級轎車。在久美子進門的時候,推開旋轉門出來的都是外國人。

走進門,放眼望去盡是莊重的金色。她走到了前台。

“請問您有預約嗎?”工作人員彬彬有禮地問道。

“沒有。”

“請稍等。”工作人員翻看了登記簿說道,“正好今晚有客人取消了預訂,有空房。請問您是一個人入住嗎?”

“是的。”

“非常抱歉,這間空房隻能住一個晚上。”

“沒關係。”

“是三樓的房間,正好是朝外的,風景應該會很不錯。”

“謝謝。”工作人員從櫃台上的固定筆架上拿起筆,遞給久美子。

久美子想了想,還是在卡片上寫下了自己的真實姓名與住址。

“謝謝。”工作人員給門童使了個眼色。

電梯裏大多是外國人。

門童在鋪有地毯的走廊裏帶路,掏出鑰匙打開了一間房。

那是間雙人套房,可久美子也沒法抱怨什麽。要不是有人取消預約,她連這間房都住不上呢。正如前台所說,窗外能看見東山山脈的起伏。下方就是她剛才看見的電車鐵路,對麵則是寬闊的道路形成的緩坡。從東山山腳下的森林往左看去,就是京都幽靜的街景。樹林裏還能看見幾個大屋頂,也許是寺院的屋頂吧。

久美子伸出雙手,擁抱清新的空氣。

這裏隻有她一個人。誰都不知道她住在這裏。

多麽美好啊。不隻是警部補,就連母親和表姐都不知道她的行蹤,她終於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

她想起了添田。現在他應該在報社奮筆疾書吧?還是在外頭四處采訪呢?

久美子真想拿起電話,讓他們接通東京的報社。從這裏打過去是直通電話,就和在東京打電話一樣。然而,她忍住了這一**。今天與明天,她決定獨自度過。要找人聊天,就等這趟小小的旅行結束之後吧。

牆上掛著京都著名景點的導圖。這裏有很多外國人入住,景點的名字都是用英語寫的。

久美子上午剛去過的南禪寺也在其中。還有銀閣寺、金閣寺與平安神宮。

久美子看著地圖,心想不如選一處僻靜的寺院度過這個下午吧。

不過,現在最貼近她心境的,是京都的郊外。那裏的寺院仿佛在呼喚著久美子。

地圖上的北麵寫著大原、八瀨等地名。久美子看見了常在高中的教科書上出現的與《平家物語》有關的地名——寂光院。她有些心動。不過她也想去南邊看看。

如果坐明天早上的火車回東京,那她的自由時間就隻有今天與明天。她在地圖下方看見了“MOSS TEMPLE”這幾個字。括號裏則寫著“KOKEDERA”。

苔寺[2]。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久美子當即決定,就去這座苔寺。

“這樣啊……坐車過去大概三十分鍾。”她叫來門童問了一下,門童如此回答道。

“不過……”門童歪著腦袋,“我聽說那座寺院最近正在限製入園人數呢。”

“啊?是嗎?”

“是的,那些來秋遊的中學生蜂擁而至,還拔那些苔蘚,隨地亂吐口香糖,寺院為了保護苔蘚,就開始限製入園人數了。”

“那得提前申請才能進去嗎?”

“嗯,修學院是這樣,不知苔寺是不是也如此。我這就去問問。”

門童給前台打了個電話。

“好像不用提前申請。”他如此回答。

出租車駛出京都城區之後,就開上了渡月橋。

路上,司機問久美子要不要順便去金閣寺看一看,可久美子想要在苔寺悠閑地待一會兒,便婉言拒絕了。況且她對金光閃閃的新寺院沒有興趣。有許多人聚集在橋墩觀賞嵐山的景色,她依然沒有下車。

開過渡月橋,出租車上了一條能看見田野風情的馬路。路上,出租車被一輛載著小舟的卡車超了過去。司機告訴久美子,那是專門用於在保津川上漂流的船,總是用卡車從下遊往上遊運。

從寬闊的馬路轉進山腳下的小道,兩旁滿是小小的料理店與紀念品商店。這裏也有很多團體客,停車場裏擠滿了車。司機說,他就把車停在這兒。久美子跟在人群後麵朝寺院走去。觀光大巴在停車場等候遊客歸來,司機正和乘務員小姐聊天解悶。

