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紅房子

哦,寶貝,寶貝,我怎麽會知道,事情不太對勁。

《……愛的初告白》[1]

……那個省略號講述了一個故事。

《滾石雜誌》,1999年4月25日

一個六月和六個九月

羅傑·波默羅伊正在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輪到姓氏以N和O開頭的人上台時,羅傑決定重返校園,否則就太對不起自己了。他42歲了,不過周圍的人都說他看起來不像四十多歲的人——這樣的話他每周至少能聽到一次。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有位女店員把他19歲的女兒錯認為他的妻子;上周,又有一位女店員把他41歲的妻子看作是他的母親。他知道店員不是在說奉承話,因為兩次都是她們賣出東西——分別是法蘭絨睡袍(妻子的聖誕禮物)和皮革腰包(兒子的畢業禮物)——以後才這麽說的。他在一所基督教中學擔任副校長,大兒子和大女兒都從這裏畢業。學校裏的女孩子個個都要和他打情罵俏,他再怎麽阻止也沒用。

妻子喬治(結婚前叫喬治亞)推了他一下:“該站起來了。”羅傑越過人群看向主席台。一麵旗幟緩緩升起。大家都站起來了,羅傑也站了起來。

他又仔細一想,現在做這個決定再合情理不過。之前,他一邊工作一邊攻讀碩士學位。如果他想認真一點對待學業(也就是拿到博士學位),那就隻好辭職了。他有三個孩子:文森特即將畢業,海倫明年就大三了,帕特裏夏才10歲,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但其實早已不是孩子了。不管怎樣,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可以少喂養兩張嘴。不行的話喬治可以加一加班,想到這裏他對妻子笑了一下。兒子要畢業了,這麽盛大的場合是要笑一笑,但喬治一下子就看出來丈夫有話想說。她也回了丈夫一個笑容。

羅傑悄悄地想:如果喬治加班的話,最終會皆大歡喜的。拿到了博士學位,羅傑賺的錢會更多,到時候妻子就可以退休了。羅傑根據碩士學位花的時間算了一下,博士學位大概需要三年。二十二年來,他都在為這個家活著。那可是大半輩子呀。他從未弄虛作假過,在婚姻裏也是如此。他是教堂裏的榮譽牧師,他覺得自己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一直以來,他都在為別人犧牲,他認為現在也該別人為自己做點犧牲了。

喬治捏捏丈夫的手,小聲說:“地球呼叫羅傑,輪到兒子上台了。”

大家都在喊文尼[2]的名字,羅傑鼓起掌來。他錯過了自己的畢業典禮,當時喬治懷著文尼即將分娩,而在文尼畢業這天,他做出這個決定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學士帽在空中飛舞,羅傑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小女兒帕齊[3]站在他的另一邊,他把女兒舉到肩膀上,好讓她更清楚地看到台上的場景。

帕齊把小小的手放在爸爸臉上,問:“爸爸,你哭是因為還在生文尼的氣嗎?”

“不是,寶貝,我隻是很開心。”

* * *

一年零三個月之後,羅傑一家從田納西州搬到了得克薩斯州,他在得克薩斯大學教師教育學院開始了博士生生涯。他喜歡這樣全心全意地學習,喜歡說話的時候用“榜上有名”這樣的詞,喜歡各種印著校徽的東西(馬克杯、鼠標墊、圓筒短襪)——盡管這些東西往往會漫天要價。如果經濟條件允許,而妻子又同意的話,他還想住在學生宿舍呢。

毫無疑問,第一年的時候家裏十分艱難。光是搬家就耗盡了大部分存款。不過,到了第二年,羅傑的助教津貼十分豐厚,一年足有一萬五千美元。這還不及他做副校長時年薪的三分之一,不過加上低利息的學生貸款、高利息的信用卡貸款、退休補貼和喬治的工資,還算不錯。再說,他又不會一輩子當學生。不過三四年而已,絕對不會超過四年。

經過了一個夏天的精神探索之旅,羅傑才確定第五年九月份的畢業論文題目。他準備研究宗教學校的學生和非宗教學校的學生之間的區別。這個話題很合他的心意。帕齊快16歲了,即將去一所公立學校讀書,因為得克薩斯大學方圓三十英裏[4]內找不到一座令人滿意的宗教學校。羅傑對學校的標準可是很高的。