走過一條小河,就是西芳寺的入口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兩旁是茂密的樹林。

這裏隻有一條路,而且有很多遊人,絕不會迷路。走到盡頭就是寺院的本堂,門票也是在這裏購買。右側是庭院的入口。

久美子慢慢向前走。這兒的遊客比她想象中的更多,大家都是三五成群,結伴而行。她走得慢,很快就被眾人超過了。周圍的樹林很茂密,庭院顯得十分昏暗。蜿蜒的小路兩端都豎著木柵欄。柵欄外滿是苔蘚,就像一層蒼綠色的天鵝絨。柔軟厚重的苔蘚生長在樹木根部,看著看著,真想伸出手去撈一把。那些石頭的邊角也不怎麽圓潤,都是一個個銳角。這些岩石上布滿了苔蘚,猶如披上了安哥拉山羊毛外套一般。

小路沿著庭院彎彎曲曲地繞了一圈。在久美子正以為要走下坡的時候,卻變成了上坡路,然後才是下坡。唯一沒有變化的是隨時都能看見的池水,涓涓水聲不絕於耳。樹叢茂密的地方,如同傍晚般昏暗,而不茂密的地方就很明亮。就像多雲時陽光透不過來,而雲朵飄走之後就能看見太陽了一樣。在這庭院裏,一切都在靜止,隻有遊客四處走動。

難怪寺院會如此注重苔蘚的保護。那柔軟的苔蘚,真想捧起來放在臉頰邊蹭一蹭。照到太陽的地方閃閃發光,位於暗處的則呈現出深邃的色澤。有些地方的苔蘚厚度驚人。

庭院中有幾處小茶室。這是一座禪寺,茶室的名字也頗有禪宗的意味:琉璃閣、湘南亭、潭北庭、西來堂……池子旁豎著牌子,寫著“黃金池”。據介紹,該名出自《碧岩錄》[3]。

中年男女們不時走進茶室休息,都是來享受庭院美景的模樣。

地勢最低的地方就在竹林旁邊。那裏也有一條小河,還架著一座小橋,不過上麵攔著繩子,好像不允許遊人走上去。竹林是這一帶的名勝,和長滿苔蘚的庭院十分相稱。

久美子一邊走著,一邊享受包裹著自己的幸福。

她在竹林小橋附近站了一會兒,觀賞下方的小河。水質如清泉般清透。

遊人們沿著小路,朝斜麵爬了上去。久美子在人群中看見了一位滿頭金發的外國婦女,她身旁還站著一位日本男性。她身上穿的西裝不像其他外國人那樣華麗誇張。那身衣服和她的頭發,久美子都有印象。在她身處南禪寺等候山本千代子的時候,曾有一群外國遊客前來觀光,而那位女士正是遊人中的一個。久美子對她身邊的男性沒有印象,可那位女士她絕不會認錯。她就是觀賞過南禪寺中庭的那個人。

久美子瞥了她一眼,而那位女士好像也注意到了她,把頭轉了過來。她戴著黑色墨鏡,讓久美子無法看清她的眼神。除了她在南禪寺的時候沒有戴墨鏡,其他裝束都一模一樣。

不過,也許她早已不記得南禪寺的邂逅了。外國女士也許隻是對背靠竹林而立的日本姑娘產生了興趣。在這一片以蒼綠色為主色調的風景中,外國女士檸檬色的頭發顯得異常美麗。

她身邊的日本人身材不高,他用手指著庭院,嘴裏說著些什麽。也許是個翻譯。在南禪寺的時候,她身邊的那個人很高,那位才是她的丈夫吧。

後方的遊人絡繹不絕,外國女士順著人流經過了久美子。身材高大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竹林深處。

用籬笆隔開的竹林中散落著許多落葉。裏頭還有竹簍,看來正有人在打掃。然而,久美子並沒有聽見什麽聲響。

久美子轉過此處,回到遊人中。她爬上“洪隱山”的陡坡,從懸崖的小路上能俯視本堂的屋頂,池塘就在正下方。走在小路上也能觀賞到兩旁的苔蘚形成的漂亮景致。細細一數,這裏的苔蘚足有數十種之多。

又走了一段,久美子發現遊人們紛紛停了下來,她上前一看,原來那是一處隻有假山的庭院。這就是苔寺的一處景點:枯山水[4]。這裏的石頭和之前看到的一樣,有許多尖銳的棱角,很有禪寺的感覺。

離開那裏之後,又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茶室。久美子抬頭觀察茶室建築的時候,忽然發現之前那位外國夫人正和隨行的日本人一同坐在其中。久美子與黑色墨鏡後的眼睛四目相對。

久美子情不自禁地點頭示意了一下。她們並不認識,但久美子確認她就是自己在南禪寺見過的那位女士。不知為什麽,她在內心深處對這位外國女士深懷好感。

外國女士露出整齊的牙齒,衝久美子嫣然一笑。對方很是開朗外向,果然是貨真價實的西方人。她對一旁的日本男子說了些什麽。

久美子心想,對方恐怕要和自己說話了。果不其然,日本男子站起身,向久美子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他露出日本式的殷勤笑容說道,“這位夫人想請小姐當個模特,拍兩張照片,不知可否?”

見久美子有些猶豫,他又說:“她是法國人,請問您會法語嗎?”

久美子回答,會一些簡單的對話。翻譯轉告給法國夫人。

她連連點頭,自己也站起身走到久美子跟前,伸出手說道:“Merci, mademoiselle.(謝謝你,小姐。)”

“Bonjour, madame.(您好,夫人。)”

久美子握住了夫人的手,而對方也緊緊握住了久美子的手,差點嚇到了久美子。

“我能幫上您的忙嗎?”久美子羞紅著臉問道。

這位夫人已經四十多歲了,可皮膚還保養得很好。她主動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湛藍的眼睛,仿佛把整個天空的顏色都濃縮進了眼珠裏。久美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

“謝謝你答應我的請求。我想拍一拍日本的庭院和日本的姑娘。”

她取下手中的照相機鏡蓋,用長長的手指對著焦。久美子從未覺得紅色的指甲可以如此鮮豔美麗。

因為夫人比較高的關係,為久美子拍照的時候她隻能半蹲著按下快門。不過她一直保持微笑,露出一口整齊漂亮的牙齒。她用誇張的手勢指揮久美子擺姿勢,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久美子聽見了七八次快門聲。每按下一次快門,夫人就讓她換一個姿勢。久美子身後的背景是庭院、泉水與樹林。

夫人終於把視線從取景器上移開了。

“太謝謝了!”她像個孩子一樣,笑著向久美子道謝,“這幾張照片一定會拍得很漂亮。小姐是京都人嗎?”

“不,我是東京人。”

“哦,東京啊?那是來京都觀光的嗎?”

“來辦點事,順便參觀參觀。”

“真不錯。你的法語說得很好,是在大學裏學的嗎?”

“是的,但學得不好……”

“不,我覺得你說得非常好。”夫人誇獎道。

見久美子有些尷尬,夫人趕忙說道:“麻煩你了。謝謝。”

夫人再次握住久美子的手。久美子感到一股輕柔的力量。

“真不好意思,”開口的是旁邊的日本人,“夫人真的很開心。您要是趕時間,就請先去參觀吧。”

久美子向外國夫人低頭致意,說了聲再見。對方也用日語回了再見,一點外國口音都沒有。久美子心想,她肯定在日本待過很長時間。

久美子走完剩下的小路後離開了寺院。她覺得有些疲憊,就像是看了太多美麗的繪畫之後感到的疲勞一樣。走過出口處的小橋,來到了一片滿是吃茶店和紀念品店的地方。一走到這種地方,就會不由自主地回頭看看剛離開的寺院。

停著的車比剛才更多了。久美子四處搜尋,這時司機從旁邊走了出來,說:“我把車停在前麵了。”

她又回到來時的那條路。在開到渡月橋之前,她再次撞見了載著小舟的卡車。對麵高山的斜麵上籠罩著巨大的陰影,唯獨山巔沐浴在夕陽之中。

進入京都市區,久美子突然想買些東西。

司機說,反正順路,就把車開去了四條河原町。

來到河原町一看,那兒熱鬧程度並不亞於東京。久美子付清了車費,自己逛了起來。

她要明天早上才回去,但想趁現在把該買的東西都買了。然而眼前都是些司空見慣的京都紀念品。

她在新京極轉了一圈,來到三條大道。花了一個多小時。回到酒店的時候,路燈已經亮了。

“您回來啦。”