需要說明一下,以這樣的速度拿到博士學位可不慢。雖然這明顯比羅傑估計的更久,但已經比一般人要快了。

喬治問他是否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完成論文,他拒絕了。他還要做許多調查和研究,他覺得如果專心的話,論文會完成得更快。還有一件事:他的導師卡羅琳·默裏是一位傑出的教授。這位教授看到他的開題報告後說:“羅傑,這論文可以出一本書。”她不止一次這樣說過,這讓羅傑很不好意思。雖然羅傑聽到這話很開心,但他還是決定不要告訴妻子,反而想象出了這樣的場景:

羅傑還未年過半百,看起來依舊年輕無匹。他帶

喬治亞去了市裏的一家高級餐廳。

喬治瞥了一眼菜單,問:“我們吃得起嗎?”

羅傑點頭,讓她想吃什麽就點什麽。

“好吧,如果你確定……”

“喬治,我很確定。”

等到甜點上桌後,羅傑不經意地從餐桌下拿出一本書。

她好奇:“這是什麽?”

他回答道:“這是一本書。”(或者,他可以說:“這是我們成真的美夢。”不過羅傑更想把這句話留到場景最後。)

喬治看了看書:“可是封麵上有你的名字。”

“因為它就是我寫的啊,喬治。這是我們的書,它會讓我們變得富有。”

她驚歎:“天啊,羅傑,我都不知道你在寫書。”

他說:“我想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告訴你。”他手腕輕輕一動,翻開封麵,“你看這裏。”

喬治戴上眼鏡:“致我的家人,特別是我的妻子喬治亞,沒有她也就不會有這本書。致我們萬能的主耶穌,沒有他也就不會有生命。”喬治清了清嗓子。(也許,接下來的題詞還會寫:致卡羅琳·默裏教授,是她讓這本書能有今天的成就。也許不會這樣寫。妻子會胡思亂想:“羅傑,卡羅琳·默裏是誰?”這樣一來,他暢想的一幕就會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說實話,這是他所不願意的。)

羅傑點了一下書的背麵:“你看,你的名字也在這裏。作者近照我用的是你在海倫婚禮上拍下來的這張。喬治,你真是位職業攝影師!”(他覺得這招很不錯,讓喬治也參與到出書的過程中。)

喬治的聲音裏麵是滿滿的愛意:“過來,你真是太厲害了!”

默裏教授的新助教在喊他:“羅傑。”這個美夢隻好來日再繼續。這個青年瘦成了皮包骨頭,滿臉痘印,中間的頭發高高豎起,是個同性戀(羅傑猜的),戴著一副價值不菲的眼鏡。他很年輕,才24歲。他說自己叫“珍愛”。他和羅傑一樣,都是博士生。“卡羅琳讓你現在過去。”

她的辦公室很不錯,但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一套木製的家具,但絕非初級教員辦公室中胡亂擺放的木板家具;一把棕色的皮椅,光澤極好;蒂凡尼式的台燈;奧基夫和高更畫作的複製品鑲在框裏;一張教授和州長的妻子勞拉·布什的合照;還有一張和科雷塔·斯科特·金的合照;另外一張照片中是一群大人物,第一夫人希拉裏·克林頓、桂冠詩人瑪雅·安吉羅[5]以及貝蒂·弗裏丹[6],拍攝於在華盛頓召開的女性教育峰會上;一根形似男性**的蠟燭,散發出香瓜的味道;地板上一席東方式(羅傑不知道這個詞是否不敬……)地毯,這與遍布校園的灰色工業地毯明顯地區別開來;辦公室的視野很好,可以看到學校的小教堂和紀念花園。羅傑心想,實在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這間辦公室應該是我的。

他和默裏教授的生日是同一天,三月十二日,不過,教授比他大五歲。那還是第二年的時候,在某個令人尷尬的情況下,羅傑知道了這件事。當時,默裏教授剛剛結束一堂十分有名的講座課,她的得意門生準備了驚喜蛋糕。羅傑可不是得意門生之一。他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們用借來的多媒體推車推著蛋糕從門口過來。他們怎麽知道今天是他生日?他又驚又喜,快要暈過去了。蛋糕被推到了過道裏,就像新娘一樣甜蜜而純潔。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結婚當天。然後,蛋糕從他麵前經過。羅傑在想要不要跟著蛋糕去前麵:一般不就應該這樣嗎?此時,大家開始唱生日歌。等大家唱到第三句了,羅傑才反應過來這個蛋糕壓根兒不是給他準備的。他邊鼓掌,邊用腳隨著音樂打節拍,就好像他隻是為了這麽做才一直站著一樣。

默裏教授喊他:“羅格[7],進來吧,坐。”

他依言坐下。

她從上到下打量了羅傑一番,這讓羅傑覺得不是十分專業。“哎呀,你看起來可真不錯。”

對了,卡羅琳·默裏是一位英氣十足的女性,不過羅傑並不喜歡這種大家眼中英氣十足的女性。她比苗條身材要重十磅,但看上去很健美。她那身西裝裁剪合身,質地昂貴,如同她的灰白卷發一般得體。羅傑在教堂裏不常看到這樣的西裝,更別說是在妻子的衣櫃裏了。就連默裏教授本人也隻在有講座的日子裏才穿這種西裝,羅傑感受到了她文雅的氣質。這時候,她脫掉了鞋子,雙腳就像一對小擺設一樣放在雜亂的櫻桃木書桌上。羅傑看到她黑色的長筒襪上有一個硬幣大小的破洞,就在大腳趾的指肚上方。這個破洞讓他覺得**不堪。他很想把這個洞遮住,但最終也隻是換了個坐姿,讓自己看不到它而已。

雖然她隻是文科大學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名教授,羅傑還是為她傾倒——即便她的襪子上有個破洞。他的學生時代(乃至他這一輩子)都是在宗教環境裏度過的,那裏的孩子們與默裏教授截然不同。

她說:“羅格,我一直在想你。”

羅傑清了一下嗓子,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默裏教授把腳從桌子上撤走,讓羅傑無法看到。她自顧自地笑了一下,然後說:“你的論文。我一直在想你的開題報告。”

羅傑再次清了一下嗓子。

她問:“你生病了嗎?”

羅傑又清了一下嗓子,說道:“我……你是怎麽想的呢?”

她從書桌最上麵的抽屜裏拿出開題報告:“哦,我做了一些筆記。”第一頁上滿是紅筆做好的記號。羅傑不知道她寫的是什麽——默裏教授的筆跡和全世界的醫學博士以及哲學博士一樣潦草得難以辨認。不過他看到了很多感歎號,但更多的是問號。

“我還以為你很滿意呢。”羅傑努力不讓自己聽起來太過幼稚,但事與願違。

“羅傑,我是滿意,非常滿意。上次我還對你說,這篇論文可以出一本書。”

羅傑勉強承認自己還記得這件事。

默裏教授說:“事實上,我認為這個話題涉及廣泛,需要參考大量的資料,已經超出了你畢業論文的要求。你除了要去圖書館翻看書籍,還得外出做一些實地調查,可能還要對一些研究生進行采訪,當然還需要一位優秀的統計學家。你想過請教哪位統計學家嗎?”

羅傑打算自己統計數據。他在大學裏上過一門統計學緒論,最近又買了一本《傻瓜學統計》來複習。他覺得這個回答教授肯定無法接受,於是說道:“還沒有。”

“嗯,我認識一位優秀的統計學家。”默裏教授在羅傑的報告上又做了一條筆記,“問題是,羅傑,我擔心你力有不逮。”

“哦。”羅傑盯著自己的運動鞋。這是開學前大采購時妻子給他買的,她還給小女兒買了一個背包。這雙鞋產自中國,經手工製作而成。如果他連續兩天以上都穿這雙鞋,鞋子就會發臭。

默裏教授說:“哎呀,別這麽沮喪,我們可以合作。”

說到這裏,教授摘下眼鏡,把聲音調整成課堂上才有的音調後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國家的父母越來越喜歡送孩子去宗教學校。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時候,倒閉的宗教學校的數量曾破過紀錄。但現在,幾十年以來,這是宗教學校第一次重新湧出,雖然量少但不容忽視。這說明什麽?甚至在非宗教學校裏,課堂上也要進行禱告,此外,還剔除了性教育和《麥田裏的守望者》。我懷疑,這是整個社會的大勢所趨,就是諸如此類的原因。羅格,我想說的是,我認為你可能挖到了一塊不得了的寶藏。”

“不得了”這個詞不錯。羅傑笑了出來。教授說話時帶有迷人的布魯克林口音。當她激動的時候,像“不得了”這樣的詞就會將她的口音暴露無遺。

“你在笑。怎麽了?”