門童迎了上來。

去前台領房間鑰匙的時候,工作人員也隻說了句“歡迎回來”而已。看來鈴木警部補果然沒有找到這兒來。

她覺得有些對不起警部補,可她希望警部補能給她今明兩天的自由時間。也許焦急的警部補會打電話去東京的家裏。畢竟是表姐夫拜托他陪久美子來的,警部補肯定覺得自己要負一定的責任。

然而,現在給東京的母親打電話還為時過早。如果現在打了電話,母親很有可能會給鈴木警部補打小報告。

正在久美子等電梯的時候,身後的客人突然喊了起來。

那不正是在苔寺給她拍照的法國夫人嗎?對方也一臉意外,瞪大雙眼看著久美子。她身旁還是那位日本翻譯。

“你也住在這兒啊?”夫人一臉驚愕地用法語問道。

“是的。”

外國人住在這兒並不奇怪,不過這也著實太巧了。

“四樓。”一旁的日本翻譯對電梯員說道。

“麻煩到三樓。”

電梯員點了點頭,又按了“3”。

外國夫人瞥了一眼,向久美子確認道:“三樓?”

久美子微笑著點了點頭。

電梯門打開之後,久美子來到走廊,向夫人輕輕點了點頭。

回到房間之後,她終於鬆了口氣。

在她離開房間的時候,有人來收拾過一趟。床已經鋪好了,床罩被拿了下來。窗簾緊閉,隻有床頭燈亮著。

久美子拉開窗簾,轉開百葉窗。

窗外已暮色沉沉,不過天邊還留著一片暗藍色的天空,與高山黑色的輪廓形成了鮮明對比。

山腳下的人家亮著燈火。在酒店下飛馳著電車與汽車,車燈閃爍。

久美子在沙發上坐著休息了一會兒。這是一家安靜的酒店,很適合休息,可久美子並不想幹坐著。

她拿起身旁酒店的菜單。酒店裏提供的都是西餐,她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好不容易來了趟京都,真想吃點東京吃不到的東西啊。

正當久美子看著窗外燈光,陷入沉思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在門童的帶領下,那位日本翻譯態度拘謹地站在門口。他們剛在電梯口分別。

“剛才真是失禮了。”他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再三打擾您。是這樣的,那位夫人特別喜歡您,就派我來冒昧地問您,願不願意今晚與她共進晚餐?如果您方便的話,可否請您賞光?”

久美子疑惑了。她對那位外國夫人的印象很好,但這也太突然了。

“請問……那位夫人是?”

“是這樣的,她平時在法國做些生意,當然她的丈夫也會出席。”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在南禪寺見到的那對夫妻。他們坐在走廊上,沉靜地眺望著庭院的風景。

“今天她的丈夫有事,就讓我陪夫人去苔寺了,回來之後她把您的事情跟她丈夫說了。發現您也住在同一家酒店後,夫人更是喜出望外,所以無論如何想邀請您和他們夫婦共進晚餐。”

“怎麽辦才好呢……”

“您可千萬不要想得太多,就當作是和旅行中認識的朋友一起吃頓便飯吧。”

“可是……”久美子還是決定婉言謝絕。

聽完她的回答,翻譯露出遺憾的表情。

“夫人一定會很失望的……”

久美子本想問一問那位夫人叫什麽,可這樣一來自己也不得不報上姓名,想想還是作罷了。

“真是太遺憾了……”翻譯大失所望,好像想要邀請久美子吃飯的是他一樣,“您會在這兒繼續住下去嗎?”

“不!”久美子趕忙說道,不然對方可能會再次提出邀請,“我明天早上就會離開京都回東京去。”

“那夫人真的會很失望的……”

翻譯說著,忽然話鋒一轉說道:“啊,真是對不起,突然提這樣的要求。”

“不,請您替我向夫人問好。”

“我會的。”翻譯輕輕踩著地毯,消失在了門外。

久美子又成了獨自一人。

拒絕邀請之後,她突然想象起自己和法國夫人共進晚餐時的場景。

那一頭純色的金發美麗異常。在南禪寺時,她並沒有看見夫人的眼睛,直到在苔寺摘下墨鏡之後,她才發現那對清澈絕美的藍色眼珠。夫人總是露出讓久美子心生憐愛的可愛表情。她一定是位好人家的夫人。從她的年紀推測,她的生活想必十分寬裕,平時就跟著做生意的丈夫周遊世界。