羅傑想:哦,管他呢。“有沒有人說過你講起話來像……律師?”

她睜大眼睛,裝作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不!”

“不,我說錯了。不是隨便哪個律師,而是辛普森案的那位律師。”那個猶太人。他想這麽說,但他不確定這是否帶有種族歧視。“我不記得名字了。”

“馬西婭·克拉克?”

“不是。”

教授把卷發鬆鬆地挽成一個發髻。他想告訴她他喜歡她把頭發這樣弄,但是他覺得這樣說不合適。

默裏教授問他:“你是基督教內的基要派,對不對?”

“哦……是的。”羅傑皺了一下眉,他既希望被她發現,又不希望被她發現。

“我說錯了嗎?”

“沒有,隻不過大家把我們叫作‘基督複臨安息日會’。”

“所以你不是基要派?”

“我是,二者其實是一回事。”突然,他意識到他並不想和這個女人聊這些,“這不重要,你接著說。”

“羅傑,不要害怕糾正我的錯誤。如果第二個名字更準確,我就用第二個。在你來這裏之前,你教書教了二十年左右,就在基督複臨安息日會……”她頓了頓,羅傑不住地點頭表示讚同,“……中學?”

羅傑說:“是二十一年,但一半的時間裏,我都不是老師,而是副校長。”

卡羅琳笑了,雖然羅傑認為自己並沒有說什麽好笑的事情。她說:“太了不起了!你知道嗎?我是無神論者的猶太人。”

他想起來了,那個律師的名字是艾倫·德肖維茨。

“現在我喜歡把自己稱作周末佛教徒,因為我會進行瑜伽靜修。”

羅傑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笑。

“羅格,我想說的是,我們會是一對好搭檔。”

“搭檔?”

“我們應該一起寫書。我的資源豐富,經驗十足,眼光也極佳……”

羅傑在腦海中把耶穌從題詞中劃掉:

修訂版一

羅傑不經意地從餐桌下拿出一本書。

喬治好奇:“這是什麽?”

他回答道:“喬治,這是一本書,由我和另一個女人卡羅琳·默裏合作完成。你記得嗎?她也參加了學院的聖誕晚會。她還說很喜歡你的毛衣呢,花了不少力氣才問清楚你是在哪裏買的。你覺得是羅斯折扣店,不過並不確定。”

喬治說:“哦,想起來了,是她啊。”她把法式焦糖布丁上麵那層用勺子攪碎,然後吃了一小口,“寶貝,你知道嗎?我覺得她並不是真的喜歡我的毛衣。”

羅傑回道:“總之她是這麽說的。再說回我的書,它會讓我們變得富有。”

喬治糾正:“是我們還有卡羅琳·默裏。”

羅傑靜靜地問:“那我的論文怎麽辦?”

“哦,我想,你再定一個相關的話題吧,範圍小一些。但是說實話,羅傑,我們即將挖到一塊巨大的寶藏。你有筆記本嗎?”

他當然有。筆記本的正麵印有校徽標誌,由文件夾分成左右兩邊。這是他花了5.99美元從學校的書店買來的。

默裏教授又說了些其他事情,包括讓羅傑辭去四門課程的助教職位(減一萬五千美元),成為她的全職項目負責人(加五千美元)。羅傑覺得如果問她怎樣彌補自己一萬美元的損失不太禮貌。

他說:“就讓我為此祈禱吧。”

卡羅琳挑了一下令人印象深刻的修過的眉毛:“真的嗎?”

“你所說的並非我想研究的方向。默裏教授,我……我傾向於宗教教育。我所受的就是宗教教育,我的孩子們也是。我在書中是讚揚……”

“真的嗎?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又知道自己是誰嗎?你知道我願意幫你對你來說意義多麽重大嗎?我知道你是基督徒,但你總不是個傻子吧?”

“好吧,至少讓我和妻子商量一下。我得考慮一下經濟方麵的問題……”

“你是說聖誕晚會上那個穿著廉價毛衣的女人?”

羅傑心想,她知道你不喜歡那件毛衣。

“羅傑,跟你說實話,如果你不願意合作,那麽很快,我就可能盜用你的想法,然後自己出書。到時候你又會怎樣?年過半百,卻身負八萬美元的學生貸款。你和自己‘穿著廉價毛衣’的妻子馬不停蹄地工作,直至被淹沒在地上的泥潭之中。你怎麽不祈禱這個呢,唱詩班男孩?”