她的丈夫好像是那個滿頭白發的人,給久美子留下的印象並不深刻,不過似乎是一個長得很像東洋人的歐洲人。也許是個西班牙裔或意大利裔法國人吧。

她有些後悔拒絕了那位夫人的邀請。她正在享受愉快的自由時光,那麽和素不相識的外國夫婦在酒店共進晚餐何嚐不是童話世界的一部分呢?錯失良機,讓久美子有些遺憾。

不過久美子也知道,依自己的性子,絕對拿不出這麽大的勇氣。她出生在一個外交官家庭,家中的教育非常傳統。拒絕了邀請的久美子,突然很想吃日本菜。當然,這家酒店肯定無法滿足她的要求。聽說京都有一道名菜叫“芋棒”。久美子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在前台寄存鑰匙的時候,她順便問了問哪兒能吃到這道菜,工作人員告訴她圓山公園就有一家料理店。

打車不到五分鍾就到了。

那家料理店就在公園正中間,是一家純日本風格的料理店。

店裏分成好幾個小隔間,久美子被帶去了其中一間。

所謂“芋棒”,是用鱈魚和海老芋做成的一道菜。久美子也隻是聽說過,親自品嚐還是第一次。菜的味道很清淡,對饑腸轆轆的久美子來說剛剛好。

這兒的女服務生說的都是地道的京都話,就連隔壁包間的男客人也是說方言的。吃著如此有特色的菜肴,聽著當地的方言,久美子越來越有出來旅行的感覺了。

現在應該是母親吃晚飯的時候吧。丟下母親一個人跑來京都,讓久美子對母親牽腸掛肚。也許表姐節子會去陪伴母親。

久美子又想起了鈴木警部補。也許他已經放棄,回東京去了。在那之前他肯定會聯係家裏。如果節子在,還能安慰安慰母親,讓她不要那麽擔心。反正她出門的時候給警部補留了字條,況且也說了會坐明天早上的火車回去。

離開料理店的久美子在夜晚的公園裏走了一會兒。路燈星星點點,感覺不是很昏暗。公園有一條路直通八阪神社。吃茶店裏頭也很亮。

路到這兒就到頭了。畢竟人生地不熟,不敢在晚上到處亂逛。最終,久美子還是決定去河原町看看。

然而,她不想立刻打車,於是沿著電車道慢慢溜達起來。不愧是京都,路旁有好幾家古董商店,就連糕點店的入口都和茶室一樣。

她走到四條大道,隨便進了一家電影院。上映的正巧是她在東京沒時間看的一部電影。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旅行的時候看電影。她有些緊張,可這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看電影時的感覺和以前完全不同。

從電影院裏出來時已經臨近十點了。這回她趕忙打了輛車,回到了酒店。

推開大門走進大堂的時候,她瞥見一名男子朝電梯走去的背影。門童手上提著一個看起來很輕的手提箱,上麵還掛著航空公司的標簽。久美子見到此人,頓時呆若木雞。

她沒想到竟會在這兒見到自己認識的人。

電梯來了,紳士與門童走了進去,久美子卻眼睜睜地看著。

電梯門關上,上方顯示樓層的指針緩緩旋轉。

“請問,剛才那位先生是不是村尾先生?”

工作人員幫忙取出了剛簽完名的登記卡。

“不,他是吉岡先生。”

“吉岡先生?”久美子眼望天花板,“是我認錯人了嗎?對不起,因為實在太像了……”

她離開了前台。絕對沒錯,那正是外務省某課課長村尾芳生。他是父親的老部下,久美子的單位也是外務省的相關團體,絕不會有錯。

村尾課長來這家酒店並不奇怪。可是他為什麽要自稱“吉岡”呢?

久美子獨自走進電梯,陷入沉思。

[1] 日本神社的門,類似於我國的牌坊。常設於通向神社的大道上,用以區分神域與人類所居住的世俗界。

[2] 苔寺是通稱,寺院本名西芳寺,庭院中擁有四十多種苔蘚,是苔蘚的世界。

[3] 全稱《佛果圓悟禪師碧岩錄》,為宋代著名禪僧圓悟克勤大師所編。

[4] 用細沙碎石鋪地的日式庭院,有時也會用苔蘚、草坪等其他自然元素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