教授對他笑了,羅傑注意到她有一口漂亮的牙齒。她說:“好好想一想,想多久都可以。我突然想到,在過去的幾年裏,身為你的導師,我了解了你的作品,但你可能並不了解我的作品。”辦公室裏共有兩個書櫃,她跳著去到更大一些的書櫃那裏。“你上課時可能用過其中幾本書,但為了以防萬一——”她給了羅傑一摞書。這些書都是由各大出版社出版,裏麵一個大學出版社都沒有,當然更沒有宗教大學出版社了。《公共汽車的輪子會轉》是她的第一本書。它被公認為取消學校種族隔離和校車種族隔離的開創性之作。各地學校的教育課上依然在使用“輪子”一詞。不過普通人也會買這種書。幾年前,公共電視台的《前線》節目用了整整一集的時間以紀念此書問世十五周年。電視上播出卡羅琳的采訪時,羅傑還專門調高了音量。他還告訴喬治:“那是我老師!”

他妻子是這麽回答的:“困。”羅傑試著把喬治晃醒,但實在晃不醒她。

羅傑很好奇每年會賣出多少本《公共汽車的輪子會轉》。他隻知道自己有六門課程都會用到這本書,並且不隻是默裏教授的課上會用到這本書。他想請默裏教授在這本書上簽個名,又覺得這樣一來,她又占據了壓倒性優勢。如果他打開書的話,就可以看到,默裏教授早已簽過名了:把握夢想——卡羅琳·默裏。

她走回書桌後,把西裝外套脫下,說:“請原諒我,我一般不當著同事的麵脫衣服,不過今天外麵就好像九十華氏度[8]一樣。”

“卡羅琳。”——他之前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卡羅琳,我當然了解你的作品。沒有人不了解你的作品。能和你合作對我而言實在是天大的榮幸。你讓我過來見你的時候,我從未想過……”他開始東拉西扯,“宗教學校的產物,宗教中學、宗教大學還有……”她點點頭,鼓勵他說下去,但看起來已經有些不耐煩,“我當然想與你合作。”

她誇讚道:“好。”就好像他是一隻聽話的寵物。卡羅琳沒有和他握手,而是站起來抱了他一下。他可以透過她的襯衫感受到她的胸部。他並不想感受到她的胸部,但他的的確確感受到了。她的**很奇怪,就好像帶有浮力,感覺會彈起來,甚至浮起來一樣。這位受人尊敬的教授有沒有可能隆過胸呢?抑或這不過是聰明的文胸生產商耍的小把戲?這種事羅傑不太清楚。

“還有,羅格,你介不介意我做一件事?”

“嗯……我想應該不介意。”

她把手伸進他的衣領裏麵,將他依然泛黃的發尾從衣領中挑出來。她的手帶著涼意,柔軟得不可思議。她說:“這個讓我很是在意。”

“我想我得去把它剪掉。”

她沒有反對:“我丈夫——我前夫,以前常去一位不錯的理發師那裏,離學校也不遠。我隨後讓助教發郵件告訴你他的名字。”

“那你的頭發是在哪裏修剪呢?”羅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問這個,“這是為我妻子問的。”

“我嗎?”她說了一個店名,羅傑轉頭就忘記了,反正他的妻子肯定也去不起。

這次麵談到此結束,但兩人都不知道該如何結束。卡羅琳又回到了自己閃閃發光的禦座上,她和羅傑看著對方笑了起來。她又把雙腳放在了書桌上,羅傑可以看到從長襪的破洞裏露出來的煩人的雞眼。既然他們以後要彼此合作了,他想買一張足部護理的禮券送給她,作為聖誕禮物。女人喜歡這種東西,難道不是嗎?卡羅琳會慶祝聖誕節嗎?不管怎樣,就作為節日禮物,送足部護理的禮券給同事合適嗎?

卡羅琳臉上露出奇怪的淺笑,淡淡地問羅傑:“你在看什麽?”

“你的腳,那裏有個洞。我是說……你的長襪上有個洞。”羅傑結結巴巴地說,就好像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說話。“我在看這個洞。”羅傑指了指那個破洞,食指不小心擦過她的腳,但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

她在沉思:“你怎麽可以盯著一個破洞呢?”